“哦?人不大,口气倒是不小。”陶德阳拍了拍范遥瘦小的肩膀,“第二张纸上写了什么,问你你也不告诉我,看来是很有把握啊?”
范遥耸了耸肩,目光又投向韩家方向,韩家文士正襟危坐,韩二公子本人却事不关己一般伏案休息。文士一脸无可奈何的样子。似乎想叫醒韩二公子却又不敢,范遥看着两人的动作,一丝疑惑浮上心头。
“德阳兄,韩二公子身边的文士你可识得?”
“韩煜身边的文士?”陶德阳一愣,看了那人一眼,似笑非笑的说道,“为兄刚才说被爷爷禁足在家,你这是消遣我呢吧?”
“不敢,小弟只是有些想法。”
……
二楼。
杨广快速地翻阅了一遍文稿,似乎在寻找什么,但是没有什么收获,眉头微微皱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来。顾言啊顾言,你终究还是决定凭真才实学了么。罢了,就让本王看看所谓的世家到底有没有与名声相符的实力吧。【 】
“殿下,前三名已经决定了,请殿下过目。”伯施来到杨广身边说道。
“不必了,本王相信你们的判断,伯施你亲自去公布结果吧。”杨广摆了摆手。
伯施施了一礼退去。
“评定已经完毕,接下来由在下为诸位公布结果。”
“这谁啊?”范遥看着二楼一位四十许的中年人问道,“哦,忘了德阳兄不出门了。”
“此人为兄倒是认识,虞世南,陈朝太子中庶子虞荔之子。若由虞大人主持评定,其公正性倒是毋庸置疑。”陶德阳答道。
“他就是虞世南?”范遥闻言饶有兴趣地看着传说中的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
“共计二十一首诗文,位列第三的是《石头山》
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
举头红日近,回首白云低。
气势有余而实景不足,夸张有余而情感略逊一筹,不失为写山佳作,但用于石头山略为不妥,列为第三。
位列第二的是《咏池亭》
凿开幽境泛流萍,回合波闲小洞庭。
寒影倒吞凌汉树,冷光高浴半天星。
鱼翻锦鬣波纹皱,鹭洗霜翎水气腥。
昨夜蛟龙忽飞去,满天风雨震雷霆。
此诗以虎踞楼之后池亭为着手点,动静结合,生机盎然,然则偏重于夜景,与现时不符,恐有宿作之嫌,列为第二。”虞世南环顾有些骚动的众人一圈,继续道:“此番写景,位列第一的是《六月初二虎踞楼书》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
卷地风来忽吹散,虎踞楼下水如天。
这才是真正当场所作的写景之诗,若无异议,诸位即可开始构思写人一诗了。”
“虞大人,为何不公布诗的作者?”楼下一人朗声问道。
“三番诗作完成之后自会一同公布。”
古代到底是更加淳朴啊,居然没有人对评判做出一点异议。范遥看着在座的众人有的在评论这三首诗,有的在懊悔自己的才学不够,还有的在努力构思写人之诗,却没有人质疑评判结果,默默感叹一声。
也不知哪一首是柳大人所作?范遥左手握拳捂在嘴边。
“可惜啊可惜,贤弟所做之词意境上佳……”陶德阳听完结果,摇头叹息。
范遥神秘一笑,也不回答,反而催促道:“德阳兄还不快快写诗。”
“诗作已成。”
“哦?不知所写何人?”范遥好奇的问道。
“你。”陶德阳吐出一个字,挥笔在宣纸上写下,
牵牛远远过前村,短笛横吹隔陇闻。
多少大兴名利客,机关用尽不如君。
“这……德阳兄为何有避世之意?”
“哎——”陶德阳长叹一声,“看着这满座的所谓士人,只是想到了先祖通明先生世外高人,纵有莫大的影响力,却也受尘世羁绊,避世隐居而不得,最终也只能迫于压力出走远游剃发为僧。为兄虽然不能说是看破红尘,但也实在不想被世俗所束缚,人就应该活得悠闲自在,为名而累,为利而伤何苦来哉。”
范遥沉默了,是啊,人生活在这红尘中区区几十年,为何要为了名利付出这么多?出人头地又有什么意义?到最后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这一世为了名利活着,真的有意义吗?不若做一个闲云野鹤避世独居,好好过完这来之不易的第二次人生?
范遥眼角的余光忽然看到了杨昭。不!时势造英雄,这个时代不是太平盛世,容不得庸庸碌碌就能平安的度过一生,生在乱世,没有应有的实力根本连隐居都不可能。有些事,不去争是不行的,随波逐流只能自取灭亡。
范遥神情一动,对陶德阳道:“德阳兄所言小弟不敢苟同,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生在红尘中,就别想独善其身,终究还是要沾染上世俗的颜色。可以不看重,但是不可能摆脱牵绊。”
陶德阳闻言只是笑笑,也不知是何意思。范遥嘴角微微翘起:“小弟得罪了,突然有一首诗想与德阳兄一分高下。”
陶德阳忍俊不禁:“贤弟尽管作来便是,我不勉强你赞同我,而你想要说服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时间过去的很快,半个时辰之后又到了收缴答卷的时候,范遥留了个心眼,关注着杨昭与柳挼亩鳎患钫巡⒚挥行词裁矗鴴似乎只写了一行字交到了文吏手中。既不是诗也不是文,范遥更加狐疑了。
“贤弟何必如此关注柳大人,是非自有公论,天地自有正气,何况柳大人也是少有的才学之士,断不会行舞弊之事。”陶德阳拉了一把微微站起的范遥说道。
“我曾经听说恐惧来临时越是对自己说这没什么好怕的人内心越是害怕,主要是因为感受到了恐惧,如果并没有害怕,是不会对自己说这句话的,德阳兄一直在强调柳大人不会舞弊,难道是……”
陶德阳一窒,“这……我本确实不相信柳大人会做出这种事,但是这次确实……确实形迹可疑。”
“你也看到了?”范遥看到陶德阳无奈地点了点头,“不过德阳兄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是非有公论,天地有正气,虞大人确实是公正严明。”
“哦?这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
范遥对着陶德阳挤了挤眼睛。
……
“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嗬,这是哪位才子的著作?字写得难看,口气倒是不小。”杨广兴致勃勃地边喝茶边翻阅着呈递上来的诗文。
“这笔迹,与第一轮写景第一名相同。”虞世南回道。
“哦?说起笔迹,本王怎么没有看到顾言的诗文?”杨广问道。
虞世南递过一张字条,杨广放下诗文奇怪地接过来,细细看了一遍纸上的字,顿时惊得手一松,茶杯在地上摔得粉碎,一楼众人的些许议论声刹那间停止,目光都投向二楼。
“殿下,沉住气,事态还没有失控,陛下的反应还未可知。现在应当以文会为重。”虞世南一边命人扫掉碎片,一边劝说道。
“本王知道了,你去处理文会的事吧。”杨广无力的摆摆手。
虞世南忧心忡忡地看了杨广一眼,施礼告退。
……
“没有刀斧手啊?为什么刚才要摔杯为号?”范遥跪在椅子上抱着椅背左顾右盼。
“贤弟莫闹,应该是有某位大人失手打落了茶杯而已,哪来的什么摔杯为号。”陶德阳看着警惕的范遥无奈地说道。
“嘿嘿,开个玩笑,看多了。”范遥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刚才条件反射般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以为接下来的剧情是三百斯巴……刀斧手入内乱砍乱杀了,“也不知是哪位大人这么不小心……”
第十六章 东窗事发?()
杨广捏着纸条左思右想,越想越是坐立不安。犹豫了许久,终于把虞世南叫到跟前。
“伯施,第二场的名次确定下来了么?”
“已经确定下来了,臣正要前往宣读。”
“头名可是《夏日绝句》?”
“正是。”
“你能确定这两场的头名字迹乃是一人所出么?”
虞世南斟酌了一下,回道:“是的,此人诗词实为上等,奈何字写的……写的太过豪放,让人一眼就能识别。”
“如此便好,第三场没有必要了,拆名吧。伯施有劳你善后了,请顾言上楼议事。”
“殿下,殿下这也未免太过草率……于礼不合,于理不合啊!”虞世南惊讶地说道。
“既然两场都是一人夺得第一,第三场还有什么必要?本王心意已决,速速去办。”杨广不耐烦地说道。
虞世南皱着眉头无奈地应下。
杨广紧紧攥着纸条,靠着椅背看着楼顶,喃喃道:“父皇,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这么做?孩儿十多年的励精图治都要功亏一篑了么?”
“殿下,这……这两首诗虽然笔记想同,但注名却不同。”虞世南去而复返禀告道。
“哦?”这一奇怪的现象将杨广从沉思中拉回来,“却不知所注各为何名?”
“《六月初二虎踞楼书》注名乃是陶德阳,且这三个字更像是顾言所书,《夏日绝句》所注乃是范遥,此名字迹与正文倒是相同。却不知这范遥是何人?”虞世南疑惑地说道。
“嗬!”接到字条后一直绷着脸的杨广笑着拍了一下手,“伯施莫不是忘了?本王前几日可有给各位提起过此人啊。”
“啊?莫非……此人是陶家的那个信使?”虞世南恍然大悟,有些惊讶,“只以为此人观察细致入微,善于把握时局,却不知未及弱冠诗文也是一绝。”
有一员小吏来到虞世南身边,双手递过一张宣纸,轻声说了些什么,虞世南扫了一眼,递给杨广,“殿下,此人第一场还有一坐,因是曲子词而被黜落。”
“是非成败转头空?”杨广看了一遍,摇头笑道,“这范遥不过十四五岁,第一首词描绘自己淡泊名利,怎么第二首诗就要做人杰鬼雄了?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多多愁善感。”
“殿下,这韩家……?”虞世南是知道杨广内心偏向主动靠拢的韩家的,不由多问了一句。【 】
“头名还是要给陶家啊,出了这档子事,更加不能得罪陶家了。韩家自己烂泥扶不上墙,实力不足,也怨不得本王,赶紧完了此间事,请顾言一同议事。”杨广叹了一口气吩咐道。
“等等,把范遥也叫上来,这陶文成收的好徒弟啊!”虞世南刚施完礼转身,杨广补充道。至于虞世南怎么样去面对诸多世家的疑问,抗议以及不满,杨广显然不会在意。
文会突然中止的消息以及陶家夺得头名的消息传开,果然令会场炸开了锅。众人或是委婉地询问缘由,或是直接敲着桌子质问,还好大家都是斯文人,没有动手。期间还夹杂着起哄声,中间力拉崩倒之声,火爆声,呼呼风声,百千齐作;又夹百千求救声,曳屋许许声,抢夺声,泼水声。
咳咳,串台了。
“德阳兄,晋王府似乎出了什么大事啊。”
“何以见得?”
“文会仓促终止,且那个小吏神色紧张,看来还不是什么好事呢。”范遥眯着眼看着从楼上慌慌张张跑下来的小吏,在柳捝砬翱焖偎底攀裁础
“不过,我陶家目标既已达成,接下来已与我等无关。”陶德阳双脚搁在案几上,后仰着身子,好整以暇地喝着茶水。
“德阳兄高兴的太早了,那个小吏已经往这边过来了。”范遥推了陶德阳一把。差点让陶德阳摔了一跤。
陶德阳赶紧坐好,努力装出一副好孩子的样子。
“这位便是范遥范公子吧?殿下请上楼一叙。”
“啊?哦。好。”范遥以为小吏是来邀请陶德阳这个陶家代表的,没想到居然是邀请自己,不由得有些惊讶。
“陶公子,这是殿下让朱大人写的信。请陶老先生亲启。”这位小吏双手奉上信件,又对着陶德阳说道。
陶德阳听闻这信不是杨广亲笔,似乎有些不悦,生硬地接过信。
“范公子请随我来。”
范遥与陶德阳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虞世南下了一楼和杨昭说了几句,一起开始向众人解释起来。
随着小吏上楼,范遥一眼就看到杨广与柳挼燃溉苏谏桃槭裁础7兑S淘プ鸥貌桓蒙锨埃罟闳匆丫吹搅怂蛩姓惺帧
“范遥,士别三日当刮目想看啊,几日不见,竟成了陶老先生高徒,还在文会连胜二场,深藏不露啊。”杨广和蔼地说道。
“殿下谬赞了,小子蒙先生错爱,收在下为徒,实乃侥幸。况且今日第一场头名应该是德阳兄才是。”范遥假惺惺地谦虚。
“嘿,小友就别谦虚了,那么难看的字,在场还有谁能写出来?我说怎么第一场王異说是陶德阳所做,心里还纳闷,陶家子弟怎么可能那字那么丑,而且连名字都不署。还要我帮忙写上。”一旁的柳捫Φ馈
“小子刚师从先生不过两日,字确实难看了些……”范遥有些不好意思,“那时确实匆忙,忘记署名……啊?原来柳大人那时候是在帮忙写名吗?”
“自然!不然小友以为我在干什么呢?”柳捚婀值匚实馈
范遥干笑两声,也不说话。
“范遥,前番密谈之事你可记得?”杨广突然出声问道。
“啊?”范遥吓了一跳,杨广当着这么多人直接了当的问了。看来这里在场的所有人都是杨广的心腹没跑了,连忙答道,“小子记得。”
“那本王就开诚布公了,上回听你分析的头头是道,从蛛丝马迹之中就能点破本王所思所想,那你就来帮本王分析一下这件事如何?”杨广作势递过来一张纸。
范遥苦笑地看着杨广手上的字条:“小子有选择的余地么?”
“当然……没有。”
“荣毗遏绝张衡事,上闻而嘉之,赉绢百匹,转蒲州司马。”范遥看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这荣毗何许人也?”
“本王为了探听……关心京中消息,派遣张衡在前往大兴的沿路,以畜牧为借口设置了不少马坊。大多州县都不敢违抗,唯独这个荣毗……”杨广咬牙切齿地说道。
哦,不就是自己弄了个快递,然后被老爸发现了么,这有什么。范遥一点都不在意地说道:“晋王大可放宽心,皇帝陛下没有直接……”范遥斟酌了一下用词,接着道,“直接对殿下采取什么举措,想必这件事也不算什么大事,殿下收敛一点即可。陛下只不过是借荣毗警告一下殿下而已,应该也没有真的放在心上。如果陛下问将起来,殿下大可说是关心陛下龙体。给自己糊弄个理由也就过去了。”
“哦?你当真是这么想的?”杨广不放心地问道。
“这确实是小子的真实想法。”
“一派胡言!”突然有人横插一言,“想必,应当,糊弄,哼!这些都不过是你的想象而已,主观臆断毫无根据,关心陛下龙体?如果被心存歹意之人解读为希望陛下龙体有恙该如何?私设邮驿之罪可大可小,若被小人安上盗置邮驿,阴访京师的罪名就危险了。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这种大事岂容一个黄毛小子插嘴?殿下,不可轻信,此事还需尽早上表请罪才是。”
杨广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情又被这一系列猜想激起了波澜。
范遥循声望去,疑惑地看着一个“仙风道骨”的半老头抚着嘴上的长毛振振有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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