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无他,今儿在台下的是慈禧老佛爷,皇上他老人家色笑在一旁承欢。老佛爷还恩典在京二品以上,有实缺的大员,连同各王府地王爷,郡王,贝勒,格格们一起瞧戏。说是万寿不过了,可是戏总得瞧一场吧,图的就是这个乐和。
德和楼戏台下面,到处晃动的都是油光水滑的大辫子。宗室年轻爷们儿,到了这个场合也不爱戴帽,图地就是这个潇洒劲儿。当官的有点顾忌,领顶辉煌,一丝不苟。坐在那儿也在低声谈笑。帝党后党的人物差不多各自一半。在戏台下面,似乎也没有了往日朝堂上面的隔阂。现在大清算是国泰民安,大家各安其位。各有各的好处。小鬼子也没有了前几个月的折腾劲儿,西洋鬼子都说要调停,他们还有几天蹦达头儿?要说大家有什么心思,也就是辽左之地,那手握重兵的家伙。一天他还在那儿,大家就有一天下意识的担
朝局现在初步平衡了,大家日子也还算滋润。这个家伙却越来越难以复制。想想都发毛。几万兵摆在那儿,就算他没那个心,谁不担心他进京来一勺将大家烩了?偏偏现在还没法子对付他!
老佛爷今儿钦点这出《安天会》也是其来有自。东海出了一个天不管地不收地泼猴,搅了王母娘娘地蟠桃盛宴,最后还是将这泼猴压在五指山下…………老佛爷也得讨个好口采嘛!这些日子,朝廷谁不觉着都给那海东泼猴逼得步步退让?
戏好,角儿好。大家干脆就放开怀抱,乐上一天吧。管***在辽南谁胜谁败呢。
戏台上,杨月楼已经出场。正唱道喜迁莺地曲牌,一副云遮月的嗓子:“望瑶池祥云笼罩。见苍松翠柏阴交…………此处正是瑶池,有两个童儿在此把守。岂可放我进去,这这这…………”
加上他那身段,那做科,不愧是杨活猴之名,两句唱罢。已经是满堂的采声!
慈禧端坐在二层的莲花座上,身边全是莺莺燕燕地宗室贵妇贵女。李大姑娘和秀宁侍立左右。光绪坐在她斜前方的座儿上,都在偷眼瞧着慈禧脸上神色。看她露出笑容叫好,顿时个个拍掌喊好。李大妹子开口,一口保定乡音:“老佛爷,这么好活计,应该赏!”
听到她开口,宗室贵女都腹诽,这么个一脑袋高梁花子地丫头,居然得老佛爷宠爱。真没天理!
慈禧笑呵呵的,一脸慈祥:“是该赏,是该赏!你说该赏多少?”
李大妹子眨眨眼睛:“赏五十两?”
慈禧一笑,秀宁在旁边笑道:“小鬼子现在只能求和。*****朝中众正盈朝,国泰民安,老佛爷,给您求个情,多赏点儿吧!”
“这丫头,还是这么可人意思,瞧瞧多会说话?”慈禧大笑,指着秀宁对在座儿地贵妇说。贵妇们都点头。心里头那醋火冒得更高:“一找不着男人的老姑娘。偏偏这么招老佛爷喜欢!老天爷都瞎了眼!”
慈禧招手:“莲英哪,去拿二百两散的。装箩里,赏他们一把吧!”
坐在前面的光绪一直在陪笑,腰弯得跟虾米似的。下面突然有个二品大员听到长随说了几句什么,悄悄回头朝上面看了一眼。光绪除了照应着慈禧神色,一团神地还留意着那边。看到讯号,看到了那官儿的暗示,陪笑着站起身来:“老佛爷,求您发个慈悲,儿臣坐久了……”
“要去五谷轮回之所?”慈禧笑着用念白说。宗室贵女们捂着手绢儿一阵笑。光绪也陪笑:“老佛爷明鉴万里!儿臣不孝,罚儿臣待会儿跪着陪老佛爷听戏。”
慈禧笑着摆手:“去吧去吧,你跪着,谁还能站着?这戏还听不听了?”光绪如蒙大赦,行礼退下。李莲英才吩咐完小太监去拿赏钱,转回头来就凑在慈禧耳边:“老佛爷,姓文的回京师了,多半是才从辽南回来的…………皇上想抓兵哪……”
李莲英在那儿说话,离慈禧最近的李大妹子和秀宁都不动声色的挪开了一点。互相望望,都没吭声。只有秀宁,大眼睛里略微有丝忧色,悄悄的看了光绪离开的地方一眼。
“世老三告诉你的?”慈禧神色不动的问。
“是,世大人说了,求老佛爷拿个主意。”
慈禧哼了一声:“我没主意,让皇上和那姓徐地打擂台去,我不管着。”
“世大人说兵皇上可抓不得…………”
慈禧猛的一拍椅子扶手,怒道:“就皇上皇上!你们就盯着那点儿被皇上的人抢走的位置!除了皇上,那姓徐地你们都不管了是不是?皇上能收拾得了他,我给皇上念佛!”
慈禧声音略微一大,顿时就吓得周围闺女们脸色发青。慈禧朝她们笑笑,转头又从牙缝里面挤出几个字:“告诉世老三,就让皇上和他斗!谁输了,我都不心疼!”
在离德和楼不远的一处院子里面,光绪急匆匆的走了进来,院子外面,都是贴心的太监把守。自从紫禁城之变慈禧二度归政以来,光绪也大着胆子换了身边几个太监。现在算是有点小小的自由了。慈禧也对他的举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没看见。
进了院子,就看见里面坐着一个风尘仆仆的便装中年,正是帝党骨干,二度归政之后被光绪提拔为兵部侍郎的状元郎文廷式。他在帝党后党争斗中忠心耿耿,多是冲在前面,几次要充军,几次都阴差阳错地被保下来。现在是后党心目中接替翁同地旗手。这次。是太监们用运水车装进来的。
看着光绪进来,文廷式扑通一声跪下。光绪眼睛里面也泛出了泪花儿。忙不迭地亲手来扶他:“道希。道希,当真辛苦你了。辽南兵荒马乱,徐一凡又是那样跋扈的将军,我真担心你地安危!”
被皇上称自己的字,这是何等荣宠?
文廷式不顾光绪搀扶,重重磕头下去:“圣君在上。臣敢不效力,继之以死!”
光绪感慨地笑:“好好好……起来说话。道希,你这个人,我很明白…………进行得如何?”
文廷式站起来肃立在那儿:“幸不辱命!宋庆和依克唐阿的营头臣都去了,徐一凡带到辽南地不过千把人,几万人他们也盯不过来。宋庆和依克唐阿都表示,决然听皇上的话。在前线誓不力战,让这仗打久一点,好让朝廷有上下其间的余地…………不能让徐一凡竟了全功,这功劳。不管后来是抚是剿,都是皇上的!”
光绪感慨得不住抚胸:“国有良将啊…………道希,徐一凡毕竟在打鬼子。没他那句不降,也没有我今天这个位置。如此对待他,是不是…………”
文廷式扑通一声又跪了下来:“皇上,徐一凡如此跋扈,皇上保全他荣华富贵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功高盖主是什么下场,徐一凡应该明白,他如此不知收敛地继续行事下去,什么下场等着他,他也该明白!现在是圣君在位。不是小人当道。用不着他在外面当藩镇!权归于一。则事定于一。只要徐一凡不能速胜,给小鬼子挡住。皇上要调他的职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接下来。这和战大局就是皇上主持!”
他说得兴奋,甚至手舞足蹈,光绪也笑吟吟的听着,一点也不责怪他的失礼举动。
“剿,则以宋庆依克唐阿两军为主,困也困死了小鬼子!海上通道,有西洋兵船帮助封锁。抚,则将藩国朝鲜拿出来,出力西洋列国,甚或日本只要肯退兵道歉,也可分一杯羹……皇上,此事不是自撤藩篱,而是削去徐一凡根本!更重要的是,原来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皇上插不上手。现在正可以借助此事,和西洋各国搭上关系。皇上圣君气度,更宽宏大量,洋人都是重利之徒,必然远人来朝!此战结束,皇上外接列国之欢,内则有复社稷之功。天下何不归心?国朝中兴,比见于当代!”
光绪本来已经坐下来听了,听到激动处又猛的站起:“好好好!这才是忠臣谋国之言!徐一凡虽有大功,但跋扈过甚,只有用这个法子才能保全他。朕对得起他!至于日本,不过藓疥之患,朝鲜分一部分给他们,也该满足了朝鲜南面本来就是他们在占着嘛!朝鲜北面给出力西洋各国,也是正论,没有白跑腿的道理…………此战了结,咱们君臣一体,好好做!朕必不负你等,也不会负翁老师,朕要给他平反昭雪!”
“皇上…………”文廷式大哭,伏地叩首。浑身抽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光绪也眼泛泪花,被自己感动了。君臣莫逆,似乎就在这一哭之间。
这头在上演这感动的戏码,德和楼这里却人人吓得脸色苍白。原因无他,小太监将装赏银的箩子拿上来,只要慈禧说一声赏,顿时就马上朝台上扬去。慈禧无意扫了那箩一眼,就气得脸色铁青地站了起来。
箩子里面都是散碎银两,碎银子不够,来不及现剪,就凑了些洋钱在里头。宫廷赏戏班子,讲究的就是用碎的那么一扬,看台上抢去。那些包银四百两一场的大角儿也撅着屁股抢得热闹,知道老佛爷爱看这一出
没成想,凑地洋钱里面,很有几枚徐一凡私铸的徐大头。这洋钱成色好又方便,托大盛魁广泛的行销网络,已经通行北地。朝廷也早就发现,当一个徐一凡的罪过报给过上面儿。徐一凡的其他大罪朝廷都拿他没法子,这私铸洋钱还能拿他怎么办?慈禧心里憋气,看到有徐一凡头像在上面的洋钱就心悸。现下几枚徐大头亮晶晶的躺在箩子上面,给慈禧看个正着,那还有得好?
慈禧在那里脸色铁青,小太监已经尿了裤子。连李莲英都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底下座上也觉出不对,一个个扬脸朝上看,偷瞧着连李莲英都跪下了,胆小一点的已经扑通一声跟着跪了下来。台上正热闹地场面也僵住,个个角儿发呆和木偶一样站着。转眼之间这么大一个德和楼,居然鸦雀无声!
秀宁在旁边暗叹一声,轻轻走了过来,伸手拿起那几枚洋钱。周围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秀宁的举动。就瞧见她轻舒皓腕,将徐大头朝台上掷去:“谢老佛爷地赏,徐大头落地喽!”
李莲英是何等人物,知道秀宁在替他解围。感激的看了秀宁一眼,飞也似的跳了起来,抄起箩子拿出吃奶的气力就朝台上扬:“谢老佛爷赏,徐大头落地喽!”
碎银洋钱纷纷落地,戏台上这些角儿才反应过来,嗡的一声就撅着屁股抢在一处,喊声阵阵:“徐大头落地喽!徐大头落地喽!”
慈禧已经展颜而笑,闭着眼睛坐了下来,似乎很享受这样的喊声。
一片热闹当中,只有秀宁幽幽一叹。
德和楼的喊声,也传到了不远处的院子里面来。徐大头落地喽这几个字喊得昆明湖似乎都起了水波。
光绪和文廷式侧耳听听,文廷式笑道:“皇上,好口采。”
光绪也微微点头,淡淡一笑:“是啊,好口采…………”夜色当中,白发老将宋庆悄然而立。在他身后,侍立着毅军的亲信官佐。
徐一凡离营,他们追出来恭送,没赶上。但是宋庆也不回营,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风寒露重,谁劝他回营,宋庆都不听。这位老将似乎猜到了徐一凡要做什么,只是翘首向行辕方向西望。不住派出哨探,远远的打听行辕动静,然后回报。
消息一个个的传过来。
徐一凡疾驰回营。
行辕所有禁卫军将士整队集合,排成纵列,做好临战准备!
聂士成从中央战线赶回来,亲身加入了这个纵列!
千余将士,振旅而行,直指没被宋庆打下来的田庄台,直指田庄台背后的辽河,无一人反顾,只是在夜色当中一直向前!
徐大帅身边仅余亲卫一,肃立夜风当中,向不顾而去的千余虎贲行礼。久久不曾放手!
最后一个消息传来之后,宋庆身子一摇,转头看向不远处的辽河,火光之下,河水上浮动的似乎就是道道血光。
他身子一晃,硬是喷出口血来,不是风呛了肺管,而是硬生生将下嘴唇咬下一块肉来!
老将放声大哭:“我对不起这些好汉子啊!我对不起徐大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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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最后一战(完)
三百五十骑兵,五百九十名步兵组成的纵列从宋庆的毅军还有聂士成统带的禁卫军第三镇续备军中间直插了过去,直指向田庄台。毅军营头寂然无声,至于续备军,聂士成也没有多管这个由旅顺金州溃出来的北洋拱卫军组成的杂牌队伍虽然挂着禁卫军的名号。但是实在没什么多的时间整顿这支队伍,虽然李鸿章垮台,这支队伍倒是有点自效之心,可是真的整顿进体系内,还是要花时间。这次聂士成是下了决心准备以死报效徐一凡。这支杂牌,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不足千人的力量,要扑向田庄台,再徒涉强渡辽河,直插日军纵深谁也没想着,自己还能活着回来!
“下马,整理装备,准备战斗!”
行军纵列已经到达出发位置。听到从前面低声传下来的命令,官兵们纷纷下马,无声的开始整理着武器弹药,骑兵还给马耳朵上面挂上料袋,再松松肚带。全军从前到后,无人说话。李云纵,聂士成,姜子鸣等几个高级军官,却快步爬上小丘。举起望远镜查看当面田庄台的情况。
白天战事引发的火头,已经全部被日军扑息。天上云多月半,将一切都隐藏在了黑暗中。即使是用上精良的蔡司望远镜,也只能看见夜色中田庄台镇黑黝黝的一个轮廓。辽河哗哗的在镇后面流过。一道就便的浮桥卧在河上,随波轻动。
过去的时间里面,中日两军围绕着这个辽河西岸的要点反复厮杀,几进几退。往日有着几万人口的繁华市镇,早就成了鬼蜮,房子毁了一大半。空气中浮动的只是烧焦的人肉地味道。碎砖大木搭成了鹿砦胸墙,一道道的环绕着市镇。几万清军反攻数日。虽然迫近至当面,但是日军阵线依然完整。如此整然态势,这千余人撞上去,谁都知道是什么后果!
李云纵举着望远镜。调整着焦距,一遍又一遍地扫视着面前的一切。姜子鸣和聂士成却没有多看,低声谈笑。
“功亭,你带步兵,我还是带我的骑兵。等会儿打起来,兄弟就偏你了。带着骑兵先冲,你跟进。如何?”
“反正都是玩命地活儿,谁先上还不是一样?姜老哥,这么几道鹿砦胸墙,冲得过去?”
“再怎么也得冲啊!难道灰溜溜的回去见大帅?”
俩人低声谈笑自若,人下定了决心,怎么个归宿,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事情。聂士成瞧着李云纵那认真观察的神态,甚至略微觉得有些多余。无非就是撞上去。唯死而已!
眼下这个局势。做为也是官场打滚多年出来的他,心中略微也有些明白。虽然不愿意多想,可是扪心自问,最好的选择也不过是保存实力,驱使宋庆依克唐阿朝上攻击。攻不攻得下来另说,只要实力在手,朝廷还能把他徐一凡怎么了?但是就在今夜,为了一个决胜的机会,徐一凡就豁上了他地一半家底!
不是说兵。而是李云纵。姜子鸣等军官。这一点家底,是徐一凡燕子衔泥般一点点攒起来的。一下牺牲掉一半高级干部。对任何一个团体打击都是巨大的。徐一凡却这样做了,看他神色,只要有可能的话,甚至连自己也不惜填进去也似!
煌煌大清,诸军避战之时,他转战三千里朝鲜。天下皆降时,唯他不降。战局渐有起色,各方开始别有怀抱之时,也唯他仍然为最后决胜殚精竭虑,不惜一切!堂堂国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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