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根本上,李宪并不喜欢总让自己处于麻烦之中。
世界那么精彩,有那么那么多有乐趣的事情去做,他懒得找麻烦。
所以当刘会计和刘广发拎着丰厚的年货,沉着脸上门的时候,李宪也没再多说什么。对方既然已经服了软,他不想再上去踩两脚。
杀人不过头点地。
他是这么想的,邹妮和李友就更是。
虽然明白有了这么一档子事情,以后两家肯定是处不好了。可是李友和邹妮两口子倒也没为此失了热情,该怎么招待还怎么招待,就像是正常的亲友过年串门一样。
冻货花生,瓜子糖茶一样没少。平时不舍得抽的吉庆烟拆了一条,拿出来放在了刘家父子面前。
刘会计父子二人心里知道这一趟来老李家串了门,就相当是低了头服了软,心里不舒服。
坐在炕上一声不吭,却也没有走的意思。
见这,李宪看了看吴胜利,试了个眼神:“干爹。”
吴胜利虽然脾气直,没有郑唯实那么多的花花肠子,可是毕竟在森保科科长的位子上坐了那么多年,也不傻。
他摆了摆手,对正在一旁啃冻梨的李匹招了招手,“小四儿啊,你一会儿去趟招待所。去叫孟庆伟过来,就说我找他。”
李匹放下冻梨,看了看李宪:“那倒是行……可是哥,外边儿太冷了。我想坐车去。”
李宪一个大脚就踹了过去。
没车的时候天天在大道上跑,咋没见你吵吵冷?
看着李宪瞪起了眼珠子,李匹扁了扁嘴。这个年纪的李匹,对那台切诺基的兴趣已经超过了过年。下午时候停在院子外,这家伙也不嫌车里冷,生生在里面呆了两个多小时。还一门儿问李宪,多大岁数能考驾照开车。
被踹了一脚的李匹只能极不情愿的穿了大棉袄,动身去了招待所。不大会儿的功夫,孟庆伟就过来了。
见到屋子里刘会计父子二人也在,他脸上有些尴尬。
见自己老下属为难,吴胜利沉声道:“庆伟啊,我岁数大了,脾气也不好。昨天把你打了,你没生气吧?”
孟庆伟一愣,心说昨天自己衣领子里灌了一下瓜子皮不假,可是也没挨揍啊!
但是马上他就反应了过来:“老科长,您看您这话说的。我们都是您带出来兵,揍两下那不正常嘛。”
吴胜利暗暗一笑,挥了挥手,“现在误会解开了,还得麻烦你把那个刘……刘广胜是吧?给人家送回去。你是不是没让人家在你那吃亏啊?”
“没有没有!”孟庆伟摇了摇头,找准了老领导的思路,他连道:“其实昨天也没多大的事儿,就是一些小摩擦,还是因为小崽子们打架引起来的,哪能让人家吃亏呢。”
给孟庆伟的干系撇清,吴胜利摆了摆手,“那你一会儿就把人送家去吧。”
“哎!”
孟庆伟心里松了口气,心说这事儿可算是完了。但是同时,心里也对老领导的维护上了心,暗暗决定等年初一备点儿好礼过来探望。
刘会计父子二人之所以没走,等的也就是这个。
现在得了吴胜利的一句话,便起了身。虽不情愿,但是不得不做出一副感激的样子,跟吴胜利道了谢。
没办法,李宪他可以动。但是一个刚刚退下来不久,在林业局森保科还有着莫大影响力,且关系深厚的老领导,刘会计惹不起。
本以为趁着晚上来,没人能看到,能稍微保全脸面。可是当刘会计父子二人从李宪家出来的时候,就发现周围邻里已经趴在了院墙上,正用复杂的目光看着老李家院里呢。
在众人的目光之中,刘会计低了低头,快步走出了院子。
那大步之中,有着说不出来的复杂。
……
刘会计送走了之后,李宪便直接将那两兜子装满了水果罐头,红肠和糖球的网兜拎了起来,还有之前自己准备的两个三角兜子,出了门。
“二,你干啥去啊?”
面对身后邹妮的询问,李宪老脸一红,“哦,我去张哑巴那看看。倒腾棺材加上后来做铁皮盖没少麻烦人家,过年了去串串门。”
邹妮狐疑的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心说那都给了工钱,怎么还带东西去?
不过儿子现在大了,家里年货倒也不缺,她也就没阻拦。
将想要跟着自己一起去的李匹一脚踹开,李宪扛着东西,就跟个圣诞老人一样撒丫子向林场西头而去。
张哑巴家住的还是土房,不过占地可不小——足足五间。
其中两间是住人的,剩下的两间用来装木料干活用。而之外的那间,就是给学徒预备的。
到了张哑巴家的时候,七八口人正在吃饭。
木匠这活儿是越到年节越忙,这年头家具什么的还没有现成买卖的。特别是林区,过年了想置办一些新家具,都得找木匠。
那充当工作室的土房里,三个铆接成型,但是还没有上漆的柜子正耸在那儿。张哑巴领着几个学徒就蹲在地上,啃着馒头。
见到李宪大包小包的进了屋,张哑巴站了起来,嘴里叼着半口馒头,笑的格外灿烂:“阿坝!阿巴阿巴!”
李宪哈哈一笑,“张大哥,最近挺好的?”
“阿坝!”
“挺好就行,挺好就行!”李宪也没管张哑巴是不是那个意思,在几个蹲在地上的学徒身上扫了一圈。
然后就乐了。
可能是张哑巴本身就是残疾人的关系,收的这些学徒也都不怎么健全。
一个后背高高耸起的驼子,一个戴着高度近视镜,夹咸菜都得趴在地上瞅的近视,一个没了左边胳膊的,一个没了右边脚的,还有一个戴着助听器的。
而在这些人中间,苏辉正端着一碗大碴粥,不住的打量着自己。
看到这套阵容,李宪砸了咂嘴,笑着看了看苏辉。
心说这整个一残老村的配置,就少年你这么一个健全人,前途必定不可限量啊。
跟苏辉用目光打过了招呼,李宪将其中一个三角兜子递给了张哑巴,“张大哥,过年了,也没准备什么,这东西你收着。”
“阿坝阿坝!”
见张哑巴推辞,李宪手上使了使劲儿,“收着吧,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年后我们家得添置点东西,到时候你多给用用心就得了。”
听他这么说,张哑巴才呲着口大白牙,笑着接了兜子,放在了一旁。
见李宪的目光总停留在苏辉的身上,张哑巴无声一笑,指了指苏辉,挑起了大拇指。
指了指三个未完成家具上面美轮美奂的镂雕,然后拉着李宪来到了土房的窗子前,指了指窗子上那一排木头雕刻成的小人偶。
人偶尺寸不大,看样子都是用做家具的边角料刻制而成。有的雕成了孙悟空关公秦琼等话本形象,有的则是单纯的人物雕像。
李宪拿起了其中几个看了看,确实雕的不错。七八寸高的孙悟空,头顶的紫金冠花纹活灵活现。比这更小一些的秦叔宝,身上的明光铠纹路细腻如真。
不过最让他感兴趣的,是四个人物雕像。
不同于其他的话本形象,这四个半身的人物雕。其中一个,便是苏娅。
看着那虽然未曾着色,但是面部竟然与苏娅有七分像的小木偶,李宪看了看身后似乎有些害羞的苏辉:“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天分。刻的属实不错。”
苏辉更不好意思了,深深的低下了头。
他将那四个人物肖像逐一看了过去,其中一个似乎是苏辉母亲的,另一个是苏辉自己。最奇怪的是最后一个,明明是一个男人的形象,但却没有面目,看起来颇为怪异。
看过苏娅的日记本,联想到苏家姐弟的身世,李宪的心中了然。
怕这就是只存在苏辉想象之中的父亲。
他默默的将那玩偶放在了窗台上,走到了苏辉面前,将三个兜子递到了他的手上。
“明天走的时候带回去,过年用。”
说完,在苏辉的抵触之中摸了摸他的头,便对张哑巴告辞离去。
看着手里三个满满登登的兜子,特别是那两个网兜里面自己只有在生病时,姐姐才会给自己买上一瓶的水果罐头,苏辉犹豫了一下,追了上去。
“喂!”
刚出了门口的李宪听到身后的叫声,停下了脚步,回身道:“我记得你不爱说话的。怎么,想唠唠?”
苏辉站在门口,扭捏了一会儿,慢慢挪步过来。
“你……你……”他犹豫了半天,终于下定了好大决心似得,快速问道:“你是不是看上我姐了?”
看着苏辉那拧在一起的眉头,和那下面复杂的目光,不禁抿起了嘴唇。
他也不知道自己对苏娅是个什么情况,只是觉得这个丫头身上总是有一些东西,能把自己的心思勾住,让自己时不时忍不住的想起。
看了看天上已经走到了正南的北斗七星半天,他才又低头看向了苏辉。
“明人不说暗话。没错,看上了。”
第126章:爱情观(求月票!)()
李宪的直接,让苏辉有些不知所措。
即使在这个信息不发达的时代,这个年龄的孩子也已经懂了很多的事情。而相比于后来十六七岁孩子的早熟,这个年代的孩子。。。。。。熟的明显不太一样。
他们似乎更善于用大人的思维模式和相对幼稚的方法去处理问题,而不是善于用在各种渠道学来的,对或不对的技巧,去处理男女情事。
李宪注意到,当自己坦诚说出对苏娅的意思之后,苏辉的脸上先是浮现了很强烈的抵触,但是随后又平和了下来。
“你……很有钱是吗?”
半晌,苏辉看了看李宪问到。
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李宪笑了。
在心里将自己现在的资产和负债一衡量,又考虑到了事业的长期盈利能力,再想了想现在自己高低是有车有房之后,他点了点头。
“嗯,贼有钱。”
看着苏辉有些失神,他指了指基建小土房外面的大道,“一起走走吗?”
苏辉这次没有犹豫,似乎他不想让接下来的对话被其他人听去,回身进了屋,将那些年货收拢归置了起来,然后穿上棉袄,跟上了李宪。
还有几天就到除夕,节气正是大寒,天冷的让人感觉是置身到了冰河世纪。天地之间的空气,仿佛也都被冻成了一整块毫无杂质的冰。
天上的一轮弦月因为这格外干净澄澈的空气,显得愈发皎洁,将小路上一高一矮两个人的影子拖的很长。
回到这个时代,李宪最喜欢的就是晴朗时的夜空。天上银河中繁星如绸般流淌,地上白雪在皎月映射下泛出银色流光。让人感觉整个人都是清醒的,都是干净的。
所谓的涤荡灵魂,说的怕也就是这样了。
他不说话,苏辉也不说话。
直到一道夹着刀子一般的冷风吹过来,李宪才觉得在四九天出来散步看星星,实在是一种太装逼也太傻笔的行为。
而且他已经确定了,自己的耐性绝对没有身边这个半大小子好。
“其实对你姐,我现在还处于喜欢的阶段。”李宪停下了脚步,看了看身边的苏辉,见他没反应,便问:“喜欢你知道是什么吧?”
苏辉眨了眨眼睛,“知道,想娶她当媳妇儿。”
“不不不。”李宪连忙摆手,觉得有必要跟这个单身狗说明一下感情的几个阶段。
“喜欢是不见她的时候,会想起她,并且会想她过的好不好,有了什么烦恼,得了什么快乐。这是喜欢。而娶她当媳妇,得到我们俩确定彼此相爱。爱你知道是什么吧?”
听到这话,苏辉急眼了,“那你就是不想娶我姐!?”
李宪微微一笑,伸手去摸他的头,却被后者退后一步躲过并一下子推开,“我姐很苦,你要是不想娶她就别招惹她!”
看着月色下那张倔强的脸,李宪搓了搓冻得发麻的手,也不急:“你的逻辑不对,不是喜欢就得娶她。男女之间不能用喜欢作为奠定婚姻的依据。”
感觉自己说的可能太绕,李宪换了个方式,他用手比划了一下,“就是,你知道吧,我看上你姐是我的事,但是如果我娶她,也得她看上我。而且不仅仅是看上,需要两个人度过一一段时间,过了互相看上时候的那股新鲜劲儿。确定会互相看上一辈子,不会因为除了感情之外的任何乱七八糟的事情突然有一天不喜欢,然后才能娶她……嗯……我说的明白吗?”
苏辉反应了一会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李宪的观念,似乎是印证了他心里的什么疑惑。
“我明白了,你……你和那些流氓不一样。他们看上我姐,只想占我姐便宜。你……你想的更远更多一点儿。”
噗、
李宪乐了,“嗯,这么说也没毛病。”
本质上相同的东西,会因动机迥异完全变得不一样。所以才说“老子想和你睡觉”与“我愿与你一同起床”是两个境界。
了解到了李宪的想法,感受到了他和之前那些流氓的不同,苏辉稍微向他靠近了一些。
“我姐命苦。从那个王八蛋跑了之后,我妈就不成了。这么多年家里都是她在操持,她……她不能说话,可是天底下再也没有比她还好的女人。我想……我想你有钱,你能说话,有手有脚……我不想让她变成跟我妈一样!要是真那样,我饶不了你!”
苏辉的话实在是没有条理可言,但是李宪还是听懂了。
这个小子,怕是担心自己是贪图苏娅的样貌,最后又因为苏娅的缺陷而始乱终弃。
这是……作为一个准小舅子在给自己打预防针呢!
感受到这种说不上是成熟还是幼稚的想法,李宪笑了笑,照着苏辉的脑袋上拍了一巴掌。
“臭小子,你脑袋里想的东西太多也太偏了。以后的路且长着呢,路得慢慢走,人也得慢慢看。不论是我对你姐也好,还是你对我也好,现在说这些都太早了。懂吗?”
感受到天气实在是太冷了,李宪转了个身,对苏辉一挥手,往回走去。
回去的路上,李宪询问了这一段时间在张哑巴家里学徒的事情,但是内向的苏辉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师傅对他挺好。而当李宪问及他日后有什么理想的时候,苏辉却沉默了。
“我想早点儿赚钱,养活我姐和我妈。等我赚够了钱,够我姐和我妈一辈子不用挨饿受冻了,我就去找那个王八蛋,我一定要找到他,问明白为什么那么狠心把我们都扔下不管之后,整死他!”
听到这话再看到苏辉在星空下亮着寒光的目光时,李宪感觉天气一下子冷了好几度。
他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哆嗦。
他知道苏辉嘴里的“王八蛋”说的就是那个抛妻弃子,苏辉甚至完全没有印象的父亲。
他想不到,什么样的仇恨才能让一个半大小子立下这样的终极志向。
不过他也没有去对这种“志向”妄加评议。
没有亲身的体验,他属实没办法想象,一个抛弃了妻子,年幼的女儿和扔在襁褓中的儿子的男人,会对他的家庭成员造成多么大的伤害。
尤其是在这样一个饿死人还存在的时代里。
更何况,如果没有这个男人,这样的遭遇,苏娅也不会落成残疾。
属实是个渣男。
沉默着,他将苏辉送回了张哑巴那里,叮嘱明天早上派车来接他之后,便对张哑巴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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