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严时琳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李宪摇了摇头。
正在这个时候,急救室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刚还在地上痛苦不止的严时琳立刻站起了身,撑着麻木的双腿一瘸一拐的跑了过去。一把拉住医生的胳膊,顾不得满脸的鼻涕眼泪,“医生,我哥哥他怎么样?他怎么样啊?”
“医生……”
见那医生被吓了一跳,李宪也赶紧跟了过去,将激动的严时琳拉开,用目光询问道。
……
医院门口。
看着门灯下拿着烟左右点不着,哭的撕心裂肺又一点点声音都没有发出的老人,李道云叹了口气。
凑了过去,将自己手中的火机递了过去。
十六岁,李道云在一夕之间他送走了自己的爹娘兄妹。二十岁,他亲自送走了给了自己第二条命的恩师。二十四岁,他亲自送走了骗来的,但是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发妻。
从从最动荡的时候一路走过来,李道云见惯了生死。可越是见惯了生死,就越见不得生死。
见到门口这心已经伤到碎了的人,老太爷的心软了。
听到打火机的声音,严九抬头看了看,见到面前人,用衬衫袖子擦了擦眼泪。红着眼睛,将火机推到了一旁。
“人吃土一辈,土吃人一会。老弟,节哀啊。”
听到李道云说话,严九一下子横眉立目起来,“乌鸦嘴,不要乱讲!肯定会挺过来的!阿强他肯定会挺过来的!”
“额……”
听着对方话里话外的意思,李道云一愣,随即麻利的收回了打火机,“日他娘,人还没死,你搁这儿嚎啥丧?”
本来严九心就乱,这么多年的对一双孙儿的教育,图的就是一家人安安乐乐平平安安,可是到头来,自己收留的孙子躺在急救室里生死未卜,自己的亲孙女刚才……
现在,看着面前这个一口东北口音的老头在自己面前多舌,严九面颊一阵抖动,别过了头去。
“唉。”
见对方一副“老子不想和你说话”的样子,李道云站起了身来。
“这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不过我这人心善,还得奉劝你一句奥。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凡事啊,都得忘开了瞅,败跟自己个过不去。”
扔下这么句话,李道云拍了拍屁股,转身走了。
医院的门灯之下,严九却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在这一刻,他有些恍惚。
几十年不曾开封的记忆,在这一刻仿佛是被一阵微风拂过,将那落满了灰尘的往事浮灰拂去,有些松动。
那是四十多年前?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在遥远的东北,那处低矮的山坡下面。一个用妇人袄子上那种大红花布蒙住了脸面,端着个大烟袋锅的男人,似乎也跟自己说过类似的话。
“小老弟儿,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别跟自己过不去。你姐我带走了,山头上吃香喝辣的少不了。我这人心善,你高低也算是我便宜舅子,留你一条狗命,赶紧滚蛋。奉劝你一句,败跟自己过不去奥!”
看着那略微有些佝偻的背影,严九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
“喂!”
听到背后有人叫自己,李道云驻足停下。回身,道:“嘎哈呀?”
“借个火。”
“唉我说你这人……”李道云嘿一声,刚才自己一片好心被人怼了,心里老大的不爽。可是见对方老泪未干,想必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儿怪可怜的,也就没计较。
拿出了火儿,便递了过去。
面对对方主动递过来的香烟,老太爷摇了摇头,“你们这儿的烟一股潮脚丫子味儿,我抽不惯。我这个。”
说着,他掀起了衣服,从腰间抽出了一根大烟袋锅。
“扑街!真的是你!这几十年来,我找你找得好辛苦!”
下一刻,李道云便感觉脖子一紧。
那刚才还伸手向自己借火的人,双手如老虎钳一样,卡住了他的脖子!
第598章:姐夫贵姓?()
突然间发生的异象,将已经上了车的林百欣和管家何玉明吓了一跳!
见李道云受难,二人紧忙推门下车赶上了前来。
事实上,李道云比这两个人还懵!
脖子被两只枯瘦却似乎是钢索的手掌钳住,只一瞬间他便感觉到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脑子里,轰的一声,意识都有些模糊了。
岁数毕竟大了,不像是年轻的时候,可经不起这个。
好在只过了不大会儿功夫,匆匆跑到跟前的何玉明便大呼小叫的将严九拉住,让他有了喘息之机会。可是严九的力道实在是出乎了林百欣和何玉明的意料,两个人,硬生生没能将那一双手臂拉开,到了最后还是见事情不好,匆匆跑过来的司机,仗着自己正值壮年,大喝一声将严九拉开,一把推倒在了地上。
“做咩啊你~!疯了啊!”
何玉明自然知道李宪爷孙现在在林家的地位,看着脸涨红成了鸡肝色,弯着腰不断喘着粗气的李道云,对躺在地上的严九大喝了一声。
被众人护在身后,好容易喘匀了气儿,李道云这才睁眼看了看地上的严九,捂着脖子,费力的质问道:“大兄弟,你……咳咳咳……这是干啥?我和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
“往日无冤?!”
被司机牢牢按在地上的严九依然不断挣扎,看着李道云是睚眦欲裂,“你个狗东西!我问你,一九三七年你在哪?又做了什么?!”
啊!
听到这儿,李道云浑身一震。
看着红了眼,狠狠瞪着自己的严九,他的嘴唇不住的哆嗦了起来,他猛地抬起了手臂,“你……你是……你是!”
“想起来了?”严九狠狠的对李道云吐了口唾沫,“那年日本开荒团占了我家田地,我父母被日本人逼死,就剩下我和姐姐二人。在东北待不下去,我俩随着同乡一起离开克山回山东老家。走到仓子山下遭了胡子,那天虽然我一个人的面目都没看清,可是你们每个人说过的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你敢说,抢走我姐的,不是你?”
听严九说到这里,李道云整个人已经打起了摆子!
虽然这一段时间来和李道云相交甚密,可是年轻时候的事情,李道云却不曾对外人提起过。
见那趴在地上的人控诉,林百欣捂着自己刚才一番搏斗而狂跳的心脏,拍了拍李道云的胳膊,见这个小自己几岁的新朋友似乎是快要站立不住的样子,问道:“李老弟,这是……”
“放开他!”
李道云却没理,一把推开扶着自己的何玉明,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严九身前,将那制住严九的司机推开。
“我掐死你狗东西!”
严九的手刚刚伸到李道云的脖子跟前,便被后者一把抓住。
看着面前老泪纵横的“胡子”,严九呆住了。
时间过去太久了,随着岁数的增加,李道云关于自己发妻面貌的记忆都已经模糊。可是看着面前,那依稀有些熟悉的眉眼,他控制不住了。
“我是你姐夫啊!”
“我呸!你个扑街!”
duang!
李道云刚想说话,就见到一个满是皱纹的脑门儿,对着自己面门冲了过来。
……
“其实将你姐虏上山,是当时的二当家做的主。那个时候我在山上虽然有几分地位,但是如何处置肉票,我是管不了的。在你们之前,山上也劫过几波带着女眷的肥羊,别说你姐当时是个大姑娘,就算个老娘们儿,落到山头上也免不了被那些畜生祸害。当时我看你姐模样俊,也是起了怜香惜玉的心思,想保全她清白。
就这么地,才仗着当时受大当家的器重,跟二当家挑明了要抢个媳妇,这才……唉、当初把你揍了一顿撵跑了,也是想着等到你姐安稳下来,再放她下山寻你。可是一个月之后,我和你姐两个人偷跑下山,再打听你的消息,你已经没了踪影。我们当时还以为你……嗨!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现在还能想起来你姐临死的时候,都没合上眼睛,弥留之际让我无论如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啊!舒华,后来你去哪儿了啊?”
医院的处置室,李道云脑门上敷着冰袋,呲牙咧嘴的将那段往事简略的说了一遍。
同样用冰袋捂着脑门的严九则是一阵恍惚。
尘封的往事浮上心头,让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坐在自己身边儿,一口一个姐夫自称的老家伙。
“当初和我姐失散之后,我就到了克山。当时就想着能不能找人帮着打上山去,把我姐抢回来。可是兵荒马乱的,克山又让鬼子给占了,我上哪儿去找人帮忙?在那之后过了能有个把月卢沟桥事变,马占山当了东北挺近军司令,在日占区拉队伍,我想着手里有了枪就能去山上寻我姐了,就入了挺进军。后来打百灵庙,又稀里糊涂的被编进了汤恩伯部到了南口,再后来……打台儿庄,武汉随枣会战……倒是越来越远。直到了四六年,常凯申去了台湾,我们这些小鱼小虾也没地方跑,就来了港城……一晃,这么多年就过去了。”
叹着气,将早年间的事儿说了一遍,严舒华打量了李道云一番。
他已经知道严舒贞已经没了,还跟面前这个家伙生了一个儿子的事情。不管当初怎么说,可面前这老家伙,已经是自己事实上的姐夫。
“姐夫……你,贵姓?”
“哦!”
李道云这才拍了拍脑袋,将自己大号说了,这才想起刚才医院门口,严舒华痛哭流涕的模样,便问:“舒华,你在这里……是遇到什么难事儿了?”
哪怕是避世多年,可是这一天来发生的这么多事情,仍然是让严舒华觉得仍生大起大落大悲大喜,机遇难料。
想起现在还在急救室里面的严时强,他忍不住双腮抖动起来……
……
“医生!阿强他怎么样了?!”
另一头。
严时琳推开李宪,再一次扯住了医生的胳膊急切问道。
“唉、”
医生摇了摇头,“我这辈子做过几百台手术,可是……”
见到医生摘下口罩,满脸的唏嘘,严时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看到医生的表情,李宪心中也是一颤。
跟垃圾强满打满算也没见过两次面,可是一想到那个脏兮兮的傻大个,中午还活蹦乱跳的一个人,几个小时前还好好的,现在就…他的鼻子忍不住一酸。
“你哥哥内出血是源于外伤性阑尾破裂,我们直接给割了。我做了几百台手术,见过各式各样的病患,可是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只的阑尾!”
就在李宪抱着掩面而泣的严时琳,轻声安慰的时候,大夫来了这么一句。
第599章:堂妹?()
“你的孙子被人打伤,入了医院,现在正在抢救?”
听到严舒华抽着烟说了这么一句,李道云狐疑的看了看身后的何玉明。
“喂,老伯。这里不可以吸烟的!”
正当李道云隐隐约约意识到什么,端起了烟袋锅的时候,那边闻到了烟味出来的护士对正在吞云吐雾的严舒华喊了一句。
倒不是严舒华不知道医院之中不能吸烟,而是这一晚上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脑子里一下子接受了这么多的信息,只觉得如同乱麻一样纠缠在一起,下意识的就给自己点了一根。
听到护士的呵斥,他紧忙将烟掐了,在后者的白眼之下叹了口气。
李道云则是从容的将烟袋锅插到了裤腰之中,用格子西装一遮,嘶了口气,拍了拍严舒华的肩膀,“舒华,人现在在哪儿,这么大的而事情,我得去看看。”
看了看手表,严舒华点了点头,便带着李道云一道向急救室门口大步走了去。
……
病房之中。
看着躺在病床之上,已经被护士处理完伤口的严时强,严时琳眼泪仍然止不住的流。
麻醉期效还没完全过去,严时强还处于昏睡之中。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大劫,外加上失血过多,严时强整个人面色苍白皱着眉头,仅仅在呼吸或者是微微动弹,牵动伤口之时才发出一阵梦呓似得哼哼。
看着从小到大都是傻兮兮,似乎永远没有烦恼的哥哥现在这个样子,即使知道哥哥已经没有生命危险的严时琳,仍然哭的像个孩子。
李宪反倒是舒了口气,人没事情就好。虽然过程曲折了一些,但是至少结果是好的。
见时间已经到了凌晨一点,严时琳还一个劲儿的哭,他这才走过去,劝了一句:“别这样,这已经很好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里有护士和医生照应,再等一会儿没什么事儿你就去休息一下吧。大夫不是说了吗,明早上他就能醒过来了。”
捂着嘴巴,严时琳点了点头。虽然这一晚上,李宪从头到尾没说什么话。可是身边有这么一个人在,让她感觉格外安心。又看着哥哥苍白的面色,带着眼泪强笑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干净。”
哈……
李宪干笑了一声,没搭腔。
想了想,拍了拍严时琳的脑袋瓜,“以后珍惜。”
感受着自己脑袋上的大手,严时琳重重的点了点头。
这一晚上,当真是忙的要死,现在脑子里的一根弦儿放松了下来,李宪整个人感觉困顿的不行。
打了个哈欠,正想着跟严时琳告辞回林家的时候,他便听到门口一串脚步声传来。
紧接着,两个人急匆匆推门而入。
见到跟在严九身后的李道云,李宪眉头一拧,立刻迎上了前去:“爷,你咋还没回?”
……
刚才从医生那里得知严时强已经无碍,严舒华心里一块天大的石头安然落了地。
问清了自己孙子的去处之后,便紧忙过来了。
在严时强身边坐了,看着自己孙子那张憨厚的面庞和虚弱但是还算稳定的呼吸,听着一旁心率仪上那富有韵律的滴滴声,他才呼了口长气。
见到李宪,他很是意外。
这个年轻人他见过一次,当时只以为是严时琳在外面交的不三不四的人。但是现在再见到李宪,那张万年像是别人欠了一百万的脸上,难得的缓和了一下,点了点头。
李道云摸了摸自己的胡须,看着自己一脸懵逼的孙子,坐到了严舒华身边,对李宪招了招手:“孙儿啊。”
“哎!”李宪麻溜的走到了床边。
“叫舅爷。”
“噶?”
见李宪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懵逼脸,老太爷呵呵一笑,带着些人生一件大事已了,全然没有遗憾的激动,道:“这就是你舅爷,严舒华。”
“舅爷?”“舅爷?”
几乎是同时的,李宪和严时琳瞪大了眼睛。
卧槽!
李宪简直不敢相信。
看着望着自己微微颔首的严九,他忍不住咧了咧嘴。
自从自己回来之后过得第一个年,跟李道云一起去给自己的太奶扫了墓之后,就展开了“寻找严舒华”的任务。这两年以来,别的不说,光是在各大报纸上登的寻人启事,怕是就花了不下十万块钱。
除了这个之外,更是拖萧基和几个后来认识的公安系统的熟人,查访克山以及附近的户籍资料。
他千想万想,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到,自己踏破铁鞋无觅处,可真正要找的人,离自己仅只有一步之遥!
而严时琳则更是惊讶,她看了看自己的阿公,又看了看李宪和李道云,眼中一片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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