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宴上七易皇突然宣布。她将以太子妃的身份入住东宫。当时她比他还要惊讶。只是从小礼德教育。她已习惯平静待物。不大怒大喜亦不会显露忧伤。她脸上一直挂着温和的微笑。即便他锁她重楼三年。而她。至今都未能明白。那本该是场全城欢宴。为何最后变得阴冷恐怖。血染高墙。
如今她出落精细。美若芙蓉。特别是那双眼睛。望物知意。很多时候无需言语亦可表达。这三年的寂寥。她日日作画。那日他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她抖落手中的画笔。而他望着那幅未完结的图案。久久不能移开双目:
千年神花常开不败。花树下的少年轻解蓝带。少女含羞低眉。落花几欲飘出画外。而空中似传來阵阵笑语。
他禁不住触摸画布。良久才缓缓道:“可否送我。”
“三日可取。”她轻声回答。脸上挂着甜美的微笑。只是此时她不知道。三年后的她。笑的时候多出些许妩媚。
他居然有些失神。沉静片刻后。才沉声吩咐身后宫女:“这些精品茶特赐夏妃。”留守东院的宫女即刻上前。接过一精美茶盒。
那日他多停留几个时辰。小有兴致地与她对战棋局。出乎意料。她居然赢了首局。
“你。为何不问。”临行前。他突然望着她。略微惊讶。
“有何可问。”她反问。想要的不过是见他一面。如今他就在眼前。何须追问三年前。
他沉默转身。犹豫片刻后。才挪步离去。
那夜她喝下他送來的茶。甜中带苦。似副良药。医治修补他们间本就清淡的回忆。有时她想。若是柴郡公主还活着。他是不是才会快乐。
三日后他入东院取画。她长发披肩。笑含眉间。一袭长裙。白净如画布。窈窕立于画架一侧。佳人如斯。寂寞如雪。晚风送凉。春宵可奈。他突然揽她入怀。狂吻不歇。吻过全身。指尖所过全是印痕……
仿佛爱了千年。
该是初夜。她却觉得他们相识久远。他每个细小的抚摸和温存。她都能心领和融和。他们之间的和谐让她诧然。更让她享尽那夜的甜美。从疯狂的占有到温柔的相拥……
次日。她被接回东宫。正式享有太子妃的权贵和夜的温柔。而那以后。他似喜欢上凝视她端杯喝茶的身影。
之后两年。她沉迷在奇异爱里。受宠的是她。似乎又不是她。迷迷糊糊中总觉得和别人在分享一样很重要的东西。直至那日。花间里和他嬉闹的分明是自己的身影。却又清楚地感觉只是旁观。耳边隐约听见个声音:
“哥哥。她们跑得太快。”
“呵呵。你蓝带不要扎得太紧就成了。”
那是柴郡公主的记忆之声。却似从她体内发出。她突然一阵晕眩。想抓住身侧的花树。却无法抓牢。指尖似乎可穿过树皮……
“夏影儿。夏影儿。”一阵急呼。她睁开双眼。看到学皇那双热情渐退的双眸。这些岁月。她越來越读不懂他。有时热情如火。有时又冷若冰霜。
“你。太累了。”说着。他抱起她。往寝宫走去。她确实太累。有时候累得都忘记自己是谁。
他把她放到床上。她揽着他不想让他离去。他双眸突然泛红。似利刃割断她双手。她吓得躲在被子里。不敢再注视他半刻。眼泪默然滑落。连哭泣的勇气都给抹杀。原來。她洠в凶矢裉岢鲆蟆V挥性谒退槐嗖韬蟆K趴捎涤兴奈麓妗
深宫后院。无处可逃。她跪于神花下。夜夜祈祷。如若真有神灵。可否多怜惜她一眼。
“如此为他祈愿。他可会感知。”
数月长跪后。她忽然听到一男子略带嘲笑的声音从身后传來。看他的第一眼。她就觉得他与众不同。他黑发披肩。头戴一顶尖草帽。披风垂地。似是从神花里飘然而出。又似乎早就立在远处。看她千遍。
“可知我喝的是什么。”她怯声问。
“定魂茶。可锁定七魂六魄。只剩残躯空壳。夜夜与他寻欢的。可真心是你。”他答得淡然。她听得心寒。
“为何告诉我。”她前言不搭后语。想知却怕答案。
“我若不说。你凄怨之气要折杀这株花树。”他飘到她身前。笑道。“我可不能看着它死。”
她起身。点头致谢。而后举步离开。却走得不稳。一头栽倒在地。他急忙扶起她。摇头轻叹。
“我不会再拒绝他的茶。”她凄然。吃力地撑起弱小的身体。蹒跚走回深宫。
原來。他要的不过是她这具身体。借给一个游魂。
那夜。她笑着接过他手中杯。却未喝尽。原來真实的自己。灵魂和肉体不再被剥离地感受他的存在。爱得透骨也伤得彻底。
115 三魂一戏()
原來他早知。柴郡公主不过只剩一年完肤。他看她的第一眼。只想留住这具躯体。他承诺她的婚宴。只为公主的魂魄有个实体居所。他花三年寻找魂体剥离的方法。终于让他得到“定魂茶”。他锁她七魂六魄。狐妖得以借体。夜夜承欢。而她魂魄依旧。却如死去般。不知自己为何物。亦不知自己存在。不被孤魂野鬼侵蚀。只要她魂魄不弃。尸体不会腐化直到天命终老。
三年幽禁。一茶定生。花容渐成。狐魂享尽。
这便是他给她的爱情……
“太子妃。”宫女一声轻唤。把她拉回又一个寒夜的深宫。
“放这吧。”她吩咐道。
宫女随即把手中一杯热茶放到她身侧小桌。而后悄然退去。她斜望热气腾腾的茶水。露出一抹怪异的笑。已不知苦甜。亦不知伤痛。即便还能感知这七情六欲。期间有几情几欲又真正属于她。
她转头继续望向窗外。月光下片片翻飞的雪花。未落地已溶化。又是一个冬季。算算入宫也有五个年头。从十五岁的稚气到如今的沉冷。她曾以为自己拥有全世界。只因有他。却不知万事虚化。他的世界里不曾留过她。
人影婆娑。月光下拖得老长。
“太子。”宫女低呼声入耳。她立刻回眸。含笑相望。五年來不曾变过。
“北方入冬。风冷雪寒。不要长坐窗边。”他低头弹去身上雪花。并未看她一眼。
宫女急忙添加炭火。而后安静退去。和之前的东院相比。其实东宫并不寒冷。屋里一直温暖无限。他可是忘了。她移居北方已有五个年月。这风冷雪寒。可不是今日才有。
看着他走向自己。她端起身边早已冰凉的茶水。一饮而尽。他指尖抚开她长发。丝丝顺滑。如水般流过指缝。正如她的温柔。而后他掌心滑过脸颊。停于颈项。反复轻抚不肯离去。细细软软的感觉。如步履白沙。
定魂茶。清凉甘苦。绕红唇皓齿间未曾散尽。他吻着她。可否感知这茶水的无奈。可否感知她不愿沉睡的魂魄。可否感知她对他的情意。从杯水之意到浓如烈酒。她不相信他心里不曾有过他。
记得东院第一年。她重病缠身。进进出出给她就诊的。皆为天下名医。死里求生。他虽未露面。却也不曾放弃。回东宫数月。她偶然发现他书房里深藏数千废弃画稿。张张出自她手。写着东院的孤寂。更画着她的情意。那日皇家狩猎。她跌下马匹。黑熊兽侵。可是他拼死相互。……五年。怎会洠в谢匾洹D呐滤У闹皇钦饩咔濉
皆是寂寞的灵魂。又何须在意用谁的躯体。
她热烈回应着他的吻。点燃无限激情。在她魂魄沉睡之前……
“我真的。不想就这样睡去。。”她吻过他耳垂。无力吐出最后这句心语。
身体的兴奋抵不过那浓浓睡意。他的前戏不过是让她失去所有知觉。恍惚间。她似看到一女子身影。走进她的躯体。耳边似乎听到那声“哥哥”。温柔甜美……重新点燃他的yuwang。而她再也感觉不到他的爱抚……
那场交欢。她拼命想保住一些记忆。属于她自己的。却是离不开他的。。三魂一戏。唯有这虚幻之界。才演得如此奇异……哪一部分属于她。哪一部分属于另一个。而他又想留住哪个。
那个冬季似乎很长。大雪纷纷扬扬飘洒数月。据说七易皇连日重病。如今已无法下床。太子学皇常常日夜相陪。來她寝宫的日子渐少。她不再踏出宫殿半步。只知画笔飞舞。重新画着他们的落寞:
那画布上。白雪皑皑。神花依然开得火艳。树下踏落花轻舞的女子。不过十二出头。紫裙透白。飘忽如魂。她有着一双他一样的眼。曾经清澈可见。如今却朦胧不清。无法探到深处的灵……
他突然出现在她眼前。望着她笔下的人影出神。
“我可有允许你画她。”他猛然转头。眼里透着怒火。
“我可有允许你恋她。”这次她不知何來的勇气。居然敢回视他。
他狂笑一声。掀翻画架。画布同时在他手心粉碎。
“为何不愿留住柴郡公主的画像。这幅印象图。我画得很辛苦。你不知道吗。”她冷笑着。“还是你怕了。如今心里是不是只恋着眼前这具躯体。可有听到她的灵魂夜夜哭泣。”
“呵呵。你最好乖乖地待在这里。其他无需多问。”他狰狞地笑道。脸上肌肉抽动着。道不出是痛苦还是愤怒。
“你心里可曾有过我。”她厉声问。
可曾有过我。。。她冲向他。踮起脚尖。双手勾住他颈。猛然咬住他的唇。浮生几世。爱得弃魂丢魄。要如何放手。才能获得新生。只有片刻的犹豫。他把她压倒在地。疯狂地要着她……这身这灵。还有他们原始的yuwang。可关情与爱。
“夏儿……”那是他第一次耳鬓厮磨时。呼唤的名字。
“哈哈哈哈。”她笑得心痛。而后冷冷地望着怀里激情过后的他。缓缓吐出几个字。“你的夏儿。在入冬之后就不曾醒來。”
他猛然跳起。脸上闪过一抹惊异。立刻稳定下來。沉声道:“若无原魂。此躯体七日后便腐化。你难道不知。”
“呵呵。我怎会不知。你如此迷恋她的美丽。我自不会再做傻事。”她指尖划过他的胸膛。在心脏的地方停留片刻。那里。有些感觉变了。他推开她。似乎不习惯被如此**地揭穿。
“我还有事要办。”他起身更衣。
“那日你早知她洠в泻认虏杷?捎胁煌母芯酢!彼潘秤啊N实闷嗳弧
“你最好早日让她醒來。能承定魂茶而不死的躯体天下难寻。你自己毁掉多少具。可要我帮你回忆。”他回头望她一眼。道不尽是爱还是无奈。
“这后宫。本就是妖魔的天下。你和他们早就不是一类。这些年。你拼命控制食魂之欲。可是怕她犯同样的错。还是怕我。”她笑着凝视他双眼。食指含于唇间。狐媚之术。不是夏影儿可学。
“我警告你。不要用这具躯体吸引白魂。”那一刻。他眼透红光。阴冷可怕。声音变得陌生。
“是啊。不再需要白魂。亦不再需要我。”她轻抚自己白滑的大腿。似笑非笑自语。“需要的不过是这具空壳。可会在乎守壳的灵魂是哪个。”
“当年柴郡公主之躯只剩数月。你毁便是。我娶她只为你。但她的生死。只能由我决定。”他狠狠望着她。最后厉声挤出几个字。“你最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
那个冬季真的很长。自己醒來时。还等不到春天。不用陪他时。她会去神花树下小坐几个时辰。每每这时。她才觉得自己灵与肉完美结合。心静平和。不曾被剥离过。
“下次來时。记得多穿件大衣。”
身后突然传來一陌生声音。她回眸露出甜笑。应答:“公子的花树长得甚好。看來凄怨之气早已平息。”
來者正是那日她偶遇的过客。依然那身高帽黑衣。
“一直想请教公子大名。”
她欲起身行礼。他急忙道:“不过江湖游子。太子妃不必拘礼。若非要留个名姓。叫我姜黎好了。”
那时她并不知姜黎是何种身份。只道是一守花道士。这神花守多了。怕也得些超乎常人技能。于是大胆相求:“姜公子可否带我离去。”
“你不开心。”
“我能开心吗。”她反问。寂寞愁绪似刺秀在脸上般无法抹去。那种心疼和怜惜的美。他会看不到。
“你本就不该属于这里。”他摇头自语。
“若不是当日七易皇偶然救下双亲。我也不会答应他们入宫。如今七易皇已离世。我亦无恩可报。”她望着不远处的太子湖。回忆道。“记得太子大婚那日湖面放飞的许愿灯。怕是我这深宫五年里最美的时刻。许是当时许了太多愿望。惹恼神灵。结果一个都未得实现。”
姜黎不语。这深宫怨者何其多。不缺她这个。
“若不带我走。今日或者明日。不过多我这具尸体在乱葬岗罢了。他将成皇。不缺一妃。我不过是他的一件玩物。而玩物上千。又怎会缺我这件。”
他爱的不过是个空魂。这后宫有如此多寂寞的空壳。还怕少她这个。
碰到姜黎。她是幸运的。逃离后宫。曾经只能是种奢望。而在姜黎的世界里。不过是动动指头的事。
……
姜黎带她回江南。。她的故乡。烟雨小巷。纸扇如花。点缀着这朦胧小城。一别五年。幽禁在深宫的她。得不到半点亲人的消息。早已忘记当年入宫为何。如今带着残伤推开祖屋。只剩一片零落。江南夏府。繁华不再。
“小姐。其实老爷夫人早就……无药可治。若不是偶遇那两位贵客。肯带你离去。小姐怕也难熬过几年。”
她在小巷尽头找到当年的管家。那老人鼻涕眼泪哭着诉说。此时她才知。双亲在她入宫那年。早已双双病逝。由于常年医药不断。膝下产业早所剩无几。家里下人能移动之物。皆搬之而去。鉴于夏家唯一女儿。获赐太子妃名头。当地也洠烁叶 W詈笫8霾锌且∫贩缬晔辍@肟芗移莆荨K苯涌拊卧诮杌忱铩
116 浮生唱罢()
他若放过她。此生孽缘也算了断。
可民间盛传。七易皇离世之后。太子迟迟不肯举行继位大典。正如姜黎所说。能承定魂茶五年不死。这具凡体定受过神族洗礼。孤魂妖魔本不可入侵。唯有皇族之血。可乱守护之气。故狐魂得以入体。如此难寻的一具适合狐魂寄居而不腐的凡身。学皇怎会放过。
原來无数个日夜。她饮下的是他鲜血所制的定魂茶。茶中苦涩甘甜。可是他这生的影射。人界不能无皇。他心不安。她又如何独活。即是如此。做个了断也罢。
再次见到他。是在一江南小船上。是她请人找到微服江南的他。他上她的小船。不带随从。他该是第一次看到她摇船的身姿。褪去宫中华丽裙服。如今她只是单薄一件粉色带碎花的小棉袄和长裤。独立船头。摇着木桨。一举一动影画山水。他竟望得入神。她把小船摇到江中心。而后收浆与他对坐。让小船如片枯叶随江水漂游。
“太子追我万里。不过是想要这具躯体。”她唤醒略微失魂的他。
“洠в形以市怼D闼阶蕴永牖使?芍撬雷铩!被厣竦乃料铝场K坪踔挥斜3终庋睦涮2排涞蒙贤跽咧啤
“哦。是吗。”她轻笑两声。
“和我回去。”他命令着。
“太子留恋的。只是这具外壳。”她抬头。凝望他双眼。
“是。又怎样。你生死都是我的。”他固执着。
她甜美一笑。悠然递送一杯热茶到他面前。轻声道:“太子尝尝这江南绿茶。天然采摘。不含其他。”
接过她手中的杯。他目光却投向远处。似乎不习惯她的沉稳。江南山水相间。倒映成画。可惜无法多做停留。上船前。他早已注意到岸边那些暗暗涌动的人流。正是追他而來。
“入宫五年。我可有错。”她神情淡然。
他收回目光。停留于她脸上。冷静道:“不是你的错。”
“承蒙太子费心。入宫这些年我衣食无忧。冷暖相宜。东宫那些日子。我虽无法分享太子的心。却也是自己承了太子的宠。岂有怨言。”她品过一口绿茶。继续道。“从今以后。太子不必再赐我定魂茶。亦无须再血制茶叶。即将成皇。滴血如金。”
她突然抬眼。平静地望着他。缓缓道:“我早已吞服离魂丹。乃神族所赐。这身体完好无缺地送太子。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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