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间渗汗,是心头余惊未了?
几滴甘露顺着他的指尖,滴落在唇齿间,她本能地吞咽。那是和着药物清香的甘露,入喉瞬间,她顿觉全身舒畅,疼痛剧减。下意识地放开手中紧拽的空袖,她望着他转过高岸的身影,单手撩拨一侧的篝火。心随着高燃的火光,平添几分暖意。
“可否告知,你的名字?”她终于拾得能力,启齿相问。
“无名!”他答得干脆。
“你我并不相识,为何几度救我生,又几度欲我死,你想要什么?”
她问得直接,却忘了如何去责备。海底断气那刻,她的确仇恨。那是谋杀!而她是无辜的受害者。可现在回想起来,他似乎只想逼她入死境——做场无意识的梦?
“我要的,你给不起。”接着是声短促的冷笑。
最后那声笑,似曾相识,却又道不出渊缘。也罢,不过萍水相逢,聚散随缘。她重新闭上双眼,不再搭话。此刻她想要的,不过是个能行走自如的身体。只有这样,她才能回去寻找家人。而他想要什么,听似与她毫无关联。伴着木材轻微的“噼噼啪啪”燃烧声,她似听到自己酣甜的沉睡声。
……
不知何时空中开始飘落细雨,打湿衣襟。明亮的火光随之变得微弱,却无法熄灭最后那点星火。她看得奇异,禁不住伸手撩开火灰,惊讶地发现那不灭的光原是一粒明珠。
轻轻托在掌心,她双目不转地凝望着——仿若获得某种意指,晶亮透明的珠子开始自行旋转,淡蓝光色沿着球边缘,缓慢成流,如飓风下的海浪,盘旋汇聚至中心,最后形成一道深幽的漩涡,不停地旋转再旋转,蓝透无底……
随着旋转的浪花,她在白色浪尖上不停地起舞,嘴里一直哼唱着同一首曲,和着古琴的低弦之音,声声凄凉:
“繁华生,京逝沧桑,相忘于尘莫哀伤;百年欢,歌台空唱,寒院梅影一点香;回眸间,情赋薄郎,独坐楼阁舞休场;妆未卸,无字琴长,风流今夜忘旧裳……”
从小到大,她除了爬树掏鸟蛋,外加舞弄一些刀枪厉害外,不曾记得自己学过舞蹈?且天生五音不全,更不奢望会吟唱。而此刻所感,分明是自己踏着浪花,和着音律炫舞。正如天生会哭笑般,她踩踏出的每一舞步,仿若是与生具有的能力——根本不容自己多思!
玩偶——
心头忽生出此念:不过是具玩偶?带着永世不变的笑颜,弹唱他人的意愿?耳边随即响起一空灵之音:
当烈日不落,东海枯竭,苍生皆成鬼魅时,便是你回家之日!
家——
她的家不就是东北小镇的“一五”府邸?有爹爹有姐姐,还有早逝的娘亲。虽然娘亲的模样早已模糊,她却还记得娘亲在枕边哼唱的那首童谣,伴她们姐妹度过无数个童年的暗夜:
轻若鸿羽,落尘无惊;
忆过百世,只取今生。
月落未央,祈望香魂;
生逢乱世,愿惟安康。
三更钟鼓;忆回梦乡!
梦乡——
“天地不灭,此梦长存。这是为师能为你织的最后一梦!”
漫天星辰在刹那间陨落,汇聚成一条天河,悬在黑暗的苍宇间。她高立一柱青山峰巅,遥望那条洒满粉白绒花的青竹船,载着一白衣女子,悠然前行。
天河行船,不知始于何处,又要终向何方?
“日落幽湖淡如烟,轻舞一曲惹君怜。”她轻吐最后两个字,“落烟。”
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与漂浮天河里的女子——落烟,相识相知过几百世!她甚至记得那女子的前生,不过是个凡人,名叫轻羽!
轻羽——
“师父,记得帮我神封无名的记忆!”
随着女子这声大喊,空中忽现两个玄幻之影,一白一黑。他们相对而立的形体早已僵化,只剩那把闪着蓝焰魔光的长剑,连着黑影的右臂,直穿透白影的心脏……接着“喀喀喀”几声,魔剑和身影皆节节碎裂。屡屡青烟飘过她的视野,似万千幽魂回归地狱般的七界!
回归——
为人二十载,她确实不记得自己有过这般丰富的经历。只是某日突然醒来,整个人都感觉异样。灵魂似被更换,小时候那些诡异流离的想法又蜂拥而至,连名医配制的药都无法再让她安然。可惜未曾来得及询问姐姐是否有相似的感觉,就被那场山匪的杀戮逼落深海!
深海——
冷!冰一样的海水无情涌来,她再次在死亡之端挣扎,窒息!
“醒醒!醒醒!”
耳边传来呼喊声,在关键时刻唤醒几近死亡的她。“啪!”地一掌,她猛然抬手朝那张冷酷的脸扇去,不偏不倚正中他右脸颊。这突如其来的反击,让那双魔幻的眼充满惊愕。
“很好玩吗?”盯着那双眼,她狠狠道,“不停地让我进入莫名其妙的梦境,供你偷窥?这样很有趣?无名大人!”
307 蓝焰魔船()
此时的他正斜坐在她身侧,单手撑在她肩头,不容她轻易挪动平躺的身体。显然,对她的问话,他眼里再次闪过震惊的神色。
“你,如何得知?”
“呵!我从不做梦。遇见你不过短短两日,就梦里梦外走过数次。难道不是你的杰作?”
她试图推开压在肩头的手臂,可惜那只手坚固得如座石山,丝毫不可移。她冷笑一声,突然扭过头死咬他的手腕处。随着利齿刺破粗糙的皮肤,她舌尖顿感一阵苦涩。
他的血——是苦的?
意料之外,他居然一动不动,任凭她肆虐。无论她如何加大力度,咬得牙根疼痛,嘴唇微肿,他还是无动于衷地冷眼回望,似乎从初见那刻起都未曾有过改变。最后,她只好悻悻地放开唇齿,扭过头避开那迷幻的视线。
“那些不是我的经历。”她淡然道。
从小就知不过是些奇异的想法,莫名地滋生在自己的脑海里。之前出逃得急切,没能携带爹爹的药,自然会有些痴狂之绪。
“当然不是你的。”他平静应答。
“那,你想从我身上知道什么?”她禁不住回过头,盯着他问。
“那是我的事。下次不要再挑战我的极限。”
犀利的目光扫过她的脸,带着一抹轻蔑的笑,他终于放开她的肩头,起身离去。
“白沙岛和金色羽铃花,我确实见过。”她弹跳起来,追着他的身影高喊。
“你知道在哪?”他突然回身,一手揽住她急步冲过来的身体。
“说不准在哪里,不过我梦里确实见过。”她冷静一笑,抬头对视间,不经意读到他眼里的疑问,她接着道,“那个梦来去无根,不留记痕,断然不是你能偷窥得到。”
“是吗?”他嘴角闪过一丝冷傲。
“如果不是,你亦不会在我身上耗费无数个时辰。我会带你到那个地方,不过现在你必须答应,带我离开这里,顺便帮我找到姐姐和爹爹。”
“哈哈,你若相求,我倒是乐意考虑。”
他指尖忽然落至她尖细的下颚,微微用力抬起那副娇容,似乎在仔细端详。何尝受过这等轻浮之举?心底气得直哆嗦,但她面色依然强装镇定,努力保持优雅的微笑。这不知名的岛屿看似极大,古木丛生。单凭她一凡人之力断然无法逃生。这点她倒是很有自知自明。
“可惜,你已错过相求的机会。”
毫不留情地一把推开她,他转身朝岛屿丛里走去。脚步轻盈如飞,不带起一粒砂石。
“无名!你这只猪!”
几欲被推倒的她气愤难忍,朝着背影破口大骂外。晃眼望见沙滩上残留着几个搁浅的椰球,她立刻冲过去,抓起两粒朝他背影扔去。本无恶意,只想发泄心底的悲愤,未料到自己气力居然不小,椰子球以不可抵挡的急速冲向他脑后门。望着自己的双手,她愕然!
何时何地获得如此强大的力道?
惊涛骇浪的反击力应声而起,在她分神那刻回卷袭来。毫无防备的她瞬间被甩入高空,同时似有上万重锤砸在身上。喉头随之阵阵酸楚,浓腥的血冲破七窍,洒满长空!身体的疼痛她勉强能忍。最惊恐的是,她坠落大海前瞥见的那张满目怒火的脸——魔焰燃烧,不是人,是魔?!尽管最后,她还是落在他的独臂弯里,但早已吓得七魂六魄不附!
爹爹!姐姐!
千万遍地无声呼唤,心在偷偷哭泣。毕竟还是个未出世道的小女子,无论之前多么调皮捣蛋,总有爹爹和姐姐做靠山,何尝想过要独自面对这些飞来的“横祸”?而她,又怎会知道,即便失去魔剑噬魂,无名也是自行受力保护,岂容偷袭?!
忽然闻到一股浓郁的花香,带着百草药味,沁人心脾,激愤的心情奇迹般的平静下来。眼皮随之变得厚重,不由分说地自行闭合。随着意识的消失,之前吓得胡乱紧抓他那只空袖的手,缓慢地松懈,垂落。唇瓣微启,吐出一句无意识的心声:
“无名……不要丢下我。”
我们,不会有那五百年后的相遇!你怎忍心就这样弃我而去,不肯再看我一眼……又是一道莫名的思绪闪过她脑海,可惜花香太浓,药味太重,她再也无力深思。
几日后,当她在一个温暖的怀中清醒时,忽然想起父亲的一句话:雄狮的脾性,只可顺着毛轻抚,不可逆之。无论如何,此时的她需要一个强壮者协助生存。
雄狮也罢,狗熊也好,小心伺候着便是。
她暗里自语,许是这微小的心动,惊醒身后的“雄狮”。他一把抓过她腰间缎带,如提起只宠物般,把她移出自己怀里,随后起身窜上身后椰树。“咚咚!”几声,数个椰球纷纷砸下。若不是她躲闪得快,说不定要给砸得半死。
强忍心中不满,她勉为其难地带着甜笑,一一抱起落地的椰球,堆放在椰树底。偷望他矫健地跳落沙地,掏出随身匕首,劈砍椰球的身影,她陷入无底的沉思。
一直有种道不尽的奇异感,明知他的可怕却又禁不住想靠近;不想让他读到自己的心思,却又有种倾诉的yuwang;不愿惹怒他,却又想探知他的底限……
当他递过一个砍开小口的椰球到她跟前时,她开口问道:“我身上那些强大的力道,从何而来?”
“我给的!足够你自保!”
“呵,自保。”
想起那日自己半死的模样,她自嘲一笑,心头却莫名地感动。原来他打算离去时,并没有完全地离弃她,至少给过她自保的能力。
“当然,攻击对象不能是我。”他坦然。
“为何想去白沙岛?”明知不会有答案,她还是禁不住想问。
他并不接话,只把椰球塞到她手心,随后单手拿起另一个椰球,仰头饮下那甘甜可口的天然椰汁。许是被他如此豪迈的姿势感染,她跟着喝尽。接着他劈开椰球,递过一片带壳的椰肉。几日空腹的她立刻啃咬起来,顾不上所谓的“吃相”。
“去了,你自会知晓。”他终于开口回她的问话。
“你是不是忘记一些重要的事?”
她突然想起在那些奇异的梦境里,曾听到那个女子的祈求,愿师父封住无名的记忆。如果,他真是那个无名?
“于我而言,没有什么事是重要的。”
他答得冷淡,随后转身步入丛林。她立刻紧跟其后,视线不敢移开他背影半刻。古林急行,对她而言确实不易。尽管有他在前面开路,那些细小的荆棘还是轻而易举地勾破她的裙服,在肌肤上留下无数道口子。忍!到最后她不得不佩服自己,居然没有哼过一声,亦没有落下半步!
当夜幕再次降临,眼前的绿林突然消失,她再次惊愕地愣在原地,遥望海岛深处的一片空旷沙地。只见他挥手间,一道宽大的柱形蓝光从天幕洒落,紧接着浮现一艘“大船”——蓝调神木所制,精致高雅。环绕船身的是不停跳跃的蓝焰。那时的她还未知,他们被称作“结界”,保护和隐藏主人想要留住的东西。
他回手揽过她腰身,一个简单的跳跃便跃上“蓝焰魔船”——那是她能想到的最好描述词。和他并肩站在船头,她如孩童般兴奋地问道:“我们,要去何方?”
“去你想去之地。”他平静应答。
“我想去找姐姐和爹爹。”她下意识地接过话。
他不再多言,转身步入船舱。
“我会梦回白沙岛的。”望着逐渐消失的背影,她低声道。
在蓝焰的推动下,魔船腾入高空,乘风破云地急速飞行。那个不知名的小岛由圆变成点,消失在茫茫海浪间,最后的风景只剩片片浮云。兴奋情绪逐渐退去,她疲惫地移步进入船舱。
许是不曾想过会偶遇她这个不速之客,他的船舱明显只为一个主而设计:一壶一杯,一桌一椅,一柜一张床,皆为精选蓝木雕刻,形状奇特幻美。比如那桌椅,桌似一粒被劈成两半的明珠,上透蓝光,下成桌面,无脚高悬,而椅则似一断臂,五指后张,拇指为扶手,四指为靠背。远看如一玉手握珠,在魔幻的蓝光下更显雅致!
她踱步至桌椅旁,实在不忍下坐,怕自己破损脏乱的衣裙破坏掉这份高雅。浅蓝桌面上静置的一壶一杯立刻吸引住她的目光。无需多语,那也是绝妙的设计。深蓝瓷玉所雕,壶与杯如藤木与坚果,纠结缠绕,依“托盘”而生,曲弯的藤条自然顺成壶耳,“藤木”中空可盛茶水,而悬挂藤条上的“坚果”自成“杯”。虽为瓷玉所制,但藤木逼真,有种未尝茶水,心已感“闻”木香之意境。
虽然极度干渴,她还是忍住不去品尝那抹茶水,转望角落里的蓝光床榻——倚船“窗”而设。床头落幕的是经透蓝光过滤的窗外实景。此时展现的正是片片浮云,色泽带蓝,柔光恰到暮色时,催人入眠。而一侧的木柜上,堆放各种玩物装饰……道不出名字,不过她想:她会一一识别他们,如果她还有足够的时间留在他身旁。
308 寻梦红羽()
“不曾留有女眷衣物,你且将就。”
身后忽然传来他的声音,她立刻回头,正欲说些客套话语。不料四目再次相对时,她竟然无法言语。呈现在眼前的,是他那副冷酷到撩心的倦容,和着湿漉长发下半遮半掩的伤感眼神,微翘的嘴角却依然保持高冷。一套丝滑黑长睡袍紧贴其身,隐透胸前道道伤痕。右肩的空袖随晚风轻动,更为刺目刺心……
一股沐浴后的幽香飘然入鼻,她不敢再多看一眼,匆匆接过他手中一件衣物,朝他身后那扇精致的拉门走去。正如所料,门后是个奢华的浴池。池水清蓝,带着温热之气。带上门锁,她毫不犹豫地跳入池水,把头深埋。需要冷静思考的是她,尽管此时脑海一片空无!
强者的沧桑是不可抵抗的诱惑,暗藏无色无味的毒素,在不知不觉中蔓延,可不费吹灰之力俘获快乐的死亡!而她,正是那个死亡的对象……
无名,我前世定是欠你!
她心悲叹。
前世?
据说苍生可轮回,但轮回前必喝下那碗忘世汤,以获重生!
“你,不愿喝吗?”
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一苍老的妇人声,眼前跟着出现一碗透亮的“水”,却又不像是水。猛然抬头,她看到一张满是皱纹的脸,好像在某处见过。
“婆婆?”她迟疑道,“你家后院可否要杀虫?”
细细看来,那碗汤水里飘浮无数黑物,不正是她常见的蚊虫苍蝇?肠胃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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