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人就会拿出来同读。那种折好的东西,是他丰富知识的来源,他的行踪不出西
雅图。
“你还想砍树吗?”他笑问著我。
“现在不想了。”我笑说∶“倒是湖边那些水鸭子,得当心我们中国人,尤其
是北京来的。”
纸人老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弄得安静的咖啡馆充满了假日的气息。
“北京烤鸭?”他说。
“怎么样?我们去中国城吃?”我把桌子一拍。
“你不回家吗?”他说。
“你、我什么家?都没家人的嘛!”
于是,纸人也大步走了。在那一次的相聚里,我们不知为什么那么喜欢笑,笑
得疯子一般都没觉得不好意思。嗳,都中年了。咦都中年了吗?
回到住的地方,做好功课,活动一下僵硬的肩膀,我铺开信纸,照例写家书。
写下∶“爸爸、妈妈”这四个字之后,对著信纸发呆,窗外的什么花香,充满了整
个寂静的夜。一弯新月,在枝丫里挂著。
我推开笔,口中念念有词,手指按了好多个数目电。⒊⒌。闹学记话接通
了。
妈妈我高喊著。
台湾的妈妈喜出望外,连问了好多次好不好?好不好?
“就是太好了呀!忍不住打电话来跟你讲,可以比信快一点。”我快速的说∶
“春天来了你都不知道是什么样子都是花海哦也不冷了我来不及的在享受什么时候
回来还不知道对呀我是在上课呀也有用功呀不过还来得及做别的事情呀我很好的好
得不得了都穿凉鞋了不会冻到别担心我……”
。⒋⒌。闹学记我先走了那天我刚进教室才坐下,月凤冲进来,用英文喊了一
句∶“我爸爸”眼睛哗的一红,用手蒙住了脸。月凤平日在人前不哭的。
我推开椅子朝她走去。
“你爸怎么了?”我问。
“中风。”
“那快回去呀还等什么?”
月凤在美国跟著公公婆婆,自己母亲已经过世,爸爸在台北。
说时艾琳进门了,一听见这消息,也是同样反应。一时里,教室突然失去了那
份欢悦的气息,好似就要离别了一般。
那一天,我特别想念自己的父母,想著想著,在深夜里打电话给月凤,讲好一
同去订飞机票,一同走了。毕竟,我还有人子的责任。
就决定走了,不等学期结束。
“什么哦你”阿雅拉朝我叫起来。
“我不能等了。”我说。
。⒌⒌。闹学记“你爸也没中风,你走什么?”同学说。
我的去意来得突然,自己先就呆呆的,呆呆的。
快乐的日子总是短促的,躲在心里的枷锁不可能永远不去面对处理。我计划提
早离开美国,回台湾去一个月,然后再飞赴西班牙转飞加纳利群岛去卖那幢空
著的房子了。
这是一九八六年五月中旬。
学校其实并不小,只是在我们周遭的那几十个人变成很不安月凤要暂时走
了,带走了他们的朋友ECHO阿雅拉和瑞恰原先早已是好朋友,连带她们由以色
列派来美国波音飞机公司的丈夫,都常跟我相聚的。
这匆匆忙忙的走,先是难过了那二十多个连带认识的犹太朋友。他们赶著做了
好多菜,在阿雅拉的家里开了一场惜别会。
我好似在参加自己的葬礼一般,每一个朋友,在告别时都给了我小纪念品和紧
紧的拥抱,还有那一张张千叮万咛的地址和电话。
细川慎慎重重的约了月凤和我,迎到她家中去吃一顿中规中矩的日本菜。我极
爱她。
霁听到我要走,问∶“那你秋天再来不来?那时候,我可到华盛顿州立大学去
了。”
我肯定以后为了父母的缘故,将会长住台湾。再要走,也不过短期而已。我苦
笑著替我的“弟”整整衣领,说∶“三姐不来了。”
一个二十岁的中国女孩在走廊上碰到我,我笑向娇小的她张开手臂,她奔上来
,我抱住她的书和人。她说∶“可是真。⒍⒌。闹学记的,你要离开我们了?”说
著她呜呜假哭,我也呜的哭一声陪伴她,接著两人哈哈笑。
奥娃也不知听谁说的我要走了。请了冷冻工厂的假,带著那千辛万苦从南斯拉
夫来的妈妈,回到学校来跟我道别。
在班上,除了她自己,我是唯一去过奥娃国家的人。两人因此一向很亲。
巴西的古托用葡萄牙文唤我姐,一再的说明以后去巴西怎么找他,在班上
,我是那个去过亚马逊大河的人。在巴西情结里,我们当然又特别些。
杰克中文名字叫什么我至今不晓得,却无妨我们的同胞爱。他说∶“下回你来
西雅图,我去机场接。”
我笑说∶“你孤单单给乖乖留著,艾琳是不会欺负你的。别班可说不定。”
伊朗那大哭大笑的女同学留下一串复杂的地址,说∶“我可能把孩子放到加州
,自己去土耳其会晤一次丈夫。也可能就跟先生园伊朗。你可得找我,天涯海角用
这五个地址连络。”
一群日本女同学加上艾琳,鬼鬼崇崇的,不知在商量什么。
我忙著打点杂物,东西原先不多,怎么才五个多月,竟然如此牵牵绊绊。一发
心,大半都给放下了,不必带回台湾尤其是衣服。
决定要走之后,月凤比较镇定了,她去忙她的琐事。毕竟月凤去了,台北还有
人情礼物不得不周到。她买了好多东西。
就算这样吧,我们两人的课还是不愿停。
。⒎⒌。闹学记艾琳一再的问∶“上飞机前一天的课你们来不来?”
我和月凤都答∶“来。”
“一定来?”同学们问。
“一定来,而且交作业。”我说。
艾琳问我,要不要她写一张证明,说我的确上过她的班级而且认真、用功等等
好话。
我非常感谢她的热忱,可是觉得那实在没有必要“我,一生最大的事业,
不过是放心而已。”我不再需要任何他人的证明了。
在离开美国四天以前,我在学校老师中间放出了消息加纳利群岛海边花园
大屋一幢,连家具出售,半卖半送。
七月中旬买卖双方在那遥远的地方会面交屋。
几个老师动了心,一再追问我∶“怎么可能?海景、城市夜景、花园、玻璃花
房、菜园,再加楼上楼下和大车库,才那么点钱。”
我说∶“是可能。当一个人决心要向那儿告别时,什么价都可能。”
为著卖一幢千万里之外的房子,我在美国的最后几天闹翻了学校十分之一的老
师们。
最后,每一个人都放弃了,理由∶“我们要那么远的房子做什么?”
我知道卖不成的,可是却因此给了好几个美国家庭一场好梦。
要去学校上那对我来说是“最后的一课”的那天,我在桌子上查好生字、做完
全本英文文法包括还没有教的、整。⒏⒌。闹学记理清所有的上课笔记,再去
买了惯例三块美金的糖果,这才早早开车去了学校。
咖啡馆里围坐了一桌亲爱的同胞手足加同学。我们都是中国人,相见有期。没
有人特别难过。
霁是唯一大陆来的,他凝神坐著,到了认识我快半年的那一天,还说∶“不可
思议。不可思议。”
我知当年他在大陆念医学院时,曾是我的读者。而今成了我的“弟”呀,还没
弄明白这人生开了什么玩笑。
坐了一会儿,一个中国同学踢了我一脚,悄悄说∶“你就过去一下,人家在那
边等你好久了。”
我抬眼看去,那个纸人老师一个人坐在方桌前,面前摊著一堆纸,在阅读。
我静悄悄的走向他,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明天走,是吗?”他笑著。
“明天中午。”我说。
“保持连络。”他说。
“好。”我说。
我们静坐了五分钟,我站了起来,说∶“那么我们说 见了。”
他推开椅子也站了起来,把我拉近,在我的额头上轻轻一吻。我走了。
霁的接待家庭里的主妇,也是学校的职员唐娜,又跟我换了一个角落,在同样
的学校咖啡馆里话别。我们很少见面,可是看见霁那么健康快乐的生活灸美国,就
知道唐娜这一家。⒐⒌。闹学记给了他多少温暖。
“谢谢你善待他。”我说。
“也谢谢你善待他。”唐娜说。
我们拥抱一下,微笑著分开。我大步上楼,走进那真正属于我的教室。这一回
,心跳加速。
这一回,不再是我到得最早,全班的同学早都到了。我一进门,彼此尖叫。
那个上课写字的大桌子居然铺上了台布。在那优雅的桌巾上,满满的菜啊
走遍世界吃不到各国各族的名菜,在这儿为月凤和我摆设筵席。
“哦”我叹了口大气∶“骗子你们这群骗子,难怪追问我们来不来、
来不来。”我惊喜的喊了起来。
“来大家开始吃世界大同,不许评分。”
我们吃吃喝喝、谈谈笑笑、闹闹打打的。没有一句离别的话。至于月凤,是要
回来的。
杰克的蛋糕上写著月凤和我的名字。太爱我们了,没烤对,蛋糕中间塌下去一
块。大家笑他技术远不够,可是一块一块都给吞下去了,好快。
最后的一课是我给上的,在写字板上留下了台湾以及加纳利群岛的连络地址。
这一回,写下了全名,包括丈夫的姓。
同学们才知我原来是葛罗太太,在法律上。
写著同样颜色的黄粉笔,追想到第一次进入教室的那一天,我也做著同样的事
情。
时光无情,来去匆匆不可以伤感呀,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即使千里搭长
棚。
。0⒍。闹学记下课钟响起了,大家开始收拾桌子,一片忙乱。阿雅拉没有帮
忙,坐著发楞。
“好了,再见。”我喊了一声就想逃。
艾琳叫著∶“不等等。”
“你还要干什么?”我抖著嘴唇问她。
艾琳拉起了身边两位同学的手,两位同学拉住了我和月凤的手,我们拉住了其
他同学的手。我们全班十几个人紧紧的拉成一个圆圈圈。
我在发抖,而天气并不冷。
艾琳对我说∶“月凤是可以再相见的,你这一去不返。说几句话告别罗
”那时阿雅拉的眼泪瀑布似的在面颊上奔流。我好似又看见她和我坐在她家的草
坪上,用小剪刀在剪草坪。我又听见她在说∶“我生一个孩子给你,你抱去养,我
给你我和以撒的孩子。”为了她那一句话,我要终生终世的爱她。
我再看了一眼这群亲爱的同学和老师,我努力控制自己的声音,我的心狂跳起
来,喉咙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我开始慢慢的一句一句说看我们大家的手,拉住
了全世界不同民族的信心,爱心,以及和平相处的希望。
在这一个班级里,我们彼此相亲、相爱。这,证明了,虽然我们的生长背景全
然不同,可是却都具备了高尚的人格和情操,也因此,使我们得到了相对的收获和
回报。
艾琳,是一位教育家,她对我们的尊重和爱,使得我们改变了对美国的印象。
我深深的感谢她。
。⒈⒍。闹学记我们虽然正在离别中国人,叫做“分手”,可是内心尽可
能不要过份悲伤。
让我们把这份欢乐的时光,化为永远的力量,在我们遭遇到伤痛时,拿出来鼓
励自己人生,还是公平的。
如果我们记住这手拉手、肩靠肩的日子,那么世界大同的理想不会再是一个白
日梦。注意,我们都是实践者,我们要继续做下去,为了爱、为了人、为了世界的
和平。
最后,我要感谢我们的小学校BELLEUVECOM-MUDNITYCOL
LEGE。没有它,没有我们的好时光。
再见了,亲爱的同窗,不要哭啊阿雅拉。好现在,让我们再来欢呼一
次春来了、花开了、人又相逢、学校再度开放万岁。
飞机在一个艳阳天里升空,我听见有声音在问我∶“你会再来吗?”
我听见自己在回答∶“这已是永恒,再来不来,重要吗?”
。⒉⒍。闹学记经验之谈老兄,我醒著一九七一年的冬天,当时我住在美国伊
利诺大学的一幢木造楼房里。
那是一幢坐落在街角的房子,房子对面是一片停车场,右手边隔著大街有一家
生意清淡的电影院,屋后距离很远也有人家,可是从来没见人影,也就是说,无论
白天或晚上,这幢建筑的周遭是相当安静的。
这幢老房子并不是大型的学生宿舍,一共三层楼加地下室。楼下,在中午时属
于大学教授们做俱乐部形,供应午餐,夜间就不开放了。二楼有一间电视室、一间
图书室以及一个小型办公室,到了下午五点,办公的小姐就走了。
多余的房间一共可以容纳十四个女学生,每人一间,住得相当宽敞也寂莫,因
为彼此忙碌,很少来往。我们也没有舍监。
记得感恩节那日是个“长周末”,节日假期加上周六周日一共可以休息四整天
,宿舍里的美国同学全部沂家去了,中国同学除了我之外还有三个,她们也各有去
处。我虽也被人邀请一同回家过节,却因不喜做客拘束,婉谢了朋友的好心。⒋⒍
。闹学记好意。
就这样,长长的四整天,我住在一幢全空了的大房子里完全孤独的。
也是那一天,初雪纷飞,游子的心空空洞洞。窗坍天地茫茫,室内暖气太足,
在安静得令人窒息的巨大压迫下,落一根针的声音都可以听见。
我守住黄昏,守过夜晚,到了深夜两点,把房门的喇叭锁□一下按下。我躺在
床上,把窗帘拉开,那时,已经打烊的小电影院的霓虹灯微微透进室内,即使不开
灯,还是看得见房间内的摆设。
躺下去没有多久,我听见楼下通往街上的那扇大门被人“呀”的一声推开了
照习惯,那扇门总是不关的,二十四小时不锁。
我以为,是哪一个同住的女学生突然回来了,并不在意。
可是我在听。
进来的人,站在楼下好一会儿,不动。
然后,轻轻的脚步声上了二楼,我再听,上了三楼,我再听,脚步向我的房门
走来,我再听有人站在我的门口。
大概一分钟那么久,房外没有动静,我没有动静我躺著等。
我听见有钥匙插进我那简单的门锁里,我盯住把手看,幽暗的光线中,那个门
柄慢慢的正在被人由外面转开。
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那把柄千真万确的在转动。
有人正在进来。
一个影子,黑人,高大、粗壮,戴一顶鸭舌帽,穿桔红。⒌⒍。闹学记夹克、
黑裤子、球鞋,双手空著,在朦胧中站了几秒,等他找到了我的床,便向我走来。
他的手半举著,我猜他要捂我的嘴,如果我醒著,如果我开始尖叫。
当他把脸凑到我仰卧的脸上来时,透过窗坍的光,我们眼睛对眼睛,僵住了。
“老兄,我醒著”我说。
我叫他BROTHER。
他没有说话,那时,我慢慢半坐了起来。我可以扭亮我的床头灯,不知为什么
,我的意念不许我亮灯。我听见那个人粗重的喘息声他紧张,很紧张。
在这种时刻,任何一个小动作都可以使一个神经绷紧的人疯狂,我不能刺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