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掂掂,不重,捏捏,不厚。她撕开封口,就发现是照片。她看到了第一张照片。她眼前发黑,往前就倒。梳妆台撑住了她,也撞醒了她。她咬咬牙,抖索着手,又看了第二张,第三张。她不再发抖,也不再咬牙,反而有点笑嘻嘻的了,拿了照片从各个角度来看,仿佛是在欣赏什么特怪异的事物。
然后她去放温水洗澡,再化妆。到了十一点半钟左右,她租了一辆车到公司总部去。她的私车不在公司。秘书报告说被伍魁洪开到市政府去了,是带了王发贵去的。她不去爬楼梯,而是上了电梯。到第四层,她停了下来。彭一珍的办公室在这里。她用不着敲门。彭一珍一向是开着门办公。小丫头甚至想搬到一楼的接待室去,因为大家都反对,才放弃了。
彭一珍抬头就看见了她,但没有跟她打招呼,而是继续在电脑里查什么资料。秘书急急忙忙地给她让坐给她沏茶给她摆冰西瓜。
“不要管我。”她冷冷地说。“你继续去做你的事。我只是随便走一走,看一看。”
“建筑公司现在帐上只有五百多万。”彭一珍拿了一沓资料向她走来。“河西工程总造价要三千六百八十万。市政府的方案是,风险共担,利益均分,不搞单方的政府投资……”
“我对这个不感兴趣。”李梦红摇摇头,摆摆手,在沙发上坐下。秘书把冷气调向对准她。她似乎摆脱了闷热的天气的纠缠,精神一振,挺挺腰又说:“至少是今天没有兴趣。我要公司这段时间以来的汇总清单。”
彭一珍立即转身,从办公桌的抽屈里取出一张报表,拿来递给她,然后在她身边坐下,说:“这是昨天晚上统计部拿出来的最新数据。公司下属的十五家分公司,全部扭亏为盈。其中木材公司和广告装璜公司分别盈利四百三十一万五千四百元和四百二十二万三千一百二十元。公司累计盈利是……这一栏,对。”
李梦红只精略的看了一下。这些数据离她所欠的债务还很远。但除了她本人,整个公司谁也不知道她欠了多少钱。只不过,她根本就没有想到偿还。她放下那张报表,斜了眼看彭一珍。小姑娘脸色红润了不少,体态也丰满了不少。那该死的小嘴巴……彭一珍呼地站起身来,说:“没有什么事的话,我想到建筑公司去一趟。”李梦红抬头看看她,轻轻敲敲茶几,说:“王发贵不在公司。他和伍魁洪到市政府去了,为的就是河西的工程。”她说着,用牙签挑了一小块切成方形的冰西瓜来吃。那无籽的西瓜很凉也很甜。她咽下去以后,忍不住又去挑了一块。“小丫头,今天红姨到这里来坐,你不欢迎我?也不陪我坐一下?”
彭一珍拧拧眉毛,去取了一份报告来,坐在她身边,一边看一边用笔划杠杠打圈圈。
“跟罗玲共事还好吧?她有没有为难你?”李梦红嘴角挑一挑,和颜悦色地问。
“她……没什么。”彭一珍放下了报告。
“你伍大叔呢?他是个无头无脑的人,该不会得罪你吧?”这是母亲对女儿拉家常的语气。李梦红今天似乎有点病得变样了。
“我们以前都没有发现他。其实他非常精明能干,管理公司比谁都不差。一个人,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他都是一个人跑,一个人干,顶多开会通通气。”彭一珍似乎迟疑了片刻,才回答这个问题。“听说小芸快要高考了。他还一直操心着家里,一直也很累的。”
“有你帮忙,怎么会很累呢?”李梦红本来已经戒烟了,为了保养身体。但最近这两天她又开始吸烟,而且烟瘾好象很大。这时她从口袋里掏出烟来,点燃了吸着。
“他,把我赶到楼上来了,不要我帮他。”彭一珍偏了头看玻璃窗。窗帘拉开了。阳光从外面把一片金黄洒到房间里来。房里很热。
“你很聪明,今后多尽点心,把公司管好。我老了,有些事不想管也管不了了。”李梦红拔下烟头,跳着眉毛,阴了脸,说:“我又有病,一下子治不好就变成癌症了,早晚是要死的。这么大的公司,唉……总要有人管。”
彭一珍听出这话里有怪味。但她不想跟李梦红公开地对着干。她至少目前还没有份量能够与李梦红抗衡。“小芸呢?她高中毕业了,过几年,大学毕业,就是理所当然的接班人。”彭一珍起身了,到办公桌边去放报告。
“伍魁洪是我的老公。万一我死了,按法律规定,他就是‘红叶’的老板了。”李梦红虽然依旧装出一副笑脸,但话语已经明显变得刀枪毕现,锋芒直指了。单刀直入的方式使得经验不足的小姑娘有点沉不住气。而李梦红要的就是看彭一珍沉不住气会不会跳出来。
“我听不懂你在讲什么。”彭一珍说。
“不懂?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堂堂的副总经理,听不懂我这个半文盲讲出来的一句极其平常的话?你呀,太会开玩笑了。”李梦红似乎非常轻松随便,嘻笑着,吐着烟圈。
“那是你的家务事。我不是律师,只不过是一个打工妹。你给我岗位,给我工资。我为你打工,为你服务。”彭一珍抿抿嘴,扒开桌上的文件、夹子,双手抄在一起,挺挺腰,坐正了,坐直了,不轻不重地说:“属于我的东西,我一定要得到,不惜一切代价,不择任何手段。不属于我的东西,我绝不会动心。”
“哟嗬,那什么是属于你的?什么又是不属于你的呢?”李梦红的黄脸上突然有点红胀,脸上的笑容也开始僵硬。这小丫头竟有不少的方面跟她很相似或相同。这是不是报应?
“这是我的私事。我既可以对任何人讲,也可以不对任何人讲。”彭一珍一直游离的目光终于抬起来跟李梦红对视。她看到一张泛黄的脸,一脸不明的笑,一双沉沉的眼。
“你不小了,二十三了吧?该找个婆家了。”李梦红突然调转了话题。“我跟你伍大叔商量了,准备给你买一栋楼,给你找个男朋友。”
“楼房……我要了。男朋友,我自己去找。鞋穿在脚上,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彭一珍本来想说楼房也不要,但她面对黄脸女人阴沉的目光,莫名地感到一种浓滞的杀机和恐怖。她想尽快结束这次谈话。“我要下班了……”
“今天的中餐和晚餐我都请了。”李梦红把茶几上的烟取回来放回衣袋里,站起来,笑说:“我专门请你到家里去吃饭,顺便麻烦你去帮我辅导小芸复习。你愿意的话,就搬到我那里去住,跟我一起吃一起睡一起上下班。”
彭一珍把眼瞪得很大,嘴也张得很圆,怔怔的不知该怎么办。这个提议完全超出常理。她根本弄不明白这是真心还是挖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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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他赶到楼上去睡。当然……你要是有什么建议,可以提出来商量,只要不是三个人睡就行。”李梦红又挑了一小块冰西瓜塞进嘴里,慢慢地嚼。看来她是说的实在话。
“这……我觉得我还是住家里方便一些。虽然远了一点,来来回回的跑,对身体有好处。”彭一珍停止了收拾办公桌的动作。“谢谢了。”
“你先想几天,过后再答复我。走吧。”李梦红已经听到楼下的车声。伍魁洪来接她回家了。“他在下面等得不耐烦了。”
彭一珍踮了脚隔着窗子往楼下看。伍魁洪在轿车边低着头乱跺脚。他已经知道李梦红在找彭一珍。他不敢想象楼上会是什么样子。
“走啊?乖一点。”李梦红催促道。
彭一珍迟疑着,看看她,又看看楼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呼出来,不再收拾办公桌上的东西,慢慢地跟着李梦红下楼。这一次,有病的李梦红比彭一珍走得快。
“我……红姨……”彭一珍第一次使用了这个她从来不接受内心很反感的称呼。
“有什么事上车再说吧。”李梦红等她靠近了,拉了她的手,笑眯眯地说:“妹崽嘻,我怕你是金口玉牙呢。今天总算开口叫我了,看来,我这运气要很快的好起来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