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辆大货车同时发动起来。呜呜地嚎叫声非常难听。随后,汽车灯亮了,象毒蛇的长信吐出去很远。月亮也升到了中天上。如水如灰的月光泼洒在路上、车上、树木上。
“这鬼天气,搞得不好就要出差错的。”伍魁洪坐在司机身边,双眼盯着远处如幢幢鬼影的小灌木,信口就说。司机一怔,脚踩到刹车,听凭发动机轰轰地叫,就是不开车。在月光下,那些树木在风中左右摇曳,不断发出稀哩哗啦的响声。“我有个兄弟在广东潮州当过兵,是开车的。他回家来讲。那年他们和越南佬打仗的时候,咳。他们部队送武器上前线。怕出事,就特意找了个老兵开第一辆车开道。嗨。那天也是个明月琅琅的夜晚,也是这样灰扑扑看得见又看不清。他妈那个巴子,才开出几十里路。噫!那老王八蛋把车停下,不走了。问他为什么。他讲看见一个人,一身雪白。车让右边,那人也往右边。车让左边呢,那人又一飘一荡地往左边。他胆寒了,汗毛一根根地竖起来,熄了火下车去看,卵毛都没有看见一根。等他回到车上去。那人影子又出现了,看不到脸,只见无手无脚的长长的一个,飘来飘去的。”伍魁洪见车原地不动,哼了一声,懒懒地躺下,又大声说:“带兵的连长知道了,气得鬼火万丈,大骂‘冲过去、是人是鬼都不怕。破他妈个鸡。’嗨。那连长是个广东佬,他看见了那影子,一抬手就撂一枪去。呸,什么都没有了。枪是压邪的。”等了一会,见这车还是没开动,他惊呀地说:“怎么?车坏了?妈的,不要怕死嘛。听我讲个鬼门子,就吓得尿瀌裤子了?那怎么行?你给我乱开。乱开乱好。越小心,越出鬼。我们两个都死得,你还死不得吗?开车!开快点。管他妈的是死是活。人死卵朝天,不死又过年。是不是?”
“你少无头无脑地乱讲。天上一句,地下一句,成了什么啦?”李梦红又气又好笑,忍不住了,使劲往他大胯上揪一把,嗔骂道:“憨包。你就不会讲几句中听的?满嘴的鬼话横话。不会讲就少讲话,闭上眼睛睡觉。”
“嘿嘿。”伍魁洪笑笑,不敢再说了。
后面一辆车呜呜地冲过来,挨着他们的车停下。那车窗里钻出一个光光的小脑袋。“老板,你们的车跑中间,等我到前面开路。”孙华说完,指挥货车开走了。路上卷起浓浓的灰尘。“开车吧,该走了。”李梦红轻声说。
司机干咳了几声,刹车一松,车子就跑起来。“嘿。我这车上坐着谁呀?我不怕。”司机其实真的非常紧张了,额头上沁出了一排汗珠。“遇到闹鬼还不要紧,就是怕遇上活人。在贵州蓝田,有几个王八蛋专门在路口上拦车,把玻璃打碎。不停车,他们就扔土炸弹。狗日的们,抢了钱就跑,抢不到钱就把司机打得半死不活的,拿了汽车零件去换钱。嗨呀,现在火车上才是乱呢。上次我去韶关,就看见有几个人拿刀子在车厢里一个一个地搜身抢钱。他妈的,现在这些人,想发财,又没有什么正当的门道,就乱搞。现在的政策,好固然是好,就是人都管不住了,私心也被煽动得膨胀了。人人都想发财,人人都只顾自己。这人呀,要是一个心思地只想自己,越想就会越邪门,就会变,变成毫无人性连猪狗都不如的怪物。老板,你说是不是这样?”
“要把毛主席抓治安的办法用到现在来就好了。”伍魁洪还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跟别人讨论过这个问题呢。“老邓有老邓的优势,老毛也有老毛的绝招。他们要合在一起才行。”
“够了。”李梦红突然厉声打断他们的话题。“你们算什么?一不当头,二不当尾,胡说八道什么?什么政策好?越乱越好。我越能赚钱就越好。只要我富甲天下,哪怕他天大乱亡党亡国,都与我毫不相关。”
“这样下去,有钱的人就会争权,就要出乱子。这种搞法是富了私人穷了国家的。”伍魁洪很不服气,但又不敢硬顶,叽咕到。
“早先几年,你就是反革命,斗死你。”
“……”伍魁洪一怔,笑了,说:“我服了你。以前倒是没有人敢议论这些东西,一不小心就他妈的犯错误,挨整。这是老实话。”
“前面就是黑马林。伍头,你莫再讲了,好好地照护老板。”司机提醒道。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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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嗯。我听他们讲了个故事。”李梦红见两个男人都绷紧了脸,有点紧张兮兮的样子,忍不住想笑。她咔嚓地推开了车窗,扭扭身子,嘻笑着说:“从前呀,有两口子吵架。那个当老婆的非常厉害,把男人打得躲到床脚去了。那女的凶神恶煞的喊:你出来不出来?‘你们猜那个男的怎么办?他呀,理直气壮地讲:老子男子汉大丈夫,说不出来就是不出来。’哈哈。你看他还蛮神气活现的呢。”
“净讲他妈鬼话。”伍魁洪嘿嘿地笑。
“世界上恐怕只有老板你,才有本事把丈夫撵到床脚去躲起来。”司机喷地大笑。
李梦红被敲了一记闷棍,没说话,颤微微地叹息一声,别了脸,痴痴地去望车窗外无边无际的夜色。她已经没有丈夫了。高吟松虽然还没有跟她办理离婚手续,但他们之间那桩令人无奈的婚姻实际上已经走到了尽头。她对于高吟松,有太多的怜惜也有太多的歉疚。而伍魁洪呢?他算是她的什么人?
“前面就是黑马林。这是一道鬼门关。”伍魁洪嗡嗡地说:“经常翻车死人。”
黑马林,没有树木,是一群漆黑陡峭的石山。这里的确是一处十分险恶的地方。传说很古老的时候,有一群毛色全部黑漆漆的野马跑到这里,被天上的神仙看中,一律收了去,只留下狰狞的外壳,年长日久,变成一群石山。
这里根本就没有人居住。公路从陡峭的山崖上盘过去。每到夜晚,这里阴风愁惨,哩哩的似妇人哭泣的声音隐约可闻。路边的草丛中骷髅成堆。稀拉的几棵小树随风起舞,形状诡异怪诞,恰如鬼魅踯躅。这里在解放前是杀人劫货的屠场。山谷被称做“万人坟。”解放后,这里屡屡发生车祸,死伤人员不计其数。
“喂,是在搞什么鬼?怎么不跑了?”伍魁洪见前面的车停下了,大叫一声,啪地从腰上拔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睁圆了眼,未等车停稳,就越过李梦红跳下车去。“他妈的。”他扭头朝后面的车摆摆手,喊道:“都过来。”
“老板,伍头。这里有几个伙计想找我们借点钱花。”孙华阴阳怪气地说。
路上站着三个年轻人,披着长而且乱的头发,手持铁棒,歪歪斜斜的,不象人,更象鬼。
“哦荷,胆子不小呀,吃到老子头上来了。”伍魁洪火冒三丈,咬牙切齿地说:“我不去打听打听,我是什么人?老子伍……”
李梦红听他要说出自己的名字,急忙用话打断他道:“全部抓起来!一个也不准跑掉。”
三个拦路抢劫的人看人多势众不好对付,吓得扭头就跑。哪里跑得掉?伍魁洪带了七、八个人扑上去,一阵子乱踢乱打。刚开始还有些拉拉扯扯,一眨眼就只听那几年轻人“妈呀”、“天呀”地乱哭乱叫。“狠狠地揍!”李梦红在一边命令着。司机经常开夜车出门,最深恶痛绝的就是被人拦车抢劫,这下有了出气的机会,提了扳手,冲上去,对那几个家伙没头没脑地乱敲。“就是这些王八蛋,害得我们出门的人吃够了苦。你们也有今天呀?咳!咳!”三个司机一个敲一个。其他的人死命地按住被敲打的劫犯,不时也骂几句,踢几脚,擂几拳。折腾了半个多小时,把那三个抢劫的打得遍体是血,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大家一齐发吼,将人抬起来摔进路边的草窠里,就要上车。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他们刚好有三个人。我们刚好的三辆车。把他们喂车吃了,也免得今后开车遇上鬼。是不是?”李梦红双手插在衣袋里,昂着头,踱着步,阴阴沉沉地对她的爪牙们说:“还等什么?把他们拖过来,一辆车的轮子下放一个。车轮一转,就打发他们上路了。嘻,一起特大交通事故。查不出来,万事大吉。查出来了,我有的是钱烧埋他们。快点,不要耽搁时间了。”
“好!”其中有几个亡命之徒大声呼应。
伍魁洪急了,用手拐撞一个发愣的司机。“妈的,你敢不敢?”那司机回过神来,吓得屁滚尿流,跑到李梦红面前道:“老板,这事做不得。这是杀人呀,要掉脑壳的。再说,这一碾过去,把车弄脏了,今后也不吉利,我也不敢,不敢再开这车了……”
另外两个司机也着了急,一连声地哀求。开车的人水平低或者意外失手碾死人,那是无可奈何的事。硬要把一个大活人放到车轮下去碾,除非是丧心病狂或者面对不共戴天的仇人。
“走吧。”伍魁洪走过去拉李梦红。她浑身在筛糠似地乱抖。他拉着她钻进驾驶室。她手是冰凉的,额头上也是冰凉的。“到县城的时候就有六点钟了。他们来提货。你就不要去了,找个地方休息吧。一夜不睡,也真难为你了。”他用少有柔和的语调在她耳根边说:“你莫太操心了,回去好好地休息。什么事都有我。再说,弟兄们也会帮我的。”
“我还不能打退堂鼓。”她偏偏头,象只温驯的猫咪依偎在他怀抱里。“那几个河南佬,我从来没见过。我要利用这次机会和他们见面,送他们一份见面礼。”她说得很轻很绵,以至于让他有点听不清楚。
“你讲什么?”他脊梁上好象吸了一条冰沁的吞吐着红信的响尾蛇,不由得打起了寒颤。“你,千万莫乱来。那几个都是我的老朋友,和我打了几年的交道了,很讲义气的。”
“他们是不是每次都先租了车来?”她仍然是懒洋和气要死不活的。“是呀。”他说。她坐直了些。“那就是说他们每次来都必须收到货才行喽?不然的话,光是租车和吃饭,他们就要亏损一大笔了。”他搬住她肩膀,使她侧过脸来面对着他。“他们那边脱手的行情你查过没有?一次他们可以赚多少?”她问。
“做生意嘛,总要有赚头才做,不然他们大老远跑来干什么?那边一个方比我们这边要贵二百多块,除了各种费用,每方可以赚一百。”伍魁洪认认真真地回答。“那,我上次叫你们到外面去散布的话都传出去了吧?你对其他的老板都打了招呼没有?”她半闭着眼,象在说梦话。“都办了。现在外面的人都在议论货物大涨价。其他的人我也打了招呼。他们一则不敢惹我们。二则他们也有利可图。他们比我们起哄得还要下劲呢……噫,你,原来你是……”他这时才醒悟到她的险恶用心,倒吸一口冷气。
“莫动。我想睡觉。”她双手如藤如胶地缠在他身上,渐渐地入睡了。她倚靠的是健壮如牛的伍魁洪而不是病蔫蔫的高吟松。这一个是真正的男人,为她分忧,给她安全,令她满足。那一个却在她梦中,骨子里,驱赶不去,令她好恨,好怨,好羞,好愧,好无奈。她恍恍惚惚地又回到了小城,回到了小巷……
(待续)
四十五
天刚亮。提货的人还没到。李梦红跑去挂了个电话,找一个叫傅红武的人。那个人,伍魁洪和其他的伙伴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这个姓傅的王八蛋是个什么角色?靠不靠得住?”伍魁洪一直跟着她转,好象怕她逃跑了。“生意人。”她把风衣挂到衣架上,找沙发坐下来,浅笑着:“你这么着急干什么?怕他拐卖我?你先去打电话通知河南人,说是有几个财大气粗的老板出了比他们高得多的价钱买我们的货,要他们心中有数,合计一下。”
他瞅了她一会,犹豫着,慢吞吞地出去打电话。过一会儿,他回来说:“他们不在,可能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嗯,梦红,人家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不该打歪主意去坑害人。”她根本就不想听他说这种所谓道义的话。尽管她很喜欢他是一条仗义的汉子。做生意毕竟不是找人做夫妻。“做生意,本来就是为了赚钱。只要能够赚钱,用什么办法都可以。”
“他们来了。”孙华跑进来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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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个男人围成一堵墙挡住在门外,使房间里的光线竟然暗淡了些。从来人的面色上看,怀疑、不安的情绪是很明显的。他们已经知道有人要抢生意了。五双眼睛把坐的人挨个地打量了一遍,似乎想找出谁是他们的竞争对手。
“哟,来齐了?先请坐下吧。”李梦红起身,摆摆手,示意来客就坐。“实在是不好意思。按道理说,我们是老主顾了,应该是优惠你们的。可是,我们目前也有很多困难。所以就……我问老伍呢,他说是没有订过合同。这就很难做了。我手下混饭吃的弟兄们很多。老老实实的说,有些事我也是无能为力呀。”她朝孙华使个眼色。孙华眯眯眼,点头出去了。她坐下,掏出高级的外国进口香烟来,请河南客商吸烟。“作为老朋友,我还是可以直言相告。和你们竞争的主要有三家,一个姓傅,一个姓周,还有一个姓刘。我保证,在相同条件下,甚至稍微向你们倾斜一点,这趟生意我和你们做。但是,也请你们原谅我的苦衷。”说着,她笑嘻嘻地在伍魁洪身边坐下,紧挨着他,感情非常亲密的新婚夫妻那样。
伍魁洪想动,却动不了,想说,又说不出。正在尴尬中,一个身躯伟岸,西装革履,油头粉脸的中年男子,提了个密码箱,打着哈哈,走进房里来。“啊哈,这里真是高朋满座呀。李老板,看来,我傅红武来迟了。嗨,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哈哈,荣幸!荣幸!今天在李老板的办公室遇上这么多朋友,实在很荣幸。”
“傅老板果然仪表堂堂,令人敬仰。”河南人中一个肥肥胖胖的人撇撇嘴,挖苦道:“我从小学习麻衣神相,对人的相貌有一点心得,据我看来,傅老板好象是个吃窑子饭的。
“哈哈。这位老板真是会开玩笑。大约你是经常逛窑子吧?不然怎么我们都不懂的事偏偏你一个人懂呢?”……“傅红武满面笑容,自顾找空位坐下来,抻抻衣角,撂撂裤腿,脚上一双贼亮贼亮的皮鞋一上一下地乱点。”为了这笔生意,我很早就跟李老板打招呼了。怎么,几位对这趟买卖也感兴趣吗?“
话音未落,又闯进来一个中等个的青年人。来人穿着时髦,气度不凡。“我姓刘,是来跟李老板谈生意的。请问哪位是李老板?”
李梦红起身接待了。大家又坐上。这时房里的气氛有点紧张。一批货,同进来了三家买主。据说还有一家买方在后面出场。这竞争肯定是无法避免的。
“我们一向都跟李老板做生意的。”河南人有些沉不住气了。他们按惯例来提货没有想到会发生变故。一旦生意做不成。他们请来的车队就显然是浪费了。“是吧,李老板?”
李梦红笑笑,点点头,似乎很无奈地说:“我也很想照顾一下老客户。可是,你们知道我也很难做。我手下有这么多人,都是靠效益吃饭的。再说,做生意嘛,总是想多赚两个钱。唉,当初,如果订了文字合同,不就什么麻烦都没有了?钱再多,也得按合同办事。现在,这个问题吗,我,我的确很为难……”
“哦?我几经周折才联系到这笔生意,无论如何也要力争拍板。”刘老板翻翻眼皮,干笑着说:“做生意就为了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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