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枪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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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枪刺-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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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扰了。
  说完,他收拾起家伙就往外走,走出了门又突然掉回头来说,小姑娘,这小子的伤还需要静养,你们别聊太久啊。得让病人多休息知道不?然后,他的头“嗖”就缩回去了,只有皮鞋踏地的“咔哒”声和“嘿嘿”偷乐的笑声从还未掩上的门外传来。
  肖凝还在门边站着,拎着一大包营养品、水果什么的,看起来分量不轻,因为她的脸都是红扑扑的,还挂着些细密的汗珠。她上身穿着一件淡黄小细花的冬装,下面是条厚厚的咖啡色呢子长裙,蹬着一双白色的小靴子,再配上一顶淡黄色的细毛线织成的小帽,看起来竟说不出的可爱。一时间我有些迷惑,这还是一个月前那个天天玩命般跟一群大男人在操场上摔来打去的女特警吗?脸上薄薄敷着的淡状,再加上长长的微微颤动着的睫毛,还有那好像会说话的眼睛,一切的一切,让我从她身上再找不到一丁点儿儿一个月前的影子。仿佛,她根本就不是个特警,更从来没做过什么狙击手,她现在的样子更像一个学生,一个洋溢着青春活力的、美丽的女大学生。
  不过,我有点纳闷,照理说她不应该知道我受伤住院的消息才对,对于这类的事情,大队的规定是不许向非直系亲属告知的。她能够知道,而且还能找到医院来,只能证明一个问题,她去大队找过我了,而我受伤住院的消息,也肯定是她那当大队参谋长的伯父告诉她的。我们就这样望着,我是傻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可她也不说话,就那么拎着东西站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我,就那么直直地望着,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而那眸子里,一层迷蒙的水雾迅速地漫开,转眼便从眼角滑落了下来。
  我一下子就慌了,想从床上爬起来叫她不要哭,我最见不得女孩子哭。可我忘了我腰上还有伤,还缠着厚厚的绷带。所以,我刚一动身子,便觉得后腰上那该死的伤口一颤,然后一种叫做疼痛的感觉便迅速从后腰蔓延到了全身,终止了我所有的动作,让我重重地跌回了床上。
  狠狠地咬住牙,不使自己叫出声来,可鼻孔里还是不由自主地喷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而冷汗,也瞬间从额头上滑了下来。我有点恨自己了,不就是腰上挨了块弹片吗?而且还是块没超过2cm的榴弹碎片而已,怎么就让自己变得这么没用,连爬都爬不起来了呢?正在心里咒骂自己软弱时,一双手捧住了我的脸,轻轻地抬起了我歪在枕头上的脑袋,将我的视线牢牢地定在了她的脸上,淌着晶莹的泪水,如同雨后梨花般美丽的脸上。
  她说,墨尘,苦了你了,苦了你了……那声音因哭泣而变得走调和哽咽,让我的心也禁不住一阵阵地打颤,仿佛自己犯了什么不可赦免的大罪一样。难道,我真的软弱了吗?
  不,不是,我没有软弱,永远不会软弱。我是个冷血的杀手,永远都是。只要我的伤痊愈,只要我重新拿起枪,我就还是那个杀人都不用眨眼的杀手,冷血的,专门收割人类灵魂和生命的刽子手。我不能软弱,不能,绝对不能。
  我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心里却在剧烈地活动着。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文墨尘,别忘了,你天生是孤独的,别人所有的关心和爱对你来说都是你无法承受的重。你是个杀手,沉默而孤独的杀手,这是你的宿命,改变不了的宿命。你不要忘了那些已经离去的兄弟,迟早有一天,你也会像他们一样离开,也许就是明天,你也会离开,沉沦到那黑暗的看不见光线的地狱。你的双手沾满了人类的鲜血,你是个冷血的刽子手,你上不了天堂,你也不配去享受别人的关心和爱,因为你无法承受,更无法回报。你是个杀手,没有明天、更没有未来的杀手,幸福是和你无缘的。你最终的归宿,将和那些离去的兄弟一样,沉睡在那空寂的山岭间,加入到那个由青石组成的方阵里。可是,不管我在心里如何地告诫自己,她轻捧着我脸颊的温润的手,温柔地注视着我的流泪的眼,却让我所有的努力和挣扎都变成了无用的徒劳。
  轻轻地,她将我的头放回枕上,开始用手缓缓地抚摩我的头。从来不及打理的乱草般的头发,到黝黑的却又因为失血和虚弱而透着苍黄的粗糙的脸颊,再到嘴角上密密麻麻的扎手的胡茬。她就那么轻轻地,来回地摩挲着,不再说一句话。可是,她那支手的每一次移动,却让我的心跟着不停地颤抖,我分明感觉到,自己心上一直直严严实实包裹着的那层硬壳在龟裂,被她轻柔的手温柔却又坚强地一寸寸地剥离、撕裂。
  我开始害怕,我不能让她剥除掉我那层坚强的壳,不能让她把我最后的一点伪装也撕掉,不能,绝对不能。一直以来,我都用那层叫做坚强的壳将自己牢牢地包裹着,从内心到皮肤,每一寸都包得严严实实。没有了它,我就会变得软弱,就不能再冷漠地去终结别人的生命,我将因此而失去作为杀手的资格。
  我的心在剧烈地振荡,在她温柔滑动的纤手下不住地颤动,它,也在害怕?也在害怕变得软弱,变得不再坚强?也在害怕失去它一如既往的孤寂和冷漠?那就在它还没彻底崩溃前制止,制止那让它变得软弱的东西。必须得制止她,一定得制止她。
  轻轻地抓住那只在我脸上摸索的手,那只手不再像一个多月前那样略显粗糙,而是变得纤细和柔软,透着让人迷醉的温暖,与我那只生硬粗糙的手是如此的不同。
  在她疑惑和不解的目光里,我将她的手轻轻地移开我的脸颊。她的目光越发疑惑,甚至开始变得委屈,可我没有理会,我强迫自己将那只温暖的手移开,因为它让我感到畏惧,让我害怕,让我在那温柔的抚摩里变得无力和软弱。我不想要这样的变化,所以,我只能强迫它终止。
  她仍旧望着我,原本不再流泪的眸子里重又染上了浓重的水雾。为什么?她轻轻地问,为什么这样?为什么?
  我缓缓摇头,然后转过头去,不再看她,也不敢再看她。我说,不为什么,对不起,你的关心,我无法承受,对不起!我强迫自己的声音冷静而又平稳,可内里却在激荡中几欲崩溃。
  她说,我不相信,你在说谎。你为什么转过头去,你看着我,你看着我说啊。
  依言回头,我被她的目光逼得几欲窒息。那眸子里的哀伤欲绝,让我的心一阵阵撕裂的疼。可我还是说,我没说谎,我说的是真的,肖凝,对不起!我们本来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我们的生命里没有交集。
  晶莹的泪又从她的眼角滑落下来,一滴一滴,越来越多,到最后终于无法抑制地泪流满面。可我的脸上居然还能那么平静,还能不带一丝波澜地对她说,肖凝,谢谢你的关心,但是,对不起,我无法接受。我的生活与你是不一样的,谢谢你能来看我。以后,就不要来了,传出去了影响不好。
  她突然不哭了,直勾勾地看着我,就那么直直地盯着,不管泪水不受控制地在脸上肆意地流淌。她开始笑,艰难、痛苦却又带着些冰冷的笑,她说,文墨尘,你好!很好!真的很好!然后,她起身,将那些补品、水果狠狠地从小柜上摔到了地上。再然后,她狠狠地甩给了我一个耳光。那一耳光是如此的有力,让我的眼前一阵阵眩晕和发黑。
  她扭头就走,晶莹的冰凉的泪飞溅到我的脸上,冰凉冰凉。她仍然往外走,小步,大步,快到门口时又突然停住回头,那哀怨的、愤怒的、伤心的目光让我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我想叫住她,可是,我的嘴却不听大脑的指挥,潜意识里那所谓天生孤独的宿命让我的嘴牢牢地闭着,任它如何嚅动也发不出一个音节。
  终于,她掩面而去,那压抑着的哭泣在我听来却是那样的撕心裂肺。那小跑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外,让我再也看不见;那伤心的哭泣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让我再也听不见。良久,收回目光,看着那滚了一地的苹果和梨子,我的眼泪终于止不住溢出眼眶。蓦然间发现,这撒了一地的水果,一如一个月前的特警队。
  
  第四十三章
  肖凝走了,带着我给她的伤害离开了医院,我想,从此以后我们的人生不会再有交集,因为,我们本就不生活在同一个世界。我开始安心地养伤,由秦歌扶着在床上做一些恢复性的肌肉锻炼。当曹医生告诉我可以下床活动时,我长长地吁了口气。已经在这张床上趴了快一个月了,我已经厌烦了每天都对着那雪白的墙壁,那单调的颜色让我觉得烦躁不已,今生,如有可能,我打死也不愿再住在这地方。在这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为了照顾好我这病号,累坏了秦歌这个大小伙儿。我被他照顾得好好的,体重竟然增加了5公斤,而他,却整整瘦了一圈儿。
  对于我康复的速度,曹医生很满意。他说,墨尘,你们还真不枉了特种兵这名号,一个个比牛犊子还壮。那么重的伤,换个人两三个月都不一定能下床,可你倒好,这还没一个月呢,就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了。
  我淡淡地笑了笑说,那还不是多亏曹医生你。曹医生呵呵笑道,你小子,还拍起我马屁了,这可不像你的作风啊。要说谢啊,你得好好谢谢天天替你忙进忙出的秦歌,如果不是他那么细心地照顾你,你哪能好得这么快。战友、战友亲如兄弟这句话,还真是一点也不假啊。我说,那是自然的,战友有时候比亲兄弟还亲,因为他肯去帮你挡枪子儿。
  你小子,又扯那些了。听我这么说话,曹医生有点儿不乐意,他说,墨尘啊,不是我说你,你这性格可真该改改了。就说上次来看你的那女孩子吧,多好的一姑娘啊,你就忍心把人家生生的气哭。哎,算起来我也是你叔叔辈的人了,这几十年见的人和事也不少,可还真没见到性格像你这样的。你啊,你这臭脾气要是不改,将来看你能不能找到媳妇儿。
  见我闭着嘴不答话,他又接着说,你知不知道医院里的女医生、女护士们怎么说你?我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们爱怎么说怎么说去。
  曹医生被我这句话噎得够戗,好半晌才摇着头说,看来她们还真没说错,你啊,还真像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你这孩子啊!前些日子不还好好的么,怎么突然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要知道,你这性格将来到社会上可是很难走的啊。
  淡淡地笑了笑,我说,将来?我从来没想过。能像现在这样每天享受点儿阳光,能舒坦地抽上两口烟,我已经很满足了。将来,对我来说,太远了。
  曹医生说不下去了,他使劲儿地摇头说,你啊,你啊,年纪轻轻的,怎么脑子里全是这些悲观的念头。年轻人,要多向前看,胸襟要开阔点儿啊!墨尘啊,听大叔句话,开心点儿啊,千万别钻牛角尖啊!好了,不跟你多聊了,我还得去看看别的病人,记得,人是不能钻牛角尖的啊,否则,进去了就很难再出来了。
  望着他的背影,我无奈地苦笑。钻牛角尖,好像我从来都是吧。从我降生到这世上,从我记事时起,我似乎就已经钻进了牛角尖里,一直都没出来过。
  虽然伤痊愈的很快,但我还是在医院里呆了近两个月才出院。曹医生的理由是为了让受伤的部位更好的恢复,尽可能不留下什么严重的后遗症。没办法,我只好继续这种单调、枯燥的病房生活,因为秦大队给我下了死命令,只要医生没让我出院,那就得乖乖在这儿呆着。这话是他前几天来看我的时候说的,当时他说,我知道你小子在这儿呆不住,但呆不住也得给我呆着。你要是敢跑回去,哼哼,我就敢再把你扔回来躺半年。
  好在不用像前些日子那样天天趴在床上,动也不能动了。每天秦歌都会扶着我去花园里转转,晒晒太阳。冬日里暖暖的阳光洒在身上,浑身上下都像被一团温热包围了一样,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这时候再点上一支烟,美美地吐几口烟圈,体味一下烟草在肺里游荡的感觉,还真跟神仙有得一比。
  这时候秦歌一般都不会来打扰我,他就静静在旁边呆着,看着我斜靠在椅子上吞云吐雾。而且,他也知趣的不和我谈论那天的事情,虽然那天他就站在门外,清楚整件事情的始末。但他从来都不会提一个字,因为他知道,在我们的那个群体里,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些不愿为人知的秘密。那也是集体生活里唯一的个人世界,而这个世界,是不允许除自己以外的人去打扰的。
  2005年1月18日,我终于盼来了那一张出院通知书,而这时,已经临近春节了。走出住院大楼的那一刹那,我长长地吁了口气,终于可以结束这种如同变相囚禁的日子了,我又将回到那座山里,在它深沉宁静的怀抱里安静地生活。
  杨中队来接我出院,还顺带开来了秦大队那辆仿三菱的“猎豹”。杨中队笑着说,墨尘,你小子运气不错,我去跟秦大队说,让派个车接你出院,结果他老人家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猎豹”给我了。嘿嘿,还是好车开着过瘾,比那迷彩小王八舒服多了。他说的那个迷彩小王八是两年前刚装备我们大队的野战突击车,越野性和机动性一流,坐着它去打仗那绝对像插了翅膀一般,可要是让我这刚出院的病号坐它回去,我还不如走路算了。部队的东西,耐造、耐用,可就是舒适度差得离谱,不过也是,人家设计这玩意儿本来就不是用来给你享受的。向这两个月来一直照顾我的医生和护士们告别后,我钻进了“猎豹”的肚子里,再由它拉着一路“突突突”地驶出了军区总医院的大门,穿出环线,一头扎进了进山的公路。
  静静地靠在椅背上,告别时曹医生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他说,墨尘啊,你这样子我很不放心啊。有时间一定要去看看心理医生,你的心理太压抑了,这对你没什么好处的。平时别想太多的事情,开心点,人嘛,一辈子也就这么几十年,开开心心的活着多好……开开心心地活着?我不由摇头苦笑,这样的生活方式,怕是永远都不会属于我。
  正出神时,杨中队突然回头问道,文墨尘,你小子又干了什么好事?怎么我看那些护士瞅我们的眼神都不大对劲儿,一个个苦大仇深的样子?你小子该不会把她们全得罪了吧?不过也不大可能啊,要是全得罪了,人家还会来送你?赶紧给我老实交代!
  我这才想起来刚才那些人的表情确实不大对,尤其是那几个我刚进医院时还天天缠着我和秦歌讲故事的女兵,自从肖凝来过之后就再没跨进我病房一步,也就是说,我又莫名其妙地得罪了一帮人。这让我觉得很冤枉,我又没惹她们,她们这是生哪门子气啊?难怪有人说女人是种奇怪的动物,还真不是我这种人能够了解的。
  见我不说话,杨中队笑骂道,咋了,没话说了是吧?你小子,还真是走到哪儿惹到哪儿啊?你叫我以后怎么放心把你放出去。秦歌你说是吧,文墨尘这小子成天屁都不放一个,女人缘还好的不得了,这叫兄弟们怎么想得通?
  秦歌苦笑了一下,贴在杨中队耳朵边低低地说了几句,然后,两个人同时长长地叹了口气,便再不说话了。车厢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发动机“突突”地声音,还在不知疲倦地转动着。
  习惯性地苦笑,我轻轻地闭上眼睛,不用猜也知道秦歌对杨中队说的是什么。迷迷糊糊当中,我不禁想,要是人真是部机器也未尝不是件好事,至少,不会再有作为人那么多烦恼的事情。可是,人毕竟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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