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对李贵……
不错,他一开始就看上了他,可这沦陷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一点。
看他晕机,就心动得巴不得以身相代,既而又大动肝火;为着他的一句话一个表情,心情就变得沮丧有受伤的感觉……
还有,看到李贵那洁白如玉的肌肤时,尝尽人间艳色的他心脏止不住一阵狂跳。
久经情场积累出的经验值,正以光速灰飞烟灭。
“不妙啊……”
他抬起头,喃喃自语。“事情真是……有点不妙啊……”
而卧室里,李贵也不是立即就安然入睡了的。
他接触过的达官显贵不可谓不多,所以对他们也还有些了解。
真正的居上位者或许会酒池肉林焚书坑儒,但是人到无求品自高,自有他们的气度和风范。
虽然是韩林打乱了他平静的生活,可是一路上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他却……
看来,真的要替韩林好好比赛,才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有空的时候,做几个拿手好菜给他吃吧,让他知道,我李贵也不是一个记仇的人……
想着想着,他那昏昏沉沉的脑袋开始被睡意侵袭,渐渐坠入无知无觉的梦中。
* * * * * *
次日,李贵很早就醒了。
他到底是年轻人,睡过一觉,精神便恢复至满值。
黑暗中他闻到一股幽香,沁人心脾,赤脚下地打开灯一看,原来是床头小几上摆着一盘小小的白兰。
白兰有镇定安眠的作用,不知是哪个有心人趁李贵熟睡时放于此。
李贵走到窗前,拉开窗帘。
向下一望,便是风景不错的龙潭湖公园。只见一株株植物在微微的曙色中标清挺芳,时而斜风微起,更是摇曳生姿,深深吸一口气,能嗅到含笑花像苹果一样的清香。
一日之计在于晨,今天,一定是不错的一天。
带着这样的好心情,李贵悄悄下楼,走进厨房准备起早餐来。
当一贯准时七点钟起床的韩林来到楼下时,看到了这样一番景象:
李贵穿着白色的棉质T恤和浅灰色的百慕达长裤,站在炉灶前忙碌。
看他一幅精神抖擞的样子,想必是夜里休息得很好,韩林也放下心来。
“李少爷,这个我来就好。”是杨妈的声音。她站在李贵旁边,手持擀面杖。
“那就有劳你了。”李贵回答道。他正在做核桃松仁春卷和薯皮奶汁烩蛋丁,刚拌好馅茸,杨妈就进来了,看到他大惊失色,然后抢着替他擀做春卷用的三杖单饼。
一旁的厚胎砂锅里,煮好的红枣笋片江米粥哧哧冒着热气,而另一旁的咖啡壶里,则还在蒸馏着意大利香浓咖啡。
这时李贵发现了韩林,对他展颜一笑:“起床了?请稍候片刻,早饭很快就好。”
这是韩林第二次看到李贵的笑容。
平时清清冷冷的他,只需一抹轻笑,发自内心,带着真诚,就比春日的和风更温暧人心。
不一会丰盛的早餐就摆了了桌,李贵把打好泡沫的奶油和热牛奶放在韩林旁边,说:“我不知道你爱不爱喝粥,所以还煮了咖啡;听说现在很流行卡布其诺和拿铁,你若是也喜欢就自个儿加奶油吧。”
初到现代时,他惊异于格致之学的发达,拜电视和网络之赐,外国的各式闻所未闻的菜肴、饮品像乱花一样迷住了他的眼睛,也终于体会到了“学海无涯”的真谛。
于是狠狠花了半年的时间恶补西餐、日韩料理、泰印饭菜的做法,还好,因为有天份和基础在,学什么都能很快上手。
韩林看了看琳琅满目的菜式,只见那红枣笋片粥里,颗颗紫红饱满的陕西酒枣和片片莹白如玉的绿竹笋点缀于珍珠般的米粒之间,看着就已经让人食指大动,不知比那黑糊糊的咖啡诱人多少倍,于是笑道:“我喝粥就好。”
他又夹起一只春卷放进嘴里,入口即化,外脆里嫩,纯香满齿,实在美味至极。
算来,这也还是他第二次尝到李贵的手艺。
真不知这个小小年纪的少年,是从什么地方学到了这一身的烹饪绝技。
不过他并不打算把时间花在研究这个问题上。很卖李贵面子地扫荡完餐点,韩林放下筷子,笑着对坐在对面的人儿说道:“等会儿,我带你去香山。”
04
此时是阳春三月,既无红叶也无晴雪,所以韩林带李贵来这里的主要目的,当然不会是赏景。
他们两人一路行到香山公园的北侧,距见心斋不远的地方。
只见草木掩映的林间,有一个小小的仿古木屋,轩窗疏栏,门楣上有一块紫檀木的匾额,上书“凝碧”二字,甚是别致;飞檐下支出一根竹竿,上挂一幅幄旗,旗正中写著一个大大的隶书:茶。
原来是一间茶室。
李贵不由很是纳闷,韩林带他来这里干什麽呢?
心里想著这个问题的他,那一刻竟忘了看脚下的小路。
“啊呀!”
他踩到了半块砖头,站立不稳,眼看就要摔倒。
不过──由於群众要求看英雄救美的呼声历来很高,我们阿贵当然不会真的摔下去。
就在那一刹,从旁边伸来两只结实修长的手臂,一把扶住了李贵。
“这麽不小心?”韩林轻声地抱怨。
怎麽还像个缺钙的小孩一样,连路都不会走,看来,以後自己真要多多照顾他才行。
呵呵,不知是谁说过?只有喜欢一个人,才会觉得他永远又小又笨。
“林,再心急也不要在光天化日之下你侬我侬的好不好?这里是大陆。”
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
李贵本能地回头。只见茶室的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名高而瘦的年轻男子,身穿珠灰色唐装,脚踏千层底布鞋,手里,还拿著一把临徐渭长春藤的金陵折扇。这样的扮相配上四周的景色,真是合适得一塌糊涂。
将这个人打量完毕,再回味他的话。
你侬我侬?
李贵低头一看,不看则已,一看失色,韩林的两只禄山之爪居然还放在他的腰上!
赶紧挣脱韩林的怀抱,面赤耳红地站在一旁。
看到他的反应,那年轻男人觉得很是有趣,又问韩林:“他还是清倌吧,你小子什麽时候换口味了?”
“孟方回,你那歪舌根少乱嚼蛆!”韩林急道。
这姓孟的家夥和他开惯了玩笑,本来怎样说都无所谓,可是李贵脸嫩,和他们不同。
转过头对李贵说:“来,我介绍你们互相认识。”把李贵拉到孟方回的面前,“李贵,广州归真堂主厨;孟方回,我的最佳损友。”
孟方回一把拉过李贵的手握住,说:“你好,我可以叫你阿贵吗?韩林这小子没欺负你吧?以後他要是对你不好,告诉我,我给你撑腰。”
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李贵恢复了冷清的表情,声音也冷冷的:“孟先生,我想,你误会了,我并不是韩林的脔童。”
这两个人,真以为他什麽都不懂吗?肆无忌惮地说那些腌话。
从前朝廷里有龙阳之好的大臣也不在少数,有好几次,他被晋王借将给某尚书或某枢密使府上办宴席,那一干位极人臣的朝廷栋梁在耳昏眼热之後,甚至会将就著在宴厅的地毯或案几上就表演些一马数跨的戏码。
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与之同化矣。
万万想不到刚才还一副含羞草模样的李贵嘴里会蹦出这样的话来,孟方回顿时愣在当场。
这时韩林发话打园场了:“方回,我们是来喝茶的,不是来站在你的房屋外面吹风的。”
* * * * * *
凝碧阁後方以红枣木搭成的露台上,坐著三个各有特色的男子。
黑衣的韩林霸气,灰衣的孟方回温文,白衣的李贵清冷,这幅三人聚首品茗图,真是怎麽看怎麽赏心悦目。
镜头拉近,只见放在红泥小炉上的钮丝提玉书!中,煎著汲自玉泉山的泉水;宜兴紫砂注春壶中,瀹著孟方回不久前自安溪购回的极品新茶。
用白石小盏为韩林和李贵各沏上一杯,待两人慢慢品完,孟方回迫不及待地问道:“怎样?”
韩林放下茶盏,说道:“香气深郁,後味甘淡,汤色金黄空朦,盏底余香不绝。方回,你这茶道上的功夫又进步了。”
听到韩林的评语,孟方回得意地笑一下,他又问李贵:“阿贵,你觉得呢?”
李贵反问道:“这茶叶,可是今春新采的铁观音极品,金谷千花?”
“对呀。阿贵,你好厉害!”惹来孟方回赞叹连连。
李贵一笑,接著说道:“这安溪铁观音,香浓味甘,唯一的不足之处,在於後味过淡,三水四水以後,就如同强弩之末,无以为继。”
一席话说得孟方回对他佩服得全体投地。头如小鸡啄米似的点个不停:“就是就是,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好长时间,一直无法解决,你是不是有什麽妙方?”
“妙方谈不上,不过我听说,在安溪西面的霜堞山,产一种秋茶,名为‘秋香’,若是单独饮用无甚特别,但只需加一两分在这茶里,便可使香气隽永而味醇。”
唐代时,各地还只采春茶;直到大宋太祖年间,才有南少林的文僧在当地发现了秋季采摘更为绝品的秋茶。
说到茶道一门,李贵原本并不擅长,不过刘皇後听政那几年,为了约束外戚子弟,刻意保持自身的节俭,宫中各类点心小吃总是能省则省,平日嘴馋时,就饮一口茶,权作画饼充饥。这样的举动令李贵那御厨总管老爹颇为敬重折服,於是时常为刘皇後搜罗些精致的名茶和瀹茶秘方。李贵耳濡目染之下,也习到些皮毛,只是後来朝代更迭,多年战乱之下,茶道早在中国式微,所以他即使是把那点儿皮毛搬出来,也足以震住一干人等了。
特别是那孟方回的表情,就好像看到天神一样,只差对李贵顶礼膜拜了。
他研究茶经超过十年,自问深得陆羽精髓,但和李贵稍稍切蹉以後,关公面前舞大刀之感顿生。
“阿贵,不,贵大师,我这茶还有什麽不足,我洗耳恭听您的指正。”
李贵又一笑:“那我就献丑了。这天地万物俱有阴阳雌雄之分,茶如此,水亦然。好茶需好水的道理就不用我多言了,总之,唯有令茶与水阴阳调合水|乳交融,才能称得上极品。”
不知不觉间,他的遣词用句变得有了宋朝的味道。
“那您说这金谷千花以什麽水配最佳?”
“南茶配北水。玉泉之水固然不错,但若论清洌甘美,济南的趵突泉还要更胜一筹,犹适冲泡南茶。只是听说近几年时常断流……”
“那是小问题。”孟方回大手一挥,就好像趵突泉是他家的私产一样,他继续殷勤地问:“阿贵,我这里还有一罐六安瓜片中最好的紫金吐翠,你……”
不待他把话说完,一直没有插话的韩林开口了:“你有完没完?想请教阿贵,可以,不过总得付点东西作学费。”
“什麽?”孟方回叫起来,“林,你们韩家富甲一方,我有什麽东西是你看得上眼的?”
李贵也说:“韩先生,我……”奇文尚且要共欣赏呢,何况一点微不足道的茶经,哪需要什麽学费。
可是他放在桌下的手突然一痛,因为被韩林紧紧握了一下。
犹豫半刻,张开的嘴重又闭上,选择听他的。
虽然不知道,他会向孟方回索要什麽。
只听韩林说:“把你老爸从死人坟里挖出来的那些伊尹汤液,太和公鲂鱼,梵正拼盘的菜谱,还有从前南越进贡给西汉的拘酱酒的做法,拿来做学费就勉强够了。”
孟方回一听,气得指著他的鼻子骂:“韩林,你这个卑鄙小人。你是早有预谋的对不对?”
韩林得意地笑:“那些东西你放在家里供养著不用,还不如拿给我,把它们发扬光大。”
不错,他的确是早有预谋,决定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自孟方回处拿到那些早已失传的菜谱,好给李贵比赛作参考。只是没有想到,李贵自己就让鱼儿上钩了。
原本他还准备,用堂兄收藏的顶级好茶做诱饵呢。
李贵在一旁听著却是大惊。伊尹、太和公与梵正,都是古时有名的烹饪高手,史书虽有记载他们的名字,可他们各自擅长的菜肴做法早已失传,连他这个宋代的古人都无缘得见,这个孟方回又怎麽会……
韩林想拿到那些菜谱,难道……是为了让他能够夺冠?
这个人,要钱有钱要权有权,为什麽对一个厨艺大赛的冠军如此渴求?
他却没有想到,韩林只不过是为了讨他的欢心,并努力多制造一些可以和他相处的机会。
再看孟方回,正在那里烦恼地来回踱步,将手中的折扇开了又合,合上又开,就是不知该如何取舍。
韩林又催促他道:“我说,你还有什麽可犹豫的?那些东西你又没有用处。”
“可是,那是我家历代祖先的遗物……”
“老兄,我又不会吞了它们,想想,不过是换了个地方保存,难道还就此灰飞烟灭了不成?”
经不住韩林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当然,最主要是经不住李贵茶经的诱惑,孟方回终於一咬牙:“成交!”
05
从香山回去的路上,李贵手捧著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一边看一边啧啧称奇。
原来伊尹汤液是取马之腿骨,牛之脊骨,羊之肋骨,采集四季中凝结於二十四种不同的花卉上的雨水,露水,霜水和雪水熬成。岂不是和清代曹雪芹写的那本《红楼梦》里某种药丸的制法不谋而合?
这太和公炙鱼……
还没来得及看仔细,手中的册子已被韩林一把抽走。
“阿贵,回去再看好不好?车里看书对视力有害。”韩林不满地说。在山上被孟方回一搅和,他也跟著叫“阿贵”了。
他在吃这几页纸的醋呢。在下山的路上,李贵连看都没有再看他一眼。
虽然知道,但凡是这一行的大家,就一定会把这从坟堆里掏出的古董当成至宝,可是忙著赏宝而把他掠在一旁,无论如何他也不乐见。
心里稍作盘算,就把话题拉到一个李贵一定也会感兴趣的方向。
“知不知道为什麽孟方回会有这些两三千年前的东西?”
果然,满意地看到李贵一副耳朵都竖起来的样子:“你知道?可否告诉我?”他从刚才起就一直很好奇。
“孟方回他们家族,曾经是一个很古老的门派,名叫‘探骊门’。说白了,就是专门盗墓的一家人。”
探骊得珠。这骊,指的是墓;取得的珠,自然就是墓中的随葬品。
“喔……”李贵恍然大悟,“这些食谱,都是他的祖先从古人的墓里取得的。”
呵呵,怎麽好像程弄潮给他看过的一本武侠小说里的情节?那本书里有一个人为了拿到失传的曲谱,也是去盗墓。
“对呀。可惜到了他父亲这一代,就改行做生意了,把祖宗留下来的什麽缩骨功、壁虎功之类的武功秘笈全都锁进了保险箱。”
“为什麽?”李贵奇道。
他知道,真正的盗墓高手不但要身怀武功绝学,还必须是一名历史学家,古玩鉴赏家,同时还得具有土木工程方面的丰富知识,总之,是百炼方能成钢的。
“好像是因为上世纪七十年初,中山靖王刘胜和他王妃的金缕玉衣拿到英国去展出时,他老爸也在场,看到那些外国人赞叹不已的表情,很受感动,所以从此决定把还埋在地下的宝物全都留给国家。是不是很可爱?”
韩林也只见过孟老爹两次,不过就像读大多数小说,看到开头五千字就知道整个故事是否精彩,寥寥数语的交谈,他就已经发现孟老爹极之可爱。
“真是个妙人。”李贵深有同感。
孟方回的爹,会是什麽样子呢?莫不也和他儿子一样,唐装布鞋折扇?脑海里不觉浮现出脑门上多了几道皱纹,下巴上多了几绥山羊胡的孟方回的样子。想著想著,李贵“嗤”一声笑出来。
正想把自己的幻想与韩林分享,一转头,却迎上韩林痴痴望著自己的目光。
“你……看什麽看?”想到自己刚才的神情必定尽数收入韩林的眼底,李贵忍不住有些恼羞成怒。
他一个大男人,有什麽好看呢?就算这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