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之后,你只需要小心地维持两者的平衡,当鱼庆恩有机会将栩王的助力一网打尽时,你帮着栩王,当栩王有机会跟鱼庆恩分庭抗礼时,你又打击栩王。
总之,既要让栩王拥有向鱼庆恩挑战的实力,又要让他稍稍弱那么一点儿,使得他必须在江北的帮助下才能得胜,因为你的终极目的,就是要借着栩王与我叔叔的结盟关系,将江北拉入这场争夺皇位的内战。“南槿浅淡的笑容变得有些苦涩,慢慢垂下眼睫,”三殿下天纵英才,是一个极难对付的人,要想对你将计就计,难免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他的话说到这里,连苏煌心里都有些慢慢明白过来。
要想击败厉炜,就必须打破他所维持的平衡,但又不能让他发现这种平衡已被打破。一十三位朝廷文武重臣以及他们所代表的人脉,绝对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如果这股力量顺利地被栩王所吸收,那么也许他根本用不着江北出兵就可以战胜鱼庆恩得到至尊之位,所以厉炜必须要杀掉这群大臣。而南槿与薛先生所做的,就是既要让厉炜如愿消灭掉这股力量,但又不能是真正的消灭。
因此他们死在东牢,与死在三角巷是不一样的。
东牢是厉炜的地盘,要死便只能是真死,而三角巷却是被江北费时费力建立起来的基地,只有在这里才有动手脚的机会。
“在炸断巷墙时我曾经看见过里面确实有几个要杀的大臣,是故意露给我看的吧?好让我相信他们真在里面?”厉炜问道。
“是。他们真的在里面。南极星战士们拼死血战,折损过半,为了不是一种绝望的抵抗,而是要争取时间让里面的人撤离。”
“通过什么?地道?我也曾怀疑过,所以命令他们仔细搜索,但没有发现地道的痕迹。”
“这个地道是经过特殊设计和建造的,最后一人离开之后,可以通过小型的引爆,将通道堵实。就算你挖到十来尺深的地方,也未必能发现异样。”
厉炜闭了闭眼睛,面无表情地道:“所以,就有了一股我不知道的力量……
这些大臣都素有威望,可以轻易劝服还在观望的州府以及领主,让他们秘密集结军力,再由那四位身经百战的老将军率领,改扮成江北的旗号南下,既骗住了我,也骗住了我们族中的谍探。“
南槿平淡地点了点头,道:“其实他们实际人数只有八万,虚饰了一下而已。
律鹘奕殿下应该很了解江北义军的战斗力,所以一听到汉州大战的结果,就知道事情不对了。“他凝目看着眼前的男人,语调转得更加清冷,”我相信过不了几天,你就会知道准备乘着江北军南下偷袭渡江的十三万胡族大军,会得到什么样的接待和下场了。不过我想奉劝殿下,请你最好不要心存侥幸,因为………“
南槿逆光而立,昂着头,表情幽幽暗暗的看不清楚,但飘荡在暮风中的声音却异常坚定而又清亮:“因为我们江北义军,向来战无不胜。”
第五章
南槿逆光而立,昂着头,表情幽幽暗暗的看不清楚,但飘荡在暮风中的声音却异常坚定而又清亮:“因为我们江北义军,向来战无不胜。”
江北义军,战无不胜。
这样一句话,在把持朝政二十余年的鱼庆恩和悍视漠北的胡族皇子面前,由一个苍白瘦弱的年轻人淡淡说出来,却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震撼力,掷地有声,音袅云天。
不知是不是被这句话所蕴含的豪情与气魄所震摄,整个院落里一时寂静无声,只有鸽群起落的羽音和时时起伏的“咕咕”叫声在风中流动。连厉炜都闭上了眼睛靠在树干上,不再多说一句话。
良久之后,鱼庆恩突然仰起了满是皱纹的脸,放声大笑起来,一面笑着,一面抬手捋动着自己花白的头发。
“老了……果然是老了……”他浑浊的目光从厉炜身上转到南槿身上,再从南槿身上转回到厉炜身上,游移了半刻,“看错了一个人倒也罢了……看错两个……真是老了……”他顿了顿,语调突转犀利,“不过老虽然老,我还没有输,不到最后的决战,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何必再自欺欺人呢?”一个声音从院门口响起,“虽然江北主力没有参战,但吸收了十三家大臣的力量后,栩王兵临城下已是迟早的事情。”淡金色的夕阳柔光中,无旰弯着瘦小的身躯走了进来,向南槿微微行了一个礼。
“你……你……”鱼庆恩喘息了两声,颤颤举起一只手。
“能活到此刻,还要多谢律鹘奕殿下,因为忙着做大事,没把小小的无旰放在心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放我逃过此劫。”无旰淡淡地说了一句,走到庭院中的石阶前站定,仍是低眉顺目的样子。
南槿却是胸口一痛,不由自主地将手抚上前胸。他暗中想办法救无旰,当然瞒不住厉炜的眼睛,只不过厉炜一直以为他所有的行动都只是因为同情南极星而已,所以故意放了无旰一马,以此来让自己的情人高兴一些。
如今真相大白,再忆起这其间种种过往,南槿心中的况味杂陈,当然是难言难画。
而对鱼庆恩来说,看到无旰,等于是被迫想起自己看错的不仅仅是两个人而已,怒气渐渐漫过了多年城府修炼的堤岸,手中的龙头拐杖在青石板上一跺,阴沉沉道:“就算老夫大势已去,至少如今京城尚在手中,要杀你们这几个人易如反掌,谁能逃得到一具全尸?”说着一扬手,仿佛便要叫人。
“看来您真的是老了,”无旰静静地道,“否则您早就应该觉得奇怪,依律鹘奕殿下素日的脾性,为何在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之后,居然还如此的安静?”
鱼庆恩怔了怔,忙回头去看厉炜,果然见他闭目靠在树上,连手指头也没有动上半根。
“厉炜,不管你是谁,被这个小鬼如此欺骗,难道没有一点怒气?”鱼庆恩皱着眉头问了一声。
厉炜仍然保持着原样,呼吸压得细细的,半晌后才徐徐睁开眼皮,问道:“是蛛丝?”
南槿点了点头,“是。”
“为什么只有三层?”
“层数下得多了,怕被你发现。”
“可是三层蛛丝之毒,不过压制我三成功力两年而已。”
“已经够了,你只能发挥出七成武功的话,我或可勉强与你匹敌。”南槿避开他的目光,将头转向一边。
厉炜自嘲地笑了笑,“你连真实的武功实力都瞒过了我,真不愧是宾家的人。
但你要知道,就算我只有七成功力,此地还是没有人能留得住我。“
南槿垂下眼帘,“我本就无意强留下你。”
厉炜深深地看了他良久,方缓缓问道:“为什么呢?只要再多下一层蛛丝就有机会杀我了,你要明白,一旦我离开中原回了故国,对你可是后患无穷啊。”
“我明白。”
“宾公子,”厉炜冷冷地道,“留我活命,总有理由吧?”
南槿轻轻吸了一口气,终于慢慢地抬起头,迎视着厉炜如寒冰般的目光,用平稳无波的音调道:“胡族可汗年事已高,活不过今年冬天,他膝下三子,二皇子早夭,唯有你与大皇子争储君之位,如果我现在杀了你,不仅让江北与胡族结下必报之仇,还白白地帮胡族平息了夺储的内争,让你皇兄能够轻易整合胡地三十八部族。他的残暴好战犹胜于你,一旦内部平定,很快就会忘掉这次惨败,再次聚师南侵。对于刚立新君政局未稳的中原而言,这当然不是什么好事。而反之,如果我让你回到故国,虽然此次中原大败会令你一时蛩伏,但凭你的野心能力和你母族舅族的势力,绝不愁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到那时,你们两兄弟实力相当,免不了要来一场三年五载的龙争虎斗,恐怕谁也没有余暇再虎视中原,就刚好给了我们休整的时间,这总比杀了你要有利可图的多……”
厉炜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挑了挑眉,“听起来倒是一着妙棋,但这是唯一的原因吗?”
南槿的脸上呈现出漠然的神情,冷冷道:“当然,你还以为有别的吗?”
厉炜幽蓝的眼珠定定地凝视了曾经的情人片刻,慢慢点了点头:“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要把这如意算盘告诉我呢?就不怕我不照你们预想的去做?”
“你会吗?”南槿淡淡地道,“就算明知是江北一步棋,你恐怕也不肯因为这个,就放弃掉自己所有的野心雄图,为你们胡族的内部安定牺牲自己吧?你肯吗?”
厉炜的唇角抿出坚硬的线条,片刻后才弯成一个冷冷的笑,“不错,你很了解我。既然你都敢放我回去,我又怎么会平白地放弃?不过我也可以把话明白地说在前面,无论这次的失败会折损我多少实力,可是最终,我一定可以拿下可汗的王座,完成我所有的目标。也许你们能够如愿以偿地得到三五年的平静,但等我统合完毕三十八部族,就将是你我再次敌对的日子,只希望到那时,你还能象今天这样站在我面前。”
南槿仰起素白的面孔,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微微漾着异样的波纹,带着一股清郁哀伤的气韵凝直视着厉炜的眼睛,幽幽长叹一声,道:“你输了一次,为什么还不明白?”
厉炜不由怔了怔,“明白什么?”
“明白你为什么会输……”
“那是因为我没有发现……”
“不是,”南槿快速地打断了他的话,“无论你多么的强,无论胡族铁骑是怎样的所向披靡,无论是三年后五年后还是十年后,无论你面前站着的对手是不是我,你永远也不会赢。”他的目光遥遥地转向北方,“记得我曾经说过,那是我家乡的方向吗?我生在那里,我父亲生在那里,我的祖父也生在那里,我们世代在那里居位,过得平和而安祥……可是有一天,一个胡族的皇子竟然对我说,他要把那片我们祖祖辈辈生活着的土地,当成一件礼物送给我……你说,我是应该觉得感动,还是应该觉得受到了侮辱呢?律鹘奕殿下,对于你来说,中原是一片花花江山,是你的雄心大志,是你夺国的豪情,得到了它,你会有征服的快乐,仅仅如此而已。但是对我们而言,这是自己的国土,是家乡,是故园,是誓死也不能失去的地方,所以我们不会输,永远也不会输。”说完这最后一番话,南槿轻轻后退一步,慢慢吐出一口幽长的气息,似乎是要把五脏六腑积郁的痛楚,要把所有不能保留和挽回的记忆统统吐出来一样,眼中润润地腾起了薄薄的雾气。
苏煌不由自主地走到他身后,伸手扶住了他的肩头。在掌心的触觉中,本来就不强壮的双肩更显单薄,让人无法相信,这样柔弱的肩头怎么能扛起这风雨江山上的层层惊涛骇浪。
厉炜没有再说话,他甚至已经将视线从南槿脸上移开,仿佛在思索,又仿佛在决断什么,但最终,他也只是转过了身子,如一只孤鸿般飘过墙头,无声地离去。
南槿的目光,仍然凝望着天际垂压的云层,没有去追踪厉炜远去的背影。但在那一瞬间,不知是不是因为光线的原因,苏煌突然觉得他的脸庞异常的憔悴而又疲累。
仿佛是不想让南槿继续花费精力面对鱼庆恩,无旰适时地走上前来,微笑着道:“鱼千岁,你不会以为自己身上的毒也是蛛丝吧?”
鱼庆恩哼了一声,没有答言,脑子里快速地转动着。他树敌满天下,饮食起居是小心了又小心,普通的用毒高手根本无隙可乘,可现在眼看着精明细致滴水不漏的厉炜也着了道儿,心知南槿的手段不可用普通的水准来衡量,心中已有一丝慌乱,强自镇定着道:“你们以为下了点毒就可以挟制老夫吗?如果栩王兵临城下,那就左右都是一个死字,老夫绝对会先杀你们为我开路的。”
无旰清亮的眼眸罩着鱼庆恩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格格笑道:“千岁要是真能坚持与京城共存亡,无旰倒有些佩服了。可依照无旰素日对你的了解来看,恐怕自从知道栩王的实力远远高出你预计的那一刻起,你便一直在盘算着怎么活命吧?所以目前对你来说,计划着如何潜逃隐身才是最重要的,能不能杀我们泄愤反而变成了一件小事。”
鱼庆恩冷冷哼了一声,道:“老夫还有魏柳军的主力在,就算栩王再厉害,他想要抵达京城也得三五个月,足够我先处置了你们再谋后路。”
无旰不慌不忙地抬手让一只鸽子停在他掌中,轻轻抚摸了一下,道:“千岁手下用毒高手也不少,当听过‘留步’之名。”
鱼庆恩眉尖一跳,眼睛眯了起来。
“留步此毒,最是温柔,身体不会有什么太大的不适感觉,而且半年后毒性会自消。唯一能惹得此毒发作的引子,就是施毒者的血。如果在毒性消除之前,施毒者出了什么意外,血液冷却的那一刻,就是‘留步’之毒发作之时,而一旦毒发,恐怕黄泉路上,就再难留步了。”无旰微微笑了笑,眼神亮得刺目,“既然如此休戚相关,那么至少这六个月,我家宾公子就不能出什么意外,否则连累了千岁你毒发,可是不太好意思啊。”
鱼庆恩握在拐杖上的手指突然收紧,松驰的手背鼓出一根根青筋,指甲的颜色也因情绪动荡而变得有些发红。但他毕竟浸淫朝事数十年,心中城府与自我控制的功力都非一般人可比,默默调整了几次呼吸后,他很快判断出什么重什么轻,什么紧急,而什么可以忍耐,在没有确定自己是否真的中毒以前,尽管心头的怒火已冲上眉前,他还是强自按捺了下来,用还算平静的音调道:“既然是这样,老夫就请宾公子多保重了。”说罢一转身,竟自迈步出了院子,跟随在他身侧的那些紧张得都有些呆住的侍卫们也纷纷随之退出。
无旰眼看着他们走远,这才回到南槿身边,低声道:“公子,接下来要怎样?”
南槿抬起一只手,指尖轻轻抹过眉宇之间,沉吟了半晌未答,忽然转头看向苏煌,微笑道:“你的身子没事了吧?”
苏煌摇摇头,脑中因为接连受到几次震动,此刻反而空白一片,看着南槿,只觉得鼻间酸酸软软,胸口堵得有些难过,根本不知该跟他说些什么才好。
“虽然鱼庆恩为‘留步’所制,一时奈何我们不得,但这府里毕竟不是久留之地,还是出去找个小院子住下来的好。”南槿柔柔淡淡地笑了笑,握起苏煌的手,“外面战事正荼,我们三个反而闲起来了,一时没什么事情好做,不如休息一下的好。”
苏煌觉得喉间哽了哽,欲待低头,又忍住了,勉强也笑了笑。
无旰一时也觉无话,便走到鸽舍前,捉出几只鸽子放在一只笼中,拎着走在前面,三人一起出了鱼府,路上虽人人侧目,却没什么麻烦,就这样信步走到了曾是南极星据点的一处小院,推门进去。
经过几次大的行动,这个小院当然早已人去楼空,蛛绕尘封。苏煌跟无旰各找了块布巾,略略擦拭了一遍,一回头,却看见正在整理书架的南槿拿着一本书,怔怔地望着远方,不知在想什么想得发呆。
“你怎么了?”苏煌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肘。
南槿惊醒了一下,忙抿起一个微笑掩饰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松懈下来,不觉有些累了。”
“累?”苏煌的目光从他苍白的额头一直滑落到有些尖削的下巴上,眼睑有些发烫。是啊,怎么会不累呢?
无旰停下手里的动作,道:“隔壁屋里有床,你们俩都去睡一会儿吧。现在情况瞬息万变,谁也拿不准明天会怎样,没有体力可不行。”
南槿柔柔地笑了笑,握起苏煌的手腕,“说的也是,我们还是先去睡一会儿,再来接替无旰的好。”说着转头道了一声“先辛苦你了”,便拉着苏煌推开侧厢的门,迈步进去。
那是一间小小的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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