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走过一家宅院时,突然被一股莫名的感觉牵引,走了过去,又转身踅回头停在一堵矮墙前,俯身摩挲着花岗岩砌成的墙体。摸到嵌在墙上的一块铭牌,凭借微弱的灯光,她看见铭牌上镌刻着朱文隶书:“紫庐”两字。李梦如想,这苑名,这景象,怪老头蛰居其中应是恰如其分的了。
正要伸手摁门钟,她不由踌躇起来。院内会不会又豢养有恶犬呢?她把耳朵贴在铁门上倾听了一会儿,里边像古墓一般毫无声息,低头再看,昏黄的路灯照见铁门剥落的锈漆,墙根上爬满了绿苔。于是,她壮着胆再摁响门钟。门钟响过许久,里边毫无动静,死寂得令人不寒而栗。又过半晌,仍无动静,李梦如按捺不住焦躁,使劲地再次摁响门钟。铃铃……铃铃……在这落针可闻的静夜,门钟如鬼域风铃,出奇地尖锐刺耳。
门钟响了一阵,终于有了动静,里边的窗棂洇出一片晕红,屋里灯亮了,随着几声干咳,传来了问话。
“谁呀?”门柱上的对话机传出低沉喑哑的声音。
是他!是那怪老头,终于找到了。李梦如高兴得差点喊出声来。她抑制兴奋之情,柔声柔气地透过对话机答道:“世伯,我叫李梦如,是李若龙的妹妹。”
“谁是李若龙?”
“他今天上午跟您通过电话,让我把计划书给您送来。”
“什么计划书?不收!”“嗒”的一声对话机关了。
“世伯,世伯,”李梦如对着对话机喊,但她的声音已经传不进去了。李梦如正要伸手再摁门钟,转念一想,缩回手来。如再摁门钟,必会激怒这个脾气倔犟的怪老头。更别指望能见到他了。李梦如在门外逡巡,无计可施,她抬手看了一下腕表,已经快深夜十二点了。等吧,她不能轻易放弃。把住门口,守株待兔,她不相信怪老头可以不吃不喝,足不出户。
此时,李梦如感到又饿又渴,她挨着大门坐下,打开带来的胶袋,抓出一只苹果啃嚼着。这本来是带给怪老头的手信,现在只好拿来充饥了。
吃了三只苹果,稍解饥渴。李梦如索性脱下另一只高跟鞋,和鳄鱼皮手袋一起扔在身边。她抱着膝盖,呆呆地枯坐着,渐渐感到疲乏困顿,不知什么时候,昏昏睡去了。就这样,李梦如在“紫庐”的铁门外,迷迷糊糊地过了一宿。她忽然听到身边轻轻的脚步声,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啊,天已经亮了,微弱的晨曦,穿过云层,透过叶隙的细筛,像碎金一样洒下来。她看见一个送外卖的餐馆伙计拎着便当走过来,小伙计用惊愕的眼神盯着坐在地上的女人——李梦如,瑟瑟缩缩地走近紫庐,摁响门钟——“三长两短”,是通知屋主外卖送到的暗号。之后,小伙计在铁门外放下一个便当就张皇地走了。
李梦如把便当捧在手上,她等待屋主来取。果然,过不多久,门扣“嗒”的一响,铁门呀然豁开一条缝,伸出一只满布青筋的手在门外摸索。李梦如趁机挤开铁门。
“世伯,”李梦如刚一张口,怪老头“啊!”地惊叫一声,掉头就跑。
他光着脚丫,像受惊的麋鹿,在铺着卵石的花径上一颠一颠地奔跑,满头白发像芦花一样在风中扬起,身上靛蓝色的睡袍飘展如翼。李梦如紧追不舍。怪老头还来不及掩上房门,李梦如已经闯了进去。
怪老头瞪着浑浊的、惊愕的双眼,扶着酸枝椅背,隔着追逐他的李梦如,两人像在捉迷藏。
怪老头伸出颤巍巍的手,用枯枝般的指头点着李梦如:“你不要走过来,不要——走过来。”似乎只要梦如一追上他,他就会撞柱而死,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世伯,不用怕,我不会伤害你。”梦如不再追逐,尽量与他保持距离,设法让怪老头平静下来。
“世伯,”梦如慢慢向他移动脚步,尝试着接近他。
怪老头察觉李梦如走近,猝然挣扎起来,有气无力地警告:“不要——走过——来。”说完,他终于不支瘫倒。
梦如见状,一个箭步窜上前去,替他揉太阳穴、揉胸口、掐虎口、人中。少年时,李梦如(李若龙)曾拜师习武,学会推拿针灸,这下派上用场。她又找来了风油精替他涂搽,同时沏了一壶浓茶,小心翼翼地喂怪老头喝下。
经过梦如的一番护理,怪老头逐渐缓过气来。他望着眼前的梦如,俏丽而温柔,不像坏人,终于消除了敌意。
“你到底找我何事?”老头问。
“世伯,你先歇着,不要说话。”梦如体贴地说。
怪老头乖乖地听从梦如的劝说,合上眼皮,斜倚在雕花龙椅上闭目养神。不一会,怪老头竟呼呼睡去,发出微微的鼾声。一切都平静下来,复归于死寂。这时候,梦如才有空察看屋内的陈设。
屋内有红木雕花大壁炉,镂花栏杆,上好的柚木地板,但已经很久没有打蜡,花梨木明式座椅,铺着云石的茶几,紫檀香龙凤呈祥屏风,珐琅美人西洋钟还嗒嗒地走着,美女的眼珠还在左右顾盼……灯光黯淡,所有家私都好像蒙上一层灰,发出霉味。瑞兽铜炉上燃着沉香,淡烟飘绕,用以辟臭。紫庐里的空气可以长出花来——浮在半空的花。
商海争雄第05章:我出个谜给你猜
第05章:我出个谜给你猜
梦如正看得入神,沉入遐思,这怪老头到底是谁?他的身世怎样?
“你是谁?”怪老头突然醒来,瞪着眼问。
“世伯,我叫梦如。”
“梦如是谁?你怎么进来的?”他浑然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我是来送创业计划书的。”梦如从手袋里掏出一叠文件。“计划书?我已经有很多了。”怪老头随手往屏风那边一指,梦如望过去,那里堆着两摞各种计划书,叠得有一米来高,纸张已经泛黄,上面落满灰尘。梦如一看暗暗叫苦,这怪老头收集了这么多计划书,却把它当垃圾丢在一边,究竟玩的啥把戏?
“世伯,你在报上登的散财计划广告……”梦如试探地问道。
“哈哈……那是我跟年轻人开个玩笑,很闷,让他们写点东西给我看。”
糟透了,忙了一宿,所谓的“散财计划”却原来是怪老头的恶作剧。
“小姐,你不觉得有趣吗?”怪老头狡黠地问,接着他歪着头说:
“我是给他们一个梦,有梦就有幻想,有幻想就有明天。”
“嗯,嗯。”梦如一面点着头一面想,这怪老头祖上一定是富贵之家,看这幢紫庐和屋内的陈设,家底一定殷实丰厚。既然来了,她仍要伺机推销她的方案。
怪老头似乎窥见梦如的心思,自报起家门来:“我的祖上是光绪年间的进士,官拜翰林编修,父辈是古董商,到了我,便成了二世祖,把祖上留下的家产差不多败光了。剩下的就是这些破烂的劳什子。”他指了指屋内的陈设。
怪老头一番话,无异给梦如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既然他早已千金散尽,家财告罄,也就没有必要对他白费唇舌。
梦如打算起身告辞:“世伯,很高兴见到你,后会有期。”
“怎么?你要走啦?”
“是的,我该走了。”
“再坐一会吧,”怪老头居然挽留她:“小姐,你是二十年来第一位走进紫庐的客人,我们算是有缘啊!”
“嗯,我们确实有缘,世伯,希望有机会再来探望你。”梦如从座椅上站起来。
“坐嘛,坐嘛,”怪老头再度邀坐。“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是猜出来的。”
“哦?聪明,不简单,”怪老头捋着稀疏的山羊胡子,对梦如表示赞赏。“我出个谜,如果你能猜中,老朽将尽力帮你。”
“恐怕我猜不出来。”
“试试不妨。”
“好,试试看,请出题。”
怪老头见梦如应承,显得十分兴奋。他说:“这是一个典故,也是一个谜语。”他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浓茶,润了润喉,用儒雅的言辞,讲出一则含着谜语的故事——
相传唐朝德宗年间,广西柳州有一位仕途坎坷、困厄抑郁之士。某日戴笠、持竿、携篓,去到城郊柳溪,意欲垂钓溪鱼遣情,钓一些清风柳影,以抒胸中积闷。
但,这一天晴空碧波,万里无云,只见一泓清水,两岸垂柳,水澄澄而平静,柳垂垂而不摇。士子于半失望中,便在一处两株柳树间停了脚步,将斗笠挂上左侧柳枝,然后居中坐下,把鱼篓系在左脚堤岸边,先小憩一阵。但见鸟跳枝头,鱼戏水底,感身心怡然舒泰。这时,堤岸上走来一位僧人,清高绝俗,法相庄严。士子起立相迎。
叙述到这里,怪老头停顿了一下,提醒道:“小姐,听真了,谜面出来了。”接着往下说——
士子向高僧问道:“大师雅兴不浅,敢问法号如何称呼?”
高僧看了看溪水答道:“贫僧的名号叫做‘鱼戏枝头鸟踏浪’。请问施主大名。”
士子不禁暗忿:“好一个老和尚,我这挺有礼貌,你却跟我打谜,若不还以颜色,岂不被他小觑?”士子向溪里一指,对高僧说:“在下就叫做‘人树立岸影沉水’。”
怪老头叙述完了,拿俏皮的眼光望着梦如:“这位士子和那位和尚究竟是谁呢?”
梦如沉思了一会,摇了摇头:“我猜不来。”
“再想一想,别这么快放弃。”怪老头鼓励道,显得很有耐性。
“和尚说‘鱼戏枝头鸟踏浪’,鱼跃上枝头,鸟跑到水里……”梦如喃喃自语,咀嚼着隐语的含意:“这不是说水很清吗?”
“对,对,”怪老头大声附和着。
“水澄清才能观看到倒映在水里的情景,鱼戏柳枝影,像上了树梢;鸟踏浪跳跃,像跑进水里,和尚的名号……不会是叫‘澄观’吧?”
“对,你猜中了,猜中了!正是叫澄观。”怪老头高兴得手舞足蹈,浑浊的眼眸放光:“这和尚是唐朝的高僧,华严宗第四祖‘澄观’大师。这个谜语经历一千多年,至今猜中的人没有几个,竟被你一猜即中,了不起,了不起!”
“哇!”梦如惊讶地尖叫,从座椅上弹起来,欣喜雀跃。不过,当看到怪老头正望着她得意忘形的神情,便故作谦虚地掩饰道:“世伯,其实我并不知道唐朝有个大师叫澄观,我只是瞎猫逮着死耗子——碰巧罢了。”
商海争雄第06章:李若龙掘到第一桶金
第06章:李若龙掘到第一桶金
怪老头反而觉得梦如骄傲是应该的,解释却是多余的。续说:“梦如,接着猜另一个好吗?士子说‘人树立岸影沉水’又是谁呢?”
梦如察觉怪老头对她的称呼已悄悄地改了,他们之间的藩篱已经拆除。她继续沉思,反复念叨着:两株柳树一个人,三条影子水底沉,三竖……她边念叨边比划,冲口而出:“川字。”
“嗬,嗬,”怪老头笑得山羊胡子一翘一翘。“差一点,差一点,喔,不!应该是差三点。”他伸出三只指头,洋洋得意地作出提示。
“怎么会差三点呢?”
“刚才叙述的时候,你没留意到斗笠、鱼篓和士子的右手,这三样东西倒映在水中不是三点吗?”
“三点配上川字,应当是州字。”“对,对,你真聪明!”怪老头高兴得直嚷,“还有呢?”怪老头接着问。
梦如沉思了半晌,摇着头表示猜不出。
怪老头揭开谜底:“两株柳树立于岸上,不是柳柳吗?加上州字,士子的名字就叫做“柳柳州”,也就是与澄观大师同时代,为文雅健雄深,议论踔厉风发,曾被贬为永州司马,终柳州刺史,唐宋八大家之一,世称‘柳柳州’的柳宗元喽!”
说完这番话,怪老头如释重负,十分惬意。他竖起拇指夸奖梦如道:“你天资聪敏,绝非池中之物。”他忽然想起什么,说声:“梦如,你等一等。”兀自走向里屋。过了好一会,他捧来一大堆古玩字画,摆在花梨木长桌上。梦如一看,这里边有:王维的山水、唐伯虎的真迹,康熙、乾隆的御笔,扬州八怪郑板桥的墨竹,玲珑剔透的鼻烟壶,清代纹银彩石耳环,还有更稀珍罕贵的是,一对西晋青陶双鱼碗……粗略点算一下,足有三十多件珍贵的中国文物。
“老朽无甚积蓄,只有这些祖上留下的古董,你都拿了去,变卖了,价值不菲,当是老朽助你事业成功一臂之力。”
怪老头的慷慨之举,令梦如大吃一惊:“世伯,这怎么可以?”
“老朽风烛残年,行将就木,正发愁一旦到阎王爷那儿报到,这些文物如何处置?如今交予你,算得其所哉。”“世伯,谢谢你,我真不知如何报答你。”
“何必言谢?钞票不过是花花绿绿的纸张,这些文物,本不应该成为我的陪葬品,物尽其用,各得其所,乃天道恒理。”怪老头又拿出一只箱箧,将那三十几件文物妥善安放,再送李梦如到门口。
挥别怪老头,李梦如拎着沉甸甸的箱箧走到路口拦截的士。她回首瞥见紫庐的铁门已经关上,一切又都回复旧观,剥落的锈漆一如既往,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刚才一幕恍如一场梦。李若龙把怪老头馈赠的文物,送到苏富比拍卖行。初步估价是一千二百万至一千五百万港元,这是李若龙掘到的第一桶金。
此外,在与怪老头打交道的过程中,他还悟出一个道理:世事无绝对,在不可能中存在着可能,任何时候都不要轻言放弃。掘到第一桶金,并没有令李若龙沾沾自喜,他知道这离目标还十分遥远。
其实李若龙很孤独,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在人生的风雨途中踽踽而行,被风沙瓦砾打得遍体鳞伤时,便躲在角落里,像狼一样地舐自己的伤口,然后再挣扎着继续跋涉。
他长得十分俊俏,是少女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他的皮肤白皙,如女性般幼细光滑,眉宇间流露出一股英气,又蕴含着淡淡的柔情。明亮的双眸,常有忧郁的阴霾飘过,反显得楚楚动人。他爱整洁,几乎成癖,每天出门,头发总是梳理得一根不乱,雪白的衬衣领没有半点垢渍。领带要熨得像浆洗过般笔挺才肯系在脖子上,衣服有一点汗味就送进干洗店。他走在街上,像磁石一般总是吸引了许多少男少女的目光。
但是他没有男朋友,也没有女朋友,在人生旅途中,至今已度过了二十六个春秋,也从未谈过一次恋爱。他注定要孤独走完一生。这种痛苦一直埋藏在他的心底,没有人可以倾诉,没有人可以分忧,惟有他自己默默地承受。
他一出生就背负罪孽重轭,在屈辱中成长。
1973年仲夏,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闽西北一条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山村,农户李星庚家的婆姨正在分娩。产妇阵痛的叫声和着雷鸣电闪,摇撼着山村屋后的树林。婴儿的脚先出来,接生婆五婶一看就头皮发怵,她只是业余接生的半熟手,她知道今天遇上了难题。
产妇大出血,床上垫了几层草纸,都被血浸透了。五婶慌得手忙脚乱,如果拖得久了,婴儿还出不来,就可能憋死。五婶急得想哭,大声地喊着:“星庚婆姨下崽啦,使劲呀!”喊声很快被隆隆的雷声盖过吞没,利剑般的闪电劈在屋顶上“嘎嘎”作响。星庚婆姨已经精疲力竭,嘴唇都咬出血来,软塌塌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星庚则跪在厅堂的祖宗灵位牌前,不断地磕头祷告。
五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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