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骚动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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骚动之秋-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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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年龄也到了,方很有可能接班。”

  方是方荣祥,两年前当上的常务副市长。

  “经委计委那帮人呢?”

  “物资局商业局那帮人呢?”

  “我们县这位祖,有没有可能上去?”

  “祖和方的关系还是挺好?……”

  岳鹏程一个一个问,程越尽自己所知一个一个答。这种对于上层人事变动及相互间关系的关注,是岳鹏程自那年吃了黄公望一门根,又喝了鲁光明一顿喜酒之后开始的。在资本主义社会,财产就是权势和地位,有时总统也得听由大财团大资本家左右。在中国,财产无足轻重,而且任谁也不可能有多么大财产,权势和地位才是根本性的。你要想干点事儿?你要不想挨闷棍?不了解上层动态,不抓住几个靠山,试试看!不仅上层,中层、下层,凡与自己有关或可能有关的人事、政治信息都不能放过。也不仅抓几个大靠山,中的、小的,现在的、将来的,都得尽可能考虑到,恰到好处地抓到手里来。这是一门玄妙的艺术,一种一本万利的投资。关键时刻关键人物的一句话,能使乾坤翻转、沧海变桑田。不信?嘿嘿,瞎眼骡子一个!

  掉进马尿坑里淹死还以为喝啤酒呢!为此,岳鹏程曾经下功夫对干部队伍的状况,对各类干部的心态以及这种心态的变化,进行过细致研究。比如,年轻新上来的干部,生活上比较谨慎,工作上希望打开局面,对尊重并且支持其工作的人特别看重。

  现职干了几年,有希望升迁的干部,生活上就松一些,工作上好大喜功,对经常给点甜头吃和能够为自己吹得响的人特别看重。现职干了几年或多年,没有希望升迁的干部则复杂得多。有的贪图财利追求享受,有的注重人缘八方交结,有的培植亲信安排后路。这些人共同的特点是:生活上的口子开得比较宽,希望尽可能多干几年。因此,特别看重忠诚如一和能够办实事的干部,最忌恨的是那种捅漏子、揭疮疤、有可能争位子和开始露出不尊重或怠慢情绪的人。靠着这些研究成果,采取“各个击破”和“连环马”相结合的方略,岳鹏程在登海镇、蓬城县,在市里乃至省里、北京,扯起一张无形然而威力无比的网,使他真正达到了“乱云飞渡仍从容”

  和“风雨不动安如山”的境地。

  程越的到来,为岳鹏程提供了一次极好的机会,不仅仅是加深相互间感情,更重要的是提供了攫取上层动态信息的极好机会。

  直到问到没有什么值得再问时,程越才轮上开口的机会。

  “你这一段日子过得怎么样?”

  “怎么说呢,”岳鹏程向嘴里塞着葡萄干,“经济上想大上一上,眼下正在想办法。县镇新来的两个一把手,说冷不冷,说热也热不起来。”

  他想起邢老来的那次座谈会上的情形,肚里又烧起一股火。但他还是问:

  “听说省里最近要开两个农村方面的会,你听到些风声没有?”

  程越想了想:“听柳边生说,邢老那次来,好象对你和你儿子的大小桑园,都很有兴趣。”

  “他没向鲁夸我那儿子?”

  “好像说过,挺欣赏——现在关系好些了吧?”

  “不压到老子头上不死心。”岳鹏程叹口气,“晚啦,都是从小让我给惯的。

  那小子从小就倔,出去打架不带怯的。哪回打完,人家领着孩子把状告到门上,我赔完礼道完歉总得问他:打赢了打输了?说输了,我说你他妈囗包一个,当不了踹他一脚。说赢了,我说行小子,总算没给你爸丢脸,以后出去不准打架,要打就得打赢了回来!”岳鹏程讲起儿子小时候的事,喜气不由跳上眉梢。

  程越乐得前仰后合一阵畅笑。笑完说:“到底吧,矛盾归矛盾,总是父子感情嘛。”

  岳鹏程却有道不尽的难言之苦,摇摇头说:“你不知道,那小子现在对我比仇人还仇。”

  他想起早晨司机小谢告诉他的石硼丁儿被小桑园收留的事,牙根也似乎隐隐作痛。他不愿意把心中的隐痛暴露到程越面前,赶忙把话题转移到描绘他的海岛开发大业上去了。


第十七章

  岳鹏程的月牙岛之行,有如一股旋风,掠地即去。但那股旋风“旋”起的浪头,非但没有随同岳鹏程一起离去,反而形成了一股更大的冲击波。

  直接感受冲击的,自然还是三位打起招标旗的人。

  最先是梦境般的幻觉。眼望小皇冠绝尘而去,包括董局长在内的三位招标人,竟然觉得仿佛一切都是一种幻觉,一切都并没有发生过。幻觉自然没能持久。接下便是一个又一个的分析猜测了:岳鹏程贸然上岛用意何在?岳鹏程明明知道电子管厂已经衰败,为什么不压低标底反而大幅度上抬?岳鹏程投出的四十万会不会是一个诱饵,以图达到他的不可告人的目的?可就这么一座小厂、一片荒岛能达到什么目的呢?难道还要建立走私贩毒集团或者反革命武装基地不成?……猜测到了自己也觉得荒唐的地步,也便停止了。问题又归结到怎么办。的确,怎么办那才是最重要的。拒绝自然是决不可以的。那四十万纵然打着灯笼寻遍世界,怕也不会有第二家肯出了。应承签约?那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对方真实用意尚不清楚,责任如何负得?那就只有一个办法:拖。董局长最后对付岳鹏程用的就是这一招儿,继续用下去就是!你岳鹏程既然已经上钩,就不怕拖不出你的尾巴来。

  妙计一定,天下大安。三位招标人心平气顺,各自回家做自己的好梦去了。

  然而,第二天便传来消息:岳鹏程要下广东。两位厂头急忙找到董局长。董局长眉眼一舒,笑了:岳鹏程这点伎俩如何骗得老夫?放出这种风;岂不恰恰说明迫不及待?不要睬他!可没等睡过一个中午,电子管厂的两位头头便接到指令:立刻到大桑园去找岳鹏程,探探风声。两人依令而行,到大桑园后却吃了闭门羹:岳鹏程面儿也不肯见。齐修良见过一面,也完全不是原先那副面孔了,大讲了一番岳鹏程脾气如何如何,招标者们的失误如何如何。两位使臣灰心而归。这一来董局长坐不住龙台了:岳鹏程果真转向它去,他的一切梦想和宏图岂不随着云消雾散?“走,马上去大桑园!”董局长当即作出决断。

  局长亲临,岳鹏程不得不会会面了。

  会面被安排在疗养院病房里。病房里新添了吊针架、氧气瓶和其他几种医疗器械。

  “你岳书记也太不给面子了!我让他们两个来,你招呼不打一声就给我撵回去了?”董局长一见面,就控制起主动权。

  岳鹏程并不在意,道:“不是这两天身上不景气,你局长驾到怕也对不起了。”

  “嗳,那天讲的那件事,有些什么新说法啦?”董局长一反沉稳之态,单刀直入。

  “我看恐怕够呛了。”岳鹏程皱着眉,指指吊针架、氧气瓶,说:“你们看看我现今成么样了?咱这号人天生受苦受难的命,一天到晚总想着这事业那事业。到了还不是闹一身病两眼一闭拉倒?如今我也想通了:咱一个老农民,有大桑园这份家业守着,也该知足了。以后谁有本事让谁干去,我岳鹏程求个国泰民安、长生不老,才是正经!”

  “呃?你岳书记一世英雄怎么也气短了?”董局长听出话中分量,鼓动说:

  “病要治,身体要保,事业也要干嘛!你岳书记的气魄我就佩服!要不,我才不登你这个门嘞!”

  “局长,你是不知道我的难处。”岳鹏程掏心剖腹地说,“这么大一个家业,里里外外就靠我一个人撑着。闹好了还行,闹不好我得把命也搭进去。广州那边不是人家看着我的面子,我才不去……”

  “广州那边我不管,我就管月牙岛!”董局长决断地一摆手,“月牙岛就按你的话,每年四十万,开发权、经营权全部交给你!”

  “局长,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你不想想,就凭我这几个人。几条枪……”

  “呃!人和枪我可以给你补充嘛!凡是需要的,人财物力,一律开绿灯!……

  我给你在合同上加进去行不行?我这个局长,这个权还是有的嘛!”

  岳鹏程默然了片刻,这才勉为其难地道:

  “你董局长说到这种地步,也算是够意思了。我要是不仗义……”思忖了一下,断然地说:“既然董局长瞧得起,我岳鹏程就再拼一次命!广州那边推一推,我陪董局长和两位好好玩两天!”

  开放搞活,发展农村商品经济,玩,已经成了一项重要活动。蓬城地处海滨,那玩的文章大多是作在一个“海”字上:海景、海味、海趣。主客双方,吃着鲜美的虾蟹鱼鳖,或漫步海滩,或泛舟垂钓,或浪中戏水,其乐融融,其情融融,横向联合和做生意自然也便有了添加剂、润滑油。岳鹏程精于此道。但月牙岛地处海隅,“海”字文章自然是做不得的,他早已另外有了安排——放大鹰!

  逮雀放鹰,对于蓬城一带农村的孩子们,原是稀松平常。春夏相交、夏秋相交季节,捕一只或买一只鹞子,一上午抓得下十几只大大小小的雀儿。放这种鹰的多是十几岁的孩子,青年有,极少;上了岁数的人则绝不沾手。呸,小孩子玩艺儿!

  全然是不屑一顾的神气儿。

  放大鹰——也叫放兔鹰,却是大人们的行当。小孩子们至多跟着赶赶山看看热闹。大人们也不是谁都可以放的,尤其擎鹰放飞的掌拳人,没点经验拿手,没点名望身份,是决然轮不上的。这大约同另外那种“掌权人”差不去多少。

  过马雅河,从黑傻子沟上路,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沿着一溜相对平缓的山坡朝前推去。这里是一片开阔带,没有太高太密的树林,便于老鹰及时发现目标,以最佳的角度和最快的速度去施展才能。

  赶山的力量是强大的。胡强带着恺撒和两名武术教练一马当先。恺撒好一阵时间才追忆起东北大森林里那段逝去的岁月,恢复出若干粗犷、乐观的野性。程越和作家采访团的几名成员,为了体验野猪生活,也随在其中。队伍里还有两个背着红十字箱的年轻大夫。沿着进军的路线,山下的土公路上,一辆白色救护车不紧不慢地跟随着。

  第一个掌拳的是彭彪子。但他没能享受放飞的愉快,只是讲解着做着示范。

  “鹰这样擎,哎,这样擎……”

  他右臂上戴一只包起了手和胳膊的大套袖,套袖上鹰站的部位裹着一层厚厚的棉垫。

  “得站到高地方,就像这块石硼顶上,石硼顶上……这亲儿子一打窜儿就得松绳,松绳……打空窜不能松,劲小能觉出来,觉出来……”

  “还有么?快讲!”岳鹏程催促着。

  “还有就是,这亲儿子是个好儿子,瞅准兔子贴地飞,贴地飞……专盯兔儿子胯裆下边那撮白毛抓,白毛抓……”

  彭彪子昨天已奉命试过几回了。讲起这,要比讲他的真儿子向晖不知得意多少倍。

  “它一抓那撮白毛,兔儿子痛得受不了就得回头,就得回头……一回头,这亲儿子的那只爪子就扎到免儿子眼珠子里去了,眼珠子里去了……不像那些不亲的儿子,看见兔子飞得老高,老高……爪子往兔儿子腚沟子上落,腚沟子上落……”

  “这些不用讲,你就讲讲放。还有没有啦?”

  因为秋玲的缘故,岳鹏程对彭彪子虽然瞧着恶心,面子上,尤其公开场合总过得去。彭彪子能够得到在这么多人面前炫耀的机会,真像是喝了御赐的美酒,早就把那天对岳鹏程的种种怨恨诅咒丢到马雅河去了。

  “还有就是抓住兔子以后,起鹰得小心,得小心……得抓住鹰腿用大拇指朝前推,朝前推……先起后再起前,再起前……要不人手也得让那亲儿子抓啦,抓啦……”

  “起鹰由你负责。还有吗?”

  “还有,还有没有了……”彭彪子看出岳鹏程不耐烦,兴犹未尽也只好罢了。

  岳鹏程小时候只跟着大人们赶过山,近些年村里没人干这行当了,他也没心思去问。董局长年轻时放过大鹰,但他不是本地人,对这儿的放法不摸底细。两位厂头是城市里生、城市里长,对这玩艺儿连见也未曾见过。因此,原本照不得人面儿的彭彪子,倒当上了教师爷的角色。

  赶山的,在远处沿着一抹山坡,自下而上排成一溜站好。岳鹏程见董局长被扶到一个可以俯视一片空荡山地的高坡上站稳,这才把胳膊在头顶上晃了几圈。远处立刻响起一片吆喝声和敲打树枝、岩石的噼哩叭啦的声音,赶山的队伍朝这边推来了。老鹰好像预感到什么,滴溜溜地转着眼珠,两只翅膀煽忽几下收拢一起,翅尖绷得紧紧,头顶上几撮棕黄色的羽毛也(扌宅)挲起来。

  恺撒好像也明白了自己所担负的使命,做好了随时出击的准备。

  “兔子起啦!兔子起啦!——”

  赶山的那边响起一片呼喊。空气骤然紧张起来:老鹰、恺撒、高坡上的人们,一齐把目光盯向那片空荡、开阔的山地——在林子里和地貌被遮掩的地段,老鹰是很难发现和捕捉猎物的。

  “汪汪!”恺撒发出两声尖叫。尖叫发出的同时,老鹰一抖翅膀,闪电般地朝坡地那边飞去。胡强撒开手,恺撒也以最快的速度蹿了出去。

  顺着老鹰飞去的方向,山坡上的人们看到了一只狂奔的野免。老鹰俯冲过去,紧贴地面,趁兔子向一道土堰窜逃的时机,从兔子身后猛地把它抓住,随即按倒在地上。

  整个过程不过三五分钟的样子。坡上坡下发出一片欢呼。岳鹏程和董局长与众人一起朝老鹰报捷的方向奔去。

  鹰已经被起下来,一只老大的兔子被提到面前。兔子后胯下和两只眼睛里正滴着血。

  “哈哈哈!”气喘吁吁的董局长,坐到一块岩石上大笑着,直笑得落下两行沉甸甸的老泪。

  “哈哈哈!”两名厂头和程越等人,也都笑得孩子似的或坐或滚到草地上。

  “有趣!有趣!”董局长抹着眼睛,“我们鲁西南那儿,得把两只兔虎子同时放出去,让它照准兔子用翅膀扑、用爪子跃,最后还得靠一条宿狗上去才能把兔子按住。你们这儿的鹰好厉害,好厉害……”

  鹰被擎上另一个高地,赶山的又行动起来。董局长和两位厂头轮流掌拳,又抓了两只兔子。

  “鹏程,你也来一次。”董局长提议说。

  “是嘛,岳书记也露一手嘛!”两位厂头连忙响应。

  “好嘞,我也过过瘾!”

  岳鹏程麻利地戴起套袖。但没等他擎鹰,一阵沙石滚动、草木碰撞,大勇急呼呼跑来。

  “大哥!书记!……”

  岳鹏程看出是有急事,连忙迎过几步。

  “县里来电话,说是……”大勇用力憋住嘘嘘气喘,目光四下里扫着,“县里来电话,说是石衡保那个王八蛋,在省里拦了副省长的汽车,副省长有指示……县里让你亲自去把石衡保接回来。……”

  岳鹏程仿佛遭了雷击。石衡保连年告状,信到过北京城。但最终还是落回到他岳鹏程手里。哼,小子!你有本事就告吧!看你告到玉皇大帝那儿,拔得了老子一根屌毛去!他早就把那个“专业户”忘到胳肢窝里去了。没料想这小子真能豁上!

  而且,那个混帐王八蛋的副省长也多管起这种闲事来!

  “这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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