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称小丁的男生很捧场地大笑起来,以此显示不管女神瞎扯些啥对他来说都是金玉良言,就算扯得太厉害掰不回来,在他这儿至少也有个圣旨地位。
我们被领到一栋小楼前,外面没挂标牌,但看起来确实是个宾馆。下楼正对的小院落里被人拾缀出一小块土地,上面种着一些葱和我不认识的植物,还有几株圆盘一样的向日葵。小土地旁边就是水龙头和洗手操,每次有人在这里停留,都能看到那些作物丰收一般的兴兴向荣。
小丁依依不舍地停在外面,说:“到了,我还有别的事,就先不陪着你们了。”
他口里说的是你们,不过我可不觉得这个“你们”里包含了我。
钱铮死僵着一张脸,说:“谢谢谢谢。辛苦了啊,小丁。”
我们进了房间,一直到夜里都风平浪静,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二天起床也是。
这间宾馆提供早餐,我们吃了稀饭咸鸭蛋,一整夜过去了,居然还是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事。
“她过来好像就真的是呆个一晚上就回去了,实在是太亏了。”钱铮愤愤地抱怨,“我真是太亏了!话又说回来,我为什么非要跟着她的计划走?又不是我自愿占领她身体的,人生自有变数好吗!说不准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情……”
她的话音还没落下,墙上的挂钟时针和分针在慢慢停下,最终静止不动;一层薄薄的雾气漫上四周,人们的行为缓慢下来,最后也陷入了静止的时间里,短短片刻功夫,这座甜美的小镇一片死寂,人们还保持着上一秒的姿势和表情,街上踏出半步的人反重力一般定格了姿势,和人讨价还价的摆出夸张的嘴型,哭泣的小女孩泪水挂在腮帮子上,撒尿的狗翘着一条腿,尿水停在空中。
“什么鬼什么鬼?!”钱铮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放下碗筷,擦了擦嘴。
钱铮无语了:“英英……你就不能有点儿紧迫感?!”
“不能。”我说,站起来,走到窗前。
这是个很小的小镇,几乎全都是平房,站在窗口就可以俯瞰它。在这层突兀出现的浅浅的雾气下,小镇似梦似幻、似真似假,包裹着小镇的一泓流水淌到不知名的远方,静止的时空里,仿佛酝酿着什么。
我率先下了楼,钱铮立刻紧紧跟了上来:“英英,我们这么随便乱跑是不是不太好?恐怖片里的情节全是这样的,配角不好好待在原地等救援,偏要到处走到处去作死,然后就真的死了……我们这样在恐怖片活不过前五分钟的我说……”
“你觉得你能演恐怖片?这明明是一部喜剧,哪里会有什么恐怖情节。”我说。
直面路上的景象真是让人感到莫名的美丽和荒诞,好像是什么过分高明的电影特效,每一个人的静止都栩栩如生,漂浮在半空的水滴、在地上摔得粉粹四面炸开的陶瓷杯、笑容端庄的女人和放浪形骸的男人。我走过他们,钱铮默默跟着我,不发一言。
最后我停在水边,曲起一指,敲了敲水面。
以我敲过的位置为中心,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荡开,随后水面震动,碧浪翻涌,有什么东西从水底浮了上来……越来越大、越来越明显……它一点点显露出身形。
是个半醒半睡的女人形象,浑身上下只披了一件肉白色纱衣,躺在一个巨大的张开的蚌壳中,她打着哈欠坐起,慢慢踏着水波走来,像是美神自海洋里诞生。
钱铮这次长了记性,传音问我:“这是个什么妖怪?”
“海市蜃楼的蜃。”我回答说,“好大一只蜃。”
“为什么你的语气怪怪的是我的错觉吗……”
我说:“蜃是海里的妖怪里最好吃的,清煮都好吃。这么大一只,化出原形可以吃上好几年。”
蜃化作的女人在我们面前站定,流线型的身体只覆薄纱,风情万种,款款微笑……然后狠狠打了个喷嚏。
我抽空告诉钱铮:“她连唾液都是清泉,尝起来是很淡但是甜到心窝里的味道。”
“你的食谱实在是太糟糕了吧!告诉我你是不是除了人什么都吃?!”
“其实人肉也就那样,要是不是特别在意的话我觉得味道只是中等偏下……而且说真的,很多好吃的东西我基本都吃吃一点点尝个味道……当年那只蜃我只吃了一口……”我盯着这一只看。
蜃化作的女人刚若无其事地换了个pose,结果又打了个更大的喷嚏,唾沫星子喷到我和钱铮的脸上,连笑也挂不住了。
沉默。
沉默。
钱铮悄悄传音:“哎真的好甜诶……”
作者有话要说: _(:зゝ∠)_码到一半睡着了!
赶紧爬起来码完_(:зゝ∠)_
睡啦~~~
第42章()
我觉得告诉钱铮这么多是个巨大的失误,因为她开始用一种垂涎三尺的目光盯着这只蜃化作的女人,一点也不加掩饰的。
也有可能是她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只是我和面前的女人都看得出来。这个无辜的妖怪整只都僵硬了,想必是回忆起了曾经被吃货所追逐的恐惧。
这个被我叫醒的蜃终于找着机会说话了:“您……”
与此同时,我也开了口:“你……”
我们又不约而同地停下来。
她看着我,我看着她。
钱铮传音给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们两个说话的时候真是蜜汁尴尬,有点强行搭话的感觉。”
“因为就是强行搭话啊。”我悄悄回答钱铮,“她本来睡得好好的,还造了个幻境保护自己,都是被我叫醒的。看幻境的衍化程度可能都保持了好几百年了,这个镇在政。府那里都有档案了,地图上也有这个地方的标识。你看镇子里的人就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工作、恋爱、结婚、生儿育女、生老病死。这里还有派出所和税务局,里面的职工大多是从别的地方调过来的,也没人发现这里有什么不对……这里已经是一个小世界了。”
钱铮咋舌:“听起来好牛!”
我说:“可是不能打。”
而且这一只水平也就一般般吧,睡个几百年和踏踏实实天天修炼还是有很大差别的。不过对她来说认真修炼也就只有折腾幻术这一招了,几百年里这地方发展得本身也就还很不错。
蜃这一族的妖怪主要就是幻境和防御厉害,你要他们和别人打,对方是同一个层次的,十场九输,还有一场输得连壳都快报废;但真的牛起来的话也相当不得了,他们的幻术做到极致,能够真正意义上的无中生有,甚至开辟一个空间,创造一个新的宇宙。
那就是起码活了好几百亿年的终极老妖怪了,和圣人一般地位崇高的存在,我的那点儿年纪放在他面前跟一粒细胞似的。
那只老祖宗就住在无尽海。
我没有见过他,我估计这世界上就没有见过他的生物,因为他自亘古以来就一直在无尽海底沉睡不醒。只是人人都知道关于他的传说,就像霍格沃兹的校训里有一句“眠龙勿扰”,每一个修士都或多或少地听过类似的传闻,被长辈或是师兄师姐开玩笑一样警告不要去惊扰他的安眠。
久而久之这就变成了一个传统,在修行之前没有人会对你提起,但每一个新入门的弟子都会被讲述这个故事。
我曾经偷偷扮作小乞儿去剑宗拜师,那时候我才知道那只蜃老祖宗。不,不能说那时候我才知道老祖宗,而应该说,那时候我才知道海底威压的来源是他,才知道他是什么。
“你好,”我用了一贯的干巴巴的开场白,“很抱歉打扰你。”
“您说哪里的话。”这只蜃立刻上道地接口,迷幻美丽的面庞上挂满了笑容,语气里很好地传达了“在您面前我啥也不是”的认怂和狗腿,“有什么吩咐,请您尽管说。”
钱铮狂敲我:“英英!我还没吃过蜃!叫她抓一只小的来!”
“你确定?她可能会给你几个她没开智的孙辈曾孙辈……”
我说得很委婉,事实是不是可能,是一定。
钱铮立刻说:“那算了。感觉就像我们逼她一样。”
“我们就是在逼她。”我说,“我这么厉害,就算不想逼她也是在逼她,就算不是在逼她她也会觉得我在逼她,既然怎么着了都是逼她,那还不如就是逼她。想好了,到底要不要?过了这村儿可没这店了,蜃很能躲的,我们这次是碰巧发现了这个幻境,不然怎么也不可能再找到一个。”
“还是算了。让她把子孙后代送给我们拿来吃好像太不人道了。”钱铮的语气忽然变得很奇怪,“你好像很有经验的样子啊。”
我是有经验啊,我有丰富的混迹妖族之中的经验。什么种族好吃什么种族味道一般人家自己心里门儿清,像是河豚、竹鼠这些又好吃又容易繁衍的,大妖怪自己都会养上不少,一方面是万一撞大运了里面有资质较好的可以扶持出来帮衬自己,另一方面是时常会拿出来招待客人。
类似水杏和眼前这种好吃得举世皆知又繁衍不易的,一部分专注进攻,像前者是打不过就跑、跑不过就说;一部分专注防守,像后者是提高防御和生一些屯着,必要的时候就送没开智的出去……反正蜃交。配了可以把那啥存着以后有空了慢慢生,一胎一个,能用上好久。
我一直觉得加入修真这个元素后,世界有种诡异的错乱感。
有时候妖怪生下的孩子资质低下,只能作为灵智未开的动物活着,父母往往能做出将孩子送给人吃掉的举动;有时候师徒两人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师傅往往会和弟子反目成仇、不死不休,而很少有“我不同意你,但我承认你”这样的事迹;他们对道德有着吹毛求疵的苛刻要求,却又往往对某一种方面的冷酷无情大加推崇。
在我认知的修行里,个人的心情是如此重要,以至于时常有我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个人的心情又是如此的不重要,修行的人要花上数百上千年去压抑自己的欲。望。
可能是我太愚蠢,我一直分不清重要和不重要之间是不是有一条泾渭分明的界线,或者那是另一个世界里人人皆知的潜。规则,我是个后来人,所以只有我不知道。
这只因为性命在我手中而分外乖巧顺从的大妖怪毕恭毕敬地站在我身前,等待着我的吩咐或者我对她的审判。这很奇怪,我已经作为一个完全掌控全局的强者很久很久,但我依然不习惯别人面对我时摆出的诚惶诚恐的脸。
我不喜欢这种赤。裸。裸的残酷。
真正让我不快的不是我的地位尊贵别人的地位卑微,而是我已经变成了我的前主人想要我变成的那种人。刀剑一样的坚硬和勇敢,永远不会为疼痛而退缩,做出一个决定后不管后果如何都绝不后悔,做事情遵从自己的本心但也愿意为别人妥协,听从合理的教诲、保持适当的谦逊、坚定内心的信念,以及在我不开心的时候以上一半都要作废。
而且我叫她出来其实没什么意思,就是一时见到蜃有点惊奇想看看而已……这一族真的超级能躲,我在修真。世界就只见过一次,还只是在碗里见过了一小块雪白的肉。
她的原型很可爱,在坚硬的壳里有雪白的果冻一样柔软的肉块,肉块上生长着伸缩性极强的触须,像是长了一圈圆乎乎的小胡子。
我对她说:“没事了,你回去吧。”
她什么也没说,又回到了水里。
钱铮惊呆了:“这样也行?你就叫人出来遛了一圈,她也不生气?”
我说:“人与人的地位偶尔还算是平等的,但是我们的地位肯定是不平等的。既然她和我之间的关系不是平等的,那也就没有什么值得生气的点了。”
钱铮说:“你随时都是很牛的样子……但是我问别人,都说没听说过道号一越的。”
我说:“不错啊交着朋友了,什么时候死的?”
“我朋友就不能是活的吗?!”钱铮瞪我,“别转移话题,你是不是随便编了个名号骗我啊。”
“当然不是。”我幽幽地说,缓缓露出微妙的掺杂了恶念的微笑。
说这句话真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就好像别人都死了,只有我一个活下来,就好像我是最可悲的那一个。
“因为听说过这个名号的人,都在另一个世界。”
她的表情像是面前有一万个裸男狂奔着甩动丁丁大叫“** me”,而她被扑面而来的脚气口气辣得神志不清。
“好了,你的问题可真是多。”我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原路返回,“我们该走了。下一站是哪里来着?”
隔了一会儿,我听见她小跑着跟过来的脚步声。
“……是一个很近的景点,还挺有名的,虽然我觉得完全就是在骗钱……”她嘟嘟哝哝,低着头拨弄手机,不肯抬头看我,“出了这个镇之后到隔壁市坐火车就能到,她买了票,不过只有一张……”
围绕着小镇的薄雾融入了空气中,时钟开始摆动,行人落下脚步,车子重新行驶,哭泣的女孩子拉高了嗓子开始新一轮的高音轰炸。我们走了几步,距离我们最近的一辆车停了下来,笑着对我们说:“上来吧,我送你们去。”
火车哐当哐当地开始行进。
我只买到站票,立在火车车厢连接处玩手机。窗外的景色一团乱糟,不是污水和未建成的设施,就是大片大片的荒山野地,这种岑寂和荒凉并不显得很刺目,但看得久了也难免让人感觉不舒服。
钱铮这时候才遥遥和我说话:“我又稀里糊涂上了别人的身,但是你一点儿也不关心。还有你的态度那么莫名其妙,但是你什么都不和我说。”
我和你说什么啊,我自己也搞不清楚的东西和你说什么好。
我回答她:“那是我知道,该发生的总会发生。”
第43章()
旅游景点是个据说有相当悠久历史的古城,但偏偏又不是四大古城之一。基本上来的人进去一看就能认识到古城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坑钱。
但来的人还是很多,毕竟这地方早就成了气候,各类真真假假的古董店遍地开花,街上到处都是叫卖的小贩,卖的东西从义乌小商品到全球美食选无一不包,别的不说,这里的许多小吃还真有点儿水平,最少确实透着一股本地人熟知的味儿。
钱铮在这里意外的沉默,她应该是把昨天的我哄她的话当真了。虽然我说的是事实,但是听我的口气还挺容易误导别人往“听过我名字的人都被我杀了”这个方向上想,不过钱铮的底线真是出乎意料的高啊,我以为像她那样的神经病傻白甜结合体只会觉得好帅好牛之类的。
她不说话的时候总透出秾丽的奢靡之美,像是祸国的妖妃,像是绝世的魔女,搭配校花李秋清纯的长相后食用效果更佳。大家都在看她,顺便也都在看我,多数人的眼睛里只有欣赏和赞叹,但也有少数人眼里有不怀好意的淫。邪和垂涎。
我带着钱铮在伪古城转了一圈,吃吃东西看看小商品,然后跟着手机里的指示找到一家民宿。
就在古城附近,四合院的形式,院子中间种了一棵枝条弯折得插花一般精致的梅树。见我打量这棵树,主人很得意地炫耀说每年冬天的淡季都是这棵树为她揽的生意,还向我们展示了手机里保存的几张图片。
这是一株白梅,开花时仿佛是枝叶上落满了霜雪。
我不受控制地想起了那年的雪和雪中的美人。风七,他雌雄莫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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