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1980 作者:徐兆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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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于1980 作者:徐兆寿-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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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坚决要自己排队。我让她到远处去找个凳子坐下来休息休息,可她不行,一直要站在旁边陪着我。我很不高兴。她便到远处站着。我看着那么多的家长跑来跑去,我就有气。我就是从那时在心底里瞧不起我们这代人的。好不容易排到前面了,有个家长找了熟人来夹队,后面的学生和家长都有气,但都不愿意出声。我就出面了。我到前面拍了拍那位家长说: 

    “你没见大家都在排队吗?” 
    那是位年近五十岁左右的男人,看样子可能是某个机关的什么领导。他有些不好意思,但他没有说话。说话的是那位他找来的熟人: 
    “好好好,马上就好了。” 
    “不行,我们都在这里辛辛苦苦地排队。你们又不是学生自己,最好让学生他自己来报名。”我说。我才不怕他们呢。我外公也是南大的兼职教授,南大的校长和我外公很熟的。 

    后面的学生和家长都说,是啊,应该到后面去排队。那个熟人瞪着我走了。我妈这时跑了过来,问我是怎么回事。我简单地给她说了。她悄悄地对我说: 
    “你别呈能了,人家肯定认识南大的人。” 
    我大声地说:“南大怎么现在变成这样了,学生都成了老爷,家长却成了奴隶。” 
    大家都看着我,有些家长的脸已经挂不住了,红红的。我转过头来对我妈说: 
    “妈,赶紧回去,我自己的事自己处理。” 
    我妈也红着脸到远处去等我了。 
    后来我想起这件事就觉得自己还行,还有些男人的本色。但是,进了南大后就发现,大学实际上也很压抑。竞争使人都异化了,一个个都看上去像是机器,不像人。首先是四六级英语的压力,然后就是就业的压力。人人都在强调一个词:竞争。我对竞争的意义就是在那时理解透的,也是在那时反感到了极点。竞争强调了弱肉强食的道理,强化了人心中的欲和恶;竞争使人自然的本性趋于紧张,使人人都趋于一个利字;竞争还强调了技术,讽刺了和平。我不喜欢竞争。我似乎更像一个方外之士。 

    宿舍里一共住四人,设有卫生间和写字台。一个来自北京,一个来自上海,还有一个来自西北农村。从北京和上海来的两个自恃甚高,而从西北来的又怀有自卑。四人中间,只有我和北京来的说普通话,另外两个夹杂着方言,有时我们都听不清。开学的第一个星期,来找我的人很多,有些是南大比我高一些的学生,他们都是跟我一个中学毕业的;有些是和我一起考入南大的。他们都希望做我的大哥大姐,有事都去找他们。后来,又来了些人,说话和行为乱七八糟的,经他们介绍才知道他们是学校文学社的一帮人,他们得知我是著名作家古月的儿子,也以为我爱好文学,想拉我入伙。都是些自视甚高的家伙,有几个看着极不顺眼,还有一个说话很脏。不过,我还是礼貌地告诉他们,我偶尔也写写东西,不过不希望发表,因为我不想成为一个作家。我想他们可能会死心,没想到他们睁大眼睛说: 

    “境界高,这才是真正的作家和诗人,想着发表就俗了。这才是真正的无为而为。” 
    他们走后,宿舍里的三个人对我一下子刮目相看了。他们原以为我只是一个浪荡公子,没想到我家学源渊,为人甚谦。后来,大家就都知道我是古月的儿子了。看来我不得不沾点我爸的名气。 

    班上要推举班长,女同学和一部分男同学都推举我。我是坚决不干。这种累赘我是不会沾的。后来又找我当文艺委员,我更不干了。我不可能听命于别人的。再后来找我当什么体育委员,班主任是个刚刚毕业的女研究生,这次亲自来找我谈话了,说一定要我先干一阵子,等大家都熟悉了,再换别人。我觉得她还不错,就答应了。过了些天,又说是中文系的传统,要在班上成立一个文学社,非要让我当社长,我才不干呢。 

    北京来的那个叫刘威,也爱踢足球。西北的那个叫陈立卫,不会踢,但他表示愿意跟我学。他比刘威要高,年龄也大一岁,我们就叫他大卫,而把刘威叫小卫。足球是欧阳给我送的。 

    开学的第二周周末时,我才给她打电话。她一接着电话就说,我肯定被班上的女生给缠上了,所以竟然半个月连一个电话都没有给她打。我赶紧给她解释,她才满意。她让我在南大门口等着,半个小时后她来接我。我高兴地答应了。 

    正在路上走,我妈打电话来,让我赶快回家。我以为有什么重要事呢,她竟说是给我做了一桌子饭,就等着我呢。我撒谎说,这两天班上有活动,这周我就不回家了。我妈说,那我和你爸去看你吧,你明天在不在宿舍。我一听,赶紧说,不要不要,我们这两天要搞球类比赛,我是体育委员,你们来了我没法接待你们。我妈说,谁要你接待,我们就在旁边看看就回来。我终于烦了,对她说,你们这是干吗啊,又不是我快要死了。这话可能说的太损了,我妈都生气了。总算把他们打发了。宿舍区离大门有一段距离,大概得走二十多分钟。刚到门口站下,就看见一辆红色的奔田车朝我驶来,我赶紧让路,看见开车的竟然是欧阳。 
   
   我惊奇地坐了进去,问她是哪来的车。她告诉我,为了能经常来看我,她买的,有一半的钱是她哥给她的。我听后,高兴极了。我们迅速地离开了那儿。她把我拉到市郊一个叫碧水山庄的地方,她说,她已经为我们订了一个临水的包间。一下车,我们手拉手,跟着一位服务员去了她说的地方。一开门,我就喜欢它。说是一个包间,实际上临水的那面墙是不存在的,但上面有一个 

  帘子,可以拉下来。从那里,可以看到一个很大的人工湖,湖水碧绿,远远地有几只小船在游弋,上面坐的也是一对对情人们。她说,这个湖只做欣赏用,里面的几只小船只是点缀,很有限,要划船,必须提前订,我们来的晚了,已经订不上了。我已经很满足了,我说,算了,在这儿看可能比在船上划更有情趣。说着,我走过去把那个帘子拉了下来。我们相拥在一起,长久地吻着对方。 

    我们吃了一会儿才把帘子拉起来。这时,夕阳把整个湖面照得色彩斑斓,湖中间有一片稀疏的芦苇,这时也看上去格外添色。很远的湖面上停着几叶小舟,安静极了。没想到在这里竟然有这样一个好地方,我以前怎么从没听说过呢。这时,一个服务员敲门进来,对欧阳说: 

    “你好,正好前面一位先生订的船他不要了。如果你还想订的话……” 
    “好啊,把船叫人驶过来吧!”欧阳说。 
    一会儿,一条小舟由一个船夫驶了过来。欧阳问我,要不要我们自己划船。那个船夫问我们,你们会不会水。我们点头。他就把船交给了我们。我们上了船,一会儿就划到了湖中心。夕阳正在缓缓西下,快要隐去了。西边的天上涂满了彩霞,映在湖面上,湖面也满面秋色,熬是好看。我们手拉手坐在船上,看着彩霞和湖面,任凭小船儿晃晃悠悠。不一会儿,夜色浸来,湖面变得深沉起来。一丝凉意悄悄袭来。我搂着欧阳说,我给你念首诗吧,这是我给你写的。她看着我的眼睛,温柔地点了一下点。她虽然比我大好多,但很多时候我觉得她比我小。我其实很少写诗,也不大懂诗怎么写,但在一个晚上,我特别想念她,就顺手写下了如下的几句: 

    愁 
    梦的这边 
    我写下你的名字 
    梦的那边 
    我守候着 
    我想 
    整个梦里便只有你和我 
    秋天的夜和秋天一样高而深 
    秋天的月和秋阳一样白且凉 
    梦中 
    我遇见无数陌生的面孔 
    唯独寻不见你的香 
    醒来后发现 
    梦的两头都枕着冷秋 
    一头一滴泪 
    我念这首诗时,秋夜正悄悄地走来。它暗合了我的诗意,似乎正是为这首诗而来的。欧阳听完后,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她说: 
    “你真的很想我吗?” 
    我点点头,对她说: 
    “我在写完那首诗时,忽然间理解了秋天的心。秋天的心用一个字形容足够了,那就是:愁。秋天是一个思念的季节。秋梦太冷了。” 
    说完后我陷入深思之中。她看了我很久,才说: 
    “今天我才发现你原来是一个诗人,真正的诗人。” 
    我笑了起来:“我才不愿意做什么诗人,我就是写着玩的。我的诗只写给你听,不会发表的。” 
    她笑了笑说:“要是一直这样漂着,听你念你的诗,该多好啊!” 
    我说:“那我们今晚就在这船上抱着坐一晚上,怎么样?” 
    她说:“会着凉的。” 
    我说:“不会的,我抱着你,你可以在我怀里睡觉,我可以不睡,反正明天我也没事。” 
    她说:“这样吧,我给总台打个电话,在这里订一个房间,什么时候我们觉得冷得不愿意呆了,就回去。” 
    那天夜里,我们一直在船上抱着聊天,后来我还给她唱歌。她一直躺在我怀里。我请她给我唱一首歌,可她说不会唱。直到晚上三点钟时,我们终于困了,才回到房间睡觉。那一夜,我们过得非常开心。也是那一夜,使我们的爱忽然间圣洁起来。 

    关于这一切,我给很多人也讲述过,每次的讲述都有所不同,内容也随着我的心情而增减和改编,所以,在数年之后,在讲述和改编很多次之后,我也不能确信它们都是真的。也许当初根本就没有什么湖,也许我们只是随便地吃了顿饭,但在我心里,它是这样的。那个碧水山庄我再也没去过。如果我是第一次讲述,我大概不会离事实太远。我喜欢讲述,而讲述往往会改变原创。 

    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多时,我们退了房,回到了她的住处。她从楼底下的一家餐馆里给我们要了几个小菜,在家里吃了饭。我们看起了电视。边看电视边聊天,我们聊起了宿舍里的人。下午四点多时,她要去上班。我不想回家,也不想回学校。我留在她那儿,继续看电视。虽然宿舍里也有电视,但只在中午和夜里十点到十一点放,那时已经没有电视剧了。我爱看武打片。下午六点钟时,她打来电话,问我怎么吃饭。今天我不想再让她请假了。但是,如果我不想下楼的话,她说她买好给我送来。虽然离开才一会儿,但我还是很想念她。过了一会儿,她来了。一手拎着盒饭,一手竟提着一个足球。她把足球送给了我。 

    她说,她可能到明天清晨才能回来,我拿着足球回学校了。她要送我,我不让。我的心情太好了,我要坐着高高的公共车慢慢地回学校去。一路上,我可以看看街上的风景,还可以想很多事。这是我的习惯。 

    班上有个女生叫刘好,爱看我踢足球。中文系的课很好上,而且课也不是太多,下午的时候大多没有课,都留给学生自己支配。我的下午分为两部分:吃过饭到四点钟,我一直睡懒觉,四点钟以后去踢足球。刘好本来是要去上自习,手里拿的是徐志摩的诗集,说是要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孤单地读,才会读出其中的味道来。听起来她说的也很好,我便说,好啊,你读完了我也读读。她看我拿着足球,问我踢得怎么样。我说,我在中学时一直是学校足球队的队长。她一听就说,是吗?肯定有很多女生是你的球迷了?我笑着说,是啊,现在一个球迷也没有。她说,那我就当你的球迷吧,不过,我得先看看你踢得究竟怎么样,我可是真正的球迷。就那样,这个可怜的女孩便成了我最早的球迷。 

    她长得很纯洁,脸白白净净的,一点青春痘都没有,一看便是那种内心宁静的女孩。我喜欢这种气质。她在听我说话时,一脸的春色与微笑,眼睛一直盯着我,从不看别的地方,且不住地点头。就是她的个子有点低,才到我的肩头那儿。这当然是相对说的,我的个子太高了。有时我觉得这是个错误,它使我总是很抢眼。 

    刘好看我踢球的事在宿舍里成了闲话。大卫和小卫坚持认为她一定是爱上了我,让我好好把握。我当然不能告诉他们我有女朋友的事,所以我只是淡淡一笑说,刘好啊,我看做我小妹妹还差不多。 

    谁知道这事被我说着了。大概是国庆节前夕的一个傍晚,她给我拿来几本书,一本是徐志摩的诗集,一本是普希金的诗集,一本是《堂·吉诃德》,还有一两本是什么书我就记不清了。她说她是从图书馆为我借的。她给我这些书的时候,宿舍里还有大卫,她拿出一张卡片给我说: 

    “我知道你是后天的生日,你肯定回家过,见不着你的,所以就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大卫要抢着看,我没让他看。农村来的学生,有些习惯和我们不太一样。他常常用我的毛巾和牙膏,在我回家的时候,他老是领什么老乡来住在我的床铺上,走的时候连被子都不给我叠。这些我很不习惯,但都是弟兄又不好说。当然,有时候我觉得他的那些大度的粗野的生活方式其实很好。我们这些独生子的确很自私。 
   
    刘好给我写了一首诗,写得非常朦胧。其中有这样的意思,说我常常在她的梦中出现,还说我们在梦中一起在乡间的小路上玩耍。最后的落款是:你的妹妹刘好。后来我才知道她也是小时候被父母送到乡下的奶奶家长到四岁时才领回去的,怪不得她的梦里会有乡间的小路。我的记忆里也有乡间的生活,我很小的时候,只在乡间的小路上走过一次。那是我奶奶一次得病说是不成了,想要见见孙子,我爸就带我去了。结果,一去奶奶的病竟然好多了。我在那里玩了一周。记得那时是五月,田野一片碧绿,远远地又能看见一片金黄,走近了才知道是油菜花。我爷爷天天早晨和下午都要去田野里转,他非要抱着我,我却非要自己走。我们顺着一条大概有一米五宽的小路一直走啊走,老是走不到头。那些小路都特别直,一直通到了天边。我总是问爷爷,还有多远才能走到路的那头,爷爷说,不远了,但我就是觉得很远很远。往往是我走不动了,才往回走。我也是在乡下看见过彩虹,看见过自由自在的雄鹰。在一次国庆时,我又在乡间第一次看见好多好多的大雁,它们排成人字形往南飞去,在空中唱着歌。那一年我可能十六岁吧。我又一次一个人顺着那条乡间的小路走去,又看见一片一片秋天的油菜花,那么壮观,那么热烈,就是秋阳有些冷。我竟然走到了路的尽头,回头一看,并不很远,怪不得爷爷说不远。那一次,我没有见着鹰,也没想到它曾经存在过。所以,“乡间的小路”这五个字对我,本身就是一句诗,一片回忆,一生的幻想。 

    国庆节后,我见她时竟有些不好意思。她也有些脸红。不过,我很快就打破了僵局。我说,我从小就希望有一个妹妹,现在好了,终于有了。她也是,希望有一个哥哥。我还委婉地告诉她,我认了一个姐姐。她听后有些惆怅,说那天带她去见见我的姐姐。我答应着,但我自然不会那样做了。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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