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急得站在那儿竟然流泪了。我愕然地看着她,真有些不明白她了。她的心是多么醇朴啊!我不忍地过去将她轻轻地拥在怀里,哄着她:
“别哭了!都是我不好。这样吧,这顿饭就算是你请的,不过账我结就行了,何必这样在意这些事呢?再说了,我把你当我的好朋友,不知你是否把我也当好朋友?如果你也当我是好朋友,就不要太在意了。不就是一顿饭吗?我请你也是很应该的啊。我不是说过吗?我快要毕业了,生怕以后再见不着你,才请你的。你千万别多想。”
她不哭了,默默地跟着我走。走到一半路时,我说:
“走吧,要不我就去给你弹吉它,算是我给你赔不是。”
“我不去了。我不能再和你在一起了。”她痛苦地说。
“为什么?”我惊讶地问。
“我是有男朋友的,你知道吗?”她的眼泪就出来了。
“不知道。你有没有男朋友,与我们交个朋友有什么关系吗?”我故意问她。
“当然有关系了。他会很介意的。”她说。
“他在哪里?”我问她。
“在新疆。”她说。
“新疆,那么远的地方,他怎么能知道呢?”我说。
“他是我们族长的儿子,他的人分布在各地,我的一切他都很清楚。”她说。
我吓了一跳。到现在这个时代了,还会有这样的事?
“他现在在干什么?”我问。
“他也在上大学,在新疆。”她说。
我怀着一种痛苦的心情和她告了别。她是我见过的最纯洁最美丽的女孩子,我的确很喜欢很喜欢她,我甚至有一种怜爱的感情,觉得她仿佛是我的女儿一样,但我没想过要占有她。我能见一见她就足够了。
经过那么多心灵的折磨,我不愿意再强求什么了。我也不想再去找玉涵。白天,我有时去上课,但上课也无非是不想让院长再在我爸跟前告状。我对那些老师的课没多少兴趣,他们总是讲一个问题时会例举很多人的看法,可就是不谈他自己的观点。我和父亲曾经就这个问题讨论过,他认为这种老师大概也是好老师,他们往往将自己忽视,而将别人举起,但是,这种风气会促使学生形成本本主义,丧失个性。起初我并不同意他的观点,但现在我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任何事情都有两方面。
有时,我只上第一节课,第二节课就往往坐在图书馆前的花坛旁了。那儿阳光充足,风景优美,也少有喧嚣。刘好给我借的书里面,我最爱看的就是诗集。她知道我的这个爱好,所以给我借的最多的也是诗集。我喜欢坐在阳光下看那一行行充满了灵气和神秘呼吸的文字。华兹华斯的叹息和自言自语太迷人了,他的每一声叹息都似乎深深地落在了我的心上,并印下了长久的痕迹,而她那对山川和爱情的轻歌曼舞都仿佛是拿着我的心在歌唱,并非他的,或者说他就一直藏在我的内心,从他死后到我生下后一直沉睡在我的体内,现在被我唤醒了。
下午的时候,我看的是另一本诗集,有时是聂鲁达的,有时是泰戈尔的。聂鲁达的似乎更贴近我的心,他的那种平民式的心态是我所喜欢的,而相比来说,泰戈尔的心就太广大太神圣了,他是一个圣徒,而我是一个浪荡子,无法明知他的《吉檀伽俐》,他的叹息每声都似乎不是和我相通,而是和上帝相通。他离我太遥远了,但我喜欢她的文笔。我一直看到太阳落山的时候,看见白色的纸上印上淡淡的一层红晕,我便抬起头来欣赏着日落。一股淡淡的忧愁仿佛是从血液深处和骨髓里升起来,有时我甚至能感到它们就是我的血液和骨髓化成的一股风,慢慢地掠上我的心头,轻轻地落下来,却又重重地按住我的心门。有时我觉得它们仿佛又是从宇宙的神秘的角落里浸过来的,是从那广大无边的虚空里飘来的,然后像一团烟雾一样飘进了我的眼睛,然后渗进了我的内心。这时,黑夜如期降临,我的身体也突然冷了下来,肚子也有些饿。空虚,一种无边无际的空虚突然间来到了我身旁,说:
“你还要在这间冰冷的屋子里靠你自己的体温取暖吗?走吧,去找你的心上人,或者是你喜爱的人,到她们那里去,从她们的言语和眼睛里取回一些实在吧!”
我得听从他的话,要不,在这孤独的黑夜里,一个人是无法度过漫漫长夜的。在这里,时间变成无比地漫长而粘稠,人世间的一切离我很远很远。
这样,我就又一次侵入校园。“侵入”一词是大卫说的,小卫觉得特别贴切。他说,只要我一走进校园,就像一只狼进入了校园,吞食的是男生的爱情,侵犯的也是男生的尊严,当然,受害的也是女生自己,只不过女生们天生就贱,一看见我就不由自主了。我只当它是笑话,可是由此我也知道男生对我的仇恨。他们叫我花花公子绝对是一种贬义,一种恶骂。
也许他们是对的。似乎很多女生都知道我,并且知道我的故事。原因太多了,首先是我自己长得太酷,这怨不得我;其次是欧阳的几次来临成了神话;再次则是吴静怡的情志失常和韩燕秋的当众自杀与我有关;第四点是现在的大明星朗莎的男朋友曾经是我;最后一点则是我为著名作家古月的独生子。大概还有人也知道我外公是谁吧,因为他送给了我一辆车。总之,我成了学校中的明星,而且是民间的明星,就像西西里岛上的黑社会头子唐一样,虽然很少在公众场合露面,但却无人不识。
但是,现在的我与以前却有大不同。我不会轻易再和谁谈恋爱了。虽然我每天都会去找不同的女生聊天,有时还开着车带她们去看落日,但是我对她们都是像对待朋友一样。可能我的玩笑话常常使她们心跳脸红,甚至半夜里醒来再也睡不着,但我不会向他们说“我爱你”三个字了。说真的,我也轻易爱不起来了。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汪玉涵。我常常想起她,想起她那脸上凭空挂着的忧伤。她常常搅动了我温柔的那部分。我想起她的时候已经没有痛苦,只有一种说不清的伤感。
城里落了一层薄薄的雪,很快就化了。听说郊外下了很大的雪,我给汪玉涵打了个电话。自从那次以后,我再也没有在操场上遇到她。她大概再也不会来看我踢足球了。
“你好,最近好吗?”我温柔地问她。
“好,你呢?”她也温柔地问我,似乎也有些兴奋。
“很好,我能有什么不好呢?”我笑着大声说。
“你找我干什么?”她有些紧张地问。
“没什么,你能下来一下吗?”我说。
她犹豫了一下,说:“好吧!”
她下来了,身后却跟着一个人,是久违了的宫春梅,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仿佛一个魔鬼。
我跟宫春梅也打了招呼,生怕她又在后面起坏作用。宫春梅见我对她很殷勤,也笑了笑。
“我想请你们去看雪。这里的雪太小了,听说郊外下了很大的雪,很好看。”我看着她们两个说。
玉涵没有主意,转过头看着宫春梅。宫春梅说:
“那么远?怎么去啊!”
“这你们就别管了,你们准备一下,四十分种后我来接你们。”说完我就跑了。
我打车回了家,父亲正在接待一个记者。他想让我和那个记者打个招呼,可我没有时间了。我冲她笑了笑便飞出来了。大约三十八分左右,我驱车来到了汪玉涵住的楼下。我给她们打了电话。是玉涵接的电话,她怯怯地问我:
“能不去吗?”
“我都已经把车开来了。”我有些生气。
她一听我生气,赶紧说:“好吧,我们就下来。”
她们换了件厚衣服,还戴了顶帽子。那种新疆的帽子戴在玉涵的头上时,她刹那间就变成了一位仙子,最差也是一位公主。我高兴极了。
在车上,宫春梅的话最多,她问我车是谁的。我说是我的。她很惊讶。我也说了些恭维她的话,她高兴起来了。我们上了高速公路时,她们有些兴奋了。玉涵看着窗外飞速退去的树对我说:
“是不是太快了?”
我一听,就说:“你看前面,不要看两边。路上的雪已经化了,你们不必害怕。”
不过,走了一会儿后,路上的积雪越来越厚,我慢了下来。我们欣赏着两边白茫茫的世界。银色的山峦人烟绝迹,像是在沉睡。天空中还飘飘洒洒地摇着大片大片的雪花。我知道一处游人很少去的山谷。在那里,我们找到一户人家。他们因为常常会碰到像我们这样的游人,所以一见我们就知道是来玩的。他们睡的还是炕,屋子中央有一个火炉子,屋子里非常温暖。玉涵和宫春梅都显得非常高兴。我让主人给我们做一些热菜,并让他们给我们烧一些红薯吃。
主人们忙去了。我们烤了一阵火,就到外面去看雪景。刚开始玉涵在我们的中间,可是后来宫春梅硬是挤到了中间。我有些不高兴。我还注意到玉涵也不大高兴,我借去看主人家的房屋时转到了玉涵那边。玉涵掩饰着内心的高兴。因为雪下得太大,我们还是回到了屋子里去。我们围坐在火炉旁,说着笑话,每个人的脸上都被炉火照得红朴朴的。红薯由我们自己来烧,我不停地将它们翻腾着。半个小时后,它们已经能吃了。我先给玉涵给了一个,她小心地拿着,用嘴吹着,开心地吃起来。我又给了宫春梅一个。见她们吃得高兴,我也赶紧把最后那个拿出来剥了皮吃。
不一会儿,主人给我们送来了热热的菜,我们将它们放在炉子上吃。
“几年了,我还是第一次出来玩,也是第一次吃这么好的东西。”玉涵高兴地说。
“你们还没有这样玩过吧?”我说。
玉涵高兴地点着头,宫春梅也说:“哪有这样的机会啊?我们知都不知道。你以后要经常带我们来玩。”
玉涵一听,猛然抬头看了看宫春梅。我笑着说:
“好啊,只要你们愿意,我一到周末就可以带你们出去玩。平常也可以,只要你们没课,就可以出去了。”
“你没有女朋友吗?”宫春梅明知故问。
“没有。我不准备找女朋友了,没意思,总是让人伤心。我想等我快三十岁时再找,那时,找上就可以结婚了。”我随口说着。
玉涵一直埋头吃着菜,眼睛总是看着火炉里的火。她像是一个听众。
为了说明我不是有意要找玉涵,我在谈话中故意说了和我交往的很多女孩子的名字。宫春梅对有几个也熟悉。我告诉她们,我时常和她们在一起玩。
“那你看上过谁吗?”宫春梅的话总是咄咄逼人,刀刀见血。
“我说过,我现在不会找女朋友的。我觉得很不实际,再说,姻缘姻缘,就是要碰的。我家里人也不同意我在大学里找。”我故意说。
“那你为什么谈了那么多?”她说。
“谁说我谈了那么多?我是喜欢人家,可人家都不喜欢我。我是受害者。”我说。
“你还受害者?你知道女孩子见了你是一种什么感觉吗?她们很容易喜欢上你,可是她们都不敢和你谈,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她说。
这倒是我闻所未闻的事。我摇摇头,觉得很可笑。她继续笑着对我说:
“原因就是你让人觉得太不可靠了。你知道吗?你不能给人一种可靠的感觉。任何女孩子都可能会跟你谈恋爱,但一想到要和你结婚,很可能就会忍痛割爱,和你一刀两断。”
“真有这样的事吗?”我觉得面前这个女子太让人讨厌了,但我仍然笑着对她们说,“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坏吧!我实际上是一个很有责任感的男人。”
“反正你看着不像好人。”宫春梅笑着说。
这时,玉涵抬起头来看着我,也笑了。可能宫春梅说到了她的心里。
我也只好冲她们笑着。
窗外的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玉涵看着窗外说:
“如果今天不停怎么办?”
“那我们就住在这里。”我笑着说。
她有点急了,我笑着说:“别着急了,再等两个小时若还是不停,我们就回去。”
一个多小时后,雪还是下得很大。我们都开始有些着急,我看着火炉说:
“我怎么把吉它忘带了,要不我可以在这里给你们弹琴。”
“那我们现在回去听你弹吉它好不好?”玉涵突然高兴地说,说完她又看着宫春梅。
“那我们现在就走吧!”宫春梅也很高兴。
“那好吧!”我高兴地说。
我付了账,到车上时,我笑着对玉涵说:“你又欠了我一顿饭。”
她有些害羞地笑了。我看着她说:“实际上,我有时候想,若是能吃一顿你亲手做的饭就好了。”
她的脸更红了。宫春梅这时说:“我说你这人坏吧!你老是欺负玉涵。”
走了一会儿,我看了看表,我们在那农家居然呆了三个小时。雪下得越来越大了。我们发现城里也终于下了一场很大的雪。等我们到我的住处时,雪越下越大了。
我带她们到了我的住处,屋子里非常温暖。我让她们俩坐在沙发上,我则坐在她们的对面弹着。我给他们弹了《在那遥远的地方》和《嘎达梅林》,还有《半个月亮爬上来》。这些曲子都是
我看了一些别人改编的曲谱后,又按照自己的理解改编的。我先是以古典吉它的方式弹一遍,然后再轻轻地唱一遍。我看见玉涵的眼睛里有光在笑。她无比温柔地坐在沙发上,微微靠在沙发的扶手上,内心一片柔情。宫春梅的话很多,她似乎在认真地听,但我觉得她肯定听不懂。果然,她在听了这几曲后问我:
“你会不会唱摇滚?”
“会,但我不喜欢。那音乐太闹,我喜欢安静的抒情的音乐。玉涵,你呢?”我看着她问。
“我?我喜欢古典一些的东西。”她说。
“不过,摇滚音乐也很好。”我看着宫春梅有些尴尬就说。
“就是,春梅原来的男朋友就唱得非常好。”玉涵说。
这话一说,宫春梅有些不高兴。我忽然觉得玉涵也是有心机的,也是有嫉妒心的。发现这一点,使我高兴,我觉得她又多了一些可爱的东西。她不是圣女,而是一个纯洁的女人。
“是吗?你们分手了吗?”我问。
“都是什么年代的事了?还提它干嘛?”宫春梅说。
宫春梅的心情从那一刻开始变得很坏,而玉涵也觉得很不好意思。我便打圆场说:“现在那个女孩子上大学不谈它三四个男朋友的?现在是你不谈恋爱就说明你不行,没人看上你,你将来也嫁不出去。那说明宫春梅的魅力还是很大的。”
她们是唯一的在我弹过琴后没有大加赞扬的人,连句可能的赞美话都没有说。但我知道,玉涵是喜欢我的琴声的。我在后面给她唱了好几首古典曲目,她听得入了神,脸上浮现出一层淡淡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