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昆气得大骂苏小枫,回过头来又问白雨:“你的那位小草可不可靠?”
“什么可不可靠?”白雨不解。
“就是说他会不会出卖你,还有我?”
白雨叹道:“别提了,小草这小子是位刚从学校出来的,书呆子气十足,一心只想着出名为社会做贡献。本来他对采写陈百威并无多大兴趣,听我说陈百威是香港第一大伪君子,立即热心起来,不顾一切地要把他的丑恶嘴脸公之于众。谁想到今晚被陈百威先到一步,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了他。这就不得了了,扬言要把你的事捅出去。我看他是做得出来的。”
彭昆大惊失声。
话分两头,陈百威略施小计躲过彭昆的追击驾车回半山区别墅。
一路上小草心潮澎湃,想不到江湖上的事如此离奇变幻,险象环生,最使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江湖上好人与坏人几乎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
他曾听人说过,社会上许多头面人物一开始就是彻头彻尾的坏人,等捞够了资本再回过头来当好人。莫非陈百威也属此一类?
毕竟是初生牛犊,有的是不畏虎的勇气与胆量,心里这么想,口里直问陈百威。
陈百威感到这小家伙十分可爱,反问道:“你认为呢?”
小草道:“大概也不例外。听人说过,陈先生来香港前也是一位穷小子,后来组织了帮会,在江湖上打打杀杀,走私贩毒、拐卖人口、逼良为娼,然后才有今天。”
“照你这样说,我该是个坏事干尽的大恶棍了,是么?”
“正是。”
陈百威突然拉下脸:“你好大胆子,既知道我是大恶棍还敢当面揭穿我,难道你不怕死吗?”
小草着实吃了一惊,继而还是镇定下来:“陈先生若要杀我,那也由不得我选择,已经上了你的车,前后左右都是你的人,怕也没用,只有听天由命。不过你别借这机会逼我就范,按你的意图办事,明白地告诉你,我是不吃这一套的。”
“是吗,你知道我会要你办事?”
“最起码我是这样猜的。”
陈百威从方向盘上腾出一只手来,拍着小草的肩:“小伙子,这回你猜错了。我带你走,是因为真有人要杀你,只要过了危险期,随便你去哪里或干什么都与我无关。我承认自己确实不是个好人,一个穷孩子,要想出人头地、步入上流社会,靠正当手段是达不到目的的,就是历代开国君王,一开始不也被写成贼匪?所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正是这道理。我没有那么远大的抱负,从小立下志向,只要步入上层社会就够了,为了达到目的,杀人、绑票、走私都是免不了的。我也自知罪孽深重,这些年来一直支持慈善事业,这样做并非是为了沽名钓誉,而是为了心理上寻找一种安慰。每次赈灾捐献,我不愿接受记者的采访宣传,正是这个原因。”
小草问道:“这次拍摄电影你的动机是爱国呢或如别人说的为了一位女人?”
“两者皆而有之,不过前者更多一些。”“为什么?”“很简单,我是炎黄子孙,如果连自己的祖国都不爱的话,这样的人等于没有了灵魂,活着只是一堆行尸走肉!”
小草听到这里,对陈百威的认识已经有了一个具体的概念,叹道:“原来陈先生并非报纸上说的那般高大完美,但也没有白雨形容的那样卑鄙可耻。”
陈百威点头:“我就是我,很平凡的一个人,在江湖上我的做人原则是从道义出发,如果别人不伤害我,我绝不会跟人过不去。”
小草问道:“那么彭昆这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
雪佛莱已经爬到彭昆制造事端的拐弯处,陈百威把车停下:“有一件事我想让你知道。”说着,开了车门:“请下来吧,我请你看一样东西。”小草下了车,朝着陈百威手指的地方看了一眼,说:“不就是两块巨石?”
“是的,是两块巨石。可是你并不知道在舞会开始之前,这两块巨石是在上面的。后来被人撬到了路面上。”
“是谁,他这样做用心何在?”
“彭昆。他想在这里制造大陆名流的伤亡事故,然后利用你和白雨在报上大做文章,要我一夜间身败名裂。”
小草再一次看看巨石,又仰头看坡上,果见石头是从上面掉下来的,倒抽一口凉气,说:“真是人心险毒,难怪今晚在编辑部写稿时,白雨总是等电话,说是将有爆炸性新闻,原来说的是这回事。”
“幸亏我察觉得早,带人及时清理了,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小草本着记者的职业道德认真察看一遍现场,确认无疑之发问道:“这事件发生的具体时间是何时?当初我也在别墅,为什么一点也没察觉?”
“具体的发生时间可能更早,但发现是在舞会将要结束时,当时考虑到山上的出席者都是刚从大陆过来的备界名流,战争给他们带来的惊悸尚未稳定,不能在香港再给他们心理上造成新的恐惧,所以才决定延长舞会时间,待清除完后再让大家放心离去。”
“彭昆和你一样,在香港也算是资格很老的太平绅士,有一定的社会影响和名声,他这样做是否考虑过事情一旦败露,会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落一个身败名裂的结局?”
“他根本不会考虑到失败,以为买通了白雨加之自己也做得谨慎,就会万无一失。”
“没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小草补充道,“他聪明,你比他更聪明,此事最终还是以他失败告终。请问陈先生,这事你打算如何处置?”
陈百威感到额角一阵冰凉,伸手一摸,原来是头发上结了露珠:“上车吧,回别墅休息,外面风大。明天还可以带你去看山洞里的两具尸体。”
几个人一起上车,小草又向陈百威提出了一些问题。然后被安排住进客房。
是夜,小草辗转难以入眠,他太兴奋了,觉得自己终于有了出名的机会,他决定从一个全新的角度报道民国三十年中秋之夜的半山区别墅舞会——小草拟好稿子,顾不上休息,急着交给“和安乐”卫士,请他们转呈陈百威。
此时陈百威正接到彭昆的电话,提出愿意“私了”,只要不把这件事公之于众,任何条件都可以考虑。
陈百威一边把小草的初稿放在桌上,一边说:“彭先生,这事可能不太好办,即使我愿意通融,有一位叫小草的记者非要把这事捅出去不可,到时我也有一个包庇你的罪名。”
彭昆在电话那边哀求道:“小草就在你手中,你把他交给我,可以另行开价。”
“彭绅士,如今不是十几年前了,人命关天的事,我怎敢轻易答应你。还有你的两位手下,在作案时被我的人失手打死了,我准备报警,把这事的来龙去脉查个一清二楚。”
“陈绅士,打死人的事万万张扬不得,查办起来牵联的不仅仅是这件案子,二十多年前你也并非清白,逼急了来一个鱼死网破,大不了玉石俱焚!”
陈百威从对方的口气听出彭昆已经狗急跳墙,哈哈大笑:“彭绅士非要这样我也只好奉陪,不过你可别忘了,香港的法律历来重证据,弄不好我反告你诬陷——我的证据可是现成的。有些事即便是我所为,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我劝你还是三思啊!”
陈百威说罢挂了电话,并又拨号向警方详述今晚的案情。
这些年来,由于警方的不断加强与完善,各堂口办事几乎全部转入地下,尤其杀人的事更没有过去那样随便了。因此,无论陈百威还是彭昆,都十分注意社会舆论,看重自己的绅士头衔。
陈百威给警方打完电话,看了一遍小草写的报道,又递给旁边的文贵。
文贵看完文章放回桌面,见堂主那副高兴样,抚着山羊胡子,得意道:“想不到一向谨慎的彭昆这回栽在我们手里了。”
“他早就该有此下场了。”陈百威道,“这一次我们可算是大赚特赚,彭昆栽了还在其次,香港所有的报纸一旦披露,等于给我们将要拍摄的电影《献旗》做了一次全方位的免费广告!”
文贵击掌道:“我倒是把最重要的给忽略了!”
第二十三章 扫荡九龙
话说彭昆从新闻报社回来,越想越感到问题严重。
自从省港大罢工以后,由于香港的警力日渐强大,他感到光靠在黑道上打打杀杀已没有过去那样好混了,幸好还争得一个太平绅士的头衔。
多少年来,他把自己扮装成好人,参加社会上的各项慈善活动,好容易获得与太平绅士相称的社会名声,没想到一夜之间彻底砸了。
陈百威毫无通融的口气令彭昆绝望。这还不算,他们打死两名和义堂成员也向警方告了案,成了他暗害大陆名流的证据。
接下来一切都在陈百威的操纵之中:警方立案侦查,小草出面佐证,各家报纸打落水狗似的纷纷刊登彭昆的各种丑闻……名声臭了,接瞳而至的是生意大受影响,这些年来,彭昆挖空心思苦心经营“旺发”,采取了多种手法,使“旺发”始终居于塘西风月之首。
三十年代中期,公娼被禁,彭昆灵机一动,想出了不少花样。
第一,导游社。
男女之间,虽然最后还是上床那回事,但在那回事之前,玩出许多花佯来,增加一些神秘感,就有了更强的诱惑力。彭昆的“导游社”就是把他过去经营的妓寨改换名称,妓女成了导游妹,带客人入室内松筋骨、按摩,撩得嫖客到最后不得不掏钱干那事。
第二,人体写生。
这玩意是受到大陆著名画家刘海栗开办人体写生引起官司想出来的,不过到了彭昆手里,并非为了艺术,而是一种纯粹的色情玩意。只要交钱,不管你会不会绘图都可以进去。凡想看裸体美女的男人,在外面按铃,立即有人出来请入内。里面是一个大客厅,按美术学校的画室布置,设有很多画架。交了钱,每人发一个画板,一张宣纸、一支铅笔,然后坐在画架前,看台上一位一丝不挂的妙龄女郎做搔姿状,三分钟过后,自会有人喊道:“摆好另一款姿势啦!”这玩意一兴起,“旺发”立即门庭若市,大厅里挤得满满的,又可逃脱政府的查禁。
第三,真人表演。
这也是彭昆想出来的绝招,在一间大厅里,四周都是坐位,中间放一张床,交了钱走进去,灯光就照着中间那张床上的一对赤裸男女没完没了的用各种动作做爱,看的周围的人难耐难熬。
此外,彭昆还发明了“一元试片”、“小步电影”等等玩意,生意一直红火,没料到短短的一段时间,因名声臭了,连客人都不愿做他的生意。彭昆本是位心胸狭窄的人,这样一来他把仇恨发泄到港人身上,恨不能鱼肉全港百姓。
这机会终于被他等来了。
就在半山区事件发生不久,日本人的气焰日渐嚣张,积极地推行“南进”方针,香港上空乌云密布,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最先得到这消息的人是苏小枫,他回来向彭昆报告,当时彭昆张大嘴巴久久说不出话来。
苏小枫吓坏了,以为彭昆中风,摇着他的身子叫道:“军师,你怎么啦?!”
彭昆突然大喊道:“我报仇的日子终于来罗!”
苏小枫不解:“军师,日本人就要来了,你为什么还高兴?”
彭昆满面春风,说道:“我告诉你,日本人来了是大大的好事。”
苏小枫搔着首,还是不解:“可是,听说日本人很凶的,见人就杀。”
“正因为凶,肯定连英国人也怕他,这样一来就没有精力管治安,我们就可以趁机大捞特捞不用担心警察!”
苏小枫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喃喃道:“只是我们的名声从此更臭了。”
“我的名声早就臭了,这回我要坏到底,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坏事——遗臭万年总比默默无闻好得多。你知道日本人具体什么时候打过来吗?”苏小枫摇头:“总之快了,新港督杨慕琦上任一位家眷也没带,现在香港的正规部队只有英国两个营、印度军队两个营。此外还有高射炮队,野战炮队、皇家工程队。杨慕畸很焦急,想招募组织非正规部队,几经努力,才有了退伍军人休斯指挥的一班超过55岁的外籍人士组成的‘休斯兵团’以及香港英籍居民组成的‘香港团队’。另外还有一百名葡萄牙人和450名华人自愿入伍。看样子是非打不可了。”
彭昆点头:“很好,我们马上组织力量,准备大干一场!你下去打听,一有消息火速汇报。我们要选准日本人抵达前的两天行动,这两天绝对安全,警察都上前线去了!”
1941年12月7日,日军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
1941年12月8日清晨8时30分,日本空军在九龙的城南道投下了第一颗炸弹,香港顿时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
当日,日军除以空军轰炸启德机场、金钟兵房及大古船坞等地之外,陆军第三十八师团,亦以第二二八步兵联队为攻击前锋,向新界进攻;海军方面亦由第二舰队协同作战。于是,新界北部一下子便陷入日军手中。
9日午后,日军已攻至城门水塘附近,九龙市虽有狮子山隔着,但密集的枪炮声已是清晰可闻了。
这一天,九龙的大多数人没命地乘船划过维多利亚港,警察更是跑得一个不剩。
从早晨闻到枪声开始,彭昆就调集全堂口的主要力量,涉过对面,在九龙区的钦州街一带潜伏下来。
到了下午,眼见九龙的警察全部过香港去了,彭昆率手下准备出动,没想到在他的影响下,香港好多堂口都过来发财了。
苏小枫最先发现,不安地告诉彭昆:“军师不好了,我们发财,其他堂口也跟着来了!”
“有多少人?”
“数不清楚,大概好几百人。”
彭昆仰天大笑:“他妈的我彭昆干坏事大家都跟着学,哈哈,很好,坏人越多,天下越乱,我就当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坏人头!小枫,你下去联络他们,要他们尽快赶到钦州街开一个会,免得相互之间发生冲突。”
到了下午,所有想发财的人都到钦州街来了,彭昆见时间不能再拖,跳到一个高台上,用尖尖的声调对着四周的人大声叫喊:“弟兄们,我们发财的日子终于来了!所有的‘花腰’(警察)都跑到对岸去啦!我们要把握时机,即时出动,各堂口要齐心协力,互相支持,提防‘羊牯’们会反抗。我彭某人历来是最讲义气、最论公道的,绝不会仗着人多势众,独个发财,我绝对不是那号人。不管是划分地盘、还是来个大兜乱,稍后各堂口的大佬再行商议。现在,哪一位弟兄有意见和想法赶快提出来,免得阻碍发财时间……”
彭昆的话声刚落,各堂口的人七嘴八舌各抒已见,有主张集中全力攻打银行的,有主张逐家逐户进行搜掠的,也有主张先行抢劫金铺及大公司的,意见纷纷,不一而足。
彭昆听得烦了,大声叫道:“别吵了,日本人马上就要过来,你们还想不想发财?!谁有妙计站出来到这台上说,下面的不许乱七八糟瞎讲!”
众人安静下来,这时只见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汉子走上台向彭昆施礼:“在下粤东的叔父‘四眼球’便是,早闻彭军师大名,今天我是刚从广州过来的,难得大家讲江湖道义,不欺生,我就把自己的‘心得’告诉大家,说不定对大家发财都有好处。”
彭昆向他还礼,跳下高台。四眼球也不客气,上了台,干咳两声,说道:“实不相瞒,早在三年前广州沦陷时,我就在西壕口和西关一带干过这发财的勾当,积有一些经验。目下虽在兵荒马乱之中,对于财物,‘羊牯’还是非常重视的。俗话说,钱是命,命是钱,钱与命相连。如果我们过于轻敌,或者力量过于分散,则会遇到强烈的反抗。”
说到此处,四眼球顿了顿,撩起左边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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