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贵目瞪口呆,无言以对。
傅灵华深有感触,连连点头:“‘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副堂主说的太有道理了,真是字字有分寸,句句见真知!”
陈百威说:“这事到此为止,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今后绝不再提,走吧,傅管家,告辞了。”
离开傅家,陈、文抄原路回到堂口。
大门口,荷枪实弹的卫兵向陈百威、文贵行礼:“副堂主、文军师晚上好?”
陈百威问道:“有情况没有?”
卫兵道:“天黑一阵后,‘三山会’的雷进出去了,说是去找曾英勇。”
陈百威:“知道了。小心枪走火,注意围墙内外的动静,一有情况鸣枪报警。”
卫兵:“是。”
陈百威走过去:“知道放枪吗?”
卫兵回答,“知道。”
“做一遍给我看。”
文贵看着这一幕,再联想刚才,相处这么长时刻,他第一次认识到陈百威不仅足智多谋、武功超群,而且心细如发……这么一想,对他敬畏了七分。两人回到堂内,为了证实猜测,有意走到最后一排房子,果见陈余祥的窗口亮着灯光,灯光下两个影子对坐窗前,中间隔着一张桌子。
话分两头,且说莫启青派雷进离开“洪胜堂”星夜赶回广州搬兵报仇,除此外,还有另一层用意——提防有人图谋不轨谋财害命。
下午在筲箕湾接受邀请的时候,便意识到“洪胜堂”的军师文贵并非完全出于好心,出于那种情况,只能答应下来,事后经雷进提醒,使他更增加了一层戒备之心。
到文贵来访,引起了他的怀疑。
人在江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是本份,还要提防左右前后周围的流弹、暗箭、陷饼,否则随时都有被暗算的可能。
送走文贵,莫启青已发现自己置身四面埋伏中,要逃都不可能了,唯一的出路是临危不惧,斗智斗勇,拿出《三国演义》中孔明演绎空城计的胆量与气度。
他明确地告诉黄绍荣:“文贵刚才并非为租房的事找我们,那不过是一个借口,目的是来探虚实,好为他下手做准备。”
十几万元的军火,这是一个诱人的数目,足令不少人见利昏智。
虽然已派雷进离开,万一出了事“三山会”总不至于寻不到仇人,加之还有曾英勇知道他的下落……但是,这些还不一定可以阻挡文贵……莫启青一直在思考着前前后后。
为了证实心里的怀疑,莫启青派黄绍荣马上去找文贵。
一会黄绍荣回来报告,说文贵不在房里,又有傅管家的老婆张桂秀过来请副堂主……莫启青明白他们在商量如何下手,他让黄绍荣守在家里,不要向任何人透露。
黄绍荣很不安:“堂主要去哪里?”
莫启青叹道:“救弟兄们去。”
黄绍荣:“我们举目无亲,谁能救我们?”
莫启青道:“有人可以救我们,陈余祥以‘仁义’做为立堂的宗旨,今夜我要和他彻夜长谈,只要我不离开他一步,文贵就不敢下手。”
黄绍荣愁眉苦脸:“你能跟他谈一个夜晚吗?”
莫启青:“我会想办法,你放心守在这里。”
陈余祥住最后一栋的东头,大门口有卫兵守护,莫启青表明身份,卫兵通报后很快准入内。
莫启青进入正厅,这里是神堂,上堂点着香烛,供奉历代洪门中人,供品有时令水果、饭菜、点心,都摆在一张供桌上。
卫兵在前引路,拐过两道小门,陈余祥已迎了出来,一身唐装,像还不曾入睡的样子。
此时已是十点多钟,墙上的自鸣钟发出清脆悠扬的金属声,令人感觉十分宁静。
见过礼,两位就在客厅太师椅上就坐,中间隔着一张桌子,卫兵走过来替两位堂主沏茶,然后离开。
莫启青抱拳道:“陈堂主要休息么?那我就告辞。”
陈余祥道:“莫堂主才来就急着要走,这样岂不太见外了?深更夜静的,我知道你一定有话,请便,请便!”
莫启青叹道:“也没什么,只是睡不觉,本不该深夜打搅,实在是——”陈余祥见他像有难言之处,说道:“莫堂主在这里不必介意,有什么直说无妨。”
莫启青叹声更长,“现在已是10点多了,阿勇也应该知道我们已接上了头,怎么现在还不见踪影?”
陈余祥垂下头,手摸着下巴。
莫启青悄悄瞟他一眼,知道说到了他的心坎上,稍停片刻,继续道:“这一次来香港,阿勇对我可谓是倾心竭力,宁愿自己被追杀,也让出方便给我,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莫某人真正是千古罪人。今天从晒鱼场过来,我就一路惦念,到这个时候还不见影子,心里慌得没底。想着想着就翻来覆去睡不觉,手下雷进劝我:‘堂主,自从离开广州,几个夜晚都没合眼,你应该休息才行。’我说,阿勇现在没着落,怎能安心,你若真心关心我,立即回广州搬救兵,找彭昆算帐,雷进去了,我还是安心不下,在院中踱步,见陈堂主的灯没熄,才冒味过来打搅,若有不便处,我还是——”
陈余祥摇头挥手:“听你一夕话,我真正是无地自容了。论起来,阿勇对我们‘洪胜堂’的恩义比山还重,我心里也掂挂着,所以到现在还没睡,没想到莫堂主如此恩重义深,真是愧煞我也。”
莫启青道:“话不能这样说,只能说是陈堂主比我沉得住气,莫某人历来办事浮浅,心里没个主见,趁这机会正要讨教万全之策。”
陈余祥道:“莫堂主过谦了,你派人去广州调兵救人也算是个好办法,一来彭昆不敢对你再动手,二来有了实力,可以和他‘讲数’。”
莫启青满怀心事说道:“彭昆是个半路出家的江湖人,也不太懂得江湖规矩,我担心他对阿勇下了杀手。”
陈余祥道:“我也这么想。不过,我希望千万不要是这样,一来我欠他的情义无处报答,二来江湖上从此风起云涌,不再太平,就算我放过了彭昆,我的手下不会答应。”
莫启青叹道:“但愿阿勇不要出事,我心里有一种预感,觉得他不会有事,只是不见人放不下心来。反正今晚我是没法子睡了,等他一个通霄,万一还是不见人,问题就真严重了。”
陈余祥道:“我也这么想。不过莫堂主几夜没合眼,这是使不得的,你还是回去休息,有了消息我马上遣人向你报告。”莫启青连连摇头,“断然不成,睡也是合不上眼的,若陈堂主不嫌我哆嗦,就在这里秉烛长谈。”
陈余祥也巴不得有个伴,站起来:“那好,这里蚊虫多,去我卧房里坐。”莫启青总算放下心来,躲过了今晚,明天他文贵有几个胆子也不敢了。
莫启青与陈余祥对坐在窗前,灯光在床那边,斜斜地把两位的影子映在新糊的纸窗上。
陈余祥吩咐手下:若是曾英勇来了,火速通报。
莫启青是老江湖,最善揣摸人意,抓住陈余祥讲义气、重名誉的特点,投其所好,两人谈得十分投机。
午夜时分,卫兵报告有人来了,陈余祥腾地站起,下令道:“有请!”
进来的却是文贵与陈百威。
房里除了一张老式雕花红木床,便是窗边的一张印心柏木书桌,书桌上放置文房四宝和一本《康熙字典》及两杯乌龙茶。
文贵一进来就故意装做很吃惊的样子:“怎么,莫堂主也在这里?”
陈余祥接过话说:“人家担心阿勇的安危,一直睡不觉,你们明天应该把这事传给兄弟们,让他们了解什么叫义气。义气的‘义’字是两把利刀中间夹着一个人头,也就是说为了朋友可以牺牲生命。就像莫堂主和阿勇,这才是江湖上讲义气的典范。”
文贵抱拳道:“佩服佩服,能结识莫堂主这样的江胡好汉,真乃三生有幸,凭这一点,文某人认定你了!”
陈余祥道:“这就对了,古人说,栽树要栽松柏树,交朋友要交真君子,朋友的好坏直接影响自己的言行和声誉,你们还不知道,莫堂主为阿勇的事派了手下回广州搬兵了。比起他的行动,真是愧死我也。”文贵一惊,继而暗暗得意,这回总算抓住了把柄,冷笑道:“莫堂主好像说雷进去了广州酒家?可能是我听错了。”
莫启青一愣,冷不防被文贵使出这一招,要回避也不来及了,他说:“可不是,雷进去广州酒家但嘟嘟小姐被人包了,不能相见,回来向我禀报,我感到问题严重,才令他火速回广州。怎么,文军师在大门外没有遇见他?”
文贵被反戈一击,心里很不服气:“莫堂主也知道我离开了堂口?”莫启青道:“没有,军师刚刚离开我房里,便想起你可能会马上去傅管家那里谈租房的事。军师如此热心,我已于心不忍,再这样为我们效劳,心更不安了,所以派手下黄绍荣过去看你,没想你真是去了,这叫我……真是不知如何谢你才好。”
【文】文贵听出他话中有话,羞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人】这话只有陈百威能听懂,但他表情泰然,不露声色。
【书】陈余祥以为莫启青当真赞他的手下,连说:“也是应该的,住我们这里,当然有义务替你操劳,帮人帮到底,这也是江湖上历来的规矩,千万别放在心上。”
【屋】莫启青又是一番客气,见文贵已经不再吭声,也没有穷追猛打,向他露一露自己的“峥嵘”就行。
陈百威、文贵俩人本无要事,无非是来证实刚才在傅家的猜测,既然已经肯定,也就完事了。出到门外,陈百威责备文贵:“你呀,太锋芒毕露了,枪打出头鸟,你以为损他几句很得意?我们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总算见识了吧?”
文贵深有感触道:“真是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我真是服!”陈百威从鼻孔里哼出声:“也不见得,莫启青太过精明了,交往时间一长,人家就会发现他这一点,从而小心提防,江湖上一等的高手往往是不露声色、外表最普通不过的,所谓大智若愚也,大鱼总是藏在深水底下,只有小虾、小鱼才蹦蹦跳跳。”
是夜,曾英勇当然不会来“洪胜会”,陈余祥、莫启青通霄未眠。两天后,香港最初的一家报纸《中国新闻报》刊登了一起因争风吃醋引起的情杀案,说的是两位好友向科武与曾英勇,为了争夺一位名叫笑笑的妓女,在桃花园妓寨门口决斗。双方都用驳壳枪,决斗的结果是双双倒在血泊里……报纸上同时刊有死者倒毙的照片、法医的验尸证明、妓女笑笑的供词和签证……对这件事,陈余祥和莫启青心里明白是梁再堂以他太平绅士的身份用大笔钱买通警方的产物。但既成事实,就是找不到证据、把柄,给“洪胜堂”向“洪义堂”发难造成一定的难度。
莫启青准备用江湖行规向彭昆挑战。几天后,雷进由陆路把“三山会”的大部分人员、财物迁到香港。此时,莫启青己在塘西干诺道租了一套大院做为堂口的指挥中心。选择这里,莫启青是经过一番考虑的,第一,这里是风月区,经济活跃,街市繁华,利于堂口发展;第二,这里离陈余祥的“洪胜堂”最远,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堂口之间到一定的时候需要划分势力范围,避免了今后与陈余祥的正面冲突。
以莫启青的眼光,知道将来能跟他分庭抗衡的就只有“洪胜堂”,他们组织之严密、人员对堂主之忠心是其他堂口无可相比的,尤其他手下的陈百威看似平凡,内心却存有宏才大略,还有文贵也足智多谋,非等闲之辈。“三山会”的堂口处在塘西天桥下面,依山而建,前面是大道,大道对面是林立的商铺、饭馆、杂货店。
大院分一正二横,大门口一个门庭。爬上正楼放眼望去,便是辽阔无垠的海域,无论在雨天、晴天,都有白帆点点;近处,海上艇家如水母般密集,上面不时升起炊烟,给人一种压迫的感觉,与远处的浩淼相衬,辉映成趣。莫启青在塘西据扎下来,以最快的速度熟悉地形,了解当地行情,同时也跟其他堂口做军火生意,把从大陆带来的武器销罄。
莫启青了解到,在塘西这块地皮上,目前是“洪群乐”的势力范围。
“洪群乐”的堂主许成名原是张鲜花的打手,负责广州酒家、桃花园两处妓寨的治安,专门对付那些赖帐的嫖客。
许成名祖籍宝安坪山。自小和父亲在江湖上卖狗皮膏药,练得一套花拳绣腿,因不怕摔打,后来得名师指点,成了一条好汉。有了真本事,他不再四处游荡,以授徒为名,拉起一帮好逸恶劳、游手好闲的流氓,在当时繁华的塘西风月地替人守店铺、讨死债,后来在一次替人讨债发生的打斗中被桃花园妓寨的鸨母张鲜花看中,聘为保镖,专门看守广州酒家、桃花园,防止有人捣乱。这样一干几年,直至东莞人陈余祥率先拉起人马成立“洪胜堂”,他也受到启发,准备脱离张鲜花,单独成立堂口。许成名的堂口名叫“洪群乐”,愿意天下男人都“快乐”,他的方法是向张鲜花及其他妓寨收取“保护费”。堂口在皇后大道西,这里还有不少店铺、妓寨,都被许成名揽下来,比单一给人“打工”强得多。“洪群乐”的“军火”也是从莫启青处购得的,他也知道“三山会”在塘西立了堂口,但并没意识到会有厉害关系,抱着“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的心态。莫启青安顿好内外事务,开始实施报仇计划。以“三山会”的战斗力,精兵良将要打垮一些不是行伍出身的“洪义堂”人员如小菜一碟,但也不能蛮干,香港地形复杂,且梁再堂与警方有较深的关系,这件事一旦引起英国政府的注意,事情就闹大了。最好的办法是从梁再堂的赌馆“旺发”下手。旺发是梁再堂的摇钱树,地点也在塘西,离“三山会”堂口不远。这些天,莫启青派遣雷进带领几个小弟兄扮成赌客混进“旺发”,对里面的布局、内情进行细致的了解。旺发赌馆,位于干诺道西最繁华的地段,是一栋占地近千平方、四层楼高的大型建筑物。一楼是百货、烟酒城;二楼是餐厅、咖啡茶座;三楼是客房,一般远道而来的商贾都在此处下塌;四楼才是真正的赌城,这里一年四季热火朝天,叱喝声、欢笑声、骂娘声此起彼伏。目前世界上的各种赌法,在这里应有尽有,麻将、骰子、牌九、老千不一而足。
雷进从正门步入一楼,发现光顾百货、日杂城的大多是当地市民,梁再堂是很有经济头脑的商人,他借用老字号赌馆的名声做广告,在这里搞“立体”经营,让所有进来的人不管他是否赌徒,都要不由自主地“留下买路钱”,自开张以来,生意火红,财源滚滚。
“洪义堂”未成立之前,这里由向科武、曾英勇率领一批小打手负责从一楼至四楼的治安。现在则换了一些着便装,腰上别着驳壳枪的堂口成员。二楼餐厅、咖啡厅相对冷静,这就给洽谈生意的人提供了良好的环境,餐厅临中、晚饭时分十分热闹。这里也有带枪的人把守。
三楼除了过道有人上上下下,住客都有单一的房间,一般闭门不出,由服务员送水、送茶、打扫卫生。甬道也有几个带枪的喽罗走来走去。
四楼是这里的防范重点,几乎每一个赌档都有专人把守。
雷进从一楼至四楼,复又下来,从大门口乘人力车回堂口向莫启青汇报。针对这种情况,采取攻城或大规模袭击是行不通的,原计划选择顾客少的时刻从一至四楼进行扫荡,一边杀人夹带劫财,给予重挫,这样一来,“洪义堂”会调遣主力来塘西,“三山会”再来一次硬战,把“洪义堂”彻底打垮……雷进见堂主在沉思,从旁边提醒道:“如果我们采取预定的计划,一般情况每时每刻都有很多顾客,容易伤着无辜群众,这样一来,又会引起警方注意。”
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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