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飞连连称是,额上大汗如注。
宽敞的晒鱼场复归平静,潮水已经退去,呐喊声连同涛声一起消失在无际的海边,仿佛刚才的一场厮杀根本不曾发生……钟盛富集合起工友,站在队前清点人数,见没有伤亡便向陈余祥、文贵告辞。
老太太的尸体送回到了家里,香珠哭得惊天动地,众人使劲将她拖开,才把尸体洗净盛装入殓,同时也计议日后之事。陈余祥道:“现在不要想的太多,先安置婶娘再说。”众人依言,议定将南婶的遗体七日后出殡下葬,地点仍在筲箕湾晒鱼场的坡上。坟墓的地点,面对北方大海,遥望大陆故土,此处按下不表。
再说同乡会方面,梁再堂已被彭昆迷惑。→文·冇·人·冇·书·冇·屋←
彭昆和手下串通一气,一口咬定陈余祥私藏了遗体,有意刁难,为了让局面日趋紧张,有意去春园市场捣乱。回到梁府清点人员,发现少了苏小飞,就向梁再堂禀报,说是陈余祥对同乡会实施报复,梁再堂不明就里,又性麻烦,就胆怯地劝导彭昆:“我们丢了苏氏兄弟,他们也死了老太婆,这事就算了,以后各不相欠,你也不要惹麻烦。”
彭昆滴溜着小眼睛,又有了诡计:“梁叔说的极是,侄儿也巴不得从此天下太平,只是两个东莞仔野心勃勃,唯恐天下不乱,在湾仔码头、春园市场纠集了大批暴徒,准备称霸香港。”
梁再堂惊道:“会有这等事?”
彭昆道:“有一事我正要禀报,苏小飞已探得陈余祥把何南老婆的遗体埋藏在筲箕湾晒鱼场坡上,我准备今晚偷挖出来。”
梁再堂被惹起了火,“丢老母,姓陈的真要和我做对,老子就算倾家荡产也要压他下去!”
彭昆道:“我们要的就是梁叔这句话,有你的财势、地位,加上我们不怕死,这香港的天下就是我们的!”
原来彭昆见苏小飞迟迟不归,估计他一定落在陈余祥手里了,而苏小枫又是个软骨头,一用刑什么都会招供。于是演出了月夜争夺尸体的一场厮打。
这场厮打彭昆大败而归,回到梁府己是深夜,此时梁再堂正坐在厅里等听好消息。
外面吵吵闹闹,佣人开了门,彭昆把衣服一脱,在地上抓了泥往胸部、脸上乱涂,接着扮成瘸子去厅里禀报:“梁叔,不好了,我们大祸临头了!”梁再堂又听到天井里一个个哭爹叫娘喊哎哟,又见彭昆这般模样知道不妙:“别急,慢慢说。”
彭昆趁梁再堂不注意,蹦上右边的太师椅。用手在八仙桌上的茶杯里沾了水洒在眼里充做泪水。
梁再堂坐定:“说吧。”
彭昆哭诉道:“我早料到陈余祥会对筲箕湾晒鱼场严加看管,因此也做了准备,小飞去了不久,我领着弟兄们去接应,可哪里料到陈余祥比我们估计的要毒辣百倍,在那里埋伏了好几百人。梁叔,你猜那几百人是哪里来的?原来都是春园街市场的小贩、湾仔码头的苦力,这伙人仗着人多势众,对我们大打出手,弟兄们苦苦招架,哪里顶得住?”
梁再堂:“尸体找到没有?”
“找到了,苏小飞准备背回来,没想尸首这东西不好背,要用绳索固定,结果被他们夺走,连小飞也一起抓了,幸亏我头脑冷静,下令撤退,才保住弟兄性命。”
梁再堂皱眉:“尸体没保住,见官的话会有麻烦。”
“梁叔,麻烦大着呢,临走时我一个人压阵,被陈余祥打倒在地,他用一把白晃晃的匕首顶着我的胸膛叫嚷:‘彭昆,我本想一刀杀了你,但要留着你活着回去报告梁再堂,告诉他我陈余祥是专为捞世界来香港的,现在已经有了五百人的队伍,我知道梁再堂有钱,要他先拿出一万大洋给我购买武器,还有塘西的旺发赌馆我也要借用五六年。’”
梁再堂吓得面如土色:“他真是这样说的?”
彭昆道:“一点没假,梁叔,原来他早就盯上你了,以前我只说他用什么‘缓兵之计’,根本不往这么深去想,到现在我才仿然大悟!”
梁再堂站起身,在厅里踱步,内心十分焦急,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肥”,富人最怕的就是被人勒索。
来回踱了几次,梁再堂在彭昆身边停下:“阿昆,我们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彭昆摇摇头,又点头:“天无绝人之路,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办法应该是有的。”
梁再堂踱回自己的位置坐下:“我们再齐心,也才三五十人,难与儿百人匹敌。”说罢连连摇头,叹息不已。
彭昆见自己的表演成功欺骗了梁再堂,内心窃喜不已,嘴里却道:“梁叔不必过虑,这节骨眼上,不要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据我所知,陈余祥才来香港,根底浅薄,纠集的是一群乌合之众,他己号称五六百人,那是吓唬我们的,依我看,最多不过百把人。”
梁再堂道:“百把人也很多了。”
彭昆滴溜着眼睛:“不怕,我有办法对付。”
梁再堂倾身:“你有什么办法?”
彭昆道:“首先提高弟兄们的待遇,使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一心替梁叔卖命:第二呢,马上购买一批军火,只要有武器在手,小孩子都能杀死武林高手。”
梁再堂知道无论养兵还是购买军火,都得花钱,可一想到陈余祥对他虎视眈眈,只好咬牙答应下来:“我同意养你们,只是不能养得多人,机灵的、有力气的留下四十人左右,军火呢——军火商是非法组织,他们会不会漫天要价?”
彭昆道:“不瞒梁叔,购买军火的事我早就有了门道,来香港之前,我在广州认识一位名叫马佛的广西人,此人没有什么本事,专会吹牛,天上的事他知一半,地上的事他全知道。一次在天字码头饮早茶,有人见他吹得天花乱坠,便以为他有本事,把他约到密处谈生意。你猜此人是谁?原来他是陈炯明手下的一名将领,名字叫莫启青,广西贺县人,曾在桂系军阀陆荣延手下做过教头,后来看到陆荣延不行了,才率部投靠陈炯明。1920年,陈炯明打垮陆荣延,莫启青随着一起进入广州,因他是广西人,又是叛变过来的,陈炯明对他始终有成见,总不予重用。莫启青曾于战乱中私藏了大批军火,现在官场不得志,有意出售这批武器,得款后准备退出军界,归家养老。”梁再堂立即明白这是一宗很有赚头的生意,不禁心动,急问道:“后来怎么了?”
彭昆道:“马佛一听,知道这生意大有赚头,拍着胸部保证——‘这事好办,我的老家在十万大山,那里土匪成群,最需要军火,卖给他们定能卖大价’。谁想对广西的行情,莫启青比谁都熟,说一来路途遥远,运输不方便;二来广西的土匪凶悍,如果去的人少了,不仅得不到钱,丢了命都不知道。马佛于是吹牛说他对香港十分熟,认识不少海盗、悍匪,他们为了扩充势力极需武器。莫启青一听,很感兴趣,当下许诺,一旦事成,给他百分之十的回扣,马佛得到这个好消息,兴奋不已,可又感到这买卖危险,需多几个人,于是拉上我,我又带上苏小飞、苏小枫,四个人一起来到香港,我们带的钱少,对香港又不熟,哪里去寻海盗劫匪?不出三个月,马佛吃不了苦,回去了,我担心这桩生意被别人抢走,要马佛稳住莫启青,许诺终有一天能成功。”
听到此处,梁再堂问道:“这是多久的事了?”
“两年前。”
梁再堂连连摇头,“都两年了,军火恐怕早给人买走了。”
彭昆道:“不会,我跟马佛经常联系,前不久他还告诉我,说军火还没卖,莫启青叮嘱他千万保密,不要走漏风声。”
梁再堂道,“此事刻不容缓,千万不可让别人抢在前面。”
彭昆点头:“我也是这样认为,不过问题不是很大,我马上派人给马佛送信,通知莫启青,转告我们近日将赴广州详谈。”
梁再堂松了口气。
彭昆又道:“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对付陈余祥,趁着他们条件没有成熟,迅速武装起来。去铁匠铺打制大刀、长矛、鸟统,还得请梁叔速决,拨出一笔现金来。”
这回梁再堂不再小气,同意彭昆速去办理。不出两天,同乡会的人都有了大刀、长矛,小头领还拥有一支鸟铣,彭昆则特意打了一把短火铳。
有了梦寐以求的“队伍”,彭昆神态与过去判若两人,天天派人去春园街市场骚优,有意挑起事端劫夺一些财物。
陈余祥这边见对方来势凶猛,暂时只好躲避,所到之处,无论菜市场、码头,都有拿刀拿铳的人追杀,扬言要救苏小枫、苏小飞。陈余祥见大家疲于奔命苦不堪言,只好把苏氏兄弟交还给同乡会,谁想事端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惹来更大麻烦苏氏兄弟知道他们所有栖身的地方,天天带人追打。
陈余祥实在忍无可忍,与陈百威商议,决定重出江湖,在香港创建一个堂口……做出这决定的时,陈余祥十分痛心,他深知江湖险恶,无论是谁一旦陷入,终生难以自拨,最终都会葬身此道。
在中国,最大的黑社会组是“洪帮”和“青帮”,其中尤以洪帮历史最悠久,影响最深远,陈余祥在广州加入的组织“洪胜堂”正是属于“洪帮”。洪帮最早要追溯到明末清初,由郑成功发起,第一句秘密口号是“明大复心一”,反过来即是“一心复大明”,目的是反清复明,因明太祖朱元璋的年号是“洪武”,所以这个组织就称“洪门”。洪门后辈都知道他们的开山祖叫“洪英”,其实这名字是第一代洪门前辈的总称,即“洪武门下都英雄”之意,其中当然也包大家熟悉的民族英雄郑成功在内。
洪门以反清为宗旨与清朝廷势不两立。第一个堂口,是郑成功在台湾金台山开设的“明远堂”,之后派属下蔡德忠、方大洪、马超兴、胡德帝、李式开及军师陈近南进入清占区发展洪门组织。进入大陆后,蔡德忠等五人即与陈近南分开。
先说蔡德忠领五人与陈近南分散后即向南潜至福建莆田县九连山少林寺,在那里削发为僧精练武术,待机起义。
雍正十一年,蔡德忠率福建少林僧人密谋造反,事前被清帝听闻,派兵围攻,并纵火焚烧寺门,僧众死伤殆尽,仅逃出蔡德忠、方大洪、胡德帝、马超兴、李式开五人,其后被洪门中人奉为“前五祖”。
前五祖于突围途中,获得反清志士吴天成、方惠成、张敬之、杨林佑及林大江等五人掩护扶持,才得脱离险境,共同前往粤省。因此,洪门中人又将上述五人称之为“中五祖”。
这群人抵达惠州宝珠寺。当时,许多反清人物为了逃避缉捕,部分遁迹空门,以求隐蔽。当即由宝珠寺僧人吴天佑、洪太岁、姚必达、顺廷贵及林永超五人,迎入寺中,共谋反清大计。此五人又被洪门中人奉为“后五祖”。只可惜这班人立足未定,壮志未酬,由北京南下的清兵,已会同当时“平南王”耿精忠的部属,包围宝珠寺,于是血战再起。
由少林寺逃出的“前五组”,在奋战之下,杀出重围,再度脱险;继而宝珠寺的僧人及一千抗清志士,亦有小部分突围而出,落荒而逃。沿途并与陆续由宝珠寺逃出的残余僧众,辗转进入赣境。在赣州城西的“阎君庙”与另一批抗清志士会合。此处据点系前明参将黄昌成夫妇隐身处。彼此会商结果,均认为势力过于单薄,实不宜于此时和清廷硬碰。互相交换秘密诗词符号,嘱黄昌成妥为隐藏,暗中招贤纳士,以图后举。后又恐多人聚集,容易引起清廷的注意,于是“前五祖”等人又再向现湖北境内转移。
进入湖北境内之后,他们听说有一股反清势力正潜伏于襄阳附近,陈近南直接前往调查。果然遇上郑君达之妻郭秀英及其妹郑玉兰二人。郑君达是郑成功的世侄,于较早期被清军杀害。其妻、妹二人与郑德英等在少林寺早已认识,此时相遇,真是感慨有加。
郑玉兰姑嫂二人带领的反清志士并不多,想要进行武装起义,仍然感到力不从心,此时正在积极准备,等待与各地反清力量会合后,再图大举。蔡等人的到来,正合其意。蔡等听说郑君达的遗体葬于襄阳城东丁山之上,为表达哀思,义士们共同前往致祭。这批反清人物在其坟前沥血为誓:一定要联同天下豪杰,驱除满虏,还我河山。
不料此时,襄阳副将张近秋接到报告,知道有绿林人士胆敢纠众致祭“叛逆”郑君达之墓,便立即集中精锐部队六百多人,火速开往丁山,命令部下务必一网打尽,以向清廷邀动请赏。
当时这群扫墓者正在指天为誓,泪洒碑前,忽闻报有大队清军前来,连忙登高远望,果见战尘已至,倾刻已陷入重围之中。
几个人于是在坟前紧急商议,认为按当前形势,除非分路冲杀,奋勇突围,否则就会束手就擒,郑玉兰虽为一介妇人,但颇有决断力,且武功不凡。她自告奋勇,由她姑嫂三人带领一支人马,在正面迎击张近秋,掩护其他人从侧翼突围。
蔡德忠等人坚决不从,认为由姑嫂两个女子迎击敌人,而自己堂堂伟丈夫却突围而走,日后何以面对郑君达在天之灵,何以面对全国的反清义士?但此话遭到了姑嫂的严词责备,认为反清人物如果因此而全部牺牲,对反清大业没有任何好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一定要想办法保住有用之身,继承先烈遗志。至于姑嫂二人,只是一介女流而已,而且早就想与亡夫亡兄见面了,何必拦阻?蔡德忠等无词以对,只好忍痛答应。郭秀英又将遗孤二人,托蔡德忠等带出重围,长成后继承亡父遗志。
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战斗于是开始。
郭秀英姑嫂带领三十多名志士先向敌军阵中冲杀,以一挡百,反复冲击敌营,砍杀清军数十人。与此同时,蔡德忠等五十多人则从相反方向突围杀出,清军畏其神勇,纷纷后退。这批人乃冲出重围,留下了日后洪门组织的基本力量。
郭秀英,郑玉兰姑嫂二人身负重伤,终因人孤势单,全部牺牲殆尽,双双毅然投河自尽。
船夫谢帮恒父子均为反清人士,事后从河中捞出二人遗体,先藏于船中,当天晚上埋葬于三合河畔。当年冬天,又在河畔村落附近,建立“姑嫂庙”,外表和一般村落的“社会坛”一样,使清廷官员无法识别,以便日后反清志士前来凭吊。蔡德忠等数十人突围之后,开始潜伏在附近的山野之中,随后,分批化装成各种人物,再行北上,先后到达湖北边境的万云山,山中有一个寺叫万云寺,主持名叫万云龙,他收容了蔡德忠等人,共同谋划复明大计。此外,万云山的附近还有一名反清志士,设立了“白鹤道观”,自称“白鹤真人”,以研究道教为名,暗中招揽反清复明志士,此人便是陈近南。陈近南原名陈永华,雍正初年任翰林院学士。身侍清宫,心怀故国。火烧少林寺后,更对清朝不满,于是辞官回乡,厕身道教。陈近南与万云龙一道一僧,居住如此近,且志趣相投,蔡德忠等人的到来,更是增加了生力军。于是他们决定成立一个足以号召天下的组织。事前他们派出很多人马,分别到各省各县。邀请各地反清力量的领导人物,集中一堂,共商大事。这就有了洪门历史上著名的“红花亭”大结义之举,其时正是雍正十一年七月二十五日。参加洪门首次聚义大会的首要人物,在文字上有记载的,除了万云龙、陈近南及“前五祖”蔡德忠等人之外,来自广东的有吴天佑、吴廷贵、洪大岁等;来自福建的有吴天成、方惠成、张敬之等;来自江西的有黄昌成、钟玉英等;明室遗臣及各地的反清志士,闻讯自动前来的有二千人之多。
“红花亭”聚义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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