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睡觉的时间,1连和3连也是这么配合的,放心吧,仗有你们打的!”
王皓总算劝回了耿新。朱浩天已经忙成了一团,刚支起来的电台终于收到了上级的命令:死守三所里,等待援军到达!要像钉钉子一样钉在那里!
报务员声嘶力竭地朝朱浩天喊道,通讯员奔命一样地往各营传递着命令,各战斗单位进入了空前的紧张状态之中。后面跟上来的D团各部也已经筋疲力尽,还不像侦察营一样有时间吃饭。朱浩天和几个营长们合计,再加上老旦和王皓的主动请战,决定还是让侦察营先顶一阵子,1营作为侦察营的预备队,但是要把自己的炮火支援先给侦察营用上。3营去东边的防御阵地做两个山头的预备队。各营以连为单位都要派出专门打坦克和机械化目标的尖兵,三个人一组,每组配备一个炸药包,争取把几辆打头的坦克炸在路中间,挡住后面的坦克和卡车。据说美军的火炮很是厉害,各战斗序列必须严格遵守梯次支援方案,不到紧张时刻不要大幅增援,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1营的尖兵胆子太大了,他们趁着敌人没有从山那边拐过来,在道路旁边迅速挖坑,把侦察营的战士们看得心怦怦直跳。他们排成一溜,不一会儿就挖出了四个一人多宽的坑,一个战士竟然抱着炸药包蹲了进去,他们在头顶上放上一块木板,木板中间有一个窟窿,埋进去的那个人就那样憋在里面,别的人用泥土和石头把木板掩盖上,在表面放一些杂草把窟窿掩住,再把挖出来的土石散落周围。很快那四个坑就都看不见了。
敌人在前面搜索的两股侦察小分队被杨北万和李三皮打了回去,他们好像没太在乎眼前的麻烦,只是派出了大概一个连的兵力,照着山上放了一通迫击炮就开始往上爬。李三皮一见不高兴了,这么小看我?他命令不要开枪,说要看清楚这些家伙到底长啥样,一个也不准放走。在侦察营2连的战士们看来,没见过这样打仗的敌人,更没见过这样撤退的敌人。只见他们一边说笑,一边慢慢悠悠毫无队列地往上爬,还有半道歇下来抽烟的。这些家伙个个身材魁梧,人高马大,他们的枪没指着上方,而是斜跨在肩上。等到走近了,战士们一个个张大了嘴——他们的皮肤并不个个都白,可眼睛都是彩色的,手背长金毛的黄毛的灰毛的都有,像是当年部队在剿匪时进了猴山。等看到当头那人嘴上叼着的大号雪茄和肩上的美军字母时,李三皮大喊一声:
“给我干!”
山顶上突如其来的弹雨让这帮美国兵魂飞魄散,登时有十几个人应声而倒。但是,其他人受惊吓之后并没有跑,而是自动结成战斗队形开始往上冲。李三皮乐了,命令战士们把缴获的美国手雷像石头打狗一样扔下去,每一颗手雷都落在人堆里,炸得敌人人仰马翻。这些美国手雷没有一个是瞎扔的,也没有一个是落了地还在那里蹦蹦跳跳不炸的。这些垂死的美国兵终于明白,山顶上的这帮人绝对不是一支北朝鲜的乌合之众,也许就是他们听说过的中国人民志愿军!可他们是怎么飞到自己屁股后面来的呢?
活着的美国兵扔下同伴的尸体跑了。逃跑速度相当之快,连李三皮的战士都说如果他们放开脚打穿插肯定不慢。战士们还没来得及抽根烟,美国人的一排炮弹就带着哨音飞了过来,那炮弹口径很大,把山头都晃动了。李三皮赶紧命令战士们撤到纵深战壕里猫着,看着山顶上那密密麻麻的火光,大家心里都有点发怵:他们的炮火来得可真快,打得也真准!这一排炮轰持续了半个钟头,山顶上冠盖密布的松树几乎全被炸飞了,剩下的也陷入了熊熊大火。炮声一缓下来,战士们赶紧冲上去清理战壕,把着火的松树扔出去。抬头一看,一片黑压压的美国鬼子已经冲到了半山腰,敌人的坦克和装甲车也轰隆隆地开了过来。刚往下开了几枪,天上又多了十几架鬼子飞机,一边扫射一边肆无忌惮地朝着这边山头俯冲下来。老旦在山下看到,刚才还风景秀丽的山头已经变成了火的地狱,就像一座被点燃的坟头一样烟火弥漫。
侦察营的战士,无论来自何处,无论参加过多少次战斗,无论见过多少大场面,也不会有人见过火力如此强悍的敌人!山下近距离打上来的子弹全是各式冲锋枪和半自动,压制火力的轻重机枪多得不计其数,各式不同口径的火炮、压制迫击炮以及装甲车上的掷弹器,把山头打成了一片无处容身的火海。战士们只能把自己缩成一团,尽量躲在几乎被炸平的战壕里,缩进冲击波和弹片的死角,可这连续不断的炮火无所不在,战士们几乎无处藏身。
李三皮在阵地之间跑动鼓舞士气时,被一颗炸弹震昏过去,他身上多处负伤。2连只好由已经头上挂彩的副连长指挥作战。2连伤亡惨重,活着的战士们为了不让敌人趁势爬上来,顶着敌人的强大火力向下不间断地射击。美国人的飞机把一颗颗炸弹准确地扔在阵地上。老旦在望远镜里看到,几乎一个排的战士在一声爆炸中支离破碎,飞上了硝烟弥漫的半空。老旦拼命摇着上面2连的电话,此刻已经无人接听。很快,李三皮和几十个伤兵被抬下山来,迅速送到急救处。李三皮的伤口呲牙咧嘴突突乱跳,看上去都很吓人,不过老旦凭经验判断,他的伤不致命。据抬李三皮下山的战士说,2连战士已经伤亡过半了!不过鬼子被压在半山腰,一时也冲不上来。1连那边还没有受到敌人的大幅冲锋,只是挨炸。
“耿新,让4连准备上去!”
能征善战的2连只在瞬间就遭受了如此大的伤亡!虽然对此也有一定的心里准备,可老旦还是不敢相信这个事实。美国人的炮火太猛烈了,比南朝鲜部队的火力猛多了,也准多了。他想起了当年在武汉和常德打鬼子的时候,那时鬼子的火力在他看来已经是登峰造极了,可如今和美国人的立体火力覆盖相比,从数量到质量上都不能相提并论,难怪鬼子最终栽在美国人手里!
“老旦,我和4连一起上去吧,你盯着3连那边,这边再怎么的也是居高临下打步兵,他们那边要面对装甲部队,闪失不得,被美国人的坦克捅开口子就完球的了!”
一贯满不在乎的陈岩彬此刻也是眉头紧锁,说话变得一本正经。
“老陈你还不能上去,2连损失虽然大,三皮也负伤下来了,但是阵地并没有垮。副连长是老党员了,如果守不住他会通知我们。你这样上去太危险,也没有必要,你还是去把1连的战斗布置再强调一下吧。”
王皓提出了意见,老旦和陈岩彬都认为有道理。敌人的进攻虽然很猛,但是在这个关口上,要信任战士们!正如朱浩天对侦察营的信任一样。而且1连把守的阵地才是最为薄弱的环节,焉知鬼子不是声东击西?
老旦带着团部作战参谋来到了3连阵地上。和2连阵地上你死我活的争夺相比,这边好像还没有开始,敌人的坦克和装甲车已经出现了,前面十几个工兵正在路上扫雷。十几个埋下去的地雷被他们挖了出来,处理之后很潇洒地朝沟里一扔,他们大概也觉察到了山上有埋伏,几辆坦克时不时地放上几炮过来,其中一炮正落在老旦不远处的观察哨上,三个战士登时被一团白光撕成了碎片,一片血雨飞了过来,撒在周围的人身上。大家都一动不动地隐蔽着,团作战参谋是个军政学院的大学生,见一块红白相间的东西落到了自己的衣服上,他忙掏出一块黄色的棉布仔细来揩,一边往下擦一边皱着眉。老旦和王皓对视一眼,对他的举动都很是反感。老旦发现身边落下了一个白里透红的手掌,还冒着丝丝的热气,心里一疼,忙小心地拾起来,在眼前的松土上用手挖出一个小坑,把它埋了进去,再用手把土拍瓷实了,抬起头来,刚好看见王皓给他的一个微笑。
敌人的坦克已经到了山崖旁边,大象立刻命令引爆埋在山崖缝里面的炸药,绳子拉了,可是却没有响。大象大怒,叫过2排长来就问。2排长一头大汗,他的脖子被树枝刮花了,缠了一条白毛巾,他说估计是电线被山崖上锋利的岩石磨断了,马上带几个战士过去接线。大象急出了一身大汗,这就等于埋在地里的那些战士要在毫无掩护、敌人坦克仍然开进的情况下去炸坦克了,面对前方的坦克机枪手和周围掩护的步兵,这等于是自杀。接线已经来不及了,下去接线的人会被敌人看得一清二楚,乱枪之下肯定活不了,这可如何是好?
过了几分钟,敌人坦克已经离埋伏的战士们很近了。对面的山崖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他抱着一个炸药包,悠着一根绳子从山顶直荡下去。鬼子立刻就发现了他,那个战士滑到了埋藏炸药的缝隙那里,身上虽然被打出了一片血窟窿,他还是拉响了怀里的炸药包。老旦猛地看见了那人脖子上的白毛巾像风筝一样飞向天上,才知道这人就是刚才的那个2排长。
美国人恍然大悟,坦克立刻就要掉头,在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里,炸药包引爆了山崖缝隙中的炸药,巨大的爆炸轰掉了半座山。地裂一般的震撼中,上万吨坠落的岩石把道路上的坦克和车辆截成了两段,冲得东倒西歪,走在靠山一边的鬼子们眨眼间就被吞没了。除了前面的五辆坦克和车辆,后面的敌人被这从天而降的石头暂时挡住。伴随着这声爆炸,藏在地里的几个战士齐刷刷跳将出来,奔向近在咫尺愣在哪里转圈儿的敌人坦克,在美国人目瞪口呆的表情里将冒着烟的炸药包扔在坦克下面。
“开火,掩护!为2排长报仇!”
大象含着眼泪发令了。山上各式武器向惊惶失措的敌人开了火,那几个坦克在一团团火光里碎裂了,一个被炸飞的坦克炮塔重重地砸在一辆满载美军的卡车上,硬生生把它和上面的士兵砸成了饼。3连的迫击炮猛烈地轰击着敌人的步兵,寂静的山谷眨眼工夫就成了尸横遍野的坟场。老旦被战士们的杰作惊呆了。3连两个排的战士已经从侧面冲下山去,将被打得措手不及的鬼子冲得七零八落,敌人一边往后退一边发射火焰喷射器,在道路上烧出了一道火墙,有几个战士没有出来。
战场上留下五辆燃烧的坦克,十几辆报废的汽车和一百多具尸体。敌人撤退了。
2连和3连的阵地暂时平静了,但是大家都明白,美国人不会就此罢休,厉害的还在后面。对1连阵地的轰炸和冲击从没停过,撤下来是不行的,伤亡再惨重也要坚守。侦察营能不能挡住势如潮水的美国人,老旦已经心里没底,眼看刚才炸下来的那些障碍物,只一会儿工夫,美国人就已经在炮火的掩护下用工程车辆推开了。风雪中,隐约可见远处几十辆坦克和黑压压的大群步兵在集结。飞机越来越多,正在扑向山头的阵地。
美国人拼命了。
老旦身后,D团各营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随时准备接替侦察营。这注定是一场昏天黑地的血战。美国人强大的火力让他感到害怕,身体中的血液在高速地流淌着,这也许是自己最后的战斗了,也许从十几年前参军时起,这场战斗就已经命中注定……
十多年后,每当老旦回忆起三所里这次战斗,都会不由自主地颤抖,偶尔会静静地流泪。这场战斗是如此残酷,如此壮烈,以至于他都开始淡忘这之前经历的血战。三所里这道红色而血腥的记忆,在他的脑海里竖起一个高大的墓碑,挡住了回忆里的一切。
美国人和随后赶来的南朝鲜人发疯一样地向D团各营阵地发动了进攻,根本没有什么进攻间歇,各式炮火不息,飞机昼夜轰炸。敌人排山倒海的冲击让战士们终生难忘。老旦在高地上向北望去,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残酷而壮丽的景象,在白天还是锦绣的河山,此刻已经变成了血与火的地狱。各式武器交织而成的巨大声响,就像黄河开裂一样直冲云霄,地动山摇。绵延百里的山谷之中,漫山遍野的树木在燃烧着,如同亿万支通亮的火把。成千上万的爆炸火光和照明弹映红了天空。
燃烧的战车,横陈的尸体,碎裂的大地。
老旦知道,在敌人后面的志愿军部队已经在全力向敌人进攻,20万大军正在逐步切割敌人的每一支部队。而在眼前,在几十架轰炸机倾泻的弹雨下面,数不清的炮弹、子弹和火焰正扑向侦察营把守的山头,那些弹痕是如此之密,如同一道逆流而上的洪流顷盖在山头每一寸阵地上。经过这半天的狂轰乱炸,山头原本坚硬的巨大岩石已经变成了碎石粒,战士们每一次挖出的战壕都会在一阵猛烈的炮火中连同战士们自己消失不见。阵地下面,近千具敌人的尸体几乎把山坡盖住,更多的敌人踩着同伴的尸体仍然在发疯一样地进攻。石头在燃烧,尸体在燃烧,天空在燃烧,山上山下,每一个人的双眼也在燃烧……
杨北万的阵地终于遭到了敌人毁灭性的打击,在平均每秒钟落下六七发炮弹的一个小时轰击之后,十几架飞机掩护着十几辆坦克,外加上千名敌人,浩浩荡荡压向了1连阵地,只半天时间,1连就基本上打光了。杨北万带着阵地上所有能动的战士一步不退,始终钉在那个山头上,任凭敌人冲上山头还是占领战壕,战士们都会用同归于尽的方式把他们赶回去,每一次也都会付出几个战士的生命。几番猛攻之后,敌人损失也很惨重。
李三皮的阵地已经没有了军官,杨北万担心敌人向这一点突击,忙把自己的阵地交给几个党员同志负责,带着一个班的战士跑到了3连阵地。其他营的阵地上遭遇的进攻压力丝毫不亚于这边,在新源里和松骨峰那边,战况仿佛更为激烈,刚才在望远镜里还尖翘翘的两个山头,如今好像被炸得矮下去了不少,那是B团把守的地方,看来范舟的处境比朱团长这边更为残酷,因此彼此之间谈不到照应掩护了。在D团战况最为激烈的时候,南边也传来了隆隆的炮声,向南看去,距离这里几公里的地方,山头上也开始被敌人的飞机轰炸。老旦看了看表,估计是敌人北进的援军开始进攻南边的C师阵地,两头都是敌人,情况更加紧急了。按照原定时间,守卫三所里和新源里地区的先头部队已经完成了狙击任务,后面的援军应该就要到了,他拿起电话喊道:
“3连3连,阵地怎么样?”
“……我是3连阵地!我是3连阵地……连长和指导员、副连长都已经牺牲了!现在我们在由杨连长指挥,阵地被压缩,但是还在我们手里!”
“让杨北万听话!”
不一会儿,电话里传来了杨北万的声音:“老营长?我是杨北万!”
“能顶住么?”
“再给我半个连,我能把两个山头都顶住!”
“支援部队还没上来,只能靠咱们自己了……”
“那……老营长,那就只能和敌人拼了!老营长,我杨北万能有今天,这条命是你救了好几次的,我不会给你丢脸!我还等着你给我介绍板子村的姑娘哪……”
“小兔崽子,老子马上就来……”
话音还未落,一声巨大的爆炸从电话里传来,老旦的耳朵差点被震聋,他条件反射般地扭头看向山顶,只见两架敌人的轰炸机从山顶掠过,一片巨大的黑云从阵地上腾起,老旦的电话落在了地上。
老旦心中哽咽,眼神凝重。他从未见到过如此可怕的空中打击,这种航空炸弹怎么有那么大的爆炸烟云……从敌人射向山顶上的炮弹爆炸声,老旦觉得现在一秒种至少有七八颗炸弹爆响,这比在淮海战场上解放军俘虏自己的那一仗还要厉害得多。他沉思片刻,一把摘下了帽子,恶狠狠地拿起了身边的枪。这是一只苏联的波波沙冲锋枪,是王皓从那个累死在路上的战士手中拿过来的,还从来没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