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摇公子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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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摇公子传-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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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微阖的长目描着金尾,娇俏饱满的嘴唇微张,隐隐可见一排扇贝一般整齐的白牙,薄而透明的小鼻翼一翕一张,胸口随之轻轻起伏,静谧独立,便像一朵待绽的“花珠”。花珠少女弗一出现,所有人的目光均都集中过来,再也无法离开。

    碧落博学,花珠善舞,临淄城中并称签华双绝。赵欢婆娑着自己的下巴,心道:“这个少女应该便是这签华阁的副阁主,花珠姑娘了吧。”忽然感到小姑娘的双眼突然张开,目光如有实质一般向着自己一按,嘴角轻轻勾了一勾,待再看时这眸子却又已恢复到之前的空洞茫然,直似两穴漆黑幽深的井。少女似被微风吹动,合花的双手忽然斜向一面,整个身子随之荡了起来,八名抬鼓的壮汉也是脚踏星斗,倒似整个空间都被少女牵动,她提起的脚堪堪落下,又一声鼓,四面的乐手也都是一拍鼓面,口吐劲风“呼嘿!”

    花珠身体婀娜轻摆,连连踩出几个鼓点,众乐手单手拍击,跟着她的节奏形成旋律,另一条手臂则振摆于后,步落长弓,健壮的腰身拧转,六鼓一轮,倏而换手,也是舞蹈。手持长锤的白发乐者庄然拿势,编钟之声伴鼓而起,倒成了辅音。钟鼓和鸣,直似有片片飞絮自屋顶飘落,有人不禁摸摸头顶肩头,也有人抬头去望,当然,是什么也没有的,这时席间众人突然就感到一阵鼻酸,眼神落在赵欢一行缠扎的白绫,想起那位冤屈而死的大夫,心思较弱者潸然落泪。

    “王卷大夫生前与签华阁两位姑娘相交颇笃,莫非花珠姑娘这舞竟是为悼念他所跳?”赵欢心道。

    这,便是黄泉之舞吗?众人扪心,不仅是对逝者的怀缅,也是生者同世为人的一种悲悯,是造物之弄、命运之争、轮回之苦,是“悲莫悲兮生别离”,是“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是那初恋的人儿未能握住的手,是那棺椁之隔未能道出的别。人定胜天不过是一句洒狗血的酒后豪言,更多时候不过是“人生在世,不如意十之八九”的一声喟叹。

    花珠目盼成痴,像是陷在另一座时空里面,疾步轻旋,乐曲节奏骤而转急。八名壮汉将鼓面向上一送,花珠便翩然飞起,转而落下,壮汉们的手向下一沉将其落势挽住,奋而一颠,又是一个托举。花珠的黑发飞散就像是那抹浓郁的黑暗也自她的眸中漫溢而出,急促的鼓点像是对这个世界最原始的追问,众人听在耳中,只觉得这鼓便不存在了,阁楼也不在了,这诺大的临淄城也不在了,七雄连带十数个诸侯小国这纷争的天下都不在了,只有你,与她,共同在这一片洪荒之中,在那暗黑无垠的混沌之中,向着这个终极的世界提出终极的问题。

    我是谁?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上穷碧落下黄泉,究竟何处是来处,何处又是归途?

    赵欢自来到这个世界,曾在历下城中欣赏过娇而不媚,秀而不妖的周礼之舞,感受了中庸平和的华夏精神;也曾在签华阁中看过扮作碧落的孔瑶剑舞,当时惊为天人;此刻却觉得均比不上这花珠的黄泉之舞。人道不疯魔,不成活,花珠起舞之时便仿佛已不是这个世间食五谷而生的人,而是成了舞乐之中的一串“宫商角徵”,一朵花仙子,一个迷踪的精魅,而她的舞蹈所蕴也因此超脱了本身的存在,而达到哲学、玄学的范畴。

    赵欢忽觉心思一阵飘忽,体内的丝丝缕缕的扶摇真气竟被这舞曲调动起来,忙宁心静气加以引导,引至下腹气海处时,那团小小的硬物又似开裂了一层,一股清冽却强劲的力量盘旋而出,直直冲撞心防,赵欢忙闭目相抗,额头的汗渗出而又消隐,再张开眼时精神便是一盈。鬼谷术,逆天道,损阴操,满之愈满,损之愈损,便是以小博大,与天地间的道理,与造物者的逻辑进行一场赌局,赵欢方才行功抗意,自己浑然不觉,却已又是一场小胜。

    舞蹈不知何时已经结束,众人中大部分都已从方才的情感中逃脱出来,席间恢复了嘈杂与觥筹之声。所谓“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事务者,窥谷忘返”在很多时候不过是文人骚客的一种一厢情愿的艺术手法。

    赵欢一手执袖,一手端起青铜酒爵,想润一润嘴唇,低头却见案前出现了一双娇俏可爱的脚丫。花珠眸光闪亮,此刻她又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了,腰身纤窄,紧实挺翘,通体无芳自香,不仅是人,还是一个性感奔放的少女,她丝毫不羞涩道:“赵家哥哥,我喜欢你了!”

第70章 少年引诗为一狂(1)() 
花珠是这签华阁的副阁主,也是当世的舞蹈大家,却更是一个年堪及笄的少女。

    凡舞之道,皆在一个“诚”字,对己诚,对心诚,对当下的感觉真诚。她站在这里,只因她该站在这里,只因在她眼里,面前的男子不是什么长安君,也不是雪夜凭窗遥顾的小公子,却是她的“赵家哥哥”,却是她的情郎。也许寻常女孩的心思还会因为羞怯而隐,也许更多的时候她们甚至触碰不到自己的心底。然而,舞者之心却像闪闪琉璃一般玲珑透亮,她若不说出来,她便不再是花珠,也再不能跳出黄泉之舞了。最最纯粹的女儿情慕,就是这么直接,就是这么没,有,道,理。

    “姑娘我你”赵欢呆住,端着的酒撒到了身上也浑然不觉,张口结舌正不知该如何说辞。花珠却忽然笑着肩头一耸,剪水的眸子眨上一眨,吐一吐舌赤着一双脚丫径自跑了,倒把伸出一只手的赵欢晾在了那里。

    女儿家的表白是从心顺意,若还要人家女孩子上赶着去追,古往今来从未有过这个道理。

    美好的女子,生来便应当被世上的好男儿追逐,如今自己连心意都告诉他了,便似是道出了一声鼓励,给出了一句邀请,还不够么?

    赵欢还未反应过来,对面席上的贵介公子们先炸锅了,有的呼哨起哄,有的扼腕太息,也有的破口大骂。花珠与碧落以女儿之身,能在这临淄城中左右逢源,地位超然,只因大家均知她们眼界颇高,便是高官王子也不一定看在眼里。男人,有时候就是很贱,你越是对他们不假辞色,他们越是愿意追你捧你,把你捧上天去。但此时花珠突然对一个男人示好,便似仙女从云顶跌落,她成了一名伶人,一个舞伎。而她钟情的男子还是一个外国的质子,这些齐国的世家公子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尤其一个人被激怒了。

    太史华一拍桌案,手指对面席中的少年骂道:“你赵欢是什么东西,不过是赵国派到我大齐一个质子罢了。试问何德何能抱美而归?”讲到此处更是于案后昂然站立起,高声道:“花珠妹妹,我太史华乃丞相之子,王上的外甥,迟早袭爵封君,哪点不比这有名无实的公子欢强了?”

    签华开阁,每月都举行一场诗会一场论战,尤其这诗会之时会邀请名流女眷,拿出闺中佳作于众人品鉴,临淄人称为“女儿诗会”。其间不乏许多附庸风雅之辈,太史华便是其中之一,他不仅觊觎碧落之风华,对性子直来直去,顾盼成痴的花珠姑娘更是垂涎已久,平日打赏的缠头最是丰厚,希望能以一颗“真心”打动二女。二女对这位“大金主”虽然并未多假辞色,却也是高迎远送,客客气气,这便给了他一种幻觉,私底下已经把两人视为自己的禁脔。今天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却还是个质子,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孰)可忍,婶儿不可忍!”

    看自己的主子发怒,他身旁的随从也纷纷破口大骂。

    “赵国公子又怎么了?今次没有我大齐的勇士,赵国怕早被秦国攻占了。想我大齐在孙膑先生时就曾救赵国于危亡,这次又救了赵国,你说赵国的将士怎么就那么不经事儿哩。”

    “谁说不是啊,可是你看这赵国人却不知道感念我齐人之德,小小一个质子,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大齐威武!大齐威武!”随从们振臂高呼,初时还有零星的响应,几声之后更寥寥了。

    这些太史华的手下本欲以爱国之情激起齐人士子的同仇敌忾之心,奈何这里不是市井街头,在座的士子不说都胸有丘壑,却至少都对这天下之势谙熟。而他们都是些不学无术的匹夫打手,这话一说出来就不禁太偏颇了。赵国自赵武灵王变法改革后武力大增,当今天下也只有赵军将士或可与秦军一战。对此在坐的齐国士子自然心知肚明,况且战国之时,各国互为奥援实属寻常,齐国援赵,便说齐国救了赵国,也是有失公允。

    赵欢本是不欲起口舌之争的,然而事关国家声誉,也是不可不争一争了,振声道:“此言大谬!我赵国为六国抗秦之先锋,更是为齐国的西部屏障,为齐国抵住大秦的虎狼之师,齐人自干不出背后捅刀子的事,如何说出的话却让人心寒呢!”

    上大夫后胜眼咕噜珠一转,离席穿插到二人相隔的过道中间,展开双手劝止道:“两位公子莫伤和气,且听在下一言。窈窕美人,是上天赐予人间的尤物,自然当时能者居之。今日之聚是为诗会,二位公子若有心相争,不妨自成阵营,两方各赋诗以评个高下。”后胜说着,转身背向赵欢,向着自己的席位处丢个眼神,两名随行的文士门客便不动声色地挪到了太史华的身后。

    这后胜言辞之中丝毫不提方才争论之内容,俱以风月盖之,赵欢一时骑虎难下,这时他要是再要拒绝,难免就有了畏战之嫌,纵不败也是败了。

    他的眉头暗暗皱了一下,动作虽小,却被极善察言观色的后胜看在眼中,神色一喜道:“若只作一首,评价之时难免会有所偏颇,咱们就以三首为限。”后胜潇洒地伸出三根手指,眼神却飘向赵欢身后,暗想:“素闻这公子欢不学无术,亲随之人看模样又都是武夫,这场对局公子华铁定赢了。正好灭一灭赵欢的气焰威风,也好让这公子华为我在丞相面前再多美言几句。”

    后胜言毕,赵欢的眉头又紧了几分,太史华得了后胜示意,此时再看到赵欢的表情,于是亦是笃定稳胜。他们哪知,赵欢是很愁,却不是因才疏学浅,做不出诗,愁的却是脑海随便一拎,俱是传颂千古的名诗佳篇,实在太多太多,实在不知用哪一篇好啊!

    人道:“穿越装丨逼有三牛,诗歌、火药、热气球。”火药和热气球暂时是用不上了,这诗歌么,唐诗、宋词、元曲在赵欢眼前飘来忽去,简直就像一个个勾栏招手的妓丨女,予取予求。

    赵欢微皱着的双眉向上“无奈”地八字一拱,变成了个贱兮兮的坏笑:“这样真的好吗?”

    正在此时,对方席中一个中年男子被一个踉跄推了出来,赵欢定睛一看,此人不是别个,正是王卷之弟——王幅。

    赵欢胸中一沉,脸色顿时清水般冷了下来,自跪坐竹席上长身而起,昂然来到中庭,紧了一紧扎在额前的白绫:“此局我先。”

第71章 少年引诗为一狂(2)() 
坐于女席首座的太史云央眼睛一亮,她见自己的大侄子与公子欢二人争执,本来已欲出言劝止,现在却见赵欢自己站了出来,堪堪抬起的玉手,又翩翩然按下了。

    公子建不动声色,见姨母不发话,自己倒也乐得看个热闹。太史华虽是他的表兄,但俗语道一表三千里,而且他生在王室,又比寻常人家远着一层。

    今天的正主碧落迟迟不现身,司仪孟孙无常自顾自哼着小曲,孩童一般短小的双臂交叉胸前,一手在臂弯击打着节拍,对这一切倒似一无所觉,当然更加不会插手。他却忽然感到两道目光,“嗯”的略一抬头,只见一个大黑个子绿豆小眼直勾勾盯着自己看个没完,心里甚为不悦,两唇一翻露出一嘴参差的尖牙,面目狰狞地向着黑肤将头一伸,倒将他吓了个一跳。他身边的孙奕也是双手抱臂,一手握着一柄铁剑,眼睛紧紧注视着局势变化。

    厅中,赵欢不丁不八于站定,先不忙做诗,而是缓步绕着王幅转了起来,嘴角噙起一抹不阴不阳的怪笑,似是端详,似是嘲讽。他还是穿着那身白裘,裘尾直直拖到木地板上,把他本就颀长的身材衬得更加高冷峻沉。

    “你,就是王幅?”赵欢问道。

    这王幅也长得高大端正,颇有一些乃兄之风,此刻却弓腰驼背,眼神畏畏缩缩,兀自不答。他虽然通晓拳脚武术,但平日里也是个风雅之人,若当真胸无点墨,太史华也不会将他推出来了。只是今次卖兄求荣,他本已是心中有愧,这才堪堪数日王卷之案竟昭然平反,便更加无颜在公众场合露面,本想躲在家赋闲暂避,太史高与后胜又如何肯放?这次诗会赴宴也是被他们所迫,王幅现在已是退无可退,唯有紧紧靠上太史高一系,纵是万般不想答应也得应了。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又被己方的人给推到了人前,分明就是要逼他献上投名状,也算是对赵欢的一个示威。

    “你就是王幅?”赵欢又一声问,王幅却还是不言。

    赵欢飞快地逼出一步,快要贴到他的身上,压低身段厉声高喝:“回答我!”

    分威法伏熊,这一问便似熊罴挥掌拍出的劲风,直压到人的心头,迫得王幅矮身忙道:“是是,我是。”

    “是谁?”

    “王幅。”

    “王卷之弟王幅?”

    “对对,王卷之弟王幅。”

    “噢——”赵欢的语速突然缓了,身形本来越压越低,现在也拔了起来,“原来,是故人之弟。幸甚,幸甚。”

    王幅略晃过神,才发现自己竟被骇得坐在了地下,慌忙站起。席间窃窃私语起来,太史华哪知他竟如此不经事,气得拍案大骂。

    黑肤粗声粗气大嗓门道:“哎哟,这么大个人,被俺们公子一问咋还给吓蹲下了尼?公子若再多说上几句,他还不得趴地下啊?”

    旁边的孙奕一本正经:“不会不会,你观他这姿势,仰面撑地,重心在屁股上,怎么会趴下呢?要我说却是躺下。”

    黑肤像是思考了一下,摇一摇头:“还是得趴下。”

    “诶分明就是躺下。”孙奕道。

    “可敢打赌?”

    “有何不敢?”

    赵欢对二人嘴角一挑,眨一眨眼。

    孙奕本来已快忍不住笑,看到公子抛来眼色,不禁拳背掩口,咳了两声。黑肤却是一脸茫然,这没波没浪的,公子给俺抛媚眼干哈?

    王幅老脸一红,手按膝头撑身而起,渐渐将身体站直,心底怨毒道:“我王幅是做了些委曲求全的不义事,却也是万不得已,我也有妻有子,难道便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么?你与我兄长认识不过将将数日,能有什么交情?明明便是你连累我王氏一族,此时却要惺惺作态!你不敢去找正主太史高,偏是要把威风逞在我的头上。”

    后胜温声笑言道:“子欢公子,你与故人之弟叙旧大可另辟时间,现在我们却是要斗诗分个胜负的。”

    赵欢将手一摆:“催促个甚,这便来了!”

    “你!”后胜一时噎住,没想到赵欢竟会对自己如此无礼,连面上的和气也不要了。

    他刚欲说点什么,赵欢却一个转身,给了他一个背影。只见赵欢手撑下颌,低头迈出一步,气声有一些颤,道出便是句诗:“煮豆——燃豆萁。”

    众人皆不明其意,豆萁便是豆梗,这句诗的意思便是煮豆子时将豆梗填于灶下,家居琐碎,实属寻常,又有何意呢?

    太史华不学无术,见众人皆无反应,不知这句诗是好是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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