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明白,为什么母亲却从不对他说起身世,如果是她认为杨铁心已死,不如让他安心坐小王爷,那也罢了,可是丘处机为什么也不说呢?
而此时他能做什么?带着杨铁心去中都,让他们夫妻团聚?母亲天天在破屋抚着他的“遗物”哭泣,那是愧疚,还是真的爱?如果杨铁心真的来到她面前,她会不会真的能跟他走,或者见到他只会羞愧为难?就算母亲真的和杨铁心走,在王府生活了十几年的她,手无缚鸡之力,能和他过风里来雨里去的生活么?
更何况,他此刻能动用的人力物力,都要仰仗完颜洪烈,包括随行的一干侍卫,都是完颜洪烈精心选拔的心腹之人,在这么多人面前,他能做到什么?
完颜康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还是一个孩童的手,能够握起刀剑,却没办法保护母亲。
除非他长大。
他呆呆地坐在桌旁,日渐西斜,门外人声稀疏,小二收起窗板,满脸堆笑地催他回房。他站起来,吩咐侍卫给杨铁心父女送去银钱,又说此处见血,不宜久留,连夜上路离开汴梁。半月余他回到王府,无人时便问包惜弱,“娘,你想爹爹么?”包惜弱笑着抚着他头发,“你爹爹回了信,再过两日就能到家了。你们爷儿两个,就爱天南海北地闯荡,留我一个人在这儿担心。”
她的面庞依旧娇嫩如昔,眉间眼角却笼着淡淡愁绪,那是完颜康记忆里挥之不去的,他脱口而出,“娘,他真的是我爹么?”
“你在说什么傻话?出了门,跑了那么远的路,应该更懂事才对呀!”完颜康看着母亲勉强的笑容和飘远的目光,轻轻点头,“知道了,娘你放心吧。”
他跟包惜弱道了晚安,辗转反侧终于等到半夜,去找梅超风习武,两人拆了几招后,梅超风突然说,“你有什么心事?神思恍惚,反应迟钝!若是临阵应敌,十条命也没了。难道是因为那个小丫头的事?”
完颜康心中苦笑,还是心不够坚定,连失明的人都能看穿,“倒和她无关,虽说分开,日后总能相见。徒儿是在想,”他踟蹰了一下,“人常言,子欲养而亲不待,痛乎哉!我却以为,亲在,子欲养而不得养,方为大痛。”
“亲在,子欲养而不得养……”梅超风沉吟许久,“你听到下人议论什么了?”
完颜康避而不答,看来梅超风在王府当下人,也听到了风言风语,却问,“师父也有心事?”
梅超风露出一个凄厉的笑容,“师父我孤零零一个瞎婆子,哪里还有啥心事。我只求练成神功,找仇人拼了命,给我那死鬼报了仇,就此生无憾了。若是我来不及,死前也会告诉你,你来替我报仇!怕不怕呢?”
“不怕!给师父报仇,徒儿在所不辞。但师父报了仇之后就真的此生无憾吗?”
“此生无憾,此生无憾,谈何容易!算了,你不懂的,你不懂……”
“师父的师父,是谁呢?”
梅超风猛然翻脸,“以后不要问了!”
完颜康一咬牙,“师父有什么心愿,徒儿必定要完成,报仇事小,抱憾事大。”
梅超风惨然一笑,“一步错,步步错,注定要抱憾终生了。我命由我,不关你事,退下吧!”
完颜康独自回房,喟然长叹,母亲和女师父他都是诚心敬爱,虽说包惜弱经常泪眼婆娑,梅超风脾气乖戾,但对他都是真心疼爱,但对父亲和男师父,他因先知剧情之故,且真实年岁相近,一直心存芥蒂,不由得想起华筝笑他有恋母情结,也许是真的。然而他和华筝商定的弄到九阴真经全本的方法,有一条就必须要抢先到达桃花岛,若是等到郭靖上岛求婚,那就再也无缘真经上册了。
真的要从梅超风口中套出进桃花岛的方法么?
谈何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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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
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完颜康时隔两年重上终南,刚好赶上寒冬时节大雪封山,别是一番壮美景象。这回他没有前往全真教,而是去了距离全真教和古墓最近的一小山庄,他当日推测古墓中人绝不可能不食人间烟火,购置柴米必定要去那里,便派王府的一名侍卫前去守候,果然不久便见到华筝。在那里守候一年多,前不久才终于传来消息,说华筝让他去接,那么她应该是已经拿到了王重阳刻在古墓中的九阴真经,因此不顾风雪交加,日夜兼程赶了过来。
也是机缘巧合,这次出门前,梅超风练功走火入魔,又生了一场大病。习武之人有内功护体,大多寒暑不侵,可一旦走火入魔便万分凶险,加上她修炼毒功的反噬,险些丧命。在完颜康临行前,梅超风虽有好转,或许是担忧时日无多,因此交代他两件事,都是寻人,一事为寻找杀害他丈夫,毒瞎她双眼的江南六怪,另一事则更难。
完颜康回想师父临行前所言,“几个师兄被逐,皆因我的过错。若能寻回他们的下落或是后人,也算是弥补我的过错,师父能不能原谅就看造化了。即便不原谅,也总是我该做的。”她却于黄药师的身份以及九阴真经半字不提,大约是想亲手交还,若不能,便死时一同带走,他对此便也不加追问。此刻,完颜康更挂怀的是那几位师叔的下落,他只隐约记得一个是郭杨两家的紧邻,又是傻姑的父亲,已经死在大内侍卫手中,又一个在太湖做水贼,曾三番五次同黑风双煞为难,梅超风夫妇逃至塞外也正是为了摆脱他的寻仇,其他两位师叔则再无细节可以追溯。
他心想,只好等见到华筝细问,看她还记得什么。
终南山上密云压层林,风雪扑面,方向难辨。他调匀气息,稳步爬起石阶来,也不知行到山中何处,却于风声呼啸中隐约听见婴儿啼哭,又好似一个人影一晃而过,等再睁眼看去,只有茫茫一片纷飞驳杂的雪花。
敢是见了雪女?完颜康心底暗笑道,只又听见清晰的一声婴儿啼哭,转瞬即逝,完颜康本能地追赶了几步,又实在力不从心,这是忽然听见一声长啸,“多谢芳邻高谊——”
这声长啸中气沛然,穿山渡壑,一听便知是他那个性情豪爽的师父丘处机。
他心思猛转,这么神乎其神的轻功身法,想必就是华筝的师父,林朝英的丫鬟,也是唯一的传人,那个襁褓中的女婴恐怕就是小龙女了。
书中曾说及小龙女的来历,就是被丢弃在全真教的门口,被古墓掌门捡走抚养。想起这个,他立刻顺着若有若无的婴儿啼哭,还有依稀记得的刚才那个身影远去的方向,奋力追过去。
风雪越发加紧起来,这种天气里方向难辨,去密林中寻找古墓实非上策。正跌跌撞撞茫然徘徊时,完颜康险些被什么绊倒,原来地上立着一块石碑,上书,外人止步。
还居然真被他跟来了。
他向密林深处看,想找到些许足迹,又嘲笑自己,古墓派轻功无与伦比,踏雪无痕那不是吹的,而且古墓入口的机关难觅,既然他这次就是要大张旗鼓地带走华筝,那么不如高调点,于是他在石碑左近,大声喊起华筝的名字。
完颜康心想,既然连全真教门口的弃婴都会引起华筝师父的垂怜,那么在她们大门口疯疯癫癫呼喊的他想必也不会被忽视的。只是道理虽如此,他喊得口干舌燥,也不见谁来回应。
难道非要使出苦肉计不可么?九阴真经下册中记述了一门闭气之法,闭气之后依旧真气流转,不怕会被冻死,倒是可以一试。完颜康回忆起那个运气法门,如法运行,果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等醒来却是在一片黑暗中,不远处有一盏摇曳不止的油灯,只照到一小片惨白的墙壁。
嘴里甜丝丝的,像是蜂蜜的味道,他咂了咂嘴。
想是有人听到声音,那盏灯慢慢移了过来,完颜康看见掌灯的人的身形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便惊喜地叫道,“华筝!”谁知灯移到床前的桌上,他却发现那个移灯的女孩容貌十分陌生。
“你是?”完颜康虽然这么问,心里早已猜到她是谁。
“师父让我送你出去。”李莫愁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冷冷地摆出送客的架势。她小巧白净的面孔已是个十足的小美人,虽说故意板着脸,可声音清脆语态天真,丝毫看不出日后的女魔头的模样。
完颜康不敢过多端详,倒不是心怵多年后的那个男人稍看一眼就下毒手的女魔头,而是怕她师傅在暗处,便立刻答道,“我不走,我要见华筝!”李莫愁回头去看身后的石门,似乎要去问师傅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可惜没人来解答,于是她蹙眉略想了想,说到,“你不走就杀了你。”她声音轻快,面有得色,似乎对自己独立想出这个回答很满意。
完颜康倒也吃了一惊,他对古墓主人的性情并没有把握,她若是真的想要他命,此时真是易如反掌。只是华筝既然要他来,用林朝英祖师的遗命光明正大地带她下山,定是有几分把握的,于是横着脖子叫道,“杀就杀,反正我要见到她才走。”
他正嚷嚷得欢,没防备李莫愁径直伸手点住他穴道,又拿了几根白绫把他绑住。他苦笑不已,果然女魔头再小,也不能小觑啊,他拿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对方还真就拿他当死猪,把他一路拖将去。
磕磕绊绊地在石室里绕来绕去,沿着一个狭窄的甬道,到了一堵石墙前才停下,完颜康只觉得后背都要磨脱了皮。也不知李莫愁扳动了什么机关,那墙竟然向两边分开,凛冽寒风夹着雪花冲了进来。
原来直到了墓门口,李莫愁给他解开绳子,冷冷说道“恕不远送。”
这可不成,完颜康趁李莫愁不防,绕过她往墓里冲,才跑了两步,便一抬头看见一高一矮两个身影站在石道里,他惊喜地大叫,“华筝!是你么?”他冲过去拉住她袖子,借着墓门外的微光打量她,这回是确定无疑的了,“我来带你回去了。”说着便拉着她向门外走去。
“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我古墓怎能任你撒野!”华筝身旁那女子一声怒喝,广袖轻挥,几点寒光袭来,她发暗器的距离实在太近,这窄窄的甬道也无从躲避,完颜康下意识回身拿袖乱挡,却清晰地感觉到细如牛芒的针刺入手臂,华筝也吃痛叫了一声,软软地瘫在地上,原来腿上也中针了。
黑沉沉的石砌通道中再无声音,只听那发暗器的女子站在他们面前。“你可想好,这玉蜂针的解药你可只有一瓶。”那个女子的声音冷冷地说道。
那中针处登时麻痒难当,也不知道淬了什么毒,只听华筝恳求道,“求师父再赐药。”谁知半响,她师傅仍旧一声不吭。
华筝轻叹一声,塞给他一个瓷瓶。“你吃了解药走吧,只要我留下,师父不可能看着我死掉的。”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路遇穆念慈的事情,书里这样讲的:
吃过饭后,三人到松林中散步闲谈,黄蓉问起穆念慈怎样得洪七公传授武艺之事。穆念慈道:“那时候我年纪还小,有一日跟了爹爹去到汴梁。我们住在客店里,我在店门口玩儿,看到两个乞丐躺在地下,身上给人砍得血淋淋的,很是可怕。大家都嫌脏,没人肯理他们……”黄蓉接口道:“啊,是啦,你一定好心,给他们治伤。”
穆念慈道:“我也不会治甚么伤,只是见着可怜,扶他们到我和爹爹的房里,给他们洗干净创口,用布包好。后来爹爹从外面回来,说我这样干很好,还叹了几口气,说他从前的妻子也是这样好心肠。爹给了他们几两银子养伤,他们谢了去了。过了几个月,我们到了信阳州,忽然又遇到那两个乞丐,那时他们伤势已全好啦,引我到一所破庙去,见到了洪七公老人家。他夸奖我几句,教了我那套逍遥拳法,教了三天教会了。第四天止我再上那破庙去,他老人家已经走啦,以后就始终没见到他过。”
第10章 师命难违
完颜康接过那个瓷瓶,不觉恍惚起来。
相比基本只记得个郭靖黄蓉的射雕英雄传,他倒是更了解神雕侠侣里杨过和小龙女的生死相随。当日,或者说后日,李莫愁逼迫小龙女交出玉女/心经,看见杨过宁肯代她而死,不由得又嫉又恨,说道,师妹你誓言已破,可以下山去了。因为林朝英曾定下门规,古墓派弟子出山的考验,就是看有没有男人肯为她死,而这所谓的考验不免有些滑稽,他心里笑笑,捏住华筝的下巴,将药往她嘴里一送。
那女子高声喝道,“不知天高地厚,中了这玉蜂针,你要全身痛痒难忍三天三夜方才死去。不害怕?不后悔么?”完颜康这时正运气逼毒,累得满头大汗依旧收效甚微,听见这话,答道,“怕自然是怕的,但是如果不救她,我会更后悔。”
这话是真是假,只他自己知道,就算真的只有一枚解药,那也决没有自己吃掉,放她去死的道理。
那种要命的酸痒正向全身蔓延,风雪声不知何时停下,日色明朗,借着雪地的微光,他终于看清面前的女子,她身着青衣,一张原本应该圆润妩媚的面庞被紧锁的眉宇和冰冷的双眸遮去了光彩。那女子喃喃对华筝道,“小孩子心性逞强罢了,谁知以后是何情景。可这到底也算是破了誓言,罢了罢了,你祖师的遗命如此,不可违背。你若是想下山,就随他去,你便是我古墓第一个出师的弟子。”
华筝闻言,端端正正地跪立在她面前,含泪道,“请师父再受徒儿一拜。”
“除了玉女/心经,古墓派的心法招式你也都算学会了,可惜功夫未到,还不及你祖师婆婆的万分之一,走在江湖上难免受人欺侮,你这一去不得荒废武功,须要勤加修炼。你随我来,我最后将冰魄银针和玉蜂针的配制方法教给你,之后便离去吧。”
师徒二人消失在黑暗的通道尽头。
完颜康这时已经瘫软倒在地上,无力地说道,“你们倒是先给我解了毒再走啊!”
身后响起一个冷冷的声音,“一时半会死不了人的。”完颜康闻言一怔,这才想起原来李莫愁这时间都站在身后,又听她语调颇为认真地慢慢说道,“你现在就走,让师姐留下,不然我就杀了你。”
完颜康心中叫苦,怎么华筝和她师父两个说走就走,把他留在这个小女魔头手里任她宰割呢?不过李莫愁说归说,也未见她动手,完颜康一面全力运功抵抗毒性,一面全神戒备她突然出招,一面答道,“那个,女侠,你我虽说是武林中人,也不能动不动就把杀人放在嘴边的。”
“我刚才就应该杀掉你的,就是师父骂也好,打也好,至少师姐不会走……”她越说越慢,似乎带了些许哭腔。
完颜康两世为人,竟也从未和这个年纪的小萝莉打过交道,她既然称华筝为师姐,那么这个未来的小女魔头怕是也不过十一二岁。见她说哭就哭,也十分头痛,又想到她一个小女孩孤零零地在这鬼地方,自己把人家同龄姐妹抢走,也确实是欺负了她。“你先不要哭,你师姐总会回来看你的,而且也会再有师妹的……”当然了,就是以后和你的关系不怎样而已。
李莫愁冷冷地打断他,“谁哭了?”
完颜康听了竟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他不敢懈怠防备,谁知李莫愁只是一直一动不动地站在墓门口,门外就是晶莹雪地,她娇小的身躯裹在一袭单薄的黄衫里,丝毫不忌惮门外的寒风朔气。完颜康想起来,古墓的人都是在寒玉床上修行的,难怪穿衣一点季节感都没有,这倒是个好技能,如果华筝再回蒙古,那就不怕腊九寒冬了……
正胡思乱想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有脚步声来,救命的瓷瓶递到他嘴边,他一口吞下甜丝丝的蜂蜜水,调息片刻,只隐约听到一些喁喁私语,大约是华筝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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