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我是历史盲。”华筝歪头道,“十字军东征吧,反正都是教廷控制下的中世纪。”
天凉如水,杨康回帐子拿来孛儿帖刚刚赏赐的那间貂裘披风,小心给她围好。华筝仰起头,欢快地继续说道,“还有,我们可以讲讲以前的事情。”
杨康调侃道,“以前我一问以前的事,你就说我像审犯人一样。怎么现在又想说了?”华筝哼道,“现在当然不一样了,我想知道你以前的事情。”随后便做了个鬼脸,“比如说,有没有结过婚啊大叔?”
“怎么了,担心我重婚啊?”杨康伸手去捏华筝的脸,被她啪地用手拍掉,又忍笑做出一板正经的威胁表情,“给你老实交代的机会,不要错过。”见她谈兴正浓,杨康便抱她坐下,又拿起酒壶里的葡萄酒,斟好,“那得要酒后吐真言了,很无聊的故事诶,你真的想听么?”
华筝抢了他先倒好的一杯,小小抿了一口,眼睛亮晶晶地说,“讲嘛讲嘛。”杨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有个相亲认识的未婚妻,婚礼前我妈妈查出了肾衰竭,就分手了。”
“肾衰竭,那就要一直做透析了?”杨康见她知道,便继续道,“这个负担太大了,没有理由让别人一起承担,而我妈的生命就维系在每周一次的几千块钱上,凭工资那根本不够的。不过我总是能及时交上费用,我妈问我,我就说那是好心人捐款得来的。”
“所以,其实不是?”
杨康苦笑道,“有些话,还是喝了酒之后才能讲啊。”他觉得口渴得很,又喝完一杯时被华筝把手按住,“你知道一个警察想要赚钱意味什么,后来□开始了,上头的决心很大,很多人被调查出来,我知道下一个肯定就是我。我那是已经不必去一线,但我还是亲自带人,没有穿防弹衣,就冲到了子弹前。”
“这样就不是自杀,是殉职了?”华筝的声音有点儿颤抖,“那你妈妈?”
“我妈妈已经经受太多了,一个英勇殉职的儿子,总比一个送上法庭关进监狱的儿子好,也不知道之后他们会怎么对我妈说。”他苦涩地笑起来,“所以你说我是好人时,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我做过的事情,可能你连想象都想象不到。”
华筝略微不服气地说,“可是,你是为了给你妈妈治病啊!”
杨康笑了,“傻丫头,不用帮我找借口。有时候我也会对自己说,这是因为一旦陷进去就没法出来,但是我知道界限在哪里,我早就跨过去了。给罪人洗脱罪名,让受害者无处伸冤只是开始,到最后,为了自保而争权夺势欺上瞒下,更是完全跟医疗费无关了。”
他又端起一杯,觉得甜美的酒水也变得苦涩起来,“决定死之前我时常在想,要是我妈妈知道我变成这样的人,会怎么想?也许是我死时不甘心,所以上天让我再来一次,这一次我绝对不要再过以前那种日子。”
华筝听了也沉默起来,他苦笑道,“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被华筝打断,“没有!”
杨康看着她急切想要表达信任的眼神,微笑道,“可是你不一样,你穿越前还是学生,还是充满好奇和斗志的年纪,生活在按部就班的平淡生活里,想要过更丰富精彩的人生,想要成为传奇,所以我才总是忍不住叫你少女……”
华筝本来在默默思索,直到听见“少女”两字又要炸毛 ,忽然听见号角紧促,华筝侧耳听道,“这是我父汗召集所有将领的号令。”出了帐子一看,只见四面的马蹄声,都在向大汗的军帐汇集,又见火把点点如长蛇汇集,全都围绕到军帐附近的一座山岗上。
杨康想起几年前札木合借婚约将铁木真围困在小山包上时,也是火光围绕,然而此时今非昔比,山下并非敌人,皆是他手下的将领。杨康听见号角与呐喊声震天动地,知这是战前动员,便道,“西征终于要开始了。”
华筝点头,“花剌子模毕竟是西域强国,兵力也十倍于蒙古,所以父汗派遣了使者,若是他们肯交还那四百个商人遗体及扣留财物,便两国修好。我听阿妈说,这次派出去的使者又被杀了,只剩下几个被烧了胡子,消息虽说早就传了过来,但那几个幸存的使者是今晚才到,让他们亲口述说被羞辱的情景,才能鼓舞起仇恨和斗志。”
成吉思汗在山顶为死去的使者祈祷了三日三夜,西征大军也迅速整顿完毕。郭靖被封为千夫长,只抽空来见了一次华筝,说成吉思汗对他下令,“当日的任务你未曾完成,我暂不会怪罪于你,只希望你西征中建功立业,方才可以娶我女儿。”
誓师之后大军拔营而起,忽兰皇后随驾,孛儿帖皇后则留下管理事务,和林在她治下依旧井井有条,华筝向母亲辞别之后,就上路去了西夏。
他们沿着驿路慢慢行到西夏王都兴庆府,华筝便说西夏投降时曾献上一份皇宫地图,现在被她搞到手,然而杨康却暗自认为,这份地图一开始就是她要求的。只听她开心地说道,“你看这里,圈出来有山的地方,就是当年嫁给虚竹的西夏公主的书房。说,我们像不像预先踩点的大盗?”
皇城巍峨,依山而建,从窗中都能看见画角飞檐,杨康笑道,“我们就这么偷偷溜进去?”华筝道,“有什么的,郭靖黄蓉都去闹过南宋的皇宫,西夏的也不见得多难,一切都靠你了哦~”
既然夜探皇宫是心愿列表中的一项,入夜后,杨康就带她就翻进宫墙,绕过巡查的卫兵,来到地图所示的青凤阁。此处毫无人迹,显然已被废弃,只需用利刃拨开门锁便进入阁中。杨康细看布局,绕了几个弯后,进入一条长长的甬道,足有数十丈长,才见尽头有两扇大石门。
华筝赞叹道,“想不到真的有。”只见那石门厚逾一尺,幸而未关,再走过一条甬道之后,又见一道石门半掩,华筝喊杨康停下,细细查看门上有何玄妙机关,查看许久却依旧一头雾水,华筝便叹道,“我还以为密道机关在古墓就已经做绝了,谁知道这里的更扯淡,估计这些机关在西夏皇宫里再没有人会用,所以就废弃了。”
两人继续向前,忽然听见水流之声,停住脚才发现前方有一条深涧,杨康笑道,“我知道这是哪里了,那个西夏公主考验他们能不能从铁索上走过去。”华筝扑哧一笑,“还铁索,想得真美,是钢丝。”
“钢丝又怎样?”杨康借着火光细细查看,果然看见三根细直的钢丝延至对岸。当即抱起华筝,施展轻功走在钢丝上,一眨眼功夫便到了对岸,到了便问,“怎么样?”
华筝一手提着灯,一手还要护着灯火不要被涧底寒风吹灭,眼睛眨也不眨,“还不如我以前呢。”杨康道,“不跟你比,反正失业了能去杂技团走钢丝就行。”两人说着,穿过一片松林看见一个山洞门,进去后便是一座偌大的天然山洞,中间有些废弃的桌椅等物,洞中极为干燥,不见水汽却见桌椅上积了许多灰。
华筝举起灯照向山洞壁,“你看这里。”杨康也凑过去,只见书画后面的石壁有凹凸不平的起伏,仔细辨认有残缺不全的圆润线条,有模糊不清的字迹,更多却是凌乱粗糙的凿痕,竟像是曾经有的壁画被人尽数凿去。他仔细摸索,发现满墙都是凿痕,惋惜道,“李秋水刻在石头上的武功秘籍,可惜都被毁掉了。”
华筝啧啧感叹道,“有什么可惜的,逍遥的武功不能和其他武功同练,要废了先前的武功才能学。”她四处打转,看山洞中的陈设,继续道,“看来找个山洞宅果然是逍遥派的传统。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皇帝会同意自己的妃子来这里凿山洞,为什么李秋水后来又把这个地方让给了公主来住。”
杨康笑道,“这里就是当年西夏公主招亲的地方了,果然天龙的世界跟这里是相连的。可惜一品堂已经没落,靠佣金聚集的三教九流在国势没落时就一哄而散了,连悲酥清风也失传了。”
“那你说虚竹和她后来回去的那个灵鹫宫到底在哪里呢,会不会就在西夏?”杨康接口道,“那就去找找,总会有点儿传说留下的。”华筝摇头道,“我可是打听很久了,也没个线索,还不如先去找无量山。”
去无量山自然是为了无崖子与师妹隐居的无量玉/洞,那座山在大理国境内,山上曾经的无量剑派也已经没落无人。离开西夏皇宫后,两人在西夏境内慢慢前行,准备取道陕西经由蜀中,再折向云南。
半月余后,便到了西夏境内的焉支山。这山位于河西走廊中部,有甘凉咽喉之称,向来是中原面对西域的门户,汉时这里便是水草丰美的匈奴牧场,制作红妆的胭脂花更是漫山遍野。霍去病曾在此大败匈奴,背井离乡的匈奴人留下一首忧伤的民歌:“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
乃至隋时,隋炀帝曾在此诏见西域二十七国使臣,八方奇珍琳琅满目,堪称最悠久的万国博览会。时至今日,此地已经半农半牧,山野间几间农舍,溪水潺潺之间亦有牛羊漫步荒野。
华筝微笑道,“正赶上合适的时候了。”杨康看见漫山遍野的红蓝花,便想起一首诗,“虽居燕支山,不道朔雪寒。妇女马上笑,颜如赪玉盘。说的就是这里了。”
华筝听他念完,重复其中一句,“妇女马上笑,妇女马上笑。这肯定是唐诗吧,不然哪能随便骑马还写到诗里。”杨康笑道,“真聪明,这是李白写的。最后一句颜如赪玉,红玉,就是说这里盛产胭脂花,从汉朝一直出名到了唐朝。难道你绕路来这里,是想弄点儿胭脂?”
华筝打趣道,“你居然还知道胭脂花。这花在草原上开得处处都是,我们小时候采它的花做胭脂,采它的嫩叶嫩苗晒干留到冬天吃,后来看药典里,才知道这个学名儿叫红蓝花,花红叶蓝,也是一味中药,是当年张骞出使西域带回了种子,才让胭脂流行起来的。”
“想自己采点做什么?做胭脂做药?”华筝笑道,“红蓝花祛瘀活血的,我不用吃它。做点儿胭脂,当回宝二爷吧。”说罢,她跳下马,拿出一块棉布铺在地上,把摘下的红花放在布上,“比一比谁摘的多!”
“小心点儿,花下面有刺儿。”杨康提醒道,也开始帮她采花。此时天色晴好,花海无尽,直到花儿多得布快要包不住,才两角相系结成大包裹,继续前行。
再往南行就到了山永县城。此处有一座古迹,乃是当年的唐太宗爱将、突厥人哥舒翰受封河西节度使时,在焉支山南麓奉旨修建的宁济公祠,这里也许多人都以制胭脂为业,客栈的老板娘便是个中高手,她很爽快地把自己制胭脂的凉棚借给两人用,还有各色工具材料。
花瓣用井水冲洗干净,在石臼里捣碎,清水淘洗后再用细布袋绞,去掉一层黄汁后,反复地捣碎淘洗,用米醋滤去黄色,最后用碱水滤出红艳艳的胭脂汁,只要蒸干成膏就是上好的胭脂了。
店主给两人打来井水清洗手上的残红,华筝笑道,“上次涂胭脂还是结婚的时候呢,我是不是太久没打扮了?”杨康把她一缕鬓发理好,细细端详一阵,“化不化妆都好看。”
华筝大笑出来声,“你个马屁精,我知道肯定是苍白得鬼一样,好看才怪呢。”
杨康笑道,“这样不好看,那画得猴屁股一样就好看么?”华筝自然是白了他一眼,但眼角眉梢抑制不住的笑意,“做了这么多,我也用不上,还是送给几个姐姐吧。”
第二日,那些胭脂便分装在几个盒子里,送到驿站。两人再轻身前行,直至出了西夏国境,抵达终南山,华筝突然说,“我想回古墓看看。”
第74章 芳影无踪
古墓?
杨康想起那个板着脸说要杀了他的冰山小萝莉;好奇问道;“你师妹大约什么时候碰见那个渣男啊?”华筝低头掰着手指算道,“她比我小两岁;现在也应该十五岁了。”然后又歪头笑道,“小龙女大约五岁了。”
五年前华筝出古墓时;正好遇见还在襁褓中的小龙女被人丢在全真教山门;杨康便笑道,“她五岁就五岁了,你看我干嘛。”
华筝大笑道,“小龙女比杨过大五六岁的样子,你赶紧找穆念慈生杨过去啊。”杨康就知道她要说这个,立刻抗议表态道,“喂;人家好闺女清清白白的名声,不能被糟蹋了啊。”
华筝横了他一眼,又忍不住笑了,“好了好了,我错了不该开这种玩笑。可是你们是官配啊,还有杨过怎么办?”
杨康道,“等你身体好了,跟你生,然后你要是不甘心,不管是男是女都起名叫杨过直接打包丢给你师妹,我们也省心了,多好。”华筝听了立刻反对道,“你想包办婚姻呐,这可不行。”杨康抓住话头,“你还想给我包办婚姻呢,这会儿知道不行了?”
华筝歪头眨了眨眼,似乎突然不知道怎么反击了,最后自嘲道,“很好笑吧,我说了那么多悔不当初的话,到现在还是惦记着武侠里的故事,现在还开始操心小龙女的姻缘了。”
杨康笑道,“各人有各命了,没法遇到书中的真命天子说不定还是好事,对穆念慈来说,不更是这样?”华筝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如果我好不了了,还是会找个人过日子吧,会不会去找她?”
“别净瞎想了,哪儿来这么多有的没的。”杨康想转开话题,华筝却固执地说,“不要回避这个问题啦。”
杨康只好正色道,“还想要我为你守身如玉?那也成!”华筝摇了摇头,“找个好女孩,好妻子是好事啊。”杨康哭笑不得,想了想之后反问道,“那我问你,你当初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如果没有我,你会不会像你姐姐们一样,嫁到异国当女王。”
华筝怔了怔,“当然不要。”
“为什么不要?大汗的女婿都是人上之人,有地位有财富,人品胆识也不差,在这世上都是万里挑一的,作为驸马也不敢花心,这样好的婚事为什么你要千方百计地逃掉?”
华筝张口就要作答,又收回话头仔细思索片刻,“我预感到这是个圈套了,不过还是照实说吧。就算再优秀,就算对我再尊敬,再宠爱,那也不是懂我的,也不是我爱的,更不是我想要的人。”
杨康沉声道,“你的答案就是我的答案,再贤惠再美丽再聪明的女子,也不是我想要的,又不是买东西,要货比三家,挑到最好的就行。”他长叹一声,把华筝揽在怀里,轻轻抚摸她的发辫,“从前活得太累,总要向现实妥协,放弃自己想要的东西,接受被安排好的东西。这一次重来,哪怕一切都是虚拟的也好,这是老天恩赐的一个机会,能随性恣意地放胆再活一次的机会。”
华筝的头倚在他肩膀上,许久没有吭声,杨康觉得不对劲,低头一看发现她竟然在哭,泪水已经打湿了一小块衣襟。
“傻丫头?我说了什么了你就这么多愁善感起来了啊。”他一面哄,一面想去找点什么给她擦眼泪,却被华筝双手抱住腰,不让起身。
杨康突然意识到这是他头一次见到她哭出来,无论什么样的痛苦,她从来都只是紧紧咬着嘴唇,眼中带着倔强和一丝不屑。而上一次她类似的情绪失控,是在王府的地道里,面对那些骷髅头,他以为华筝是在害怕,所以埋在他怀里浑身颤抖,实际上却是因为她想起了自己妹妹的头颅,因此悲痛愤怒。
这是因未来而生的无法抑制的绝望情绪,他反抱住她,一只手轻轻在后背上拍着,“不怕,我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抑制不住的抽噎终于平息,杨康腾出手来抽出一条汗巾给她擦去脸上泪渍,华筝怔怔道,“你知道么,我完全想象不到,没有你我会怎么样。”
她擦干脸上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