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越盲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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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越盲区-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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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兵这时扭过头认真地看了他一眼,突然用一种近似耳语的声音冲他说:那你就记好喽,我叫白晔。

女兵说完便起身离开排椅,向休息室走去。

他望着她的背影有些发怔,他在心里重复着:白晔,白晔。

他耸耸肩,笑了笑。

这时,一架飞机呼啸着在飞机场上降落了,飞机前轮在跑道上弹了弹,他一眼就看出,飞行的是个新手,刹车时刨得太紧。他皱了皱眉头。

他看见两个兵,肩着枪一前一后地向机场的哨位上走去,他举起望远镜,只看了俩人一眼,便认出走在前面的是田壮,随在后面的是李胜明。

不知为什么,他不太喜欢李胜明这个兵。可指导员齐汉桥,每次连队点名时都表扬他。李胜明的确很能干,每天都是他第一个起床,然后就抢着扫地扫院子,白天,只要不上哨,他总是找活干,不是帮厨,就是喂猪。难道一个战士,只会干这些?

他喜欢有思想的战士,哪怕他刺头。只要有思想,他不怕他成不了一名好兵。自己是个好兵吗?答案无疑是肯定的,可在师长的眼里呢?

2

警卫连坐落在机场跑道东侧,一溜红砖房,砖房外围了一条院墙,站在院里可望见机场和身后的大青山。

警卫连指导员齐汉桥身体很不好,脸色一年四季总是青灰色。每年他都要去师卫生队住上一段时间,因为他的肝有毛病,他的肝病被医生称为丙肝。他的身体虽然差了点,但对工作却极是认真,他爱观察,也爱找兵们谈心,交流思想。

警卫连吃饭时,与新兵连相比就有了变化。食堂比新兵连的食堂整洁了,不仅有桌子,还有凳子,墙上还挂着一个星期的食谱。士兵们望着食谱吃饭,便有了奔头和希望。

指导员齐汉桥因有丙肝,他吃饭的时候总是自己坐在一处,炊事班把饭菜单独打在他一个挺大的铁碗里,他吃饭时不用筷子而是用勺。

那天望着望着,就望见了田壮的假领。

张芳给田壮钩织了几条假领,田壮便把每件衣服的衣领上都缀上了假领。领口处露出白白的一圈,于是人便显得很精神也很整洁。

齐汉桥发现了田壮的假领后,就有些生气,他的钢勺搅在碗里,便铿镪有声。饭吃完的时候,他走到田壮身边说:你过一会儿到我宿舍来一下。

田壮吃完饭之后,便来到指导员宿舍。警卫连的条件要比新兵连的好,连里的领导都是独处一室,有桌子椅子。指导员的桌子上还摆了一个鱼缸,有几条红色和黑色的金鱼不紧不慢地在鱼缸里游。

指导员坐着,田壮站着。指导员不说话,仍盯着田壮的假领,半晌,又是半晌。田壮就有些发毛,以为身上粘了什么,他低下头在领口处看了,也摸了,没发现什么,他就心虚地说:指导员有啥事你就指示吧。

齐汉桥终于说:知道为什么叫你来么?

田壮答:不知道。

齐汉桥喝一口茶又说: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城市兵吧。

田壮答:算是城市吧。

齐汉桥的嘴角就挤出一点笑,手指着田壮的假领说:那个,那个是什么呀?

田壮终于明白指导员这是在说他的假领,便答:是假领。

齐汉桥就噢一声说:把它摘了吧。

田壮望着眼前的指导员,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齐汉桥又说:看看,只有你们城里兵才有这个毛病,你看人家李胜明不仅工作干得好,人也朴实。

田壮站在那,手足无措。

回去吧,想一想去吧。齐汉桥说完这话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田壮回到宿舍,把外罩脱了,扔在自己的床上。他们现在住的是双层床,他住下铺,李胜明住上铺。

李胜明已经躺在床上,正准备午睡。看到田壮从领上往下拆假领,便说:这样挺好的,拆掉它干啥?

田壮说:指导员不喜欢。

想了想又说:其实带不带也无所谓。

田壮便把假领拆了,用手绢包了,放在了自己的枕下。

李胜明从床上俯下身说:指导员这个人挺怪的。

指导员齐汉桥是湖北人,后来李胜明和田壮听关班长说:齐汉桥的爱人是个哑巴。那是指导员当战士时找的对象,后来指导员提干了,但他仍和哑女结了婚。关班长当新兵时,指导员的爱人曾来过一次连队,全连的干部战士都被哑女的美貌惊呆了。据说,那是他们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如果要是会说话,简直就倾国倾城了。哑女人个子高高的,梳着长发,穿着白裙子,身材也出奇地好,不胖不瘦,走起路来一扭一摆的。脸孔也出奇地鲜艳,粉里透白,白里又透着水灵。

不知为什么,指导员对这个哑女人出奇的冷淡,从来不和她说什么话。哑女人虽哑却不聋,她能听懂任何人说的话。她对齐汉桥的冷淡很伤心,经常泪水涟涟地立在窗前,那样子楚楚动人。哑女人是城里女人,见过很多世面,她从不在众人面前失态。

那次她来到连队后,带来了很多糖果,她每个班都到了,把糖果分发给每个班,然后就冲每个人微笑,她笑起来的时候,也很动人。两颗小虎牙在唇边露出来,像两颗闪耀的星儿。她的身上还有股很好闻的香味,她把那香味同时也带给了每个班。

她一来连队,指导员就很少回宿舍,白天的时候,他就一个哨位接一个哨位地走。飞行时间里,机场周围遍布着许多哨位,这样,他走一圈哨位,就得花去大半天时间。

没事可干的哑女,便帮助战士们洗衣服,她把许多人的衣服都抱到了自己那里,然后她坐在空地上一件一件地洗,她的两条小腿在裙子里露出来,白白的,在阳光下闪着动人的光泽。兵们望着她目光里便多了份小心,恐伤了那份美丽。

指导员在晚上的时候,回到自己宿舍里边很晚,刚躺下不久,他便起来查铺、查哨,那些日子,有心的兵们,发现指导员那几日里,每天晚上他都要起床十几次,不停地查房,查哨。

转天,兵们看见哑女的时候,哑女的脸色便不如刚来时那么鲜亮了,眼圈上也有了青晕,独自一人的时候,便泪水涟涟的,独自站在窗前,每遇到有兵从指导员窗前路过的时候,她总是转过身去,用手绢去擦眼睛。

那一次,她只在连队住了一个星期。哑女走后,齐汉桥便又恢复了正常。兵们便觉得指导员和哑女这两个人很怪。

很多年以后,兵们才了解了指导员。指导员当排长那一年,大青山这一带下了一场罕见的暴雨,那一场暴雨一连下了七天七夜,结果山洪暴发了,为了阻止山洪冲毁机场,他们在机场周围筑起了堤坝。

那一次齐汉桥在洪水里奋战了十几天,洪水退去之后,齐汉桥便病倒了。那场大病之后,齐汉桥发现自己已不再是个男人了,他为此曾疯狂地哭喊过。之后他的性情一下子就变了,变得抑郁起来,很少有人发现他这种变化。

关于哑女,那是他当战士时订的婚,那时他觉得一个农村孩子能找一个城里女人,虽是哑巴,也算般配。他发现自己成了“废”人之后曾躲到没人处,疯狂地哭了一回,后来他又一次冷静了下来,他想到了哑女和自己的将来。但他对自己的“残废”难以言说,于是他千方百计地躲避着哑女。那一刻他觉得对不住哑女,他曾深深地感到愧疚。

他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之后,他的心情有了很大的变化,也使他失去了许多信心。他想自己一个农村兵,得到了,也失去了,这也许就是命运了,他相信了命运。于是从他心灵深处,深深地同情着农村兵,他对他们友好,在前途上,生活上,他都空前绝后地投入极大的热情。他时常觉得今天的农村兵就是昨天的自己。他关心他们,爱护他们,就是爱护自己,关怀自己。他从农村兵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寄托。从以前的关班长到今天的李胜明,都是这样。

兵们理解齐指导员这一切之后,当然是许多年之后了。当他们许多年之后,再回过头来回想当年的齐指导员所有的言行时,他们就理解了他,不仅仅是理解,有的还是深深的同情,连同他的寄托,他在农村兵身上寻找着自己,重温着自己过去的影子。

指导员已经三十二岁了,哑女比他要小上几岁,可两个人仍没有孩子。

关班长还说:他当了四年兵,从没见过指导员休过一次假,也就是说,指导员已经有四年没有回家了。但指导员因为丙肝每年都要到师卫生队住上一阵。指导员住院的日子,和他每年休假的日子相等。

李胜明自从来到警卫连后,指导员找李胜明谈心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

李胜明还从没有见过这么平易近人的领导,便从内心里格外感动。指导员找李胜明谈心的时候,总是先说一些连队的事,然后再说一些国内国外的大事,这样拉拉杂杂地说上一气之后,便让李胜明说自己的事。最后李胜明没什么可说的了,便把家里的情况也说了。当说到母亲病逝,父亲还不上欠下的债的事时,李胜明的眼圈就红了。

指导员就很温暖地说:你努力吧。

李胜明听了这话,就似乎看到了未来的希望,然后发自肺腑地说:指导员,你以后要多帮助我。

指导员就伸出手,先握了李胜明的手,就那么用劲地握着,最后又拍着他的肩膀说:努力吧,以后有什么事多和我谈谈,我会帮助你的。

指导员就笑了。

李胜明觉得曙光并不遥远了,觉得在以后的生活中有了奔头。

田壮摘掉假领后,心里空荡了许多。

李胜明就对田壮说,不带就不带吧,指导员怪是怪点,但他也是好心。田壮不说什么,他觉得很对不起张芳的一片真心。在以后的日子里,他经常在枕下拿出假领,看上一会儿。每次看到假领,他似乎便觉得离张芳很近了。

他在空闲下来时,便给张芳写信,他每次去信,张芳也总是及时地回信。一种崭新的情感在田壮的心头孕育着。

3

新兵连结束不久,白晔接到了一封原父母所在学校的来信,来信中说:父母的问题已经得到了平反,希望她能够回山镇参加父母的平反大会。

白晔回到了山镇。

开会那天,父母的遗像悬挂在主席台上,政府的领导和学校领导都参加了这次大会,平反大会结束后,又补开了一个极为隆重的追悼大会。哀乐响起来时,白晔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她跑到主席台上,跪在父母的遗像前放声大哭。一切都像梦一样过去了,哀乐像潮水一样向她涌来,童年的往事像满天的大雪,纷纷扬扬在她眼前飘着,母亲惨死的场景,还有父亲死时那份冷静和绝望,都像昨天发生的事。以前她没有这样大悲大恸,是因为她已把这份巨大的悲哀埋在了心底,她无法哭诉,也没人去听,这个世界上没了亲人,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她不愿见任何人,那时她想把自己深深地封闭起来。

今天父母的问题,终于有了一个公正的说法,在哀乐声中,她感受到了那份悲哀,她哭着,哭出了十几年埋藏在心底的积怨,哭出了所有的委屈和愤怒。

那次她在山镇停留了三天。她又回到了父母留给她的那两间小屋里,屋里的一切依旧,还和她走时一模一样。陈老师夫妇每隔两天便会来到小屋里打扫一下卫生,屋里的一切光洁如初。她在内心里感激陈老师夫妇,没有他们一家的照顾,也许她也便没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和力量。

她把政府补发给父母的钱如数交给了陈老师夫妇。她想自己用不着钱,全当对干爹干娘的回报。陈老师夫妇却说:孩子,你父母的钱我们不要,你现在用不上,就留着将来用吧,包括你父母留给你的一切。

她真诚地留下了钱,一身轻松地回到了部队。

回到部队没多久,陈老师夫妇把那笔钱的存折给她寄来了,并写了封信,信中告诉她,“半鸡”自杀了,刘副镇长在文革中属于“三种人”也被隔离审查了。

“半鸡”是从学校会议室里跳下楼去的,和当年母亲一样,不同的是,“半鸡”已经疯了,两个月前他就接到了“停职”检查的命令,但从他成为“半鸡”之后,就已经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老婆孩子也离开了他,支撑着他活下去的惟一愿望就是再向上爬一爬,眼见着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半鸡”脆弱的神经终于崩溃了。疯了的“半鸡”便从楼上跳了下去,一切便都结束了。

白晔接到这封信后,笼罩在她心里的最后一点阴影终于云开雾散了,从此,白晔像换了个人似的,变得有说有笑起来。

在飞机场上,从发现欧阳江河那时起,她的心便“呼”然打开了。少女时埋藏下的那份情感,在这里终于找到了归宿。

如果说,少女时代对郑排长的感情是情窦初开,对于一个成熟男人不成熟的向往的话,那么此时,对欧阳江河无疑是她情感上的一次飞跃一次升华。

但此时,她对欧阳江河的情感仍是朦胧的,但这份情感却不可遏止地走进了她的内心。她觉得欧阳江河是那么与众不同,她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那时她从没和他说过一句话,甚至不知道他的姓名。

他站在停机坪上,像一棵挺拔的树。这是她看见他时的第一种感觉。她更愿意看着他走上飞机时那股帅劲,伸手关上座机舱,飞机缓缓地驶向起飞线。一颗绿色信号弹升起的时候,那架飞机像一颗出膛的炮弹,一路欢畅地钻进了云天。那架飞机,在她心里也变得雄壮起来,她的目光在蓝天里追随着,最后一同融在远天里。

只要他驾驶的那架飞机一出现,她马上便能辨认出来。那架飞机像一只归来的云燕在空中低徊着,最后轻轻地落在跑道上。最后,他轻盈地从飞机座舱里走出来,一直走进休息室。

她一看见他,心就狂跳不止,她想让自己安静下来,可怎么也做不到。

那时他似乎从没正眼看过她一眼,这使她伤心又恼火。每次飞行前,例行的血压测验,他似乎总是显得心不在焉,只是把胳膊伸出来,不停地和其他飞行员说笑,从来不看她一眼,仿佛她是一部机器或别的什么。

她触到了他的皮肤,是那么富有温度和弹性。她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有时一连测了几次,竟没记住血压到底是多少,在一旁的老兵不时地纠正着她的动作和要领,可她就是记不住。一直等到老兵把她拉开,自己亲自坐到椅子上。

她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愤怒和悲伤。她跑出休息室,坐在草地上,她才慢慢地平静下来。这时,他量完血压从休息室里走出来,走过她的身旁时,仍像没有看见她这个人似的,一直走过去,她望着他的背影,伤心又委屈。她不时地揪着身边的草,心里一遍遍地咒:你有什么了不起,有什么了不起的。

飞行结束以后,飞行员和工作人员一起坐着大轿车回到内场。飞行员们坐在前排,他们一路说笑着,旁若无人。下车后,她望着他夹杂在一群飞行员中,潇洒地向飞行员楼走去,直到消失,她才悻悻地走向宿舍。

回到宿舍以后,她试图忘掉他,可怎么也忘不掉,睁眼闭眼都是他的影子在眼前晃来晃去。她干什么都没有了心思。

飞行员宿舍门前有一个足球场,每天晚上,飞行员们都要进行一场比赛。每次都吸引了许多人围观,人们不停地喊着“加油”的口号。

从看见他的第一眼起,她便成了足球场旁忠实的观众。

她看着他在足球场上飞奔的身影,他穿的是10号球衣,那是件红色球衣,他穿在身上就像穿了一团火,那团火便满场飞奔,他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她和众人一起为他叫好,她眼里没有别人,只有穿10号红色球衣的他。

那些日子,她的心里愉快而又兴奋。夜晚的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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