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越盲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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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越盲区-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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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壮说完便转了身,他却睡不着。想起了离家时的情景。

那天早晨,他穿着新军装,背着背包离开了家门。母亲追出来,把煮熟的十几个鸡蛋塞在了他的怀里,他不想要,但他看见了母亲眼里的眼泪,后来还是收下了。张香兰似乎感到很宽心,她想伸手接过田壮肩上的背包,被田壮制止了。张香兰就哽哽地说:要不,妈送送你。

田壮没好气地说:不用你送。

张香兰就灰了一张脸。雪花纷纷地飘落着,地上铺了洁白的一层。

田壮理直气壮地走了,他跨出家门的那一瞬间,心里掠过一阵从没有过的轻松,他心想,终于离开了,再也不回来了。想到这他回了一次头,看见了泪流满面的母亲,母亲张香兰倚在门口,眼巴巴望着他顺着胡同走去。他的心悠悠地颤了颤。然后恨恨地在心里说:活该!

乘着他们的军列要出发时,站台上聚满了送新兵的家长们,他们大呼小叫地叫喊着自己孩子的乳名,并把东西一件件地从车窗里递进来。田壮背冲着月台,他不愿意看见这种场面同时又羡慕那些被亲人们相送的新兵。惟有他不希望看到自己的每亲,母亲张香兰无法让他在众人面前抬头。

列车终于开了,渐渐驶离了月台,他终于松了口气。他心情复杂地望着窗外,山镇的一切渐渐地向后退去,他突然愣住了。他看见了母亲,母亲没有站在月台上,而是站在铁栏杆外,母亲双手抓着栏杆。那一瞬间,他发现母亲老了,风吹起母亲的头发,他竟看清了母亲鬓边那一缕白发。看样子母亲并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来送他,列车过来的时候,母亲便背过身去,身子一点点地溜到地下,后来母亲靠着栏杆就坐在了雪地上。

田壮看不见母亲此时的神情,列车很快地就开远了。山镇的一切模糊了在身后。这一切,不知为什么,一直缠绕在田壮的脑子里。他终于来到了部队,他以为自己远远地离开家了,会把遥远的山镇和母亲统统忘掉。没想到,他不仅没有忘掉。母亲的样子,仍顽强地一次又一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刚到新兵连时,所有的新兵都争分夺秒地给家人写信,惟有他没有写。他想,时间一长,会忘掉过去一切的。他恨母亲,更不能原谅母亲。是母亲使他的童年晦涩无比。

那一晚,李胜明和田壮都久久没有睡着。

让李胜明料想不到的是,第二天晚上全连点名时,王亚军连长在全连表扬的名单中竟有李胜明的名字,最后王连长总结性地说:以上被点名的同志,在前一段的训练工作中都不错,希望以后继续努力。

点名结束后,李胜明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喜悦的情绪,趴在床上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关班长嘴里含着糖,吸溜着鼻子在李胜明的旁边立了一会儿,又想了一会,然后他清清嗓子说:李胜明。

李胜明听到了喊声一骨碌从床上跳下来,站到班长面前,满脸热泪地望着关班长。

关班长就说:咱们出去走一走。

李胜明便幸福地离开了宿舍,随关班长走出了门外。

田壮洗漱的时候,看见关班长和李胜明蹲在土坎上那几棵老榆树下小声地说着什么。关班长点了支烟,烟头在黑暗中一明一灭的。

熄灯前,关班长和李胜明才从外面走回来,李胜明的表情很平静,眼角仍有两行泪痕凝着。关班长也不说什么,走到墙角自己的铺位旁,闷头躺下了。关班长躺下时,田壮清晰地听见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熄灯以后,田壮这次主动地靠近了李胜明,他小声地问:班长和你谈了些什么?

李胜明说:其实也没啥,他就问了问我家里的一些情况。

你都说了?田壮问。

李胜明在黑暗中点了点头。

半晌李胜明又补充说:关班长是个好人哩,他还教我进步的方法哩。

田壮没问教他什么进步方法,很快便睡去了。

第二天起床哨吹响的时候,田壮睁开眼睛,看见李胜明的床铺空了,被子已经叠好了。田壮正疑惑间,透过窗子看见了李胜明在噱胧的晨光中,正奋力地挥舞着扫把,在清扫院内的积雪。田壮恍似明白了什么。

新兵们走到院外集合的时候,看见大半个院子已经被李胜明扫很干干净净。李胜明手拿扫把正喜滋滋地看着眼前的成果。他看见田壮时,小声地冲田壮说:怎么样?

田壮惊奇地望着李胜明,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中午训练结束后,他们排队进食堂时,田壮看见李胜明的好人好事被陈平写在了黑板报的头条位置上。李胜明也看到了自己的事迹,幸福得午饭没有吃几口,便早早地走出食堂,他站在黑板前,反反复复地看着自己的事迹。

田壮出来的时候,李胜明把田壮拉到一旁小声地说:明天早晨我叫你,想进步就得吃点苦,其实这点苦算啥。

田壮点点头。

这时陈平远远地走了过来,见了李胜明便捉住李胜明的手说:你小子行啊,连长说下次点名时,要重点表扬你。

李胜明就一脸灿烂地笑。

陈平又扳了田壮的肩头说:咱们不管怎么说都是同学,咱们刚到部队一定要踢好头三脚。

田壮和李胜明都点头。

陈平又说:我该回去了。

说完便走了。

星期六下午,党团活动时间一过,便是自由活动时间了。

新兵连驻地条件差,没有什么可活动的,便有三三两两的新兵去爬那座大青山。

田壮和李胜明不想爬山,便来到洗漱间洗衣服。不一会儿,看见陈平端着一大盆衣服从连部走了出来,径直走到了洗漱间。

田壮和李胜明看见了那堆小山似的衣服就说:你哪来那么多衣服可洗。

陈平就笑一笑答:都是领导的衣服。

陈平说完想了想又补充道:其实领导那么忙,咱们给洗几件衣服算啥。

田壮和李胜明都说:那是,那是。

三个人正说着话,一辆黑色上海牌轿车驶进了院里。听见车响,三个人都扭头去看。

这时,连部门开了,王连长和指导员从楼上走下来。车上并没有什么人,只下来一个司机,司机很随便地和连长、指导员打着招呼。不一会儿,从女兵宿舍里走出一名女兵,那女兵个子不高,梳着短发,走路一扭一扭的,司机就热情地迎上去,接过女兵手里的挎包,王连长忙拉开车门,那女兵便钻进车里。车开走了,连长和指导员冲车屁股满脸微笑地招了招手。

陈平这时甩一甩手上的皂沫,低声问二人道:你们知道那女兵是谁么?

田壮和李胜明就都摇头。

陈平就神秘地说:那个女兵叫庞巧妹,是咱们师长的女儿。司机接她回家过周末去了。

田壮就扭过头,呆呆地看着轿车消失的方向。

不少女兵们也在洗衣服,她们把洗完的大衣服和小衣服挂在二楼,花花绿绿的一片。大衣服的颜色和样式和男兵的没有什么不同,惟有那些贴身的小衣服,部队不配发,都是自己买的,于是挂在那里,便很鲜艳,也很惹眼。男兵们经过楼下时,不时地抬头往上望上一眼。

晚饭前,王亚军连长的爱人来了。

王连长的爱人生得很高大,也很黑,脸大眼睛也大,说话嗓门也大,她站在楼下大呼小叫地唤着王连长的名字。

王连长便从宿舍里迎出来,不亲热也不冷淡地把爱人迎了上去。

晚上的时候,陈平搬着行李又睡到了班里。陈平告诉田壮和李胜明,连长的爱人是公社的妇女主任,住在内场的家属院里,他们已经有了一个三岁的男孩。王连长工作忙没法回家,爱人便把男孩送到姥姥家,一个人找连长来过周末了。

5

周日的时候,关班长依旧带着三班的新兵们去洗澡。洗完澡之后,这次关班长便让新兵们在澡塘门口立好队,吸几下鼻子说:谁想买东西请举手。就有三两个战士把手举起来,李胜明也想举手,手举了一半又放了下来,怔怔地望着班长。

关班长又说:不买东西的就别去服务社了。

说完便带着想买东西的几个新兵走进服务社。李胜明多少有些失望,回来的路上,情绪不高,走路时,离开关班长远远的,不时地瞥着关班长。

关班长在回来的路上,什么也不说,手里举着小酒瓶,一口口地抿。快到新兵连时,他已把那小瓶酒喝得干干净净,那张脸便愈发地红了。这时的关班长会从衣袋里捏出一小撮茶放在嘴里不停地嚼。

新兵连结束后,关班长终于说出了自己的身世。那次李胜明听完后,竟号啕大哭,一边哭一边说:班长,咱们都不容易哩。

那时的关班长也泪眼朦胧了。

关班长家住在沂蒙山区的一个小村里。父亲读过私塾,山里人识字的不多,因此,关班长的父亲便成了小学老师,关班长的父亲成为老师后,每月挣三十几元的工资。父亲成了公家人后,吃每个月从粮店领来的粮。关班长和五个姐弟仍吃农村粮,每年年底,都要在生产队里买粮。父亲的工资别说到年底买粮,就是平时花起来也是捉襟见肘,年底买粮时,钱总是欠着,时间一长,生产队的领导和社员就有意见,以后每年再领粮时,总不那么顺当和愉快。

生产队长虽不识几个字,但仍不把为人师表的父亲当回事。父亲有自己的脸面和自尊,他受不了生产队长的白眼和训斥。关班长在家里是老大,这时候只有他出面,其实他也才是十几岁的孩子。

生产队里的社员们,一年到头土里刨食,一年到头也就是挣出一家的口粮。领粮时,关班长夹着口袋,站在广大社员们的队尾,看着一家又一家顺利地把口粮领走。

轮到关班长时,生产队长便住手了,他的目光越过关班长的头顶,冲空荡荡的场院喊:还有人么?

自然没有人回答,关班长就颤声颤气地叫一声:大爷,我家的粮还没领哩。

队长低下头问:领粮的钱呢?

关班长就垂着头说:我爹说先欠着,到时候准给。

队长就骂:妈那个×,欠着欠着,都欠多少年了。老子汗珠子掉地下摔八瓣,你爹风吹不着日晒不着的,吃粮不给钱,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队长骂完抬起脚,一脚踢开关班长手里提着的空口袋。那只空口袋似只泄了气的皮球,软遢遢地从关班长手中飞出去。队长回过头又冲站在一旁的社员说:把剩下的粮食入库。

关班长站在场院里,看着社员们把剩下的粮食收走了,他才拾起口袋,夹在腋下,袖着手勾着头往家走。他并不用说什么,父亲早就知道会有这种下场了,父亲先是啪啪地打自己的耳光,然后摸过一瓶装满地瓜酒的瓶子,咕咕咚咚地往嘴里灌。最后终于满嘴酒气轮起巴掌扇了关班长一个响亮的耳光,父亲咒一声:没用的东西。

关班长被父亲的一个耳光扇了个趔趄,他不哭不躲,顺从地站在父亲面前,他知道父亲的心里很难受,父亲不打自己又打谁呢?

父亲打完关班长,便冲站在一旁抹眼泪的母亲吼一声:还不快去杀鸡!

母亲慌慌地便去杀鸡,做菜。乡下人,离城镇远,只能杀鸡做菜。

父亲往碗里倒酒,然后两口就喝光碗里的酒,待关班长母亲杀完鸡,菜炒得差不多了,提拎起关班长,又顺手从菜案上抓过杀鸡的刀,向队长家走去,关班长勾头缩脑地随在后面。

走进队长家门,父亲红着眼睛,满嘴酒气地说:三哥,到兄弟家喝两杯去。

队长抬头说:关老师,不了,不了。

父亲就红头涨脸地冲站在身后的关班长吼:还不快给你大爷找鞋下地,看我不剁了你。

队长抬起头时,就望见了关老师手里提着的那把沾着鸡血的刀,又望见了关老师猪肝样的脸,低下头时又看见了关班长恭敬地摆在脚边的鞋。队长就不情愿地说:关老师,这是何必呢。

关老师不说话,脸上堆着难看的笑,看着队长极不情愿地走下地,然后大声冲关班长说:领着你大爷回家。

关班长这时忙跑过去,死死地拽住队长的衣襟,这时,他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死也不能松手,要是让队长半路溜了,他挨父亲的打不说,谁给他家粮食呢?

父亲又提着刀,趔趔趄趄地去找会计了。

酒桌上,已有些醉意的父亲,劝队长和会计喝酒。队长和会计不喝时,他就拍一下胸膛,操起那把沾满鸡血的刀,“咚咚”地敲着肋骨说:瞧不起兄弟不是,那兄弟就割半斤肉给你们吃。说完真的用刀去刺身上的肉。

队长和会计就忙说:关老师,别,别……

酒喝得差不多时,父亲才提起领粮的事。

生产队长就木着舌头说:关老师,一半吧。

会计也说:你们都三年没向队里交一分钱了,社员种点粮食也不易。

关老师叹口酒气,瞅着队长和会计说:一半就一半吧,夏天菜多,好对付。

酒席散了,母亲提着早就准备好的口袋随生产队长和会计去领粮,怕夜长梦多,谁知酒醒之后的队长和会计又会生出什么样的变故呢?

母亲走后,关老师就拿起酒瓶子,那里还剩下一些酒底子。他把瓶嘴塞到关班长嘴里,一边灌一边说:喝,你喝,你不学着喝酒,还让你爹喝到死吗?!

劣质地瓜酒,先是喝红了关班长的鼻子,后来又喝红了他的脸。只要一有酒,关班长就偷偷地练,那时他惟一的愿望就是替父亲喝酒,因为父亲实在不能再喝了。父亲每次喝完酒都要在床上躺几天,并不时地咳血。这一练,关班长的酒就练上了瘾,他的津贴费几乎都用来喝酒了。

后来,田壮和李胜明知道,关班长正在争取入党。只要入了党,日后复员回到乡下就可以当个支书什么的,只有那样,一家人才不会为领粮发愁。

这以后,关班长为了入党,进行着艰苦卓绝的努力。

关班长经常独自蹲在机场跑道上,遥望着家乡方向,愁眉不展。

6

李胜明那几日,早早地起床,别人还在睡梦中的时候,他已经在新兵连的院子里扫了一些时候了。那些日子三天两头地下雪,李胜明每天就有了许多实际内容。因此李胜明不仅受到了关班长的表扬,而且全连点名时,也受到了王亚军连长接二连三的表扬。

那些日子,是李胜明最得意的时间。他在点名的队列里,总是把腰板挺得很直,引来许多羡慕又嫉妒的目光。

后来形势就发生了变化,李胜明这种扫院子举动,也被许多新兵学会了。他们也早早地起床,打扫院子。一时间,新兵连院子的角角落落,都被扫得干干净净。于是,更多的新兵们都被连长表扬过了,李胜明独领风骚的局面不复存在。

又过了几日,起床扫院子的举动已经不新鲜了,连长再表扬时,语调当中明显地轻描淡写了。李胜明在队列里挺直的腰板,一点点地又弯下去,最后又成了以前的样子。

李胜明的情绪明显地受了打击,便不停地唉声叹气。然后他就找田壮交流经验。田壮似乎也没什么好主意,田壮就说:我看你也差不离了,连里不是表扬你好几次了么?

李胜明就说:人干一件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

田壮望着李胜明便不知说什么好。

李胜明那几日愁眉苦脸地为找不到做好人好事的机会和方法而发愁。

一天,连点名之后,李胜明坐在床上唉声叹气。关班长吸溜着鼻子先是远远地望着一个班的新兵们,新兵们有的在铺被子,有的端着脸盆准备去洗漱,关班长便把目光停留在李胜明的身上。

关班长便吸溜着鼻子走到李胜明的面前,李胜明便发自肺腑地叫一声:班长。

关班长望眼大家,然后就说:李胜明我找你谈件事。

关班长说完便走了。

李胜明忙跳下床,紧跟着走出了宿舍。

关班长又走到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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