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跟在身后侍从捧着的盘子里撕下一条鸡腿,放进嘴里卖力的咀嚼着,时不时发出不雅的噬咬声,抹得满脸都是油汪汪的:
“我的大人,他们信奉拿来主义,相信强取胜于耕种,在意大利的时候,皇帝陛下有一支诺曼人的雇佣军,我曾和他们并肩作战,个个都是无谓的战士,除胳膊上野蛮的纹身和酸臭的口气让人反胃之外,烧杀淫掠是他们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天性,就连上帝也毫无办法。”
“哈哈!我喜欢你的笑话,兰迪,我可以这么叫你吗,伯爵大人?”
博杜安伯爵从袖子里抽出一块白色的丝绸手帕,优雅的擦了擦自己手上沾染的腌鱼酱料:“当然,你也可以叫我罗博,像真正的朋友那样。”
“如您所愿我的大人。”我弯起嘴角笑笑,随手在裤子上抹了抹手指,然后跟着博杜安伯爵继续在城堡的小花园里散步。
事实上一等诺曼底公爵离开,博杜安伯爵的小侍从就跑过来捎口信,说是他的主子希望可以和我来一次加深友谊的面谈,避开那些苍蝇一样令人讨厌却又无处不在的耳目,于是我便跟着他绕过重重叠叠的繁复楼梯和冗长走廊,来到曲径通幽处在月光下散发着植物清香的花园。
这是一座小型的室内花园,虽然不大却被匠心独运雕琢的很精致,像是圆润的白瓷娃娃。
不同于中国那种大开大合的皇家苑囿,或者富家大户曲水流觞的温婉园林,这座室内花园巧妙的通过一方巨大的弧形天井,采光和接收雨水灌泽,同时涵养花室内的气温,花径间凿筑着相互连接的水道,利用温水释放的蒸汽,来提升整个空间的温度,保证庭院里珍贵花朵树木所需的适宜环境。
“很精致的花园,罗博大人,就像来到上帝的伊甸园一样,手足无措的我都要抓狂了。”
啧啧的赞叹着,对着伯爵竖起大拇指,倒不是惊讶于花园里盛开的美丽花朵,而是咂舌修建弥费的庞大资金,光是垒砌花坛白色大理石的价格,就远远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的。
“你的评价很中肯,因为没必要像其他人那样说谎话讨好我,你已经在意大利见识过最美丽的花园,想必那些罗马时代的工艺,一定更加巧夺天工。”
博杜安伯爵很受用我的夸赞,拖着一朵娇艳欲滴的鲜花嗅了嗅,表情温柔不做作,仿佛一张精美的砖石粘贴画。
“美丽的事物总是需要不停浇灌和滋养,才能顺着理想成长,就像两个国家要建立起长久的信任关系,不可能凭空而成。”
终于开始说重点了吗?老狐狸!
我在心里诽谤着,脸上却做出赞同的表情,使劲点头配合他:“您说的实在太有道理了,罗博大人,奈梅亨早就想拥有像弗兰德父亲一样,敦厚和值得信赖的依靠,我们只需要一点点的肩膀,就足够遮蔽漫天的箭雨,不必劳您时时刻刻的牵肠挂肚。”
“所以我们才来到这里,你用自己的方式,让弗兰德注意到身侧茁壮成长的小兄弟,这一路可谓坎坷非常。”
博杜安伯爵放开手中被摧残得几近凋零的花朵,转而面向我,小侍从很识趣的退到远远的地方把风,现在谈话的内容,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出他之口入我之耳。
“你知道我一直需要在自己的侧翼,有个省心的邻居,如果那个人能更进一步,成为不用日夜盯防的家里人,就再美好不过了。”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大家应该可以开诚布公的谈谈了,左右不过是利益的交换,剩下的只有你来我往的讨价还价。
“我衷心的希望能够得到上帝的垂青,得以高攀迎娶您的掌上明珠,瑟琳娜公主,像白月光一样纯洁无瑕的女神。”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马上渴望的说出他自以为早就洞悉我的想法。
博杜安伯爵早就心知肚明我要什么,此时此刻的表现无非是逢场做戏而已:“呵呵,这么说我们做不成朋友了,那真是让人遗憾,不过上帝却让我们有血缘上的联系,把我最珍爱的小女儿瑟琳娜托付给你,促成弗兰德和奈梅亨的亲上加亲,我也能够在以后的日子睡个囫囵觉,不必担心来自北方和东方的敌人。”
他笑呵呵的拍拍我的肩膀,脸上全是慈祥的快淌出水来的温柔笑容,实在是很容易让人轻信,如果在不了解弗兰德伯爵家族有债必偿的家训情况下。
“我一定奉献给瑟琳娜公主最完美的婚礼,届时将由教皇座下一位德高望重的大主教来证婚,要么是弗兰德的红衣主教,要么是柏林的大主教,保证能够让公主相信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我搓搓手不好意思的顿了顿,似乎有些自责迫不及待的心情失了礼数。
“奈梅亨将承担所有的婚礼开销,包括宴会上使用的食材和美酒,莱昂纳多会保证它们全都是出名师之手的当世美味,配得上公主的花容月貌。”
“对于您的慷慨我激动的不知道该回报些什么,兰迪,上帝一定是听见我日夜虔诚的祈祷,竟然让如此的好运降临。”
博杜安伯爵抬头盯着慢慢躲进云彩后面的月亮,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问题,肃穆的表情悄悄盖住他落寞的侧脸。
“瑟琳娜的母亲在生下她之后,便患孕床热病离开人世,就在这座城堡的房间里,那是她从小的心病和难以触及的伤痛,作为一名父亲,除了加倍的宠溺之外别无他法,谢天谢地你能替我继续爱她,呵护弗兰德最娇贵的鲜花。”
“这样吧!我就把安特卫普城极其附属领地作为陪嫁,它的所有收入存为瑟琳娜的私房钱,这至少能保证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不会像我可怜的母亲那样,被巴黎的混蛋无情的抛弃,您不会忌恨我如此说话吧?”
“我发誓会用尽一生一世来保护瑟琳娜公主,向上帝保证。”
我抓住伯爵的胳膊,信誓旦旦的表忠心:“我决不会成为罗贝尔国王那样始乱终弃的负心人,婚姻是灵与肉的水乳交融,我甘愿献出自己的生命。”
博杜安伯爵终于咧开嘴会心的笑了,至少这次看上去是难得的真情流露,他伸开双臂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那我还能说些什么呢?给我个拥抱吧,孩子,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奈梅亨的宝剑时刻听候差遣,伯爵大人。”
我把头埋进博杜安伯爵宽厚的肩膀,强忍住脖子被他硬硬的胡须弄得很不舒服的感觉。亲事就这么三言两语的解决了,就像理查公爵说过的那样,诺曼底成了奈梅亨登上巅峰的垫脚石,让所有人不得不正视另一个政治强权的冉冉升起,所谓乳虎啸谷,百兽震惶,诚如是也。
“那么现在……去见见你口中所说的女神,我的女儿瑟琳娜公主吧,她没有获准出席今晚的宴会,作为一个待嫁的少女,守在闺中才是她的本份所在。”
博杜安伯爵冲着自己的侍从招招手,吩咐他带我去公主的房间,这位开明的父亲让我十分惊讶,先是迫不及待的将自己的亲生女儿,当作政治筹码推上赌桌,然后又让一个年轻男子,在夜晚拜访他的未婚妻,多么奇怪又矛盾的中世纪人。
小侍从低着头一声不吭,左拐右拐的带我来到包着厚厚软牛皮的大门前面,然后默默的站在门口变成木头人,我手足无措的咽了口吐沫,第一次进女生的闺房,难免有点神经质的紧张,就像自己始终不敢和高中时暗恋的对象表白,心头有难以逾越的障碍。
大门似乎读懂我心里的纠结,无声的打开了,我赶忙低下头,只看到挤进眼帘白色丝绸长裙的小小一角,汗珠便瞬间密如雨下。
“您一定就是奈梅亨伯爵大人,请进!”
声音的主人想必和它一样悦人耳目,我看到眼角里的白裙子消失,这才小心翼翼的迈开步子往里走,脚下是踩上去棉花般柔软的厚羊绒地毯,上面的花纹鲜艳轻快,符合少女粉红色的性格。
“这么说一切都决定了,您和我的父亲?”
瑟琳娜公主把一个精致的白瓷杯子放到我面前,可惜里面不是香气馥郁的龙井,而是颜色猩红的葡萄酒汁。
“让我猜猜看,是一个什么样的价位,将自己卖了出去……”
“请恕我冒昧,公主殿下……”
我刚要说话就被瑟琳娜公主生硬的打断:“您是否难以适应我的直率?这就是真实的我,一个放在货架上待价而沽的瓷娃娃,虽然是陶土的内心,却注定要光鲜的生命,我的生老病死不由自己,必须按照家族的利益售出或者回炉重炼。”
有意思的女孩子,似乎和其他故作淑女的贵族有些不同,我这样想着,慢慢抬起头。
失望的是并没有出现宛若天使下凡般惊艳的脸孔,不过是一个刚刚出阁的少女,白皙的婴儿肥脸蛋上还长着深色的雀斑,五官算不上抓人眼球,却透出一种按捺不住的旺盛精力,如果要是活在现代,我毫不怀疑她会画上大烟熏血晕妆,成为叛逆少女的先锋,是那种朝气蓬勃的青春美。
“上帝给每个降生在世界上的孩子,都安排了注定的使命,生命是洗刷原罪的过程,同时又是不得不实践的命中注定。”
我拿起烛光下泛着神秘光泽的白瓷酒杯把玩着,圆润的釉质勾起我对东方故乡的思念,此刻的表情正是少女们所痴迷带着忧郁气质的小清新。
“我们即将成为夫妻,按照我同您父亲博杜安伯爵商讨的结果,随后您将得到确切的消息,整个弗兰德都将变得热闹起来。”
少女眨动着修长的睫毛,认真的凝视我写满忧郁的脸:“就像您说的,我们必须结为夫妻,这是难以改变的命中注定。放心,我从小接受了良好的教育,会帮助您管理好城堡的后方,履行一名合格妻子的责任。”
“敬您,美丽的公主,嫁给我这个老头子。”我端起酒杯冲着公主点点头,自以为说了个俏皮的笑话,但是很快就被她的回答憋成内伤。
“没关系,我已经尝过鲜,本瑞德神父的小教士,英俊且充满活力,最主要的是浑身散发出干净的青草香味,那是青春的味道。”
(本章完)
第171章 十字军东征(1)()
骑士比赛结束后的第二天,距离稍远的贵族便纷纷告辞踏上归程,他们的女眷们则带着满载马车的名贵香薰和华丽布匹,恋恋不舍的告别尽欢数日的情郎,一边捧着胸口嘤嘤抽泣,一边抚摸着柔软的羊绒布料,盘算着回到自己的乡下城堡,应该怎样向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女佣们展示新的流行品,收获令人陶醉的恭维与虚荣。
附近的大贵族也在面见博杜安伯爵,双方躲进把守严密的小房间,像商人们那样讨价还价的各取所需之后,心满意足的拍拍这两天吃喝玩乐,弄得更加肥硕的肚腩,在侍从的帮助下艰难的爬上战马,装腔作势的挥手作别隆重的欢送人群,然后在转出城堡的视野立刻换上马车或者软轿,揉着自己快要颠簸散架的老腰沉沉睡去。
我站在城堡高大的落地窗户边,居高临下的俯瞰着虚情假意拥抱吻别的人群,就像戴着面具的群众演员,技巧拙劣却拼命掩饰,滑稽的场面让我心里面冷笑不止。
最近经历太多的事情,似乎涅磐般浴火重生,获得以往从没有过的火眼金睛,轻松便能看穿虚与委蛇之间,赤luoluo的利益交易。
诺曼底公爵离开的时候,我同样没有去送行,找个借口提前牵狗架鹰打猎去了,但是他的一举一动,却被科勒的夜莺们详细的汇报给我,理查公爵似乎在最后一刻仍旧不放弃对奈梅亨的争取,好几回派自己的贴身侍从,过来邀请我进行开诚布公的交谈,却不得不一次次带着失望铩羽而归。
战事眼看着一触即发,弗兰德也开始私下里悄悄的备战,大规模的储备粮草,防止战火波及到自己的领地。
“你就这么拒绝他?黑公爵可是一个很记仇的人,在他气急败坏的情况下,真的很有可能头脑一热发动战争,对于这群野蛮的诺曼底人来说,得不到就应该毁掉,完全不需要什么冠冕堂皇的宣战借口,拉昂城堡的陷落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一直站在身后的博杜安伯爵,转着自己的酒杯,好像在用里面深红色的葡萄酒浆打磨着杯壁,幽幽的说着话,看似善意的提醒我要注意,其实是变相的测试我的忠诚度。
“诺曼底到奈梅亨,中间相隔千山万水,除非有翅膀,否则不可能不借道弗兰德和下洛林,没有那么容易的,不过是一次虚张声势的军事威胁,就连理查公爵也知道,这种消息对我毫无杀伤力,最多骗骗墙头草一样随风倒的小领主们。”
我走到博杜安伯爵对面,拉过一把椅子舒服的将自己放进柔软的羊绒靠垫里面,他背后挂着的木雕圣母像慈祥安宁,阴暗中看不清脸上深邃的表情。
“我想弗兰德不可能让奈梅亨,独自面对来自诺曼底的怒火,因为您还需要我们。”
博杜安伯爵把酒杯放下,像个顽皮的孩子用手指捻着自己紫色的长袍边缘的线头,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语重心长的对我说道:
“但是弗兰德也不可能明目张胆的站到背后支持你,毕竟俩家尚未结为翁婿,一旦理查公爵抢了时间差,联合弗里斯兰人从侧翼发起攻击,弗兰德鞭长莫及,况且……”
美髯公捋了捋自己整齐的长胡子:“我们也需要一个帮手分散王室的注意,减轻弗兰德身上的压力,让王室泥足深陷于摆平塞纳河以北,按下葫芦浮起瓢的大大小小贵族们,这有利于弗兰德联合更多的南方大封建主,共同反抗卡佩王朝残暴的统治,下洛林的查理虽然同样野心勃勃,可却是个绣花枕头,恢复懦弱的加洛林王朝有利于弗兰德的长远利益。”
“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为弗兰德的利益,在必要的时候奈梅亨也要做出牺牲?”
我故意装出不高兴的模样,想看看大胡子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听他字里行间流露出来强烈的不臣之心,似乎有取彼而代之的意思。
“利用奈梅亨转移诺曼底,越来越咄咄逼人的气势,然后给弗兰德创造浑水摸鱼釜底抽薪的机会?”
博杜安伯爵不动声色的按按双手,示意我稍安勿躁,在他看来我就是个不甘于吃亏,年轻气盛的毛头小伙子,凡事总不能把眼光放长远,作为长者,在这个年纪有一种近乎于病态的卖弄岁月经验的爱好。
“诺曼底是一头养不熟的狼,如果不时刻给他足够的新鲜肉食,可能就会脱离我们的掌控,反转过来吞噬主人,所以我们要保持警惕,不断的寻找新的目标,提供腥热的鲜血,让它的爪牙为我所用。”
大胡子用那种老年人常有尾音故意拉长的音调,得意的向我显示自己的阅历丰富,或者说是老奸巨猾。
“诺曼底改宗之后,几代公爵都比较虔诚,经常贡献和朝觐,同梵蒂冈的关系搞得亲密无间,虽然是大家都明白的各取所需相互利用,但是这群野蛮人竟然也学会沽名钓誉,利用教廷扩大自己的影响力,如果获得荣誉的同时能再捞一票,相信理查公爵不可能不动心。”
“这么说您心中早有计划?”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即使我已经这么努力的小心翼翼,但每一步仍旧在他的算计之中。
“转移诺曼人的注意力,难道是隔海相望的英格兰?他们似乎觊觎那片肥沃的海岛之国很久了。”
“英格兰确实足够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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