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教大人,我是说前任主教大人蒙召,之后巴塞尔伯爵和布夏尔伯爵的军队便一直常驻此地,据说这是某位大人物的命令,我人微识浅,不知消息出自何处。”
呵呵,那位大人物就是我!在心里冷冷的笑着,我的目光转到城墙分布的床弩上面。
这玩意造价高昂机械繁琐,非专业人员不能摆弄明白,精通此道工程师的身价基本相当于后世研究原子弹的那些大咖,属于四处抢手高精尖人才,光是目之所及的几架床弩,至少得五六个专职工程师负责维护,单从这点管中窥豹,康斯坦茨主教的财大气粗绝非空穴来风,毕竟守着座跨越莱茵河的唯一桥梁,不仅控制商道,还经营享誉诸国的高档亚麻布,简直放个傻子管也能数钱数到手抽筋。
沿着平整的石板路每走一步,都可以看见两旁裹紧长袍匆匆闪过的教士,他们罩着宽大的兜帽,惶恐的注视奈梅亨队列整齐荷枪实弹的士兵,打心眼里对武者抱着恐惧,因为战乱,破坏了本属于康斯坦茨这座宗教之城的宁静。
上次来这里,尚是半年前暑气未消的八月,圣劳伦斯节前一天,那时春风得意挥斥方遒的我怎会想到,这出发奔赴罗马胜利征程的起点,竟会变成噩梦的开始。
从康斯坦茨离开后,军队人数越打越少,树敌却越来越多,有的朋友成了敌人,有的敌人拉来更多的敌人,甚至连奈梅亨也丢了。
手搭凉棚抬头凝望教堂尖顶鎏金的十字架,它依旧光彩夺目的俯视大地上往来的芸芸众生,一如既往的带着股悲天悯人的宽恕情怀,一时间涌起种种今是昨非,恍若隔世。
“呜……”
拉长的号角声响起,城防官莫多瓦侧耳听着,赶忙跟我解释:“这是主教大人的鸣号,三长两短,代表迎接最尊贵的客人。”
我拽住缰绳,不信任的环顾四周,罗洛眨眼示意,那意思是说有什么不正常的吗,公爵大人?
我轻轻摇摇头,用眼角分别瞟了瞟自己、他以及相隔不远的奈梅亨士兵,罗洛立即心领神会,转身嘱咐起跟随的传令兵。
号角响过,石板路的尽头跑来一队顶盔掼甲的骑士,在他们身后,仆兵扛着花花绿绿的旗子,其中有几面燕尾形的,说明它们的主人并非真正的骑士,而是尚未接受册封的预备骑士。
“吁……”
我的坐骑看到同类,兴奋地不停刨地,骑士们在一定距离外拉住战马,为首的下马摘掉头盔,露出短得近乎光头的短发,恭恭敬敬的行了个骑士礼:
“上帝眷顾的公爵大人,愿主得荣耀施予你身。”
他友好的微笑,浓眉大眼炯炯有神,尤其高耸的鼻梁,显得分外英俊。
“请恕冒昧,我是伯爵麾下骑士,人称阿夫拉姆的胡格尔,奉命率领巴塞尔的所有骑士前来为您先导。”
“慢着!”
罗洛打断胡格尔骑士的自我介绍,他既是有采邑的骑士,又是奈梅亨公爵的首席侍从官,说起话来自然有恃无恐。
“公爵大人亲自莅临康斯坦茨,为何伯爵大人没来迎接,反倒派出骑士先导,恐怕礼数上不怎么周到吧?”
阿夫拉姆的胡格尔不动声色迎着罗洛的刁难,笑容始终得体的挂在脸上:“伯爵大人身体抱恙不能骑马,虽其心有余却难以动身,不得不呆在城堡恭候公爵大人的钧驾,个中缘由,等下大人自会一一禀明,至于其他,我知之甚少。”
巴塞尔骑士有理有利有节的回答罗洛的问话,不卑不亢从容淡定。
“好了,不讲究那么多,前面引路,带我去见伯爵大人吧。”
这种外交场合上的彼此誓要压对方一头的小伎俩,是场无休无止的斯逼大战,我担心罗洛道行不够吃暗亏,及时制止了两人间无形的争斗。
巴塞尔伯爵就驻跸在之前那座小城堡里,它近可俯瞰全城远可控制渡桥的位置堪称绝佳,无疑是监视康斯坦茨的不二选择。
城堡虽小五脏俱全,其内部陈设远超我的想象,栅门、箭楼、独立的水井、马厩、粮仓等等一应俱全,情况危急时还有可供逃生通向城外的秘道,怪不得康斯坦茨主教要用城墙将教堂与之相连,原来此处进可攻、退可守、败可逃,绝对中世纪的阿格拉红堡。
拐进城堡前的盘绕小径,一行人马已经在这里恭候多时,身着花衣的司号官吹起节奏急促的迎宾曲子,骑士们看清来者,纷纷降下骑枪弯腰行礼,我定睛一瞧,一个干瘦的小老头叫人搀着,溜细的老鼠胡子和有意无意斜眼瞅人的模样同奥登别无二致,这来家伙不是巴塞尔伯爵还是谁呢?
“今日阳光明媚的好天气一定是您带来的,尊敬的公爵大人,愿上帝的光辉与您同在!”
老鼠须好不容易念完一堆客套话便剧烈的咳嗽,病怏怏的活像个活不起的晚期患者。
“身体抱恙,未曾远迎,求您宽恕,我的大人。”
“倒是我该不好意思的,伯爵。”
上前扶住弱风扶柳的老伯爵,他果然病了,宽袍大袖遮掩下的手臂瘦削,身子轻的跟一片失去生机的黄叶似的。
“几个月不见,您因何染疾至此啊?”
“唉……”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眉角的深色的老年斑愈发明显。
“边走边说吧,公爵大人,我已吩咐厨房备好盛宴,请移步。”老伯爵拍了拍我的胳膊,艰难的挪上一架两人肩抬的担架。
随着斑驳的铁栅门吱吱嘎嘎的升起,我们进入了城堡内部,豁然开朗的内景令人毫不意外,没错,和这时代大大小小千篇一律的城堡相同,没有花坛、没有喷水池、没有造型别致的灌木,只有泥泞的车辙印、满地乱跑的鸡鸭、散发异味的屎尿桶、灰烬未灭的篝火堆,以及歪歪扭扭晾着的内衣裤,但凡住人的城堡都是这样,外表不一定光鲜,内里必然肮脏的令人发指。
摆放长桌的大厅原来应该是个礼拜堂,墙壁正中挂着的基督受难像栩栩如生,而在它旁边,就是侍从乱堆的索具,两者气质格格不入,相当的煞风景。
“略备薄酒素菜,请不要嫌弃,我的大人。”
两人客气的推让一番,我拗不过坐了主位,仆人立刻有眼力价的端上精心烹饪的佳肴,罗洛悄悄推开杯子,让过想要倒酒的侍从,他明白身系的责任,必须时刻保持警惕。
航船漂泊半天的众人早已饿得眼冒金星,待两位大人动了杯,马上不顾礼仪的狼吞虎咽,几盘烤羊瞬间只剩凄凉的骨架。
“话说回来,我的朋友,您的身体到底如何?”我仰脖灌下整杯麦芽啤酒,重新拾起话题。
“一言难尽啊……”
老伯爵捏着粗糙的手指,幽幽的再次叹气。
“这次我的小奥登为什么没一起回来?”
父亲还是关心儿子,他首先反问我:“前段时间,长子出征的大部分人都到家了。”
“您的儿子做的很优秀,是他们中间的佼佼者,被我委以重任,率领军队继续拱卫圣城罗马,短期之内估计不会解任。”
把你宝贝儿子放走,我哪有能要挟巴塞尔的筹码了?现在奈梅亨势单力孤,甭管讹的还是抢的,是盟友就得攥住喽!
“我骄傲的小奥登。”
他不再提这茬,殷勤的招呼侍从帮我添酒:“您带了多少士兵来康斯坦茨?”
他这句问话什么意思?试探?摸底?还是单纯的没话找话?
我下意识摸向腰间,长剑不在那里,进来时已经交给了门口的侍从,现在唯一可以作为自卫武器的,只有手中用来切肉的小刀,那盛酒的陶罐虽然不错,可惜质地太脆,基本没啥使用价值,真打将起来还不如根桌腿好使。
“奈梅亨在罗马扫荡叛军大获全胜,自然携胜利之威士气高昂,一路所过望风披靡。”
我不动声色的摩挲着切肉小刀,眼神似有似无的飘向长桌远端的罗洛,他心意相通的使个眼色,示意我保持镇定。
“您是不信任我吗?”
老伯爵正目不转睛的盯着手中筋骨相连的羊肉,皮笑肉不笑的张口问道,随着他手上有力的动作,微微有些发老的羊肉应声撕开,好像屠户掰断生猪后腿的脆响,一时间喧闹的餐桌倏忽恢复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们两人身上,巴塞尔骑士们的眉眼尤其凶狠。
被无数目光聚焦的感觉相当难受,绝不比死囚行刑前游街示众来得更舒服,我干巴巴的咽了口吐沫,竭力稳定住神情,大风大浪经历的多了,可不能在这种小阴沟里翻船。
“这世上人与人之间绝对的信任原本就不存在,伯爵大人,况且刀剑之下的信任,您觉得会可靠吗?”事已至此,索性放开来吧,我气沉丹田坐定,拿过老伯爵手边撕开的半边羊肉,放肆的大嚼特嚼起来。
(本章完)
第463章 西霸英伦(3)()
巴塞尔伯爵疑惑的盯着我看半天,浑浊的眼球不停转换着方向,仿佛来回移动的探照灯,要把我照个明明白白似的。
“今天的羊肉烤的有点老了,不过这酱汁我蛮喜欢,您觉得呢?”
他的话像是解除警报的信号,刚刚还剑拔弩张的双方,马上又相安无事的把酒言欢起来,只是空气中浮动着一层明显的尴尬。
“说到酱汁,您是没尝过米兰的姜汁烤肋排,那味道,啧啧……”
我夸张的咂么着嘴,逗笑表情严肃的老伯爵,后者舒展开的皱纹好像一朵脉络清晰的菊花,看得我没由来的犯恶心,生怕被喷一身什么脏玩意。
宴会现场重新变得嘈杂起来,桌子远端两名骑士喝得酩酊大醉,正兴致勃勃的在众人的起哄下掰着手腕,狠话放的赌上了彼此祖宗十八代的荣耀,脸红脖子粗的模样惹得大家亢奋异常,完全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幸灾乐祸。
我用手指点了点杯沿,有眼力价的侍从立刻捧着酒壶上前添满,醇色的酒浆粘稠馥郁,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芳香,老伯爵缓缓抬起头,我俩的目光正好相遇。
电光穿梭、你来我往,对视良久,老伯爵才揉揉干涩的眼角喃喃说道:
“您来这里,不会就是想跟我探讨米兰的姜汁烤肋排吧?”
“既然如此,您又何必问我带来多少兵马呢?大家想要什么心照不宣,非要逼得剑拔弩张吗?”我浅浅笑着反问。
“不是我要逼您,而是别人把刀剑架在我脖子上,没有办法啊。”
老伯爵抚摸着自己脖颈褶皱的皮肤,心有余悸的说道:
“我岁数大了,反倒愈发怕死,即使厌倦这尔虞我诈的圈子,想全身而退却再无可能了。”
我晃了晃手中残酒没底的杯子,镀银的杯壁时不时现出老旧的颜色,正如此刻面前垂垂老矣的巴塞尔伯爵,岁月带走了他的血性与冲劲,却丝毫未能减少他狐狸般的狡猾和多疑,老人向来是难缠的,尤其他们倚老卖老装傻的时候,胡搅蛮缠的韧劲足能消磨尽阿尔卑斯那么高的山峰。
“您家族的训言是什么,大人?”
“训言?您为什么问这个?”
老伯爵皱了皱满是黑色老年斑的眉头,嘴上虽问着却一本正经的回答:
“solidumpetram!坚如磐石!”
“我的家族崛起于阿尔卑斯浩莽的群山之间,世世代代秉承着坚韧不拔的优秀品质。”
“solidumpetram!是拉丁语吗?看来您的家族不仅意志坚定,血统同样高贵而古老,对吗,我的大人?”
“虽然不知道您怎么忽然对我的族训产生了兴趣,不过这和接下来我们要谈论的事情有关系吗?”
他摊开双手,认真的对上我的眼睛:“别拿家族荣耀、骑士精神之类的假话诳我,公爵大人,那是骗愣头青的。”
“有没有关系,您的心中肯定早存答案,都是聪明人,干嘛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我压低声音,老伯爵撇撇嘴挑着眉角,不情不愿的往这边靠了靠,活像个不耐烦**喊冤的官老爷。
“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伯爵大人,已经离岸太远了,四周全是惊涛骇浪,除了一齐奋力划桨别无他法。”
他抿了抿苍白的嘴唇,似乎无言以对。
“办法倒是有一个,可您吃准了我没胆量施行,恭喜您,猜对了。”
老伯爵摆弄着盘子里的残羹冷炙,以一个父亲而非领主的语气说道:“这世上哪个父亲不爱自己的儿子呢?”
“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朋友。”
我恳切的点头致意,将敬语换成了更亲近的你,并以此来拉近距离。
“帮助?靠眼前这些油光水滑的骑士,还是门口那些连长枪都握不稳的大头兵?”
老伯爵陡然提高音量:“公爵大人,您要我怎么帮?巴塞尔不过是个从石头缝里刨食吃的穷地方,在您仁慈的将康斯坦茨赐予我管理之前,我这个伯爵的日子可不好过,士瓦本的贵族们总瞧不起巴塞尔的小家小业。”
“胜负不一定非要在战场上决一高下的,伯爵,尤其是在你我都没有什么干货的情况下,手中最后的那张底牌将决定最终的结果,我们又得赌一把了。”
“呵呵,就像您说的,咱俩是一条船上的人,离岸太远,跳下去必死无疑,况且您还掐着我的命门,事关生死,有的选择吗?”
“别把我说成个坏人,我的朋友,当初要上船的可是你自己。”
酒过三巡,众人渐入佳境,喧哗声愈发吵闹了,我收回目光沉声说道:“在来的路上我遇到了莱希菲尔德伯爵,双方狠狠地厮杀一场,斗得两败俱伤,伯爵大人也履行了封臣的义务与职责,安详的去上帝那里报到了。”
“是吗?这结果倒在意料之中,那个榆木疙瘩纠结于良心和荣誉,自然一心求死以得解脱。战场上,他是位深孚众望不可多得的将军,可在没有刀光剑影的贵族圆桌边,他只是颗毫无意识的棋子,可惜了满腔热血,竟付与寒山。”
巴塞尔伯爵望着满屋喝得东倒西歪的骑士,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戏谑。
“赫尔曼公爵去世后,究竟是谁继承了他的爵位?”在莱希菲尔德伯爵那里没能求得的答案,一直困扰在我的心头。
“嗯?”老伯爵疑惑的哼了声,随即明了的点点头。
“估计那顽固的老家伙铁定咬紧牙关不肯说,现在士瓦本名义上的公爵,当然皇帝陛下的敕令正在路上,他快成为皇家承认的正式公爵了,您的老熟人,已故卡林西亚公爵奥托的儿子,萨尔茨堡的康拉德,记起来了么?您把人家老爹搞得身死国灭,如今有机会翻身,他巴不得快意恩仇呢,怎样?时移世易的感觉如何?”
我眉头一拧:“康拉德?为什么是他?”
“康拉德的血脉源自撒利安家族的洛林系,按辈分算,他可是赫尔曼公爵的远房侄孙,再者他又是斯佩耶尔伯爵亨利的堂弟,理论上也拥有对斯佩耶尔伯爵领的继承权,端得是根正苗红,法理血统均无可指摘……”
巴塞尔伯爵看上去垂垂老矣,银发苍苍的脑袋却清楚得很:“当时您没趁势把草除干净,留下祸害怨得谁?”
说着,他手上用力吧嗒一声掰折羊骨,脆响格外刺耳,仿佛振聋发聩的警钟。
“您了解的,我并不是个残忍的人,残忍嗜杀是最没自信的行为,那是懦夫的表现。”我半嘴硬半强词夺理的说道。
老伯爵不屑地丢掉碎骨:“您渴望绝对的公正,可必须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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