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良久,我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大人,我只有代号。”
乞丐不卑不亢的回答,看不出丝毫挣扎在生死线上底层人面对贵族应有的胆怯。
“我的代号是八十八。”
“八十八?”
吉利的数字,却带来不吉利的信息,老天总那么喜欢捉弄凡人。
“那好,八十八,你如实回答,这封情报为什么这么晚才送到,落款日期是8月27日,距今整整过了一个月。”
八十八垂下眼帘,但不是自责,像是想起什么难过的事情:“我们每个人都有上线,并且只和上线保持单线联系,一环扣一环,出了事也牵扯不到太多的人,这样可以保全我们的组织。”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的上线是五十九,一个酒糟鼻大肚子浑身挂满叮当作响小玩意的行脚商,推销口才一流,撒起谎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我俩搭档十三年从未出过差错,不过他已经死了。”
“死了?为什么?”我追问道。
“我不知道,按照我们的规矩,每个月都会在约定地点碰头交换情报,可上个月我过去的时候,在路上发现他留下的记号,那是碰头取消的标志。”
他揉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似乎回忆起什么恐怖的事情:“回来的路上,一直有人鬼鬼祟祟的跟踪,但我不确定是不是敌人,单线联系很容易造成同行间的误会,好在我比较熟悉罗马的街道,终于在人群密集的跳蚤街甩掉尾巴,后来几天我越寻思越觉得不对劲,五十九不可能这样毫无征兆的消失,也许敌人正是冲着我们来的!我趁半夜偷偷去了次五十九的家,可惜那里已经烧为白地,他连个囫囵尸首都没剩下……”
八十八吸了吸鼻子,强装镇定的忍住泪水:“我们还有个秘密的情报点,要是事出紧急无法碰面,他会把情报藏在那指示下一步行动。”
“我害怕被人盯上,故意躲了两天才绕路过去,好不容易取出这封信,信件当时用蜡封着,上面还沾有血迹,可见送信的人是把蜡丸夹在割开的大腿脂肪里,这种方式很隐秘,除非剖尸一般极难发现,却需要携带者有对疼痛的惊人忍耐力。”
“等等,你说有人跟踪?”
我皱着眉头抓到八十八一堆废话中的重点:“也就是说有人在阻止情报的送达,你能确定对方的身份吗?”
“我不能,大人,我们甚至连面都没照,确定身份谈何容易。”
他耸耸肩表示无能为力:“加急信件只需一周便能从奈梅亨送到罗马,就算是一般情报也不会超过二十天,这里面绝对有敌人在捣鬼,而且,他们的实力很强,熟悉我们的运作方式,拥有相同的情报系统和反间能力。”
八十八瞪大眼睛,双手虚虚的探向半空,仿佛那里有什么可靠的抓手:“五十九死了,上线断了,我没法同其他人取得联系,不得不铤而走险的来到这里表明身份,我暴露了。”
“剩下的事我来处理,你先出去好好洗洗再吃顿饱饭,等候发落吧。”
我冲他点点头,后者恭敬地弯腰行礼,倒退着走出房间,也带走满屋的臭气和嗡嗡发声的苍蝇,周遭顿时清静不少。
片刻,罗洛秉着另一支烛台进来,温暖的光晕将他笼罩,虚化的不真实:“大人,那个人怎么处理?”
“先安顿两天,然后找机会把他踢走,非常时期没时间区分敌我,他也许是敌人放的烟幕弹。”
我拉开挡着阳台的纱帘让外面清新的空气透入,深夜的罗马沉沉睡去,除了零星被巡逻士兵脚步声惊扰的犬吠,这座城市深邃迷人,却勇敢也比不上奈梅亨在我心中的地位,它是精美的衣装,而奈梅亨是我的身体。
“这件事要绝对保密,扩散出去的话很可能搅乱军心,今晚看到此人进来的守卫全部派出外差,尽量缩小知情范围,罗马初定,经不起再次折腾,否则便会正中敌人下怀,敌暗我明,一切小心为上。”
启明星突兀的出现在渐已西垂的月亮旁边,象征着漫漫长夜即将过去,充满生机的黎明就要到来,可是对我来说,黑夜才刚刚开始。
“联系本狄尼克主教,就说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当面陈说,明天他不是要为教皇霓下举行圣祷弥撒吗?找时间安排我俩碰面,一定要掩人耳目,布置些牢靠的亲信,别让无关紧要的人知道。”
“明白!”
罗洛转身欲出,刚迈出两步突然停住,嚅嗫着回头问我。
“大人……难道我们不回奈梅亨了吗?”
(本章完)
第404章 绝地反击(2)()
奈梅亨……
一提起这个词语我的心头便如同针扎般疼痛,那片被给予太多美好含义的热土,最重要的情感符号也是最质朴的奈梅亨,是我生活着和后代出生的土地,即使它化为焦土,都不能从心头抹去。
“我们会回去。”
我攥紧拳头加重了语气:“我们必须回去,而且是以解放者的姿态,狠狠地惩罚敌人!”
翌日,梵蒂冈,圣母玛利亚教堂。
坐落于半山腰的圣母玛利亚教堂,远离梵蒂冈的中心区域,没有圣彼得教堂那样雍容华贵的大家风范和强烈的象征意义,它精致微缩,全部由运自亚平宁山区的普通花岗岩筑造,经年累月的沧桑让这里积淀着厚重的历史质感,掩映在层层叠叠的秋日五花山间,分外质朴清新。
本狄尼克主教选择在这里举行圣祷弥撒显然别有深意,教堂的位置低于梵蒂冈,这表明主教不以自己的特殊身份自傲,反而愈发谦逊有礼,圣母玛利亚教堂朴素的特点又不同于装饰华丽的梵蒂冈,这是他着力向人们展示东方教会区别于正教的地方,虽然两者一丘之貉,同样穷奢极欲,众所周知对圣母玛利亚不同的认可态度是两个教会根深蒂固矛盾的冰山一角,在这座以圣母命名的教堂举办弥散,算是他迎合梵蒂冈进而弥补双方嫌隙的努力,教廷诸位大佬不可能不给面子。
众人簇拥下的本狄尼克主教,按照东方教会的习惯主持整个圣祷弥撒,气氛相当圣洁感人,新当选的约翰十七世教皇相当受用,这位来自君士坦丁堡的同教兄弟对自己的恭敬,不仅亲自登台诵读一段圣经中的赞美诗,还代为灵器祝圣,宾主尽欢的场面令与会众人欢呼雀跃喜气洋洋,仿佛看到两个教会最终消弭误会合而为一的那天,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明白人心里清楚,双方已经貌合神离越走越远,再难走到一起。
圣祷弥撒后随即举行盛大的祈祝宴会,人生地不熟的本狄尼克主教当然拿不出那么多钱来操持,烧钱的对象换成财大气粗的坐地户梵蒂冈教廷,战后的罗马也确实需要这样一场宴会来提振信心,所以无论从招待规模还是菜式的丰盛程度都堪称一流。
作为晚宴主角的本狄尼克主教,当然成了众人纷纷恭维和祝酒的对象,轮番攻击下来,不胜酒力的主教狼狈的举手告饶,兴致极佳的教皇霓下笑呵呵拦下其他跃跃欲试的贵族,嘱咐侍从送主教大人回房休息,小心照顾这位甚得欢心的客人。
奈梅亨公爵自然也在宴会的邀请之列,前来献殷勤的主教和贵族趋之若鹜,但我均礼貌的谢绝了他们祝酒的好意,坐在边上的丘扎拉祖主教,心知肚明的帮我推了不少热情的追求者。
“你的借口还真糟糕,公爵大人,腰伤未愈?大家又不是没见过您牛饮狂吞的样子。”老主教总算捡到了乐子,拿我开着玩笑。
“我记得教会的戒律也不让神职人员饮酒,可您杯中装的是什么?”不服输的我立刻反唇相讥。
老主教满不在乎的耸耸肩:“难道你忘了,这里是梵蒂冈,上帝仆人的居所,这帮人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都能被原谅。”
他浅酌了一口猩红的葡萄酒浆,干瘪的嘴唇像是涂了血:“再说,这不是引人堕落的酒,而是基督为世人流过的血,我们在忏悔……”
老主教挑着眉毛补充一句:“快乐的忏悔!”
我仰脖将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然后使劲呵两口气用手掌拢住自己闻闻觉得差不多了,这才跌跌撞撞的推开椅子站起来:“那您继续快乐着,我要去找角落方便了,如果有人问……”
“公爵大人不胜酒力,恐怕已经瘫倒在自己的呕吐物里憋死了。”
老主教戏谑的望向我:“如何?”
我满头黑线:“如此受人尊重的您不该这么说话的……”
避开几个过分激动的醉汉,我蹒跚着走上楼梯,脚步不由得凌乱起来。
“明明是装醉怎么还真晕了?”
我费力揉着眼皮,终于确定自己走的方向没错,穿过几条黑黢黢的走廊,一名身着黑袍的牧师等在入口。
本狄尼克主教背对房门坐在靠近壁炉的椅子上,他把手中的烧材丢进熊熊燃烧的火堆,头也不回的说道:“这种见面的方式让我想起在君士坦丁堡担惊受怕的日子,那段回忆可不怎么美好。”
屋子里烧得很暖和,甚至有些闷热,手帕大小的玻璃窗上蒙着一层白色的薄霜,那是室内外温差巨大所致,带我进来的牧师点燃一颗蜡烛便默不作声的退出去,伴着木材燃烧哔哔啵啵的爆响,房间里只闻我们二人的呼吸。
“相信我,主教大人,谁都有不美好的回忆,就这方面,我比您要凄惨得多。”拉过一把椅子面对面坐下,我搓了搓有些发烫的脸颊。
他典型的希腊下巴总是骄傲的昂着,让人只能看到两个细长的大鼻孔:“我不是来听您讲故事的,公爵大人,我故意喝了那么多酒才让自己显得像个醉鬼,时间宝贵,请捡重要的说。”
我舔舔嘴唇,盯着本狄尼克深不见底的眼睛,缓缓开口:“我需要您的帮助,主教大人……”
“帮助?”
他反问一句:“现在的罗马还有您办不到的事情,竟需要我这个外来户的帮助?”
“不开玩笑,大人。”
我没时间分辨对方是在开玩笑还是真的犯傻,狂跳的心已经快跳出喉咙了:“也许您没听说,也许您揣着明白装糊涂,但请认真听我说完并且发誓保守秘密,您能做到吗?”
本狄尼克主教用心寻虑片刻,肯定的回答:“愿闻其详。”
“我收到家里送来的情报,奈梅亨遭到以法王罗贝尔为首的敌军袭击,现已沦入敌手,我的妻子蒙难,儿子不知下落……”
感觉眼泪就要涌出,我马上把头扭向壁炉,视线中的火苗渐渐模糊:“他们把丰收的田野烧为白地,摧毁了整座城市和堡垒,屠杀我的子民,奴役他们的姐妹孩童,彻底将奈梅亨变成一个只存在于地图上的名字。”
说到这我反而镇定下来,泪水被胸中复仇的烈火烤干,凝视本狄尼克主教的眼神愈发坚定。
“我要报仇,让罪恶的敌人血债血偿!”
主教在胸口划着十字:“上帝啊,请保佑无辜之人的灵魂得以飞升天国,阿门!”
他皱起眉头,既困惑又悲悯的说着:“以暴易暴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这么做只会让仇恨世世代代的传递下去,想想那些可怜的例子,不过我是您个人的朋友,兰迪,遭遇这种事情任谁都难免被怒火操控,有时候怒火不是魔鬼奴役我们柔弱意志的工具,而是帮助人类坚守信仰的武器。”
他把一只手按在我的手上,另一只手握着十字架抵在我的额头:“去做一个男人该做的事情吧,我的朋友,我随时听候差遣。”
“谢谢您,主教大人,您的恩情我绝不会忘记。”
我低头亲吻他硕大的红宝石戒指,感激的热泪盈眶:“一艘快船,我需要一艘最快的船,无论是罗马海军的战舰还是跑贸易的商船,只要能把我掩人耳目的送到******便好。”
本狄尼克主教点点头,旋即又摇摇头:“找船很简单,可该如何掩人耳目?全罗马人都盯着您呢!”
我抬起头,一五一十说出早已想好的计划:“明天一早有叛军迫近罗马的消息就会传遍全城,为了梵蒂冈的安危我将领军出征,自然能堂而皇之避开众人的视线,而您安排的快船,可以对外宣称是搭载丘扎拉祖主教赴任,一旦我乘船离开罗马,大人,接下来的事情均与您无关,没人会怀疑到您头上。”
“卑劣者兰迪,这名号果然名副其实。”
主教答应着,伸手与我击掌为盟:“愿上帝保佑您,我的朋友!”
第二天早上,丘陵地区特有的晨雾还未散去,城门刚刚开启不久,准备忙活一天生计的市民才走出家门,几名惊慌失措的斥候便打破了罗马清晨的慵懒:
“敌袭敌袭!科尔诺山区的叛军已经攻占卡尔索力的前沿要塞,他们就要到罗马了,快逃命啊!残暴的山民要来抢劫啦!”
坏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总是比好消息更容易传播,不到一顿饭的功夫,连跳蚤街讨饭的瞎子,都能绘声绘色的向周围人形容山民是如何只用一只手就掰断了卡尔索力要塞的铁栅门,仿佛这一切是他亲眼所见。
“那些科尔诺的杂种足有圣彼得教堂的门廊那么高,一口便能吃下整只成年的公牛,他们长着魔鬼的犄角并且双眼喷火,酷爱折磨未婚的处女和漂亮的男童,赶紧逃命吧,越快越好!有人传说看到了所罗门王七十二柱魔神之一的斯伯纳克——一名骑苍白色马匹的武士,擅长驱使毒虫杀人……这是撒旦的诅咒!他妄图攻打上帝仆人的居所!”
没脑子的听众全都被如此声情并茂的描述吓坏了,尤其那些头发长见识短还爱嚼舌根的家庭妇女,更是鬼哭狼嚎花容失色,纷纷拥挤推搡着以光速逃回家中,留下满地狼藉的破鞋烂褂,以及仍在眉飞色舞编故事的瞎子。
“有点过了吧……”
我撇撇嘴角问罗洛,后者无言以对,我俩继续并辔而行,教皇霓下听说了叛军入侵的消息,急火火的派人召我入梵蒂冈商量对策,走在街上正好目睹刚才夸张的一幕。
圣彼得教堂内乱成一团,人人面露戚容,个个如同惊弓之鸟般惊慌失措,身着红衣的枢机主教们愁眉苦脸的枯坐对泣,我冷眼看着这群昨天还借着酒劲睥睨天下的懦夫,心里鄙视的无以复加。
“公爵大人,您可算来了,我们都在等你!”
教皇霓下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拽着我的胳膊不撒手,声音哆嗦着祈求:“城中都传科尔诺的山民有魔神帮助,就是那些帮助所罗门王开疆拓土的魔鬼,上帝啊,太可怕了,他们剥皮抽筋、生啖人肉,走过的地方全寸草不生,沦入地狱……”
我:“……”
这谣言真是三人成虎,越传越离谱了。
“现在只有依仗奈梅亨的军队了,公爵大人,请再一次拯救梵蒂冈吧!”
教皇霓下,或者说当年的奥多西斯主教哭哭啼啼的直往我胳膊上抹眼泪,活像个被恩客玩了还不付钱的妓女,我咂么着嘴角,品不出什么滋味,推了这么个人上位是该庆幸有了好摆布的傀儡,还是忧心他更容易让心怀不轨的歹人控制呢?
“您放心,霓下,奈梅亨的宝剑任凭驱驰!”
我瞥见旁边气定神闲的丘扎拉祖主教,他一准看透了这点糊弄小孩的伎俩。
“我这就回去收拾兵马,天黑前便出城迎敌,由我亲自坐镇,罗马定保无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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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起警示旗,询问对方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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