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力抻了抻绳子,感到手心传来的强大阻力,那头的确栓得结实。
巴贝里尼不是说城门附近有个贫民窟吗?穷人家也会养狗吧,用来看守他们一贫如洗的破窝棚,必要时一锅热气腾腾的狗肉汤,还可以帮主人捱过缺衣少食的漫漫寒冬,没准是谁家惊夜的疯狗,你太大惊小怪了。
我笑着宽慰自己紧张兮兮的神经,又似乎听到人群凌乱的奔跑声。该死,老德马尔真的出卖我了,这是个完美的计策,假装派人联络,然后引我们上钩,他本来想钓条像我这样的大鱼,不过老德马尔清楚罗洛在我身边的地位,明天一早他的脑袋便会穿在长矛上。像摩德纳吃过的炭烤丸子,痛苦的表情永恒定格,旺财肯定要难过死的……
打定主意,我抓住绳子刚准备往上爬,在它的尽头突然出现一张模糊的脸,随后旁人的火把清晰映出他的面容。
是罗洛,他没事!我激动地冲他招手,罗洛拽紧了绳子,招呼我们赶紧上去。
罗马的城墙经过历代统治者的扩建,已经达到五六层楼那么高,是整个西方世界最坚固的堡垒,它保护着自己臂弯里的城市安然渡过漫长的岁月,将罗马的威名通过无数折戟沉沙的失败者,传播到已知世界的各个角落。
在哥特人最终攻陷它之前,罗马一直是永不陷落的代名词,一代代加固建设的城墙,由下往上逐渐年轻,底层的条石同泥土融为一体,缝隙里长满灌木和杂草,这些植物顽强的根茎深深扎进石头,钻出更多的裂缝和粉化的碎末,给了我们攀爬下脚的支点,但越往上走可供踩踏的地方越少,不得不依靠绳索的力量继续前进,好在罗洛及时抓住我伸出的手。
双脚踩在城头的那一刻,我悬在嗓子眼的小心脏才终于放下来,罗洛举着熄灭的火把,指了指副梯拐角的一处暗影。
“他们在那。”
那里的会是谁?几个惊弓之鸟般的罗马贵族、埋伏的敌人士兵、或者干脆一柄淬了毒的匕首等待切断我的喉咙?
我满腹心事的看了眼罗洛,后者做了个万无一失的手势,那样子好像在说:有我在保证没事,大人。
我将信将疑的慢慢走向副梯,罗洛带着几名侍从跟在身后,此刻城墙左侧的罗马正在沉睡,唯有梵蒂冈和贵族居住区一片灯火通明,远处遥不可望的波尔泰赛门时不时传来沸沸人声。
“敌人在搭建他们的配重投石机。”
罗洛解释道:“德马尔老爷说那边足有五六架,不过缺乏弹药,贵族们还在争论是否要拆掉几座古罗马的神殿,来为投石机提供石弹。”
罗洛引导我小心的躲开一块布满湿滑苔藓的台阶:“让这帮优柔寡断的老头子继续争吵吧,就算上帝也没办法搞定他们。”
这么说德马尔在?我望向隐蔽处的眼神多了些自信,那个总戴着黑色假发的老贵族,是个十足的胆小鬼,怯懦又没主见,却贪婪的好像头欲求不满的肥猪,当然,如果光论体型,也没有其他动物配得上他。
德马尔这个姓氏并非典型的罗马人,他的家族来自外地,据这老头子自己说出身于布匿库斯的豪族,往来于地中海两岸的走私生意,让德马尔家攒足了挤进罗马贵族圈的资本,毕竟金币才是横梁地位的唯一标准,尤其罗马这座极为纸醉金迷的城市。
不过买的爵位换不来老牌贵族的尊重,德马尔家几代人都无法真正获得上层圈子的认可,但那些骄傲的贵族又离不开他,或者说他家的财富。
德马尔现在早已不做风险极高的走私贸易,他经营着罗马郊外的几座大农庄,每日为城市提供新鲜的蔬菜、水果和肉食,商人世家传承的性格让他相当圆滑和精通世故,不遗余力的讨好每一位罗马的征服者,甚至有人开玩笑说:
哪怕有天萨拉森人成了罗马的主人,肥猪德马尔也会屁颠屁颠的奉上金币和自己廉价的效忠!
德马尔是罗马第一位主动同我接近的贵族,在我还是个小小男爵的时候,而且多年来从未间断,说他见风使舵也好,投机取巧也罢,这种小心翼翼的奉承让人十分受用,所以这次我马上想到要派人联系他,我知道他肯定会答应,无论为了城外人去屋空的大庄园,还是给自己留条后路。
“上帝啊,真的是您吗,公爵大人?”
德马尔尖细的嗓音像个被阉割的太监,我一直怀疑他脖子上堆叠的肥肉过分压迫咽喉,使得声带发不出正常人应有的声音:“哦,上帝,这太疯狂了!”
“为了一位值得信任的朋友疯狂还是值得的,您说不是吗?”我拉着德马尔的手走进暗处,罗洛他们分散开来警戒。
“卑微的我当然是您的朋友,老德马尔一直都在向上帝祈祷。”
他过度激动的比划险些让假发脱落,事实上我也从未见过他传说中长满疥癣的脑门。
“这么说那些传闻都是真的了,大人?”
传闻都是真的,因为它能轻易骗取人们的信任,然后活生生毁掉一个无辜的人,传闻又都是假的,它的故事多来自某个事件的亲历者,通过口口相传的形式出他之口入你之耳,不断地加工和添油加醋,让故事变成臃肿的想象综合体,你能在故事里找到任何满足口味的桥段,所以人言可畏是亘古不变的至理名言。
在搞清楚德马尔的立场之前,我决定暂时装傻,装傻并不意味着你真傻,这是聪明人用来回避问题探求真相的方法,性烈如火的直肠子当然受人敬畏,但没有一个直肠子顶得住唇枪舌剑的攻击。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的老朋友,请实话实说。”
黑暗中看不清德马尔特别的青黄色瞳孔,但我知道那双典型的腓尼基眼睛正目不斜视的盯着自己,就像他死也不肯撒手的钱袋子。
“教皇霓下!公爵大人,既然您把我当做朋友,就请实言以告,我需要了解事实的真相!”
德马尔嘴里喷出混杂的味道,说不上难闻但也绝不芳香,这胖子最喜欢的事情,便是躺在卧榻上让丰腴的侍女喂他吃东西,瓜果蔬菜、鸡鸭鱼肉,他足有半张脸大的嘴巴仿佛一台永不停歇的绞肉机,和着馥郁的葡萄酒把食物咬碎嚼烂,囫囵吞进肚子,要见人再喷上些东方香料秘制的香水,混成此刻吐到我脸上的气味。
窥测秘密的商人值得警惕,当他们一手握着金币,一手攥紧政治人物衣襟的时候,膨胀的野心将吞噬所有追腥逐臭的烂人,结果是万劫不复。
我微微侧脸饱吸一口深夜冷冽的空气,认真寻找老德马尔的眼睛:“我向上帝发誓,朋友,事实和你听到的传闻没有哪怕一丁点的相同点,那是场阴差阳错的意外,但奈梅亨的双手并未沾染圣彼得继承人神圣的鲜血,教皇霓下安详的蒙召了。”
“真的是这样吗,大人?我虽然又老又肥,眼睛与耳朵也有些小毛病,不过脑子还没锈掉,每天不停地清理账目和数钱让我保持清醒……想想您刚才说过的话,即使我愿意相信,其他贵族会相信吗?梵蒂冈会相信吗?”
德马尔刻意压低的奇怪尖叫在胸腔里反复回荡,竟发出嗡嗡嘤嘤的共鸣:“您骗我最多失去一个朋友,可你把其他人当傻子,您将失去的是整个帝国!”
“老朋友……”
我按住他肥肉乱颤的肩膀,费了很大力气才稳住这个情绪激动的胖子:“我大可以找个替罪羊,把责任全推到他身上,为什么没有那么做?我清楚流言的威力,但我可不会屈从,在城外的军队里有教皇身边的亲随,他们都能为我作证,我甚至愿意手按圣经发誓!如果这些还无法让你相信一个公爵和骑士的实话,罗马人派驻卡拉布里亚的主教,也愿意站出来阐明事实!”
“等等!”
德马尔反手抓住我的胳膊,那力道大得差点把脆弱的骨头捏碎:“您说什么?卡拉布里亚的主教大人在这里?”
“本狄尼克…哈特西维塔斯主教大人,一个货真价实的罗马人,从来没有对上帝说过谎话。”
(本章完)
第387章 纵横(13)()
“现在您又把东边的人拉了进来?”
暴跳如雷的德马尔像是颗快要爆炸的气球,那双肥藕一样的短粗腿卖力的跺着地面,仿佛随时都可能砰的一下弹飞开来,我疑惑的站在那里,搞不清楚他生气的原因。
“城中是有不少东边的死忠,但那都建立在东边的人,不会干涉罗马自身内政的基础上,要是他们真的控制这座城市,所遇到的反抗与阻力绝不会比你们少!”
德马尔散发着怪味道的嘴巴飞快的开合,就连啃他最爱的肋排也没这么迅速。
“还有梵蒂冈,两边的矛盾已是公开的秘密,您拉拢他们打压正教的目的太明显,公爵大人,这会让您竖起更多的敌人,请听一听老朋友的肺腑之言吧!”
“没错,咱俩是老朋友,老朋友就该相互理解和帮衬,看看我,德马尔,我不顾危险亲自跑到这来见你,在神圣的穹窿下有谁比我还在乎友情吗?”
我按着老投机商的肩膀,像要把他爆满的怒气塞回去:“我能为你带来的比失去的多得多,先不谈你在城外的那些庄园,来罗马这么多年,你的家族依旧只是大贵族们拿来取笑的对象和下金蛋的母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丑,他们从未真正看起过你,旁听议事堂的时候,你甚至没有落座的权利吧?”
德马尔瓮声瓮气的嘀咕道:“至少我进了议事堂,罗马的外来人只有我老德马尔一个进去了……”
“没错,议事堂,人人都知道那不过是一群吃饱了撑得没事干的胖子,消耗多余脂肪的健身场所,按照先皇奥托三世的话说是廉价的斗兽场,你我都明白那地方是个什么样子,骗小孩子的把戏,难道你真准备一辈子都让人奚落,洗不干净满身腥臊的海鲜和泥土味?”
“走私贩子分很多种,有的驾着巴掌那么大的破船拉来洋葱和海鱼,提心吊胆的同缉私官员与海关周旋,还得时刻担心破船漏水倾覆的危险,挣了钱就流连于最下等酒馆门前站街妓女的裙底,搞不好会弄得一身难言烂病,那是你过去的生活,德马尔,不堪回首的往事,如果你不答应,我不介意帮你忆苦思甜。”
“可我现在拥有罗马上乘的宅院和数不清的佣人奴仆,顿顿吃着美味的食物,穿着精美考究的丝绸袍子,只要我点头,全罗马最迷人的贵妇,也会倒在我****。”
他得意的提了提腰带,那上面镶着牛眼大的珍珠和红宝石:“这才是我的生活,而且以后都会如此,我不再需要什么了。”
“我以为你的志向在于穿着红袍,正大光明的登堂入室,遇到政见不合的敌人,会骄傲的把口水啐到他脸上。”
我失望地摇摇头:“这是第二种走私贩子,他们走私的是欲望和财富,以及整个国家。”
德马尔不屑一顾的笑了:“我是个商人,祖辈更是连****都吃不饱的流浪汉,我的双手从未拿过长剑也不配拿它,我甚至没杀过人也没沾染过鲜血,那玩意令人感到不痛快,争权逐利是你们大贵族的事情,我只是个小走私贩子,就像您说的大贵族们拿来取笑的对象和下金蛋的母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丑,我不奢望一呼百应的政治生活,那是一个健全人自掘坟墓的开始,抱歉您找错人了,公爵大人,我们还会是朋友,但我今天没见过您,您也没见过我,就这样。”
真是个狡猾的商人,还在待价而沽的等我先喊价吗?
罗马已经彻底睡熟,整座城市四仰八叉的趴在床上打着呼噜,亮起的灯火越来越少,就连陋巷尽头小酒馆的火把都熄灭了,远处城门渐渐归于沉寂,看来敌人安置好了他们的投石机,明天会有场你死我活的恶战,但如果我说服德马尔,这一切便不会发生。
讨价还价是我最不喜欢做的事情,和贵族合作要讨价还价、和商人合作要讨价还价、和军队合作要讨价还价、和教廷合作还要讨价还价、
这个世界仿佛压根不存在公理和正义,所有人只相信符合彼此利益的等价交换,拿来我缺的换走你要的,像小孩子打勾勾似的简单又儿戏,却是天底下通行的唯一标准。
“皮耶罗家的船队是你最大的竞争对手吧?”
我冷不丁冒出一句:“还有总找你麻烦的卡莫里雷斯,未来的罗马没有他们的位置。”
“我再联系其他人,看看能不能帮您找到排水渠泄洪的出口,那里的卫兵在换班的时候有一段时间的空当,我可以派人去搞清楚。”
德马尔伸出胖胖的三根手指,然后马上缩回一根:“最多让您进来三十几个……不!二十个人,不能再多了,光收买值班的卫兵就得花我大量的时间,那太费功夫了。”
“听着,白痴!”
我猛地抓过死胖子的肩膀把他狠狠摔在墙上,猝不及防的德马尔甚至来不及叫唤,他的护卫刚要动弹,罗洛的手下立即将长剑架到他们脖子上。
“我没心情和你捉迷藏,我的朋友,我知道你在罗马拥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偷渡渠道,那些隐秘的洞口和地道,请慷慨的让你的朋友也用用吧。”
我心烦意乱的盯着他脸颊上乱颤的肥肉:“既然你不想永远被人称作走私贩子,那就别惹我发火,否则你的身份永远只能停留在走私贩子,或者偷渡黑客之类乱七八糟的名字中间。”
你这个鲶鱼和蜗牛杂交的破烂货,竟敢一再惹我到极限。
“放开我……放开……”
德马尔两条短胳膊胡乱抓挠着,却怎么也够不到我,他憋红着脸求饶:“看在上帝的份上,放开我……我……我只要罗马的航运专营权,仅此而已……求求你……”
我还以为你是软硬不吃的狠角色呢,实在太让人失望了。
我撒开手,德马尔扑通一下自由落体,随即发出鬼哭狼嚎的哭叫:“如果你不想引来不必要的麻烦,那就闭嘴!”
我轻轻地拂了拂他仍旧惊魂未定抖动着的肩膀:“航运专营权是你的,我让罗洛留下,天亮之前我要知道每条进城密道的出入口在哪里。”
德马尔哭丧着脸,有气无力地点点头,我吩咐罗洛带人继续跟进,自己招呼巴贝里尼在内的几个人顺着绳索溜出城,等我们回到营地的时候,东方的天空正现出熹微的鱼肚白,哨位的火把还熊熊燃着,不少攻城梯笨重的影子隐于暗处,一个充满未知和希望的黎明即将降临。
散发着猪圈和臭鱼味道的大宅,安安静静的裹在一团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侧边的厢房也没有灯火,看来本狄尼克主教尚未睡醒,比尔斯守在房门外,已经开始收拾早饭的食材,他不知从哪里淘弄来一条黑硬的腌猪腿,手脚麻利的往上面涂抹黄泥,等下往余温未消的灶膛里一填,绝对原汁原味的佳肴。
“大人您回来了?”
比尔斯听到响动抬起头,看清是我后立刻跑过来:“我这就去准备热水。”
“不用了,我有事情要谈,别让其他人进来。”
我抚摸比尔斯沾着泥巴的头发:“继续弄这条猪腿吧,我倒是真有些饿了。”
呼吸了半宿清冷的空气,一回到充斥着臭味的房间冷不丁还不习惯,不过炉膛泛着红光的火炭把屋子烘得很暖,令疲惫的眼皮不停地打架。
此时此刻有张铺着羽绒床垫的软床该多好啊!
我意淫着根本不可能出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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