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沉重的脑袋也无精打采的垂着,戒指那熠熠生辉的反光正好映入眼帘。
“渔人权威………”
他长长的舒了口气,几乎用尽浑身的力量。
“我用了整整五十年的时间来追逐你,却只拥有弹指一挥的瞬间。”
他不甘的咆哮着,潮红的脸色让身体又充满活力,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濒死之人对这世界最后的怒吼。
突然,他猛地抬起手指送到嘴边,硬生生将整枚戒指吞下!
待我反应过来已经晚了,西尔维斯特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般促狭的讥笑着,喃喃的吐出一句话:
“原谅我的自私和偏执,朋友……”说罢,这位孜孜半生的理想者终于咽气,死不瞑目的眼睛里仍透着燃烧不尽的倔强。
我站起身背对着闻讯赶来的骑士们缓缓地说道:
“霓下蒙召了,为他高尚的灵魂祈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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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吗?”
“是的,所有人。”
罗洛迎着我的质问回答:“说起来真是疯狂,敌人的负隅顽抗,给我们的骑士造成很大的伤亡,被激怒的骑士在攻陷山头的阵地后,斩杀了不少拒不投降的叛匪,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好像撒旦在挥舞他的镰刀收割生命,却无一人求饶,但仍有相当多的敌人逃走了,漫山遍野全是丢盔弃甲、抱头鼠窜的溃兵,我们追上去砍倒许多,可惜放大部分人跑掉了。”
“为什么未能完成合围,巴塞尔人没尽力吗?还是你们的攻势不奏效?”
我不喜欢他回答问题的方式,作为下属只要说是或者不是便好,最近他的话有点啰嗦。
“那些教士呢,难道也一个都没留下?”
(本章完)
第379章 纵横(4)()
罗洛觉察出我语气中的不满,立刻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僭越,聪明的他转而俯首帖耳的说道:
“杀了两个不听话的主教,一直叫嚣着天谴惩罚之类可怕的词语,严重影响士气和军心,不过您请放心,都是信得过的心腹做的,干净利落,绝对没人拿这个找茬,他们的尸体混在残肢断臂堆里毫不显眼。”
“剩下的人都押进几顶未受破坏的帐篷,方便集中看管,同时搜出他们携带的各式金银珠宝,上帝啊,这帮家伙贪婪的比最吝啬的犹太人都不差分毫。”
罗洛不屑地评价着往日人前道貌岸然的教士,仿佛在市场上对那些萨拉森商人贩来的非洲奴隶品头论足,曾几何时他提起手握十字架的人都会饱含敬仰,现在却充斥着蔑视和不满,呆在我身边太久果然耳濡目染,这让梵蒂冈少了个忠实信徒,多了个处处拆台的实用主义者。
“擅自处决神职人员是重罪,这是谋杀,你得为自己找个合情合理的说辞,防止日后有人拿这件事威胁你。”
罗洛的成长很快,不过并不意味着他能在某些事上,直接越过我去采取行动。
“这是你做的,自己想办法。明白吗?”我确认似的冲他挑起眉毛,表明自己强硬的态度。
“明白,大人。”
罗洛没想到我会做出如此决定,略显沮丧的低着头答应下来,这只雏鹰未来必将成为我坚实的左膀右臂,可惜他太期望独自飞翔,过早离开巢穴很可能弄断刚长出来的漂亮翎羽。
“收拢队伍、打扫战场,咱们很快出发。”
我一边吩咐一边解着锁甲领口系紧的带子:“教士们被关在哪个帐篷里?”
这顶华丽的大帐,曾经是教皇霓下驻跸的行辕,它庞大的龙骨粗得仿佛巨象的大腿,牢牢撑起装饰繁复的油布帐面,在一堆毒蘑菇似的暗色破窝棚中间,显得鹤立鸡群。
“呵呵,还真是财大气粗,金灿灿的扎这么高,也不怕被雷劈死。”我盯着帐篷镀金的十字尖顶,心里酸溜溜地腹诽。
负责把守的骑士一看到我走来,马上闪出门口卷起帘子,从里面登时涌出浓重的香气,呛得我连连后退。
这是混合着昂贵熏香、花粉和胭脂的味道,也只有脑满肠肥的神职人员,才用得起这些昂贵的舶来品,相比于格里高利五世时期令人瞠目结舌的奢侈,厉行节俭的西尔维斯特二世,已经把手下人调教的很低调了。
帐篷里黑压压的蹲了满地留着圣彼得发型的教士,好像走进一间高效率的养鸡场,他们油光锃亮的头顶埋藏在或黑或白的一圈头发中,相当有母鸡抱窝的即视感,我不得不侧过脸装着咳嗽的样子,实则为了掩饰快憋不住笑的窘状。
“这种场合必须保持严肃。”我暗暗提醒自己。
也不知道都是谁的主意,教士们被反绑双手头冲里一个挨一个蹲着,看到此情此景我又忍不住想笑,感觉跟走进扫黄打非现场一样,押了满屋垂头丧气的嫖客和妓女。
“这是你的意思?”我凑在罗洛耳边问道。
“这……的确是我的主意,他们唧唧喳喳吵闹的太烦人了,要不是因为他们穿着教袍,这会让我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一群菜市场讨价还价的小贩,您看这么绑着都安静了。”罗洛挠挠他乱糟糟的头发,一五一十的说。
我将目光一一从他们身上扫过,在其中发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但大部分仍很陌生,他们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都偷偷地斜眼瞅我,然后触电般迅速垂下,我满意的点点头,享受这种居高临下的征服感。
“哦?”我发出讶异的声音,在人群中找到一个老熟人。
“奥多西斯大人,是您吗?”我俯身拍拍对方的肩膀。
“日安,公爵大人,好久不见。”
身着红衣的奥多西斯主教,尴尬的冲我抱以牵强的微笑:“没想到如此相见,不得不感慨上帝安排的奇妙。”
这位格里高利五世最器重的心腹,如今狼狈的蹲在角落,好像圣经中亚伯拉罕要献给上帝的羔羊,罗马望族出身的他即使被绑着,也保持着神职人员和贵族应有的风度,绝不像那帮瑟瑟发抖的笨蛋,给梵蒂冈丢尽脸面。
位列枢机的红衣主教大人优雅的扎着马步,毫不示弱的同我对视,还不忘开玩笑调侃:“在奈梅亨城堡享用过您亲手烹饪宫保鸡丁的香味,至今仍萦绕唇齿,公爵大人,愿上帝保佑瑟琳娜夫人和小马丁。”作为我和瑟琳娜婚礼的证婚主教和座上嘉宾,他的问候得体而亲切。
“请相信我,主教大人,这并非出自本意。”
我抱歉的耸耸肩膀,却丝毫没有要帮他松绑的意思,这位大人大概以为我会看在老交情的份上放他一马,恐怕他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他和周围老老实实蹲着的人一样,都是奈梅亨的战利品和猎物,猎物没有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力,猎人才有。
这时挨着奥多西斯主教的另一个鸡蛋开口了:“您一向巧舌如簧,上帝实在太偏爱奈梅亨的主人了。”
“盖尤利乌斯大人?”
今天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如果说整个梵蒂冈谁最恨我,那肯定非曾经的柏林大主教盖尤利乌斯莫属了。
这老家伙不仅在去罗马的路上让我拿来当枪使,狠狠摆了一道,还痛失教皇宝座,苦逼的继续坐他首席枢机主教的位置。
当初最有希望登临绝顶的他,现在混得惨惨淡淡,饶是待人谦和的西尔维斯特二世,也明白必须排除异己,将过去对手踩在脚下永世不得翻身的道理。
“尊敬的大人,感谢上帝让你我再聚。”
我在胸口划着十字,表现出很激动的样子,这立刻引起奥多西斯的警觉,他戒备的望着同为格里高利五世心腹的同伴,似乎他有多少阴谋瞒着自己。
盖尤利乌斯注意到同伴的反应,立即愤怒地瞪着我,沉稳的声音都变了调:
“看在上帝的份上,请不要再耍弄您那些为人不齿的小手段,这样抹黑我给您带不来任何好处,我的大人!”
我笑了笑没有吱声,恶作剧似的欣赏起对方因暴怒而令头皮染上一层可爱的粉红,看上去更像蒸锅里的鸡蛋了,显然他自己并不知道这点,还在持续的吹胡子瞪眼,让整张脸瞬间变成油焖大虾的颜色。
不相同油盐不进的老家伙纠缠太久,我的目光落在另一侧,那人故意以背相向,把头压得很低来躲避我的观察。
“米凯兰杰洛神父!我猜您也会在这儿。”
我抱着肩膀走到鞋拔子脸的神父身边,熟络的打着招呼,他是奈梅亨的常客,新任柏林大主教亚历山德罗唯命是从的跟班,常年往返于奈梅亨、柏林、罗马之间传递消息,如今终成正果,扶摇直上的被提拔到枢机院做掌玺神父,我儿子小史塔克的教名马丁,便是由他带来的,说彼此是老相识一点不过分。
“您……还是发现我了。”
神父狭长的下巴比那些去韩国整容的锥子脸尖得多,说话的时候跟缝纫机针似的前后挑动。
“非常遗憾与奈梅亨为敌,虽然您打败了我们,但霓下并不在这里,您的愿望恐怕要落空了。”他的话引起帐篷里所有神职人员的齐声赞同,无数个鸡蛋以不同频率晃动的场面何其搞笑!
“大人们,请原谅我的骑士的无礼,不过在找出蛊惑霓下误入歧途的罪魁祸首之前,你们仍要暂时忍耐,就像圣经上说的:假若有人强你们作奴仆,或侵吞你们,或掳掠你们,或侮慢你们,或打你们的脸,你们都能忍耐他。请把我当做轻妄的埃及人吧,这是为了厘清神圣教廷所必做的牺牲。”
我道貌岸然的在胸口不停划着十字,脸上堆满无可奈何的苦衷,可惜效果欠佳,在玩惯了两面三刀把戏的神职人员中间没多少市场,我自嘲的笑着,转而投下一记重磅炸弹。
“至于霓下,我不得不遗憾的通知各位,他得蒙主召,已经升入永恒的天国了!”
“什么!”
“无耻!这是谋杀!”
“上帝诅咒你!”
各种叫骂声起此彼伏,鸡蛋们义愤填膺的谴责起他们眼中的凶手……
我!
一个赛一个的嗓门高,似乎只有这样才可以表现出自己高出旁人的忠诚,我冷眼观察着丑陋无比的众生相,他们有多少真诚多少虚伪一目了然,倒是奥多西斯的镇定出乎意料,他迎着我疑问的眼神微微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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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正在系倒数第二颗扣子的时候,听见身后门帘掀动的声音,有几下很清晰的脚步声传来。
“大人,神父已经带到了。”这是罗洛沉稳的汇报。
我转过身,一边迅速把最上面的扣子系好,一边在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疑惑:“谁让你带神父到这里来的?”
罗洛同样大惑不解的挠着后脑勺,在米凯兰杰洛神父莫名其妙的注视下,立刻找到问题所在:
“恐怕是您新晋的巴塞尔小侍从传错了命令,他说您要我带神父来这里会面,对不起,大人,我这就领神父出去……”
“算了。”
我拉开椅子坐下来,这间原本用来放置教皇仪仗的小帐篷,刚被侍从们清理干净,匆匆换上的桌子还没来得及铺置桌布,倒是先摆好一壶能把人牙根甜掉的蜂蜜酒。
“既然来了,让神父和我聊聊吧,你赶紧出去拦下其他两位大人,要是被他们撞见实在太尴尬了。”
我说着,故意瞅了眼一直低着头的米凯兰杰洛神父,后者鬼灵精怪的小眼睛滴溜溜转了转,很快搞清楚状况。
“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孩子,连传话这种最基本的事情都办不好。”
我冲神父无奈的耸耸肩,推过斟满蜂蜜酒香气四溢的酒杯:“我原本想同你们三个人私下见一面把问题解决,没想到造成如此窘境。”
“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公爵大人。”
米凯兰杰洛是个聪明人,要么也不可能受到教皇的赏识与信任,他绝口不提其他人义愤填膺的谴责和诅咒,安安静静的浅酌着醇黄色的酒液,等我接下来的问话。
“关于教皇霓下的事……”
我装作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样子支支吾吾着:“也许只有您能相信我,霓下的马车跑得太快了,那一路又是碎石遍地的下坡,我看到赶车人把鞭子都抽折了,当时的情景惨不忍睹,但绝不是我希望发生的,我一直在为霓下的安危祈祷,可是……”
“那是个令人遗憾的悲剧。”
米凯兰杰洛放下酒杯,蜂蜜酒似乎把他的瞳孔也染成深不见底的醇黄:“不得不承认霓下是个真正的博学者和胸怀远大的志士,可惜他的胆子太小了,将领们坚持继续抵抗,霓下却对自己的士兵没有信心,或者说奈梅亨骑士的强大,留给他难以磨灭的阴影,如果能够坚持下去,我们未必会失败,此时此刻的场景也会发生变化,所以说这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
“霓下期望有尊严的蒙召,我把渔人权威留在他身边,还有五名真正骑士的守护。”
蜂蜜酒甜甜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我举起银质的酒壶示意:“要再来一些吗,米凯兰杰洛大人?”
“那里……”他抬手指着我,“那颗扣子开了。”
“哦?”我低头发现胸口的第三颗扣子脱线了,便一把将其扯掉。
“罗马人从匈奴人那里学来的小玩意,他们本来只把它当做装饰品,而挂住长袍却用胸针,后来才尝试在衣襟的另一侧埋扣眼,这是野牛骨雕琢的小物件,弗兰德最优秀的工匠奉献给我新婚的礼物,您看,环绕着一圈还有我和瑟琳娜的教名。”
“的确精致非凡,弗兰德工匠的手艺即使相比罗马也分毫不差。”米凯兰杰洛啧啧赞叹着,算是把刚才关于教皇不愉快的话题告一段落。
“这颗扣子虽然不起眼,却可以收住两边衣襟,让整个人显得干净利落,不过一旦脱开,再华美的衣服也糟蹋了,那让我看上去像个因为吃太多灌香肠而发福的胖子。”
我用两根手指捏着打磨光滑的扣子,目光穿过中间小小的扣眼盯着对面听得很仔细的神父。
“现在我就需要一颗扣子,锁住最终胜局的扣子。”
(本章完)
第380章 纵横(5)()
米凯兰杰洛隐秘的咽了口吐沫,那动静在我听来分外清晰,仿佛钥匙打开锁芯的脆响。
他动心了,我对自己说。
“恕我愚钝不能完全明白您的意思。”
装,接着装,明摆着逼我把话挑明,加强自己的安全系数,这拙劣的演技连跳蚤街里,为让客人高兴而假高兴的妓女都不如。
他安安稳稳的坐在对面,淡定的好像把握了什么命门。
“扣子终究需要主人用手指来帮它塞进扣眼啊……”
我把杯子举到嘴边,意味深长的叹着气。
米凯兰杰洛神色一暗,知道自己不具备讨价还价的资格,但贪婪的内心又不肯放过这个捞好处的机会,只得紧抿嘴唇干坐着。
我拿开酒杯,将扯掉的扣子放到他手里,慢慢掰着手指一根根合拢。
“您先回去吧,好好想想所有事的前因后果,今天你我的碰面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我拍拍心事重重神父的肩膀,吩咐守在门外的侍从送他回去:“小心点,别让你的死敌发现。”
他脸色铁青着起身告辞,尽管情绪掩饰得十分到位,但我仍旧能透过虚假演绎的外壳,直视他色厉内荏的心理活动,他在动摇和彷徨,就像风中摇曳不定的柳树,随时随地会倒向势头强劲的一方。
我扒拉着胸口残存线头的工夫,罗洛就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