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她想,吴晓这会儿说不定已经看到阳光下一望无际的太平洋了。
林星猜想,她家客厅黄色的墙壁上,此时也一定投满了同样的阳光。她甚至天真地检讨自己,如果当初把这面墙按吴晓的意愿涂成红色就好了,如果以前事事顺着吴晓,他可能也就不会跑掉了。
于是她把那墙壁想像成了红色,在阳光下红得那么热烈和激越。这时她听到了有人在吹着一文萨克斯管,在吹那首委婉动人的《天堂之约》。她踩着《天堂之约》的旋律慢慢地上楼,越接近家门越发现这声音高自己很近,过去从未有过如此清晰逼真的幻觉。她走到家门口,清楚地听到那支曲子就是从她家的门里发出来的,她像做梦一样愣了半天,那深沉沙哑的音乐让她全身从头到脚都燃烧起来了!她想呼喊,却发不出声音:
“……吴晓”
她站在门口,用燃烧的身心静静地倾听,直到乐曲带她走进辉煌灿烂的尾声,才推开家门。她真的看到了吴晓,看到吴晓在午后的太阳下吹完了最后一个音符,看到他眼里民盼着一片闪闪发亮的泪花。他想冲她笑一下,还未笑出却低了头,用粗粗的嗓子,用最最平常的声音,说了一句:
“我回来了。”
天晓是从一个几乎彻底垮掉的精神状态中侥幸归来的,他目睹了父亲的暴亡,经历了牢狱的压抑,但林星终于证实:吴晓的“心死”,还是因为爱人的“背叛”。
他一直认定父亲的死和自己的罪,全都是由于林景的告发!
如果这一下他就真的不爱林星了,那反倒是一种最简单不过的短痛。但当他说不爱时才发现这个爱已深深植入他的骨髓、刻进他的灵魂里了。这种伤口不能愈合的煎熬是最难忍受的。林星现在才理解为什么吴晓要逃到另一个遥远的都市,要把自己藏进一片陌生的人海,也许他那时所能想到的惟一解脱,就是躲开这个给了他失望和灼伤但又无法彻底忘掉的爱情。
这时候,他遇上了那个来自德克萨斯州的华裔女孩,这时的吴晓已身无分文,白天找一些临时需要苦力的小店小铺去做小工,晚上到一些酒楼在食客桌前吹萨克斯管。这种演奏就和要饭差不多。酒楼是不给钱的,他的收入完全靠客人的小费,常常吹一晚分文未得还要遭人白眼。那天女孩正和人吃饭,看到邻桌一帮人听完一曲非但不予施合反倒羞辱奚落,小伙子不卑不亢地听着,脸上的清高不著形迹但相当深刻。女孩被他偶像式的面孔和金子般 的沉默迅速征服。她请他过来吹了一曲,然后出手 阔绰,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位萨克斯少年在重赏之 下党显得相当淡漠。
尽管女孩的美貌、热烈和富 有,以及良好的气质和教养,同样也可以让任何男 人为之心动, 但连吴晓自己都搞不清楚,为什么在 他把林星恨之入骨的时候还会悄悄地思念她;他不 清楚林星是否已经占据了他心灵中最软弱的那个深 处。多少次夜深人静, 躺在上海里弄的那间小旅馆 闷热难当的木板床上,他默默想着的,总是林星。她贫病交加谁去照顾?没有人照顾她会死吗?这个可怕的情景不止一次在梦中把他吓醒。他很她可一想到她这样孤独地死去他心里还是像刀割似的,他们毕竟有过生死相托的经历和约定。他与那德州女孩一直是远近适度亲而不见的,可他向她提出的第一个求助,竟然是五十万元这样一笔令人瞠目结舌的数字。
德州女孩一口承诺了,她以美国式的直率和狂热,表达了对吴晓的爱。同时,在她的父亲和律师的操作下,又以美国式的商业规则,安排了自己的这笔感情投资。
五十万元现金很快汇入了吴晓指定的地址,在为他偿还此项巨额“债务”的同时,一份授权律师办理离婚事宜的委托书上,也签下了吴晓的名字。就像当初吴长天在潭拓寺塔院里提出的方案一样,林星多情的生命总是离不开无情的交易。
也许正是因为她的生命是如此的多情,才会吸引那么多日月之光天养地护。在一个麻木的黄昏,吴晓终于看到了那位老警察寄来的一封信,信上说了有关他父亲的一些情况,但更主要的,说了林星。说了那个事件的始末及林星对他的炽爱、保护和援救。吴晓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把信反复读烂,然后悄悄地哭了一场。当他想回家时,却发现已经身不由己了。他已经被人用五十万元买走,他已经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上了名字。、那德州女孩对他全心全意,一片真情,他若毁约弃诺什么都不认了,不仅要背上良心和道德的重负,可能还将承担某些法律的责任。他的法律知识本来就少得可怜,让那律师三言两语就能弄得张口结舌。他推一的办法就是不让他们找到林星,以致那个离婚协议他签了字也无法办成。他向他们交待的家庭住址是京西别墅,律师专程赴京到京西别墅来找林星当然一无所获。在吴晓嘴里,离家出走下落不明的并不是他自己,而是他的妻子林星。所以那个晚上林星在德州夜总会的突然现身,几乎等于自投罗网。
林星的出现使那位德州女孩一下子看清了事情远非她想像得那么简单,外滩的灯火让她清楚地看到了林星与吴晓相逢时的动情。于是她紧锣密鼓以最快的速度安排好吴晓的出国事宜,并且暂时瞒下了律师交来的那笔巨额遗产,女孩子的心肠在这个时候比谁都狠。
这就是吴晓的故事,是一个八天人夜也讲不完但两句三句就能概括下来的故事,这故事的结尾就是吴晓终于回来了。那位老警察在他赴美前夜的造访,策动了一切。
他使吴晓有条件能在登上飞机之前,用七百九十九万元现金,居高临下地将自己的爱情一举赎回。
林星和吴晓的幸福生活又重新开始了。扬州胡 同的小屋里,又有了袅袅炊烟。
吴晓又回到了天堂 乐队,仍然有许许多多的乐迷,包括那些年轻的女 孩子,满心爱意地述他。 但吴晓已经习惯了他自己 的家,习惯了只爱一个人却只被一个人所爱。
在一个风和周丽的中午, 他们收到了一张汇 票,一张金额为七百四十五方无故巨额汇票。 德州 女孩寄回了应当属于吴晓的财产、如下了她为她的爱情而支付的数目,以及相应损失的利息,一分不多,一分不少。随票附有银行同期贷款的利率表为证,公平清楚。
一下子变得富有的他们将怎么生活呢?林星还没有来得及——一规划;她和吴晓到底能够相爱多久,就更没法提前规划了。永恒的爱是没有的,林星已经能够平静地提醒自己。但她还是那样全心全意地〃奇+………書……………网…QISuu。cOm〃,不留余地地爱着吴晓。她享受着每一天相爱相守的过程,过程就是她的目的。她不去顾及她的爱情在今后难以预测的某一天,会出现何种意想不到的结局。
一年之前,我有机缘读到海岩的长篇小说《永不瞑目》,不到两年光景,又读到他即将出版的长篇新作《你的生命如此多情》。涌上我心头的一个问题是:这位瘦骨磷峋的侣海岩,哪儿来的那么多的精力,接二连三地向读者奉献一部又一部的长篇新作?一个经管着多家星级宾馆的北方公司老总,每天如同箭在弦上,既要应付许许多多棘手的问题,又有必需完成的经济指标,压在他那看上去并不健壮的身躯上;难道他有什么分身之术,或是他还有个隐形脑袋,一个装着阿拉伯数字的算盘,另一个则装着文学罗盘?!
有一次,我在电话中提及了我心中的疑惑,他谦逊地表白说,他只是用晚上一点属于他的时间,在一个破本本上涂涂抹抹。他说得十分轻松,但正是这种轻松,使我感受无论从精力上和才情上,都无法与后来人相比了。他说:“不能这么说,你们那一代作家,都善于好雕细刻,我则是萝卜白菜……
”我说,春兰秋菊各一时之秀,面对海岩这一代作家而言,我们即将成为明日黄花,这是个文学现实。
早在八十年代,海岩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长篇小说《便衣警察》。由于我在漫长劳改生涯中,与警察有着不解之缘,因而本能促使我翻阅了此部作品;尽管当时此书畅销于一时,我个人的感觉,它在文字上略嫌粗糙了一些,并没有从书页中展示出他的文学潜能,在他表现公安领域的作品中,不能说是上乘之作。到了九十年代,海岩的另一部长篇《一场风花雪夜的事》问世,字里行间明显的变化,是作者将写作的目光,转向中国社会转型时期出现的斑驳杂色。这部长篇小说的根须虽然深埋在香港,但它的枝枝蔓蔓已然伸延到了幅员辽阔的内地,这部作品以及根据作品改编的电视剧,我都看过了,留给我的第一印象,海岩正在从单一的公安领域,走向了蛛网般复杂社会生活的多元多极,这对于海岩来说,无疑是一个茧变飞蛾的突破。我个人的生活经历,虽然决定了我写不来风花雪月,但我却十分看重海岩的这一拓宽自己的创作蜕变,因为任何一个固守老营的兵,是无法成为勇士瑞思和巴顿将军的——果然不出所料,在此作问世不久,作家出版社的编辑,把海岩的又一部长篇新著《永瞑目》送到我案头,在阅读此作时,我不仅为海岩孜孜不倦的刻苦精神而悻然情动,更为海岩作品质量的不断攀升而暗自叫好。随着时间罗盘的旋转,海岩虽然仍属业余创作之列,但其作品告诉我,他已非昔日文苑单飞的雏鸟,而并队于飞鸣于长空的文学雁阵之中。这不是简单的文学移位,而是由量到质的升腾。记得,在读过该作之后,我曾在中华读书报上,以《高山呼骏马》为题,写过一篇《永不瞑目》的评论文章,在称赞海岩不断自我挥鞭。自我超越之余,期盼他向文学大山的巅峰攀登。不过一年多的光景吧,海岩当真又有一部新作付样,这就是让我激动而神往的《你的生命如此分清》。
此部新作,有其创作题材上难以分割的延续性——那就是没有离开与他生活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公安领域。但就作品生活的广度和深度而言,此作已非以警匪双方为其作品的脉络和神经,而表现了当今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作品以女记者林星来访商界娇子吴长天为开篇引线,演绎出来的故事涉及到了商界与官场之间,商界与商海之间;以及中国在世纪之交时,依附于生活吸盘上各式各样的寄生物。如妓女艾丽、阿欣;金钱梦断后变成酒鬼和无赖的刘文庆……是不是因为海岩步入商海多年之故,在他笔下流满出来的商海与官场的相互联系与相互制约,不仅写得到位并可谓色彩淋漓。我十分欣赏作者对吴长天与市长梅后良的形象雕塑,以及海岩的笔锋X射线般地在这两个人物之间那种既彼此相吸又相互冲撞的灵肉扫描。 我想,没有经过南海洗礼的人,是很难有这种认知和体察的。官有官样,商有商形,那些跟随其左右的郑百样、李大功,亦随着小说情节的发展,逐渐统江出“庐山真面目”,使其自塑于纸百之上。
读这些章节时,我有时情不自禁地掩卷而笑,又有时悲们地会卷而思。我笑他笔下人物时阴时睛和阴阴晴晴中流合出的纯真(如对吴晓和林星生生死死的情恋描写);我所以产生了不能自控的悲愤思绪,是属于小说之外的联想,想来他在南海生活中,一定对他的各种类型的部下,有一双穿透力极强的双眸,不然的话,该如何对付像郑百样(实为窥视并想吞占长天集团企业的阴谋家)那样亲密下属呢?郑百样这个人物,尽管作者用在他身上的笔墨不多,但在我读过描写商界的作品中,却是一个初次见面的人物。他对吴长天貌似有着无可质疑的忠诚,连吴长天那么一个聪明绝顶的智者,也未曾预料到郑百祥最后竟是他个人和集团的掘墓人。从阿欣死亡事件发生以后,郑百祥的生存谋略才初露端倪,直到吴长天毙命河滩,不仅吴长天对他这位部下最后表演瞠目结舌,包括读者都为这一绝笔,惊愕地为之开颜。
我想,如果海岩能在作品的前半部,在这个人物上再多践陵地埋伏上几笔,则可能成为文学画廊里的一个新的典型。是不是海岩在写小说时,有时难以解脱影视作品的笼罩,我还无法界定——我能认知的是,郑百祥这一人物的“蒙太奇”,在影视中的效果无可置疑;但如果以文学作品的永隽而论,多多少少留下了一点遗珠之憾。
其实,这个问题的实质,涉及到了文学作品创作与影视作品创作的异同,海岩如果在写小说时,先不考虑影视的存在;待到改编影视作品时,再删繁就简地运用“蒙太奇”,是否会达到两全齐美的效果?如果再深掘下去,郑百样的灵肉形象越是深厚,越有助于影视形象的雕塑,这是许许多多文学名著搬上银幕时,留给后人的启示。
纵览全书,尽管给我留了一丝惋惜惰悻,但《你的生命如此多情》不失为一部出新的文学力作。海岩的文字功力日渐深厚,笔锋下洋洋洒洒,其中的有些章节力造纸背,让人感到秋天果实的沉甸和成熟。除去他的文学造诣,让人难以掩卷之外,海岩摄取生活的能量绝对属于一流,有一次在电话中聊天时,我开玩笑地把他比喻为善于勾织纤纤巧手,但这只是他文学才质中的一面。与其对立的另一面则又是一个能用将其编织的故事,撕成缕缕线痕展示给读者一阅的“酷型”的作家。两种才智交融于一身,是文学的火与冰相溶相剂,这是最难得的文学智能,在《你的生命如此多情》中,充分地展示了海岩这方面的才情:吴长天的独子吴晓,与他父亲的商业智能判若两人,其父力挽狂澜于既倒,把一个濒临破产的集团企业,从股票市场上翻云覆雨使其起死回生;而吴晓每天沉溺于吧台前的双簧管演奏,身上无一丝其父的精神细胞,父子两代人肖像可谓江渭分明。将这样的父子情,事业情——以及吴晓与林星生生死死、几经波澜的情缘勾织在一起,是相当困难的。而海岩竟能十分从容地将其溶于一炉(其中还涉及到青海市头头千金的矛盾情),这就是火与冰在其书中的灵性显示。
海岩创作思维的敏捷轻盈,颇有召之即来,状如岩浆奔涌于胸腹之势。常见一些把笔锋伸入到南海里的作家,文字的描写中时不时出现捉襟见肘的窘迫,而海岩在这方面信马由级,无论是描写富商的生活场景还是游刃于其厅堂内合,笔下都有着与众不同的飘逸轻松。我想这既得益于他的商海生涯,更得益于他内在的文学秉赋——从改革开放以来,下海的作家不少,有的因海水苦咸而上岸,有的被海水淹死;也有个把商海泅渡的成功者,当他们上得岸来重操旧业时,内行看起他们的作品来,总感到某些失聪之憾。海岩至今身在商海之内,能够弄潮于波涛之舟,又能苦耕于文苑田陌,把世间流传的“人间百事两难企”,演绎到这个程度,实是难以想像的一件事情。惟其难得,其人其作才在文苑格外受人瞩目。写此短论,并当此作序跋与海岩共勉。
1999年11月于北京
我们的灵魂需要阳光的嫣撰
海碧
很多人都说,中国人的本性就是自私,我想这大概和我们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有关。
中国传统文化以儒家思想为主脉,而儒家文化的根基就是“人伦”的观念。儒家关于君臣、父子、夫妻、兄弟、朋友之间的人伦关系,演化出忠孝仁义礼智信的道德规范。众所周知,这个文化体系对中国社会的稳定,对民族意识的形成,都发生过积极的历史作用。
但是,我们的传统文化也有消极的一面。比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