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龙腰背微弯,缓步走到瘦高黑影面前,沉声道:“朋友武功之高,可说大出姜某意外,我倒要印证一下,猜想得对不对?”随着话声,右手一拾,指风划过瘦高黑影脸颊。
但听“嘶”的一声,瘦高黑影脸上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顿被划破。
驼龙一抬手,从他脸上揭起了连着头皮的面具,目光一注,冷笑道:“果然是大师。”
丁建中、常慧,注目看去,瘦高黑影面具揭开,露出一个面目黧黑,短眉细目的瘦削脸,顶门上,赫然还有两行戒疤!原来这人竟是一个瘦高老和尚!
丁建中和常慧,都是初出江湖,自然不知道这瘦高老和尚是谁?常慧目光一转,望望姜大叔,正待开口讯问。
突听右首林中,有人惊啊了一声道:“会是瘦金刚知本大师!”这句话的语气,带着极端的惊讶。
不错,这是任何人听了都会惊讶不止的。
不,应该说震惊吧!因为瘦金刚知本大师,乃是少林寺硕果仅存的八位长老之一。
少林寺长老,地位十分崇高,尤其瘦金刚知本大师.从前掌过罗汉堂,在江湖上名气极为响亮。
像瘦金刚知本大师这样身份的人,会和贼党沆瀣一气,又有谁能相信?丁建中突然回过头去,喝道:“林内是什么人?”
其实他早已听出来了,这说话的就是神弹子贺德生。
原来他也并未离去,可见姜总是老的辣。
贺德生已从林中闪了出来,弯腰弓背的道:“是在下,在下原已赶回城去.可是走到半途,就想到下毒的人,可能已经跟踪在下身后而来,我替他办砸了事。他还会回到客店里去给在下送解药么?这么一想,就折回来……”
果然不出驼龙所料。
贺德生说到这里,抬眼望着瘦金刚知本大师,一面惶恐的道:“这真是太意外了,今况若非在下亲眼目睹,真不敢相信在在下身上下毒的,会是少林长老知本大师……”
他一面又朝瘦金刚知本大师连连拱手道:“小老儿和大师无怨无仇,大师慈悲为怀,务请慨赐解毒药丸,在下感激不尽。”
瘦金刚被常慧“太阳金针”制住了七处穴道,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是一霎不霎的蹬着一双眼睛。
驼龙嘿然道:“你先别急,今晚给你闯上了,还怕得不到解药么?让我给大师解开穴道再说!”
左手抬处,起下了他“哑穴”上的一支金针。
瘦金刚忍不住咳呛一声,悲愤的道:“姜施主,你们好毒辣的手段!”
驼龙道:“大师佛门高僧,姜某一直钦仰得很,但只是想不通……”
瘦金刚不待他说下去,接口:“你想不通老僧何以甘愿受人利用,对么?”
驼龙道:“不错,但不知大师是否愿意把内情见告?”
瘦金刚忽然长叹一声道:“这叫做一失足成千古恨,老僧既被姜施主揭穿身份,还能不说么?”
驼龙回头道:“小慧,你把大师身上的金针收回去了。”
常慧答应一声,替瘦金刚起下了六支金针。
瘦金刚双手合十,低诵一声佛号,说道:“泰山‘太阳针’果然名下无虚。”常慧道:“大师现在可以说了。”
瘦金刚道:“老僧罪孽深重,一死不足以谢罪,这事……唉……”。他似有疑难之处,长长叹了口气,才道:“这是冤孽,又叫老僧如何说呢?”
驼龙听出他口气,好像内情十分复杂,老和尚似有难言之隐,这就说道:“大师如有难言之隐,不说也罢,在下只想知道这幕后主使之人是谁?”
“阿弥陀佛。”瘦金刚双手合十,说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但老僧既已答应施主,如果不把前因后果说出来,施主又如何找这幕后之人?”他口气微顿,接着道:“其实说出来了,姜施主未必会信。”
驼龙道:“在下自然信得过大师。”
瘦金刚苦笑道:“直到现在为止,老惜根本不知道这幕后之人是谁?”
这话听得驼龙不由一怔,问道:“大师不知此人是谁?”
瘦金刚神色凝重的道:“出家人戒打诳语,老僧真的不知道。”
驼龙道:‘那么大师……”
瘦金刚目光左右一扫,忽然以“传音入密”朝驼龙道:“姜老施主最好要这位小姑娘回到树上去。”
驼龙立时会意老和尚一再说是‘冤孽”,似有难言之处,敢情是有常慧在旁,不便启齿。
当下略一回头,就朝常慧吩咐道:“小慧,此事关系重大,可能对方有人跟踪大师而来,你还是回到树上去,居高临下,也好监视四面动静。”
常慧小嘴一噘,道:“有大叔在这里,还怕有人窃听么?”
驼龙笑道:“这很难说,咱们总是小心些好。”
常慧道:“好吧,那我上去了。”
说完,一拧腰,“飕”的一声,人如离弦之箭,朝三丈外一棵大树上飞射上去。
驼龙目光转动,说道:“大师,咱们坐下来谈吧!”
瘦金刚在草地上相继席地而坐。
神弹子贺德生也只好跟着坐下,一面担心的望着瘦金刚:“大师,在下想先问一句。”
瘦金刚道:“贺老施主想问什么?”
贺德生道:“在下身中之毒……”
瘦金刚道:“老施主已经服了一颗抑制奇毒,暂缓发作的药丸,大概可以维持到天色黎明。”
贺德生道:“天亮之后呢?”
瘦金刚道:“老僧身边,还有一颗药丸,这第二颗药丸.就可再维持三个时辰。”
贺德生急道:“大师没有解药么?”
瘦金刚道:“解药是有,只是不在老僧身边。”
贺德生道:“大师放在那里?”
瘦金刚道:“老僧挂单绳金寺,解药留在老僧包裹之中,老施主只管放心,明晨天亮之后,赶去绳金寺,老僧自会奉上解药。”
贺德生道:“大师什么时候回去?在下和大师同去不好么?”
瘦金刚苦笑了笑道:“老僧这身衣服,如何见人?老僧身份已露,既然答应施主,自然会把解药奉上,难道施主还不相信老僧么?”
这话不错,瘦金刚知本大师,乃是少林寺硕果仅存的八大长老之一,武林中有名的高僧,说出话来,那会不算?
这要换在平日,有瘦金刚这么一句话,贺德生自然深信不疑.只是今晚这变化实在太出入意外了,少林高僧瘦金刚,会受人指使,在他身上暗中下毒,他说的话,还能信么?
贺德生迟疑的望着他,还待再说。
驼龙冷冷说道:“大师既然这么说了,你还怕什么?明朝只管到绳金寺去取解药就是了。”
贺德生只好点点头道:“大师答应了,在下自然信得过。”
瘦金刚目光一抬,朝驼龙问道:“姜老施主想问什么,不用客气,老僧知无不言。”
驼龙道:“大师方才曾说不知道这个神秘组织的首脑人物是谁?那么如何会……”
这话他不好说下去,如何会接受他们“指使”、“利用”,都很难措词.因为瘦金刚毕竟是武林中有地位的高憎。
瘦金刚摇摇头,苦笑道:“说起来惭愧得很。”
他叹息一声,接道:“唉,老僧活到六十有五,觑不破的还是一个‘名’字,其实老僧早该自求解脱了……”
驼龙道:“佛家讲究的回头是岸,立地成佛,大师及时回头,正是大澈大悟之时。”
瘦金刚道:“今晚姜老施主揭开老僧面具,老僧纵然罪孽深重,但也要赶回少林,在我佛面前自求解脱之前,把受害真相,公诸于世,这算是老僧的忏悔也好,给姜老施主一点线索也好。”
他合掌当胸,低低的吟了两句佛号,才道:“那是十年前,老僧路过黄溪渡,无意中救了一个落水的姑娘,老僧问了她住址,就护送她回家,这姑娘家中,只有兄嫂二人,老僧护送她回去,兄嫂自然十分感激,坚留老僧稍坐,彻了一盅新茶,老僧一时不察,遂误中了奸人之计。”
驼龙道:“那姑娘兄嫂,莫非就是贼党?”
瘦金刚道:“那倒不是,唉,老僧至今还弄不明白,这是什么人做的手脚?”
贺德生插口道:“他们在大师茶中下了毒药么?”
瘦金刚道:“毒药倒也罢了,他们下在老僧茶里的是从西域传入中土的‘欢喜金丹’……”
贺德生多年江湖,自然听说过“欢喜金丹”是什么,口中不觉“啊”了一声。丁建中正想询问。
只听瘦金刚接着说道:“那‘欢喜金丹’无色无味,看不出一点异样,但入口之后,药性极烈,立时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性情,等到老僧发觉不对,已经迟了……”
驼龙目光中神光闪动,问道:“大师可是铸了大错?”
瘦金刚黯然点头道:“正是,老僧醒来之时,发现那姑娘就在老僧身边,全身赤裸.昏迷不醒,一耐心头大为凛骇,急急披衣而起,又看到那姑娘兄嫂直挺挺躺在地上,早巳气绝多时,看他们伤势,就是死在‘般若禅掌’之下……”
贺德生骇异的道:“难道会是大师失手所伤?”
“失手”,当然是他说话的技巧,不好直说瘦金刚乱性杀人。
瘦金刚并未理他,续道:“老僧那时真是惊骇欲绝,急急夺门而出,唉,老僧就为了这—念之差,失足泥沼,十年来,几乎愈陷愈深,不可自拔。”
驼龙听得十分仔细,问道:“大师可是受那下毒之人所逼?”
瘦金刚低喧一声佛号,说道:“姜老施主说对了,老僧当时匆匆离开黄溪渡,在乐化附近一座关帝庙歇脚,那时天色已近黄昏,老僧正和庙中僧侣同进素斋,忽见一名小沙弥手中持了—封密柬走入,说是庙门外有一位过路施主要他带进来的。”
驼龙道:“他信上写些什么。”瘦金刚道:“只有十个字:‘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但后面还注着一行小字,另有八个字,‘散全名节,须问佛头’。”
丁建中心头不觉一动,说道:“这厮手法,和戴天行说的完全—样。”驼龙冷重的哼了一声。
瘦金刚又道:“老僧看了字条,心知这送来密柬之人,即是在黄溪渡农家下药之人,心中自然十分愤慨,但把柄落在人家手中,一时也无奈他何,直待更深人静,跃上后进神龛,果然在三丈高的我佛头顶,取到了同样的一封密柬,唉,事隔十年,柬上字句,老僧已不复记忆,但大意是要老僧受命于他,每年为他办一件事,以十年为期,期满之后,老僧可以不再受他约束,算来今年已是最后一年了。”
丁建中道:“大师没见过此人么?”
瘦金刚道:“没有,他约定每年八月既望,要老僧在绳金寺的大佛头顶,来取密柬,自然不用见到他本人了。”
丁建中道:“大师不会早些去么?”
瘦金刚苦笑道:“他在第一次的密柬上,规定得极为详细,限于老僧必须在十六日白天赶到,如果发觉老僧暗中侦查他的行动,他即将老僧丑事,公诸江湖,唉,老僧为了保全一生清名,忍辱含垢,已有十年之久了。”
贺德生道:“这一着果然高明得很,利用佛像,传达命令,使你永远无法找到他的线索。”驼龙道:“大师现在准备如何?”
瘦金刚道:“老僧今晚被姜老施主揭穿身份.说出这段往事,心头反觉坦然,老僧要在赶回敝寺,接受清规惩罚之前,立誓非把此人找出来不可。”
他说到这里,看看天色,说道:“时间不早了,老僧还要赶回绳金寺去,明日清晨,老憎在寺中恭候姜老施主侠驾,再作详谈。”
瘦金刚伸手入怀,取出一个纸包,递与神弹子贺德生,一面接着说道:“这颗药丸,贺施主在黎明时服用,可使剧毒延缓三个时辰,明日清晨,老僧自当奉上解药。”
贺德生接过纸包。瘦金刚已经站起身来,合十道:“三位施主,恕老僧要先走一步了。”
说完,如飞而去,转眼工夫,便已消失不见。
驼龙望着他背影,微微叹息一声道:“知本大师,也算得是武林—代高僧,只为一念之差,受人控制达十年之久,内心当真是痛苦之极!”
只听常慧在树上大声叫道:“姜大叔,我可以下来了么?”
丁建中道:“妹子下来好了。”
常慧答应一声,纵身飞扑而下,举手掠下鬃发,问道:“大哥,那老和尚走了么?他和你们说了些什么?”
丁建中道:“他和戴天行差不多.是受人胁迫而来。”
贺德生望望驼龙,问道:“姜大侠,瘦金刚说的话靠得住么?”他担心的还是身中剧毒,怕瘦金刚不给他解药。
驼龙道:“瘦金刚生性一向刚直,说出来的话,自然可靠。”
贺德生道:“明日一早,三位是不是也要去绳金寺么?”
驼龙点头道:“这是条线索,虽然在这十年之中,知本大师受对方胁迫约束,并不知对方是谁?但他十年来,至少每年都替对方办了一件事,咱们只要从他替对方做了些什么?就不难找出头绪来了。”
贺德生道:“姜大侠说的极是,那么明日一早,在下就在绳金寺前,恭候姜大侠三位了。”
说完,抱拳一礼,转身飞奔而去。
※ ※ ※
绳金寺座落在进贤门外,是古刹,也是名胜。
老远就可以看到松柏长青,黄墙四围。
这是南昌附近的大丛林,你只要跨上寺前石砌平台,心理就会油然而生庄严肃穆的敬虔之心。
早晨,露珠未干,晨曦初上。
绳金寺的门还未开启,一阵阵钟鼓铙钹清响和隐约可闻的禅唱之声,由天风从寺内传出
显然,寺内早课还未完毕。
山门,照例都要在早课完毕后,才会开启,但山门外,此时已有一个个子瘦小的土老头,鹄立多时了。
这个人当然是刚服了一颗药丸,赶来求取解药的神弹子贺德生。他剧毒未解,自然急着先赶来了。
天下有谁不爱惜自己性命的?
贺德生赶到绳金寺,天还没有太亮,一个人已经枯等了半个多时辰.等人本是最使人心焦的事儿。
他既要等人,又要等候开启山门,自然比一般的等人,更觉得无聊。
一会望着寺前蜿蜒的石板路,一会又回头去看山门。
现在晨曦渐渐爬上山头了!
寺前那条石板路上,总算也出现了三条人影!
贺德生搓着双手,喃喃的道:“来了,来了!”
他盼望的当然是驼龙姜大川、丁建中和常慧三个人,来的也正是驼龙姜大川、丁建中和常慧。
贺德生早已迎了上去,抱抱拳道:“姜大侠早。”
驼龙点点头,笑道:“贺老哥早,你大概已经来了一阵了吧?”
贺德生欠着身道:“在下也刚来不久,寺里还在做着早课。”
驼龙抬眼望望山门,摸着下巴,在平台一条青石凳上坐了下来,说道:“已经差不多了,来,建中、小慧,咱们坐下来,歇歇脚。”
常慧道:“大叔,你看瘦金刚会不会在这里?”
驼龙莞尔笑道:“孩子,你以为瘦金刚是怎么样一个人?他受人胁迫,出于不得已,若论他身份,他是少林寺八大长老中硕果仅存的一个,昨晚既然泄露了行藏,佛家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句话,他要我们来,绝不会说了不算。”
常慧道:“大叔,你路上说过,绳金寺方丈,还是瘦金刚的师侄,他为什么不要寺里的和尚,帮他把那每次送密柬的人捉住呢?”
驼龙道:“这就是投鼠忌器,他身为少林长老,为了一世英名,只好忍气吞声,不敢轻举妄动,更不能让人把丑事张扬出去。唉,以老和尚的能耐,其实要查出这个幕后主使之人,也不是一件困难之事。”说话之间,绳金寺两扇山门,已经呀然开启。
常慧道:“好了,好了,山门开了。”
两个小沙弥手持扫帚,从门中走出,一眼看到四人。同时单掌打讯,说道:“四位施主早啊。”
他们还当驼龙等人是进香来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