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修长有力的手臂抵在案桌前,目光幽暗阴戾地瞪着面前一位玄衣侍卫,压抑的低吼声,嘶哑而痛楚——
“你——竟然让她们毁了他!”
“卑职迟了一步,是卑职的错!请皇上降罪!”玄衣侍卫低着头,不敢直触夜风寒冽的眸光。
案桌上的大掌渐渐收紧,关节泛着青冷的光。
良久……
疲累沙哑的声音缓缓地在静谧的大殿中扬起——
“路上,寻机将她送走吧,除了轩辕和西凉,越远越好……不用告诉寡人!”
她从轩辕国背井离乡而来,一定不愿意再回去!还有西凉,一股莫名的酸意在夜风心底慢慢滋生,那个人究竟和他什么关系!他竟然邪恶地不想让他们见面!
夜风说完,胸口就像被顿然掏空一般,怆然地跌坐在龙椅之上……
白悠然,寡人能做到的,只有这些了……
当难以言状的痛意钻心般撕裂着自己的每条神经,司洛冰努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睛,茫茫然,几丝阳光穿过门窗,碎碎地落了一地。
她微用手背抵在了额角,待视线渐渐适应,才无力地垂下手臂。
痛,无休止的痛……
司洛冰从未像此刻这般恐惧,她渐渐意识到了自己身上可能遭受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渐渐地,她清晰地感觉到疼痛来自脸颊,她的心猛地一沉!
手颤抖地抚上脸上肌肤,轻轻一碰,立即传来撕心裂肺的刺痛!
我的脸!
惊骇地看着莹白的指尖渐渐染上了刺目的鲜红,司洛冰心猛地一窒,有种快死掉的感觉!
这刻,她慌了!惊悚如魔鬼般正一点一点地啃啮着她的心……
他们到底将自己变得如何面目全非!
司洛冰强忍住剧痛,用力地拖着酸沉的身体爬向紧锁的门——
“……”
声音堵在喉咙发不出来!
不,不——
司洛冰捂着脖颈,惊骇地晃着头,竭力嘶喊着,只是清冷的空气中除了压抑沉闷的“呀呀”声,再无其他……
身子沿着门板,陡然无力地滑落在地!
司洛冰紧紧蜷缩成一团,柔弱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泪,如断线的珍珠,无法止住!
她们,果真毁了她,比死还可怕的惩罚……
许久,许久……
门外的锁清脆地动了几下,然后,门被轻轻打开——
光线照射进来,连带着一股寒冽的冷风,司洛冰下意识地蜷紧身体。
一双温暖的手轻轻地将她揽进了怀中,同样纤弱的身体,却带着些许温暖。
“白大哥,筝儿对不起你……”低低的嘤泣声掩盖了所有语言。
司洛冰任由夜筝抱着,因为除了感知这能获取一点温度外,她已经毫无知觉了……
良久,夜筝才轻轻放开她,从袖兜中取了一瓶药出来。
看着司洛冰脸上鲜血染红的伤口,看着她一双涣散的瞳仁,她几乎又要再次哭出声来!
她紧紧咬着唇,忍住胸口袭来的悲痛,落泪不止,小心翼翼地为司洛冰上药。
“白大哥,你放心,到了西凉后,筝儿一定找最好的大夫治好你……就算真的治不好,筝儿永远不会放弃你,筝儿会照顾你一生一世……”夜筝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悲痛,抱着司洛冰嚎啕大哭起来。
第七章 恨别惊心
曾经缱绻缠绵的柔情,曾经地老天荒的誓言……原来终抵不过这咫尺距离!
第一节 和 亲
一月后,吉日。
送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夜风和安达外使骑马走在最前面,夜筝坚持让司洛冰与自己同坐在马车内。
尽管西凉外使心有诧异,但念及只是一个残颜聋哑之奴,便没有多放在心上。
车内,两人彼此无言,只剩下车轮碾过石子路“吱呀吱呀”的响声。
此刻,每个人心底犹如压着一块磐石般,千斤沉重!
送亲的马队慢慢停下,夜风对安达微微揖礼说道:“外使,寡人便就送到这吧!祝你们一路顺风,平安抵达西凉汴都。”
“谢皇上!”安达大使抱拳回礼。
“皇兄……”夜筝已从车内走出,满眼泪水,不舍地望着前方的南焰王宫。
夜风走上前,抱住了她,低低地说道:“筝儿,你生性直率刁蛮,以后要好好改改脾气。”
夜筝抱着他,早就哭成了泪人儿。
夜风深眸凝着前方车帘,深深抑制住内心一股想掀开的冲动,握在夜筝肩膀上的手紧了又紧。
一个月了,除了有专门太监每日向他汇报司洛冰情况外,他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渴望,没有去见他。
天知道,当听到他三日三夜不吃不喝,形如枯槁之时,他几乎有种想放弃一切,带着他远走高飞,避开所有伤害,只有他和他……
但,终究自己的灵魂深处还是冷酷的……
除了害怕太后继续加害于他外,他深知身为帝王对一名男子奇异的眷恋,为天下所不容,理智令他压下心底这股痴狂的念想。
“你,好好保重!”夜风放开夜筝,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目光却凝着那静默的车帘,低声说道。
突然一阵强风吹过,卷着沙尘,也扬起了车帘——
许是,风扬起动静,司洛冰缓缓地抬起眸,亭亭玉立的身姿,一袭青色面纱掩住了所有令人遐想的容颜,静如秋水的瞳仁,那盈盈泪光比星辰更为明亮。
夜风怔愣了!
哥,隔了千年的光华,你,已不是那个你了……
司洛冰眸光迷离,透过泪光望着前方的俊颜,仿佛看到了大哥那双温情的眸光,她淡淡地笑了。
那宛若秋水,飘渺如岚的笑容,竟成了夜风一生的痛。
和亲的队伍越走越远……
不远处山崖上,一道青色身影已经坐在马上很久了,闪着寒光的青铜面具下,漆黑深邃的瞳仁充斥着复杂难言的情绪。
自那日与轩辕澈醉酒之后,强烈的不安与思念如潮般蔓延至他内心的每一处角落。这种感觉来得突然,很猛烈,像狂风疾雨,冲刷着他一向沉稳如磐石的心!
他的心,被牵动了……
当得到“追影门”暗中派出追寻司洛冰“影子”的消息时,那一刻,脑子如被人猛然地捶击般,一片空白!
心,是悔、是痛、是怒、是悲,千万种情绪淹没了他……
是夜,驿站。
夜筝命安达为司洛冰单独准备一间房,并要人撤掉了屋子中所有的铜镜,才亲自扶着司洛冰走进房间。
公主这般优待一名宫奴,让西凉外使分外惊诧,但终归不敢说什么。
“白大哥,你早些休息。有需要就敲下门,外面我已安排人随时伺候你。”夜筝轻柔地说道。
司洛冰神色越发冷清,只是微微点点头。
夜筝心隐隐作疼,拉住了她的手,眸光含着泪:“白大哥,是筝儿害了你。筝儿知道你一定不会原谅我的,但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筝儿对你的心都不会变!”
司洛冰缓缓地抬起眸,静美的眸无波无澜,她慢慢地抽出自己的手,看着她,摇了摇头。
她是想对夜筝说,她的心早已没有了恨,却也没有了……爱。
夜筝以为司洛冰不原谅自己,泪叭叭直落,滴在司洛冰的手背上,溅起一朵朵炙烫的水花。
司洛冰觉得自己好累,不知是因为车马劳顿了一天,还是心底深处……
她微微闭上双眸。
夜筝抽泣着,放开她的手,转身走出了房门。
听到门轻轻地合上,司洛冰才缓缓睁开,看着忽明忽暗的烛火,仿若是自己一颗黯淡无光的心,在黑暗的世界中无力地挣扎着、挣扎着……
渐渐地,她觉得脑子一阵沉然,四肢渐渐地无力,好困……
窗门轻轻被推开,一道黑影轻盈地闪身而入。
他迅速地将伏在桌上已昏迷的司洛冰扛上肩,往窗门轻轻一跃,消失在夜色中,一切消无声息……
树林中,男子刚把司洛冰放至马背,突然另一道青色影子快速掠过,只见一道寒光剑影,那名男子便应声倒地。
烨宸快速跃上马,小心翼翼地将司洛冰紧紧地搂进怀中,像呵护一件稀世珍宝似的,紧接着猛地拉紧缰绳,朝林中深处飞驰而去。
好冷……
司洛冰下意识地朝温暖处钻了钻,双手紧紧地抓牢这唯一给身体带来暖意的人,生怕一松手,便坠入黑暗冰寒的深渊!
火花映着瓷玉般光洁的额头,薄翼般的长睫颤动着,犹如一双快破碎的、挣扎着的蝶翼,令人怜惜不已!
烨宸深邃的眸,凝着怀中的人儿,一股深情一下子倾涌而出。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手轻轻抚上那层青纱,杀人于无形的手竟颤抖得厉害……
刀光剑影中,山崩地裂都岿然不动的心,此刻却被无限的恐惧深深笼罩……
指尖微微挑开,当黑澈如玉的眸底映出一张半颜残破的脸时,他身上所有血液顷刻尽数倒流,双眼倏然疼痛辛辣,骤然腾起浓浓水雾。
心,像被活生生扯裂,剧痛难耐。
他紧紧拥住怀中的人儿,目光一片痛楚悲然,青白的指骨剧烈颤抖着。
悔恨溢满胸腔,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是我……是我烨宸害了你,害了你啊!
他心底嘶哑地痛喊道。
“唔……”身子好痛!
司洛冰感觉自己身体快被一股力量捏碎了,痛意令她猛然睁开眼睛。
静美如水的眸划过惊愕——
是他!
司洛冰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这双令自己无法轻易忘却的深邃眸子,一切显得如此不真实。
烨宸见她苏醒,微微放开她,强制压下内心的悲痛,低哑的嗓音轻道:“你醒了。”
司洛冰这才惊觉自己竟然躺在这个男人怀中,凝白的脸不禁微微泛红,身体忙往后,微微退开些许距离。
当她看清他们处于一个山洞中时,一双纯澈如水的眸茫然地看着烨宸,仿佛在说,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烨宸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复杂痛楚,嗓音像压抑着千万般情绪,低柔地问出声:“我送你回澈身边,可好?”
清如山泉的眸倏然惊骇瞠大,司洛冰捂着猛然钝痛的胸口,喉咙口似乎有什么又要急涌而出似的,窒痛得冷汗淋漓!
她,朝烨宸不停地摇晃着头。
你,为什么这么残冷!居然……要我这个样子去见轩辕澈!
不要!不要啊……
泪,如涌泉般倾泻而出!
烨宸看着她,觉得心都碎了!
那眼底流泻出的恐慌、害怕、羞愤,像一把一把利刃剜着他的血肉……
他顿感双目灼烫得刺痛难耐……
心痛、怜惜、悲愤,悔恨……种种情绪齐齐充斥着烨宸,压得他连呼吸都痛极了!
他,修长有力的手臂陡然一伸,重新将她纳入怀中,紧紧的……
“跟我回追影门!一生一世,我来照顾你!再也不会有人伤害到你!”包括我……
无边无际的夜,渐渐地被天际一缕耀眼的光线冲破,接着一点一点,透亮……
司洛冰从烨宸怀里醒来,微微扬起,娇嫩的额角肌肤轻碰到坚硬的青铜面具,有些许疼。
碎碎的光透过山洞口跳跃在男子浓密而修长的眼睫上,在莹白如瓷的肌肤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那样平静、祥和……
这个男子有着世上最漂亮的瞳仁,不同轩辕澈那漆黑的望不到底的深潭,它明亮得就如流泻着清辉的星辰般,那样深邃灿烂。
这一刻,司洛冰承认自己贪恋身后这倚靠的胸膛所带来的温暖,他身上有股接近自然的清新,如淙淙山泉,给自己从未有过的安心。
这两个月,自从逃离轩辕宫后,她第一次这般安心地睡了一觉。
想想,好奇怪,在一个陌生男子的怀里,自己会睡得如此安宁,是因为在他身上看不到强势男人惯有的掠夺性,还是自己身心都累了,不想再去抗拒……
苦笑自司洛冰如花的唇瓣边轻轻扬起,可是,无论如何,她,依然是那个不希望将自己命运交由别人掌握的司洛冰……
紧闭的眸,掩盖了眼底所有的锐芒,待怀中那抹令他足够回味一生的幽香,淡淡地随着空气消逝时,深邃的双眼蓦然睁开!
他缓缓抬首,望向山洞外,空气中似乎还萦绕着独属于她的清幽香气,如丝线般紧紧缠着他的心,紧得有些许疼楚……
你还是那么倔强吗?不愿一点点依附……我的温暖?
你身心的伤,我虽然无法弥补,至少我能将你好好安放,好好照顾你一生……
第二节 重 遇
城镇繁闹的街景,只见一名青衫男子琴声悠扬动听,来往路人皆不由停下脚步静静倾听。
待一曲完,沉浸在琴声意境的人们许久才恍神,一阵鼓掌高喝“好!好!”纷纷朝男子前方的木盒中投下钱币。
青衫男子戴着黑纱草帽,看不清容颜,只是那天籁般的琴音总令人不禁遐想,觉得男子定是个风姿绰约之人。
此刻,风扬起,拂起面纱,一张残颜惊暴白日之下!
“哇,好丑的人!”
“怎么有这般丑的人!”
“太可惜了!”
四周一片唏嘘抽气声!
司洛冰胸口窒痛到难耐,只是在垂眸之际,远方马上一道身影落入眼底——
俊拔如山的身影,凛冽得令人无法直视的气焰,高雅俊美的深邃五官,薄冷倨傲的唇,高挺的鼻梁,斜飞的剑眉,金色的绚丽日光笼着他,美得那般高贵,那般狂肆……不是轩辕澈,又能是谁!
胸口处仿佛就要有什么东西喷涌而出……
痛,漫无边际的痛意……竟还掺杂着一丝小小的兴奋……
多么复杂矛盾的情绪……像狂汹浪涌般吞噬着司洛冰的身心……
似是感觉到异样的注视,空气中有一丝丝淡淡熟悉的气息,轩辕澈蓦然转头——
司洛冰的心咯噔了一下,下意识地转身……
“主人,时间差不多了。”蒙祈策马上前,在轩辕澈身边低声道。
轩辕澈鹰眸紧紧锁住前方青色纤弱身影上——
片刻后,一丝自嘲苦笑自轩辕澈棱角分明的唇边轻勾而起,他真是想疯了,才将身形相似的男子也看成她。
她,早随着那一夜熊熊大火而去……也带走自己所有的温情……
眸光暗敛,冷彻地令人寒栗,低喝:“走!驾——”
轩辕澈猛地拉紧缰绳,如一阵凛冽的风般,呼啸而去,连气势都这么令人震撼!
望着渐渐消失于尽头的身影,泪,再也止不住汹涌地夺眶而出,心仿佛被撕裂开,痛得无法呼吸……
撕心的疼意,无声无息地像刺藤般爬满司洛冰身体每个角落,每处都痛得呻吟着……
曾经缱绻缠绵的柔情,曾经地老天荒的誓言……原来终抵不过这区区咫尺距离!
司洛冰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木屋的,脑海中始终定格在轩辕澈策马从身边扬长而去的那一刻……
双眼早已模糊一片,心痛得连胃都翻搅,一阵恶寒,司洛冰步子踉跄不稳,忙扶住树干,额角冷汗淋漓,干呕不止,连胃酸也吐出来……
疼痛,已然分不清来自身体或心里,司洛冰顺着树干滑落在地,脑海中回放着自己和轩辕澈的每一幕,泪,再次倾泻而涌,伤害和甜蜜,深深烙在心上,无法磨灭……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天地一片昏暗,她艰难地站起身,忽感一阵头晕目眩,当意识渐渐地抽离时,一双有力的手臂接住了她,只听耳畔轻轻落下低呼:“璃儿……”
“她怎么样?”一道低沉磁性的声音在耳畔扬起,似曾相识,语调关切。
是谁……
“璃儿,璃儿……”
声声急切的轻唤声,仿佛隔着山,隔着海缓缓地飘来,亲昵得像情人间的低喃,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如同游离的意识……
为什么这般熟悉,是谁?是你吗?澈……
司洛冰很想睁开眼睛看看他,却总是徒劳,眼皮似有千斤重……
意志在催促着她清醒,可耗尽体力的身体却与意志背道而行……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
努力张开双眼,怔愣半秒,昏迷前的记忆才纷纷回笼……
难道是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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