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这里没留下信记,难道他们不曾经过此地?不可能的。”他自语。
接着,他心中一凛,贼人既未经过此地,定是已在后面一段路程中布下埋伏了。他立即兜转马头,往回走。
前面车马急驰而来,毫无警兆。他在半里外驻马相候,心中一宽。
首先到达的是兆祥,急急地问:“青山弟,到了何处了?”
“鲍城快到了,我们赶在贼人之前。”他微笑着答,心里一块大石落地。
“山那边便是鲍城么?”
“还有五里路,等车来了一同走。”
右首有一条小径在坡下会合,小径上出现了一人一骑。那是一头小叫驴,高不过四尺,驴背上的人,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村夫,岔开双腿挟着一根木杖,慢腾腾地走向会合处,蹄声有节拍地响动,不徐不疾韵律有致。
他的目光落在村夫身上。两条道路得斜合会合,双方相距约在半里左右。他的目力十分锐利,看到了老村夫胁下吊着的一个像鱼篓一般的红色怪囊。
“咦?”他变色叫。
接着树影中人影又现,又出来了一个老村妇打扮的老大娘,弯腰驼背点着一根苍木杖,足有八尺长,杖头有一根黑色穗子,一晃一晃地像有发光的东西跟着晃动,老大娘一步步跟在叫驴后三四丈,一步一颠速度平均,似乎配合着小叫驴的缓慢步度,点着苍木杖埋头赶路。
以目下的车速估计,车当然可以先到达坡下的小径会合处。
车声辚辚,蹄声震耳,两部大车到了。
青山的脸色一片肃杀,突然向车把式叫:“大掌鞭,快!加鞭,贼来了,不冲上岗,咱们都得死,快!”
他一面叫一面取出弓,迅速地扣上弦,系上两袋箭。
车内的鲁神医一家子大吃一惊,脸色大变。
贼拦路抢劫按规矩,是不杀车夫的,除非车夫反抗,因此,车夫根本就不在乎贼人行动,有些车夫甚至与劫贼有交情哩。
大掌鞭不在乎,笑道:“公子爷,别吓人好不好?这条路小的一年少说些,也走上三五十趟,从没听说过济南百里之内闹蟊贼。即使有贼……”
“来的是泰山贼,还有不少江湖凶枭。如果你不怕死,那就死定了。他们是冲我们而来,杀你灭口……”
话未完,泰山贼三字已吓得大掌鞭脸色大变,一声清叱,“叭叭叭”连声鞭响,健骡奋蹄飞驰,十六只蹄翻飞,狂冲而出。
后面后辆车以前车的行动为准,也就长鞭暴响,向前飞驰。
青山向兆祥挥鞭示意,大叫道:“随在车旁,不可乱走。”
右后方传来了号角声,和隐隐传来狂风暴雨般急骤的蹄声。
小叫驴开始急驰,老大娘也脚下加紧。
“叭叭叭叭!”大掌鞭紧张地挥鞭,健骡全力狂驰,车后黄尘滚滚。
小径远处,三十余匹健马出现,风驰电掣而来,骑士们全是青衣悍贼。
青山首先跃马上坡,虎目留心附近的动静。
第一辆大车开始上坡,鞭声震耳。
坡高约三十丈,但长却有半里地,坡度不算陡,官道是斜向而上的,绕过左面岗陵最低处而过,因此右面高左面低,两侧树林太密,谁也不知林内是否有人。
“但愿上面没有埋伏。”他心中暗叫。
上面百十步有人影一闪,他大吃一惊,飞骑急上。首先,他看到了一根巨索,捆在一株大树干上。
健马狂风似的向上急驰,他第一枝箭破空而飞,射向绳索伸入地面的草丛。接着,第二枝箭脱弦。
“啊……”传出了惨号声,草丛中挺起一个人,接着向前一栽,向下滚倒。
丈外跃起另一个青衣人,举刀向巨索砍去。箭破空飞到,贯入那人的小腹。那人惨叫一声,向上一挺,刀失手坠地,人也向前滚倒。
第三名青影出现时,他已射出了五枝箭,阻止任何人走近巨索下伸的树干附近。第六枝箭离弦,他的马已经冲到,挂上缰飞跃而下,第三名奔出的青影已经倒地,第四名青影正向上面飞逃。
他无暇追赶,到了树下松了一口气,有四具尸体,有一具尸体脑门挨了一箭,死在树根下,手仍握住巨索的索头,是被他封锁乱射所无意射中的。
巨树已砍断了五分之四,用巨索捆住。巨索系在另一方一株巨树的树根下,系的是活结,只消奋力一拉,活结便会松开,巨树下坠折断,恰好挡在路上,大车便进退不得,健骡受惊,后果不堪设想。假使他不是以连珠箭不断乱射,绝难阻止伏毙在地的贼人拉开活结。
他抓住索头,向冲上的兆祥叫:“大哥,牵走我的坐骑。”
兆祥策马抢出,带走了他的马。两部大车驶过,他拉开活结,飞步向上追。
一声巨震,枝叶纷飞,巨树倒下拦在路中,车到休想飞越。
小叫驴刚到了坡上,相差百十步,老大娘已超出小叫驴,只差三二十步。
他奔掠如飞,超越了大车,接回缰绳飞身上马,向兆祥说:“上坡顶之后,我在后面阻敌。万一车被拦下,你必须赶赴鲍城求救。”
他在前面十余丈搜寻敌踪,坡下马队被阻,贼人纷纷下马,牵坐骑从上面穿林越过,仍向上狂追,但人马已乱,耽误了宝贵的时间,追不上了。
小叫驴仍然一驴当先,居然逐渐赶上了。
老大娘更快,快追及第二辆大车了。
青山到了坡顶,兜转坐骑驻马相候,心头一块大石落地,总算赶在贼人之前到达,危险已过。
“带着车先走。”他向驰到的兆祥叫。
马车到了,他对车把式叫:“大掌鞭,不要紧了,小心驾车。”
两部大车转过坡顶,老大娘已在百十步内,他冷笑一声,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在当时,神机营全驻扎在边墙与京师一带,威力奇大的火器不曾流入民间,也严禁民间使用,弓箭仍是最可怕,最具威力的兵器,来无影去无踪无声无息,挨上一箭非死即伤。
“啪”一声响,老大娘苍木杖头的发光黑穗突然中箭炸裂,“嘭”一声大震,杖头喷出一阵赤焰,上升三丈,像是火树银花。
“火龙姥姥,留步,不劳远送了。”他大喝。
火龙姥姥吓得一大跳,止步呆看着杖头,杖头只留下一缕青烟,失去效用了,想重新装上火药,大概需半个时辰。
“老娘要活剥了你这小畜生。”火龙姥姥愤怒地叫,起步上冲。
他搭上了第二枝箭说:“第一箭本可将你这老泼妇送入枉死城,箭下留清你居然不知好歹,小心了,这枝箭要射透你这老贼婆的身躯。”
火龙姥姥并不蠢,当然知道利害,脚下一慢,戒备着挺杖向上接近。
蹄声急骤,小叫驴驰近。
青山居高临下,早已打定了主意,直等到小叫驴快接近了火龙姥姥身后,方悄然又取下了一枝箭。
弓弦振鸣,第一枝箭离弦,接着第二枝破空而飞。
火龙姥姥死盯着他,留意他的一举一动,果然看到了迎面飞来的一颗淡淡寒星,看到箭,已到了三丈以内了,不由大骇,来不及用杖拨,突然向下一伏。
“嗤”一声破空厉啸掠顶而过,老太婆惊出一身冷汗。听啸声看箭势,便知发箭人的臂力与箭术骇人听闻,可怕极了。
老太婆躲过一劫,后面的老村夫却遭了殃,箭不偏不倚恰好贯入小叫驴的额心,叫驴一蹦。
老村夫大惊,脚一沾地双手一推。小叫驴向前砰然倒地,老村夫也落地站稳。
“啪”一声响,红色怪囊绳断盖飞,坠落地面向下滚,洒出一二十条尺长的红色大蝎子,满地乱爬,尾钩不住挥动,激怒地寻找外敌。
“哎呀!我的天蝎……”老村夫怪叫,抢下急抓向下滚的蝎笼。
“蝎王房伯陵,要命的就不要拾蝎笼,接箭。”青山在上面大吼。
蝎王房伯陵闻声向侧跳,转身戒备。
蝎笼骨碌碌向下滚,滚出路面,滚入坡下的乱草中去了。他心中大痛,跳脚大骂:“你这该死的小王八蛋!还我的天蝎来。”
骂完,冲出数步,却又回头伸手抓起一只天蝎,转身又抓另一只。再转身的刹那间,“唰”一声响,右手的天蝎被射飞,手指受伤鲜血淋漓。
“哎……”老家伙吓了个胆裂魂飞,向侧一跳,跳入路上方躲在树后,露出一只眼睛,狂怒地叫:“小王八蛋!老夫会找到你,会剥你皮,会用蝎子杀你,你是不是叫柏青山的人?”
柏青山仰天长笑,说:“房伯陵,总有一天,在下会拆了你建于鲁山蝎子谷的虫窝。在下正是柏青山,叫泰山两个蟊贼来答话。”
下面,马队正向上急驰。
“柏小狗,你敢与老娘一拼么?放下弓箭,你下来。”火龙姥姥躲在一株大树后怪叫。
“柏某有事在身,恕难奉陪。要是你这老虔婆不怕死,你给我站出路面来说话,看柏某能不能毙了你?”
“老太婆,咱们绕上去。”蝎王低叫。
“好,你先走。”火龙婆说。
“你先走嘛,利用草木掩身,箭射不到的,我要捉回两只天蝎才走。
双方推诿,谁都不肯先走,被柏青山神奇的箭术惊破了胆。
马队到了,领先的是泰山双雄。这两位仁兄,正是在塘官屯被柏青山打得惨兮兮的两骑士。他们在东昌沈家逃得性命,却丢了神力夭王,本想入牢劫牢反狱,还来不及有所举动,神力天王已死在狱中。官府行文济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抄了神力天王的家,神力天王的徒子徒孙一哄而散。
两贼回到望鲁店,查出了柏青山的底细,在鲁神医一家动身后不久,两人绕道平阴,赶回泰山召集三十余名悍匪,并找来火龙姥姥与蝎王房伯陵,赶来鲍城截击。事先派人到济南找到神力天王的徒众,先一步赶到设伏。他们做梦也没料到柏青山已在济南得到了消息,而且看出贼人留下的暗记,终于棋差一着,来晚了一步。
三十余悍贼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高手,冲过了倒毙在地的小叫驴,疯狂上冲,呐喊声震天,蹄声震耳欲聋。
蝎王心中大痛,狂叫道:“勒住坐骑不要上来,我的天蝎,我的心……血……”
蹄声与呐喊声震天,悍贼们哪会听他的?他躲在树后又不敢出来阻拦,铁蹄践踏下,那些天蝎的命运可想而知。
青山不动声色,直等到众贼冲近,方一声长笑,箭发如联珠,但听马嘶、人号,人与马一团糟。
他兜转马头,在长笑声中策马走了。
死马死驴推下山坡,伤的人也被载走了,官道上空荡荡,红日当头,道上没有行人。
蝎王房伯陵发疯般在找他花了无数心血,仗以成名的天蝎。这种小毒虫毒性并不大,在北方的家屋里,与南方的壁虎一般,平常得紧,有些人根本就不怕这种虫的毒钩。有些小娃娃满不在乎,放在袋中把玩吓唬小妞儿,被钩蜇中连痒都不痒。但这位蝎王所养的淡红色蝎子,不但颜色完全不同,而且身躯多了三节,奇毒无比,举动灵活,受伤的人会痛得闭气,剧毒攻心更是危险,不及早救治必死无疑,而解药只有他炼制的独门解药方可有效。他与人交手,抓住天蝎随手掷撒,只要天蝎的一只爪沾上人体或衣物,钩亦着肉,扔都扔不掉,因此江湖人畏之如蛇蝎,称之为蝎王。
总算不错,被他找到了两条活的天蝎,往怀中一装,咬牙切齿地说:“小王八蛋!你走不掉的,此仇不报,何以为人?你给我等着好了。”
他往回走,不从小径回鲁山,沿官道而行。不久,岔出小径,走向孤峰峭拔、虎牙桀立,青崖翠发的华不注山。
山的东麓,有一座卧牛山寺,是一座极为幽静的小寺院,香火并不旺,却是府城中大户人家的子弟们,寄居读书的好地方。
蝎王藏好天蝎,整衣肃容,脸上堆下笑容,进入了卧牛山寺,迳奔庙东园的禅房,那是留待居士们安顿的地方。
小荷池旁,站着一位英气照人身材修长的青年,背手而立,潇洒俊逸如同神仙中人,穿一袭雪白的居士服,大袍飘飘,衣袂及履。居士服,不是指信佛的弟子所穿的衣衫,也称隐士服及博服。
凡是穿这种衣袍的人,千万不可与他谈名利的事。看年纪,这位青年人当是二十岁出头的士子,为何穿了这种服饰?
青年人听到脚步声,看清了钻出花荫的蝎王,含笑一揖迎上道:“房伯伯,你老人家万安,今天是什么风,把你老人家吹来了?”
“呵呵!房伯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半年不见,一是想来看看贤侄读书的进境与剑术的精度,再就是有事相求。”蝎王堆下一脸奸笑说。
“房伯伯言重了,有事但请吩咐,小侄力所能逮,不敢推辞。但话讲在前面,再要像上次一样,要小侄替你老人家去惩戒清官,请勿开口。”青年人笑答,脸上的神情始终不变,老家伙无法看出他的心意。
“贤侄一句话就把房伯伯给拴上了。”
“小侄不敢。”
蝎王脸一沉,冷冷地说:“看来,贤侄是不买房伯伯的帐了。”
“小侄怎敢?但如果要小侄去做伤天害理的事,万难从命。”
“贤侄忘了令尊的交代么?”
“小侄并未忘怀。家父要小侄尽可能帮助你老人家解决困难,但并未……”
“目下房伯伯已经有了困难。”
“你老人家可否说出来听听?”
“不久前在鲍城,一个小伙子向老朽行凶……”
“房伯伯,是不是要小侄替你出气?”青年人抢着问。
“不错。”
“对不起,房伯伯,恕难应命,另请高明。”
“好吧,我向令尊讨公道。”
“慢着!”
“令尊欠我救命之情,他……”
“好吧,小侄再走一趟,下不为例。”
蝎王呵呵笑,说:“谢谢贤侄帮忙。呵呵!房伯伯无意迫你……”
“是不是马上就走?”
“也好,我们可以很快追上那小王八……哎呀……”
蝎王一面说,一面转身向外走,不知怎地,突然一脚踏空,身子乱晃。接着“噗通”两声水响,跌入荷池内成了落水狗。
“快上来,哎呀!你老人家怎么啦?”青年人紧张地叫,伸手去拉。
蝎王狼狈地跳上岸来,恨恨地骂道:“见鬼!好端端地居然会摔下池去,莫不是我老糊涂了不成?这是怎么回事?”
“房伯伯,你踩在池边松了的石角上。”
“哦!真见鬼。”
“衣裤全湿了,要不要换身衣裤再……”
“不了,这就走,大太阳,不消多少工夫便干了。”
“好,房伯伯请在外面等,小侄把剑佩上一同启程。”
蝎王独自往外走,一面摸着脑袋嘀咕:“时衰鬼弄人,我蝎王练了一辈子武功,居然会平地失足,岂不见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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