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天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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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天炼狱-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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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主姓杜,共有六名伙计,船小,伙计多,并不奇怪。这一带的河流皆危险湍急,险滩甚多,上行皆需纤拉,稍一大意便有舟碎人亡之危。 


  安顿妥当,天色尚早,便到城根下的食店草草进膳。食毕,他一身轻松,信步走上了通都桥。 


  这一带的桥,型式与中原不同,通都桥也叫平政桥,横跨建江,气象万千,十一座以巨石筑成的桥墩,架以巨大的木梁,上覆屋共三百六十楹,壮观无比。 


  桥宽约两丈,两侧有长板可以坐卧,因此一些无家可归的人,与及那些伸手化子爷流浪汉,晚上便在桥上歇宿。一些穷旅客,为了省两文店钱,必要时也来凑合凑合。白天,一些喜爱垂钓的人也在桥上垂钓,倦了往长板上一躺,不受风吹雨打日晒之苦,乐在其中。远远看去,不像是桥,倒像是一列长屋。 


  江风吹来,寒气甚浓,桥上住宿的人不多,桥上往来的行旅匆匆而过,要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赶快入城或出城。 


  他背着手,信步而行,一面浏览江景,一面在想:“看看过了半载,体内的余毒好像并未发作呢。鲁伯伯说我只能活一年半载。看来我在世的时日无多,大限将临了吧?近来好像头晕目眩的症状很少发生,不知是不是恶化之象?” 


  不管脑消之症是否恶化,他已不再重视了。这次前来武夷,能找到残废了的雷音大师,打听出灰衣使者的下落固然好,找不到雷音大师,游一趟武夷也是一大乐事。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只能付之于宿命了。 


  正走间,他听到前面传来了一阵呛咳声,起初,他并未在意,等他走近,呛咳声已经停止。 


  木柱下,蜷缩着一个二十余岁青年人,衣着褴褛,蓬头垢面。身旁放着一个小包裹,一根竹杖。像是一个旅客,因病发作而停下来休息的人。 


  他一怔,毫不迟疑地急上走近,蹲下伸手一摸对方的额角,感到热得烫手,吃了一惊叫:“老兄,你需要帮忙……” 


  “走开!”年轻人在叫。 


  “你病了……” 


  “那是我的事。”年轻人顽强地叫,盯视着他,饱含敌意的眼睛充满血丝。 


  “你需要一个郎中。” 


  “我什么都不需要了。” 


  “我带你进城……” 


  “不要动我!” 


  他怎能见死不救,三不管伸手去扶青年人,说:“你如果在此地拖上一夜,所需要的便是一副棺材了。” 


  青年人猛地一脚踹出,怪叫道:“我死是我的事,死了大家平安。” 


  他骤不及防,右膝被踹将乎跌倒,不由火起,一把揪起青年人,厉声道:“你这不识好歹的家伙,比驴还顽强,你想死,我偏不叫你死……” 


  “放手!放……” 


  “你叫吧,小心我缝上你的嘴巴。” 


  “放开我……”青年人拳打脚踢地反抗。 


  右首不远处躺着一个化子,叫道:“不要去惹他了,公子爷。” 


  “这人有病,需找郎中医治……” 


  “他在等人,怎肯离开?” 


  “等人?等什么人?” 


  “不知道,反正是等人。他很固执,宁死也不肯离开,我们已劝过他好几次了,他说要在此地死呢。” 


  “哦!你老兄照顾他一下好不好?” 


  “你……” 


  “在下进城去找郎中,带些药来。” 


  “恐怕赶不及出城了。” 


  “那……” 


  “算了吧,公子爷,你犯不着惹火烧身。” 


  他怎能见死不救?断然地说:“这人浑身如火,支持不了多久便会昏厥,在下必须带他去找郎中救治。如果有人来找他,你老兄可叫他到城里去找。” 


  化子摇摇头,冷冷地说:“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听公子爷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出门人少管闲事为妙。” 


  “总不能见死不救哪!” 


  “你带他去找郎中,治好了当然是好事,万一救不了,人命官司脱不了身,何苦来哉?” 


  “管他,在下认了。”他硬着头皮,就伸手去抱青年人。 


  青年人向板下退,大叫道:“不要管我!不……不要……” 


  “你叫也没有用。”他说,将青年人拖出。 


  这时,附近已围了五六个好奇的人,皆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一个衣着华丽的英俊青年人,与一个衣着褴褛的人拉拉扯扯,自然会引起路人的注意,有人劝解道:“人家救你也是一番好意,你这少年人怎么如此不识好歹?” 


  “我不……”青年人嘎声叫,抱住柱脚不放,又道:“我不……不能离开,我……与人约定在……在此地……” 


  柏青山正想用强制手段将人带走,突听到身后人群一分,有脚步声接近,一只大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有人沉声叫:“放手!你敢撒野?” 


  他一怔,站起转身,身后是三个浓眉大眼的大汉。将他扳起的人怪眼精光闪闪,双手叉腰睥睨着他冷笑,神色极不友好。 


  他笑笑,不介意对方的话不客气,沉静地说:“这人在发高烧,再不急救便会昏厥,必须……” 


  “这人与你有亲?”大汉用可震破耳膜的怪声问。 


  “无亲,在下是过路的人。” 


  “过路的人,快离开是非之地。” 


  “这人……” 


  “这人的死活与你无关。” 


  “在下怎能见死不救。” 


  “他死不了,你如果救他,恐怕你有天大的麻烦。” 


  他冷笑一声,说:“在下有心救人,我不信会有麻烦。” 


  “你贵姓?”大汉问。 


  “在下姓柏,名青山,至武夷游山的人。” 


  “你知道这人是谁?” 


  “不知道,只知道他是个急待援手的人。” 


  大汉桀桀笑,大声道:“他是建阳盖竹镇的逃匪邹源,在此地约会贼首。即使他愿跟你走,恐怕也无法成行。” 


  柏青山一怔,讶然问:“咦!你怎么知道他是逃匪?” 


  “自然知道。” 


  “即使是匪,目下他重病在身,发高烧可能要死……” 


  “他死不了,郎中等会儿便可带药赶来。” 


  “哦!为何不把他带走医治……” 


  “他如果走了,贼首便不会来了。” 


  “哦!你们是……” 


  大汉掏出一块腰牌,亮了亮说:“在下是巡捕,你满意了么?” 


  “这个……在下认为……” 


  “不要再认为了,你没有被误认为匪首,已经侥天之幸,还不快走?”大汉傲然地说,神色中颇以自己能网开一面为荣。 


  另两名大汉开始赶散闲人,其实闲人一听巡捕两字,已经纷纷散去了。 


  柏青山不得不离开,如果他坚持己见,这些巡捕不翻脸才怪,万一给他栽上一个通匪的罪名那才冤枉也。 


  他向青年人看去,青年人不住呻吟,已逐渐陷入昏眩境界。 


  三个巡捕皆以凌厉的眼光瞪着他,似在催促他快上路。 


  他心中不忍,伸手想探探青年人的额角热度。 


  大汉哼了一声,踏出两步伸手虚拦,怪眼狠狠地瞪着他,不言不动。 


  他只好缩手,问:“郎中快来了么?” 


  “快来了。”大汉冷冷地答。 


  “你们……” 


  “你还不走?” 


  他吁出一口气,只好举步离开。回到船上,天色已经黑了。不知怎地,他对那位青年人被称为逃匪的邹源,始终不能释怀,惦念不已。他并不在乎邹源不知好歹,更不在乎邹源顽强固执,这是年轻人可贵的气质。无可厚非他难以释念的是,邹源不像是匪徒,匪徒在生死关头,岂肯白白放过别人的援助的机会? 


  不管怎样,事情是过去了。以那位巡捕所说的情形看来,他是无能为力的,他不能介入官与匪之间,一个外乡人在碰上这种事,除了像避瘟疫一般避得远远地之外,毫无办法,一个匪徒的生死,太微不足道了。 


  他却不知,当他走后不久,邹源便因高烧而昏厥。三个公人所说的郎中并未前来,他们只躲在远处监视着邹源的一举一动。 


  天黑了,城门也关闭了。 


  一个高大的青衣壮汉,背了一个包裹,手点竹杖,从桥的那一端走来,目光不住搜视桥两侧,逐个察看以桥为家的流浪汉,终于接近了邹源。 


  夜色朦胧,尚可分辨人的面貌。当壮汉看清邹源的脸容时,不由大吃一惊,赶忙拍拍邹源的脸颊,叫道:“贤弟,醒醒!你……哎呀,怎么热得烫手?” 


  邹源知觉已失,毫无动静。 


  “贤弟,你……” 


  三个公人从两端急步而至,近了。 


  壮汉不曾留意有人走来,急急打开包裹自语道:“糟!他病了,先给他服下一些退烧的药……” 


  蓦地,身后有人冷冷地说:“不要给他服药了,阁下。” 


  壮汉闻声知警,火速扭身而起。 


  “他是你的兄弟么?”巡捕问。 


  壮汉已看出被人围住了,倒还沉得住气,戒备着道:“不错,他是在下的拜弟。” 


  “你贵姓?” 


  “姓鲁。” 


  “哦!原来是神行太保鲁二爷鲁师父。” 


  “你们是……” 


  “鲁师父才来呀?”巡捕奸笑着问。 


  “咱们少见,诸位怎认识在下鲁祥?” 


  “呵呵!鲁师父是建阳的名武师,大名鼎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好说好说,在下途中有事耽搁,船沉没在苦竹滩,几乎是赶不来了。兄台贵姓,咱们见过么?” 


  巡捕取出腰牌一晃,说:“在下姓李,府衙门的巡捕。” 


  “咦!李爷……” 


  “请鲁师父到衙门里走一趟。” 


  “到衙门走一趟?在下犯法了么?” 


  “在下奉推官大人手示,请鲁师父去走一趟,其他的事,恕难见告。” 


  鲁祥粗眉深锁,一字一吐地道:“在下来自建阳,并未犯法。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又道是一字入公门,九牛拔不出,在下如不知道详细情形,既非现行犯,亦无苦主指证,要在下进衙门,恐怕难以从命。” 


  李巡捕脸一沉,厉声道:“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被捕了。” 


  “被捕?别开玩笑。” 


  “谁给你开玩笑?” 


  鲁祥也脸一沉,哼了一声把手一伸,道:“拿来,阁下。” 


  “拿什么来?” 


  “知府衙门缉拿鲁某的手令,或者提人的提签。” 


  “哼!你还不配发提签。” 


  鲁祥冷笑一声,冷冷地说:“如果没有提签,而阁下又未穿公服,谁知阁下的身分?凭你们口中的话,就能随随便便捕人?你们也未免太无法无天了。哼!说不定你的腰牌也是伪造的呢,再拿给我看看。” 


  李巡捕大怒,厉声道:“姓鲁的,你想拒捕不成?” 


  “在下并未犯法,何谓拒捕?走开!” 


  李巡捕从衣下抖出铐链,尚未全部取出,鲁师父已冷笑一声,猛地飞起一脚,先下手力强,后下手遭殃,“噗”一声响,踢在李巡捕的丹田上。 


  “哎唷!”李巡捕狂叫,屈身后退。 


  鲁师父一脚得手,身形未稳,另两名巡捕已一拥而上,“噗”一声响,右肩挨了一铁尺,接着,右手被人擒住了,冷气森森的匕首,已抵在他的肚腹上,叱声震耳:“住手,咱们奉命捉人,死活不论你想死么?” 


  鲁师父右肩已伤,怒叫道:“在下要知道罪名……” 


  用铁尺打他的人扭转他的手加铐,冷笑道:“罪名是拒捕,这就够了。” 


  “你们……” 


  李巡捕咬牙切齿地抱住小腹迫近,恨声叫道:“先将他勒在柱上。” 


  两名公人应喏将鲁师父勒在柱上,动弹不得。 


  李巡捕拔出铁尺,凶狠地叫:“大爷要收回本利,再替你安排好去处。” 


  “噗噗噗拍……”铁尺雨点似的在鲁师父身上落实,只打得鲁师父叫吼如雷,拼命挣扎。 


  宿在桥上的流浪汉,皆被叫号声所惊醒,纷纷走近观看。 


  先前与柏青山说话的化子叫道:“不能再打了,公爷。再打要出人命啦!这里又不是公堂,你们……” 


  “闭上你的臭嘴!”李巡捕怒叫。 


  吼的化子吃了一惊,但依然接口道:“你们这是用私刑,知法犯法……”话未完,“噗”一声响,左肩颈挨了一铁尺。 


  “打死你这臭化子。”李巡捕怒叫。 


  化子抱头鼠窜,狼狈已极。 


  “咱们把人带走。”李巡捕向两同伴叫。 


  两人分别扛上鲁师父与邹源,李巡捕则带了包裹,匆匆过桥走了。 


  城门已闭,三人沿城根南行,不久,便到了平政门与广德门之间的江滨,向停泊在岸旁的一艘中型客船低唤:“施三哥在么?” 


  舱内钻出一个黑影,答道:“不在,已到白鹤山灵泉山房去了。你们……” 


  “我们捉到了姓鲁的,天黑了,一起带来啦!” 


  “何不带到灵泉山房去?” 


  “好,我们这就走。” 


  白鹤山,在城东三四里,西面接黄华山。本朝初拓宽府城,黄华山被包入城内,因此白鹤山便成为城的背脊,这一带也就是大户人家建筑别墅的好地方,最着名的游览区便是白鹤山房。 


  白鹤山的灵泉水质极佳,是煮饭最佳质的泉水。从灵泉东行至半里外的山麓,便是本城名流李鸣远的别墅灵泉山房。 


  李鸣远排行第二,因此本城的人皆称他为李二爷。李二爷不但是本城的名人,而且也是武林中颇有地位的名武师。论财势,虽不是首屈一指的人物。但不论三教九流的顶尖儿人物,皆对这位李二爷敬畏有加。所以说他是本城的地头蛇,半点不假名副其实,李二爷一句话,比知府大人的惊堂木更为令人害怕,更有份量。 


  三人连夜绕城南而过,直趋灵泉山房。那是一连五进的精舍,四周花木扶疏,颇富园林之胜,附近没有人家,是避尘的好去处。 


  李巡捕上前拍门,里面有人叫:“半夜三更,谁在敲门?” 


  “开门,咱们来找施三哥。” 


  “你们……” 


  “我李蛟,把施三哥所要的人带来了。” 


  院门开处,出来了一个壮实如牛的人,叫道:“快进来,施老三在书房向二爷禀报所办的事,带来的人……” 


  “邹源与他的拜兄神行太保鲁祥。” 


  “正主儿呢?” 


  “整天都没见面。” 


  “快进去吧。” 


  “谢谢。”李蛟一面道谢,一面领人进入院门。 


  书房中,共有五个人。上首是李二爷鸣远,年约半百,是个粗眉大眼精力充沛的高大汉子,右首第一人是个獐头鼠目的师爷。第二人年约四十上下,虎目虬鬓高大壮实如金刚。 


  下首是两名五短身材,短小精悍的青衣大汉,看神色便知是不安分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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