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人不可能在这里与死人为伍,难道真的有鬼吗?全身起了鸡皮疙瘩,汗毛也竖了起来, 在这种情形下要消除疑惧,唯一的办法就是看个究竟,揭开底牌。
于是,他咬着牙朝绿光走去,每一步都踏踏实实地跨出,这样,似乎就会增加应变的力量。
天然的光线已经完全消失,后望一片漆黑,只剩下前头的两逢绿光。
他的剑握的更紧。
距离不断缩短,绿光也更盛,他看到一个台子,上面摆着冥器,高约四尺,长丈许,绿光发自台子的两端。
他已看出了,是一个祭坛,再移近,看清绿光是发自两个大烛台的两端,原来是两颗比核桃大的珠子。
紧张的情绪微微一舒。
这就是传言中的夜光珠么?这两颗珠子岂非价值连城?终于挨到了坛前。
坛后一排三间石室,每室相隔丈许,设有门,居中一间隐约可见棺木祭桌。
另外左右的两间石室,因角度关系只能看到框洞,想来情况不会两样,可以称之为墓中墓。
不用说,摆放在石室中的,一定是有相当地位的人。
宫燕秋努力定了定神,借着珠光,审视了居中的石室。
这里面摆了三具棺木,中间的相当巨大,两旁的矮了半尺,棺木前是一张几形祭桌,桌上供着牌位。
牌位,当然是表明棺中人身份的东西。
宫燕秋的眼睛遥盯在牌位上,太远,几经思考,他绕过祭桌走向石室,步近,半蹲身凝聚视线。
只见牌位上刻的是“地灵门开山祖师地灵子,正侧室夫人之神位”,字体大,珠光虽弱, 仍能看得清晰。
宫燕秋的心跳荡起来,原来这秘密门户叫“地灵门”,在江湖上怎么从来没听人谈过呢!
这门户的开山祖师叫“地灵子”那就是以人名为户名了。
这秘密门户的现任掌门是“盖代剑尊”?“盖代剑尊”此人,是否就是剑中剑欧阳轩的化身呢?宫燕秋在想,既然开山立户,便一定会有人知道,自己阅历不丰,所以才会觉得好陌生了。
江湖秘客或铁头翁很可能清楚,只要查出欧阳轩的出身来路,事实的真相便可以大白了。
他振奋异常,可谓不虚此行。
“格格格格…”一阵异声传入耳鼓。
宫燕秋忽地直起身来,两眼瞪大,剑把握紧。
怪声再传,像是棺盖被推移的声音,是发自右首的一间。接着,左首也发出同样的声音。
宫燕秋全身发了麻,从脚板心直麻到头顶,四肢也僵硬了。
死人出棺,千古怪事,难道真有尸变这回事?“呛榔!呛榔!……”
铁练子拖拽地面的声音,从两端向中间来,死人带铁链?这里可不是城惶庙!
宫燕秋仿佛是雪地里冻僵的人,连动都不能动。
铁链拖拽声己到石室门洞边。
宫燕秋费了极大的力气才移身伏到祭桌之后。
影子出现门口的祭坛边。是两个,而且是一男一女,颈子上分别挂着铁链,相距四尺停住。
辉光映照下,皮肤变成了绿色。
是人,不是鬼,两人都没有传说中鬼的可怖形象,相反地,男女双方的长相都还不赖,简直可以说是很有风仪,看上去,年纪大的近于中年而已。
人,怎么会被关在墓室里。
两人是什么身份?宫燕秋在极度震惊之后平静了下来,既然彼此都是活人,便不怎么可怕。他看出男女两人只能站近到这样的距离,恰是铁链所许可的长度。
“芸妹,活罪难熬,我们己经没有任何指望,解脱算了!”男的开口,声音倒是很平静, 没有半点激动。
“陵哥,我们已熬了三年,难道……真的绝望了?这是苍天无眼,祖师不灵!”声调凄恻但很好听。
听声音,两人是夫妻,而且是地灵门中人,不然不会说祖师不灵的话,这可就是怪事了, 何以被囚墓室。
“芸妹,人迟早总是要走这条路,没什么可怕!”
“哦……我不是怕,是不甘心。”
“不甘心又能如何。”
“陵哥,你真的准备这么做?”
“是的,我们只有这条路可走!”男的低头,像是努力克制激愤的情绪,又接下去道: “芸妹,如果真的有来生的话,二十年后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不作江湖人,过男耕女织的生活,平凡安逸的生活。”
他虽然说得从容,但却是字字血泪,使听的人鼻酸。
沉默了片刻。
“陵哥,我们武功已失,这条路怎么走?”女的声音已经带哭,生死是大事,自求解脱可 不同于刀剑对决。
“现在铁链可以缠颈。”
“这……不是太……”
“芸妹,想着来生吧!那会很美!”
“陵哥,让我……”她伸出手。
男的也伸出手,两只手紧握在一起,铁链已拉直,无法再走近一步。
泪水从对方的脸上挂落,他们的身体都在抽动,生离死别前的片刻,惨绝人寰的画面。
宫燕秋缓缓起身,步了出去。
“什么人?”
“你是……?”
男女放开了手,骇极地望着宫燕秋。
男的道:“芸妹,我们迟了,想解脱已经办不到!”
女的道:“我不认命!”声音凄厉刺耳。
宫燕秋沉静地开口道:“在下浪子,是无意中闯进来的。”
男的激声道:“你……是无意中闯进来的?”
宫燕秋点头道:“不错!”
女的脸皮子抽搐了一阵子之后道:“这地方没任何人能闯进来,不必玩什么花巧了,你说,准备如何对付我夫妻?”
宫燕秋道:“在下真的是无意中闯进来的。”
两人面面相视了片刻。
“你叫浪子?”男的开口道。
“不错,浪子。”
“是怎么闯进来的?”
“查证一桩武林大公案。”略略停顿了一下,又道:“现在由在下来请教几个问题好吗?”他望着男的。
“可以,你问吧!”
“两位的身份……?”
“地灵门第二代传人。”
宫燕秋大感意外,想不到对方竟然是地灵门的第二代传人,这么说,地灵门只传到第二代,为什么会……““何以被囚禁在墓室里?”
“鹊巢鸠占!”
“谁是鸠?”宫燕秋开始紧张,这是关键所在。
“不知道!”
“阁下不知道?”宫燕秋更感意外。
“是不知道!”男的转动了几下眼珠子,变得激越地道:“祸起萧墙,变生肘腋,三年前的一个夜晚,本门瓦解冰消。”
“除了我夫妻之外,门人弟子无一幸免,出卖门户的是一个女的,主谋的是谁根本不知道。”
“女人!”
“对!”女的接上话“她是我的结拜姐姐,白玉娥,也是本门弟子,对本门一切了如指掌,所以他们的阴谋进行得十分顺利,做梦也想不到白玉娥这贼人会叛门灭祖!”
宫燕秋想到野山花、林二少爷、小姑太、金剑杀手和盖代剑尊,男的既然说地灵门弟子已无幸存,那这些人都是阴谋者一路的了。
“为什么还留两位活着?”
“为了本门”男的深深考虑了会之后才接下去:“本门至宝地灵经,他们无法得到。”。
“而这至宝的藏处只有我夫妻知道,他们用这种残酷的手段对付我夫妻,目的就是要追出地灵经的藏处。”
宫燕秋算是明白了这番因果。
“阁下听说过盖代剑尊名号么?”
“没听说过!”
“剑中剑呢?”
“这……听说过,他曾因揭穿了天下第一剑卑鄙阴谋而名闻武林,可惜他已经不在人世。 否则,剑中剑他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剑,十大剑派合赠的“剑牌”是应该属于他。”
宫燕秋脸上起了痛苦的痉挛,但在这种光线下,这对男女无法察觉,他沉默了好一阵,改变了话题。
“在下助两位离开这地方!”
“啊!”女的激动地叫起来。
“浪子,这……恐怕不可能。”
“为什么?”
“这两条铁链头是特制的,没人能断得了。”用手拉了拉链子又道:“链头是熔接死的,你仔细看看。”
宫燕秋这才注意到,拴住脖子的链头是双的,链结之下编成一条,三尺之处熔焊在一起, 这实在是绝到了家。
“对了,我记得……”女的象突然想起什么。
“你记得什么?”男的问。
“我记得他们在锁我们的时候,用炉火熔焊,风箱,还有黑石头还留在这里,就在那边角落。”说着,用手比了比,又道:“能焊就能熔,说不定……”
“晤!”男的点点头,目光闪了闪,又摇头道:“不成,哪来的火种?”
“火种么……”女的白眉毛一挑“应该来了。”
“哦!”男的恍然的样子“是应该来了。”
“什么应该来了?”宫燕秋茫然不解。
话刚问出口,外面突然透进火光,紧接着响起了脚的空洞步声。
男的忙应宫燕秋的话道:“是例行巡查的,每天入夜之后来一次。”
宫燕秋当机立断:“两位快回原位,由在下应付。”
两夫妇拽起铁链,各自退回石室。
宫燕秋退进居中的一间。
三个人朝里迫近,先头的一个持火炬,后面是两位带剑武士,顾盼之间来到祭坛之前,火炬高高撑起。
两名武士一左一右步向两侧的石室,一个高声道了一声“没事!”另一边也回应了一声:“没事!”
宫燕秋背贴向墓门侧边,如果人不进墓室,便无法发现他。
火炬的光不能折照,他在想采取什么样的行动?两名武士左右折转,在中间会合,朝墓 室看了一眼。
一个道:“每天来这么一次,真烦”。
另一个道:“真不明白上头是什么意思?”
持火炬的接上道:“按规矩执行任务,少说话。”顿了顿又道:“难道你两个忘了总坛发生的意外大事?”
一个道:“什么意外大事?”
持火炬的“嗨!”了一声道:“一个月前,侍候小姑太的那头公狗何金刚,无缘无故失踪 了,这不是大事?”
宫燕秋心里明白,何金刚是他踢落断岩的。
另一个突然栗声道:“怎么会有人来?”
果然外面传来了“哒!哒!”的脚步声。
持火炬的道:“还不快查看……”
原先的一个用手掌遮往直射眼睛的火光,张了张,道:“奇怪,是授职不久的牟执事,他是专管在外执法的,怎么会到此地来?”
持火炬的道:“可能是特别派来执行的,管他,反正我们无权过问。”说着,退到祭坛侧方。
来人已进火炬光圈之内,是个须发泛灰的瘦削老者,身着土兰布衫,手里斜拖着一根红色竹杖,看上去人很土,而且有些怪眉怪眼的味道。
两名武土立即躬身抱拳。
“见过执事!”两人齐声。
“晤!免礼!”牟执事大刺刺地抬了抬手。
“请问有何指示?”武士之一再次躬了躬身。
“奉命行刑!”声音冷得完全不带人味。
由于火炬移向侧方,墓门一侧不能受光。
宫燕秋听到“奉命行刑”四个字,心头陡然一震:这对饱受炼狱之苦的门主夫妇就要被处决了!
这也奇怪,他们放弃迫索“地灵经”了么?他稍稍挪动身形,向外望去。
这一看,使他的呼吸都停往了,所谓牟执事,赫然正是恶名昭著,以杀人为职业的“武林判官”。
原来武林判官姓牟,他怎会当秘密门户执事?“把犯人押出来!”武林判官下令。
两名武士稍作迟疑,其中之一道:“属下斗胆,请问牟执事可有行刑的令符?因为这两名人犯身份不……”
“当然有!”武林判官只是口里应,却没有亮出令符,目芒闪了闪,又道:“等什么,还不赶快行动!”
两名武士互望了一眼,分别走向左右墓室……
宫燕秋心念疾转:“武林判官最初是受江北三霸之一的刁山买托,要杀自己,而被复仇使女春如儿所阻。”
从此之后,他对自己改变了态度,卖了不少人情,现在要阻止他行刑,就非用剑不可,这便如何是好?……
“哗啦!哗啦!”铁链拖拽声中,一对中年男女被带到祭坛边站定,各被一名武上扣住一支胳臂。
“芸妹,这样也好,从此脱离苦难。”
“陵哥,记住我们……来生之约。”
“当然!我怎么能不记住。”
“我们牵着手走!”
生离死别,断肠之语,但两人说得很从容,本来早已打算早求解脱,“死”对他俩已不是 件可怕的事。
男的伸出手,女的也伸出手,但被两名武士扣住了。
无法挪动,男的目光注向武林判官道:“请成全我夫妻最后的一点心愿。”
武林判官冷声道:“放开他们!”
两名武土松了手。
两夫妻努力靠近,牵住手,但受铁链长度的限制,仅只能牵住手,无法再接近一步,女的流出了泪水。
“芸妹,不要……伤心,这应该是件好事, 从现在起,我们不再有痛苦,永远的解脱,笑、笑吧,让我记往你的笑容!”字字催肝,语言断肠。
女的真的笑了,但笑容令人不忍目睹。
宫燕秋已拿定了主意,非流血不可。
武林判官是站在祭坛的前方,现在,他挪步到祭坛里边,面对两夫妇,如刃目芒一扫两名武士,道:“你两个到我后边来!”
两名武士立即站到武林判官身后。
持火炬的把火炬撑得更高。
武林判官十分从容地抽竹杖藏剑,细细的剑身,冷森森的剑芒,他准备立刻就要行刑了!
行刑,说成杀人比较恰当,他并非官府法定的刽子手,只是个江湖门户的杀人凶手,前跨半步,把位置拉到最适合的杀人距离。
两夫妇闭上了眼,准备受死。
宫燕秋站到墓门里的中央,准备出剑,自从修习了黑狱死囚所赠的布片剑法之后,他有十足的信心,能一击而致武林判官于死命。
没人发现他,三对本是正面的眼睛,全集中在受刑者的身上,空气己完全凝冻。
寒芒乍闪,是两道迸发。
惨哼突起。
剑光收敛。
然后是一声惊叫。
两声人倒地的声音。
倒地的是那两名武士,惊叫的是持火炬照亮的汉子,宫燕秋已站到两夫妇的中间稍前,刺出的剑还没收回。
武林判官已返靠祭台,胸口距宫燕秋的剑尖不到三寸,就差一点距离,宫燕秋一击落空。 武林判官如刃目芒直照在宫燕秋的脸上。
“浪子,你差点要了老夫的命!”
“……”宫燕秋说不出话来,太意外了。
持火炬的汉子脸呈死灰,站在原地不能动弹。
两夫妇也告呆往,谁也料不到情况会如此变化。
“浪子,做你该做的事,老夫不能久留,记住一点,忘掉发生过什么事。”身形旋起, 划半弧绕坛掠去。
“碎!”持火炬的栽了下去,火把掉在地上。
武林判官在离开之时顺便杀了持火炬的,手法之快,很利落,实在不愧是职业杀手,设想得也极周到。
宫燕秋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他怎……怎么会?”男的舌头在打结。
“这……这……会是事实么?”女的口唇抖动。
宫燕秋深深吐了口气,收回剑,努力一定神,道:“二位,方才说过了,忘掉刚才发生过什么事,我们必须赶快做应做的事,以免另生枝节!”说着,走过去拾起地上火炬,又道:“火炉黑石头在什么地方?”
女的用手朝角落指了指。
宫燕秋朝所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