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螓首微俯,细声道:〃我们乡下人很拘礼俗,公子是男人,跟小女子走在一道……恐怕有许多不便。〃宫燕秋不禁呆了一呆。
现在,他才真领略到这叫春如儿的乡下姑娘的美,明眸皓齿,脸如新月。
尤其那份无形的超凡气质,对男人有一种极强的磁力。不类于一般小家碧玉。应该说是草窝里出的凤凰。
如果她生长在大户人家,定然是高不可攀的角色。
她与紫薇相比,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类型,紫薇美艳而野,她则是明艳而柔。也许,这正是江湖女子与一般女子分别之处。
〃公子怎么称呼?〃春如儿见宫燕秋久久不语,幽幽地开了口。
〃哦!在下……我叫浪子!〃〃浪子?〃春如儿又抬起脸,峨眉微微一蹙,〃这……那是浪公子?〃〃怎么说都可以!〃宫燕秋有些啼笑皆非,〃反正……江湖人嘛,习惯上差不多都有个外号,比如说刚才那位姑娘,她就叫复仇使女!〃〃复仇使女!〃春如儿惊叫出声,眸子里闪出冷月似的清光,虽是惊叫,声调仍十分悦耳,扣人心弦。
略略一停,又道:〃那么美的姑娘,为什么有这么可怕的。。。噢!是了,因为她是女侠。〃秀丽中的憨朴,的确引人遐思。
宫燕秋心想:〃如果自己不是江湖人,没有身负重任,是个可以过平凡生活的普通人,春如儿应该是值得追求的最理想的伴侣,可惜……〃轻吁了口气,不再往下想。
但潜意识中的绮念却无法完全摒除,因为他是十足的男人,既然碰上了十足的女人,那份吸引力是无法拒抗的。
〃我想到了我娘的病,她老人家……〃这个……〃宫燕秋心中一动,想了想,道:〃在下曾经修习过岐黄之术,虽不算精,但也略谙皮毛,如果姑娘愿意,在下可以给令堂诊视一下。
春如儿面现为难之色。
〃在下只是说说而已,如有不便,也就罢了!〃施医却要求人,宫燕秋自觉得好笑。〃不,这……公子肯做这好事,小女子求之不得,只是……〃澄澈的眸子水波涟漪荡漾,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为难之处。
〃如果姑娘认为男女同行不便,这好办,姑娘在前引路,在下远一点跟上就是。〃宫燕秋一厢情愿,实际上他根本拿不准对方真正地顾虑是什么。〃小女子这就先谢了!〃春如儿福了福。
太阳已收敛了威势,变成了一个暗红的圆盘斜挂在西方天际,晚风徐起,但却是熏人的热风,了无凉意。
城墙遥遥在望。
春如儿回头望了一眼,折向官道边的小路,意思是告诉宫燕秋快到地头,不要走岔了路。宫燕秋把脚步加快,这一段不太长的路程可把他憋惨了。
春如儿是普通女子,走路自然慢,他只好跟着慢,直如秀士在溜览风光,现在她已离开行人众多的官道,他的步伐便可以放开了。
数匹马骑从进城方向奔来,到了岔路口,一人扬手,余骑纷纷勒住,马上人一阵交谈之后,尾随春如儿岔进小路,变成一直队缓缓而行。
宫燕秋皱了皱眉头,由后跟进。
几间土造平房不规则地散布在田畴与菜畦之间。
春如儿已走到靠右首一间的门前空地,骑士下马,追了过去,一共有五人之多,全是彪形大汉。
宫燕秋心中一动,难道这帮人是冲着春如儿来的?但怎么可能,春如儿是个普通弱女子,与江湖沾不上边。
他心里嘀咕着,人已到了骑士们下马之处,也就是屋前空地的边缘,此时五名大汉围上。
春如儿没进门,回身惊恐地望着这帮恶煞,颤抖着声音道:〃各位……大爷,你们……这是做什么?〃五名大汉之中一个着长衫的似是为首的头子,以粗豪的声音道:〃是这娘们没错么?〃有才分手的那两个,一个额有刀疤,一个络腮胡子。
情况已经明显,他们发现了胡有才被杀,而把春如儿当成了复仇使女紫薇。穿长衫的朝春如儿迫近两步,狞声道:〃小娘们,别装蒜了,果然是个惹火的尤物,难怪胡有才不要命。说,凉亭边的草窝里是不是你杀的人!〃〃杀人?……天啦!我……会杀人!〃春如儿哭叫起来,〃我……是去请郎中先生的,我娘卧病在床,一年多不能动了,各位……〃你请的郎中呢?〃刀疤汉子边问边弹步上前,一把扣住了春如儿的手腕。
〃啊!春如儿哀叫一声,双膝一软,摊了下去,抬手指着宫燕秋站立的位置。〃宫燕秋非出面不可了。
他不能让春如儿作代罪羔羊,迈开步子,迅速地进入空地。
春如儿凄叫道:〃公子救我!〃宫燕秋刚站定,白净面皮的大吼道:〃就是他!〃穿长衫的道:〃什么就是他〃鹰鹫般的目光,扫向了宫燕秋,从目光可以看出他是个狠角色。
络腮胡子戟指着宫燕秋道〃回林管事的话,小的跟朱老三与胡老大分手之后、半路上就碰到这小子朝凉亭方向走,现在他又……〃穿长衫的抬手止住刀疤汉子说下去,寒声道:〃我明白了,他就是杀人凶手。〃鹰眼冷芒一闪,又道:〃一个胡有才,外带两名一等弟子,臭娘们再狠也没能耐把四个一起摆倒……〃宫燕秋不理那长衫汉子的茬,直视着扣住春如儿的刀疤汉子,冷森地道:〃把人放开!〃刀疤汉子瞪眼道:〃好小子,你是在对大爷我说话?哈!〃故意五指用力一紧。
〃哎!〃春如儿哀叫一声。
〃放手!〃随着这一声冷喝,同时响起了闷哼,在场的只觉得眼前那么一花,刀疤汉子斜跄了四、五步,一屁股跌坐下去。
宫燕秋已走在春如儿身前,剑还是连鞘横提着,似乎根本就没动过。
络腮胡子和另外两名大汉齐齐拨剑在手,横眉竖目,狠盯着宫燕秋,那份凶相似要把人生吞活剥。长衫汉子牙齿已经咬紧,腮帮骨鼓得老高。
官燕秋伸手拉起春如儿,道:〃春姑娘你赶快进屋里去,这里一切有我,不会有事的。〃春如儿连跌带爬地冲进屋门。
三名大汉立即各占位置,把宫燕秋圈在中间。
长衫汉子狞笑一声,阴恻恻地道:〃襄阳城里外百里之内,没人敢随便拍死一双苍蝇,你竟然敢动剑杀人,你知道咱们的身份么?〃宫燕秋从容地道:〃知道,谷大公子的属下。〃长衫汉子眉毛一挑;道:〃既然知道咱们的身份,那就是说你是存心找岔了?好得很,现在先报上你的来路,看你到底是什么货色?〃宫燕秋略作思索之后,开口沉声道:〃在下有几句话;但只说一遍,这位姑娘是在下半路遇到的,她为母亲求医不假;在下应请而来,凉亭边杀人的女子另有其人。〃长衫汉子冷冷一晒,道:〃依你说法她不是杀人凶手,杀人是另外一个女的?哼!你以为老子会相信你的鬼话!〃脚步朝前一挪,暴吼道:〃上,宰了他。〃三支剑从不同的方位劈出,势道惊人。
〃叮当!〃声中,三支剑全被荡开。
三名大汉被震得连连倒退。
宫燕秋剑未出鞘,他只是用连鞘剑挡了一下,人站在原地寸步未移,气定神闲。
长衫汉子、三名大汉的脸色泛了青,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他知道碰上了厉害角色,自己加上去也不够份量,就是栽也不能栽的太惨;用力一咬牙道:〃你说凶手是那女的,不是你!〃他忽然改变了口气。
宫燕秋道:〃在下说过只说一遍。〃长衫汉子道:〃那女的什么路道?〃宫燕秋一字一顿地道:〃复…仇…使女!〃〃复仇使女!〃长衫汉子忙叫了一声,脸色大变;颤声道:〃就是十天前在南阳血洗王员外府男女二十七口的复仇使女!〃宫燕秋呼吸为之一窒,南阳王府血案倒是没听说过。
紫薇真的残忍到这种地步?男女二十七口,这是满门血案,她真的做得出来?就凭她那一把剪刀?心念之中,冷冷应道:〃不知道!〃口里应着,心里却在想:谷大公子是襄阳一霸,远近闻名,恶迹昭彰,看他手下的作风便是证明。至于紫薇,如果查实她真的泯灭人性,倒是应该予以剪除。
〃你会不知道!〃一个苍洪的声音接上了口。
宫燕秋抬眼望望,只见一个留有山羊胡子的枯瘦老者站在场边,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到场的。
宫燕秋不禁心中一动。
长衫汉子立即侧开身,抱拳,深深弯下腰去,毕恭毕敬地道:〃管事林大风参见二总管。〃刀疤汉子这时己站起身来,与三同伴齐齐躬身。
这山羊胡老者原来是谷家二总管。
他并不还礼,只鼻孔里哼了一声,大剌剌地进人场心,面对宫燕秋,利刃般的目光,似要穿透人心。
〃你叫浪子?〃〃不错!〃〃复仇使女什么来路?〃〃不知道!〃〃你会不知道!〃山羊胡老者目光一闪,抿了抿嘴角,寒森森地道:〃你指出杀人者是复仇使女,而且你跟她又是同走一条路,你会不知道?〃〃适逢其会,巧遇罢了。〃〃你怎知道她是复仇使女?〃〃她自报的号。〃〃她人长得什么样?〃〃年轻,很美!〃〃哈哈哈哈、…〃山羊胡子老者大笑起来,象听到什么有趣的事,笑得十分开心;好一阵子敛住笑声道:〃浪子,你言不由衷!〃〃何以见得?〃〃复仇使女是新出道的,在血洗王家之前,江湖上没这名号,根据消息,她做案时并没报名号,只在场留下了复仇使女三个字。
而她本人是蒙面的,一个特殊的标记,就是她的蒙面巾上绣了柄红色短剑,以她的狠辣而言,你目击她杀人,她为什么不杀你?〃目光盯在宫燕秋的脸上。
〃不知道!〃宫燕秋仍是老话一句。
他是真的不知道,事实上要不是他在普慈庵外树下歇凉碰碰上尼姑被杀的事,根本就不会知道有这一号人物。
〃真的不知道!〃老者追问一句。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眼睛最不会说谎,他的眼神表现的十分坦然。
〃老夫有办法证实你的话。〃说着,示意长衫汉子把剑交给他。
长衫汉子立即双手把剑奉上,然后倒退开去。
宫燕秋心中一动,不知对方将如何证实。
山羊胡子老者接剑到手,抖了抖,先亮开了架势,沉声道:〃浪子,听着,这关系你的生死,你必须竭尽所能,接老夫这一剑,你只要有一丝保留,便是自误,现在你拔剑!〃眸子里慑人的冷芒重现。
长衫汉子和四名手下眼鼓鼓地望着。
宫燕秋连鞘带剑缓缓抬起、平胸,然后右手五指搭上剑柄,面色一片冷清。山羊胡老者眉头微微一皱,很细微的表情,旁人不易觉察,宫燕秋倒是注意到了,但却无从忖恻对方的心意。
皱眉,本来就是极普通的动作;平常当然不值得去深思。
但宫燕秋本身却在不知不觉中变幻了几次脸色,等神色定下来,他已经作了决定,很痛苦的决定。
长剑缓缓离鞘,斜扬,很古怪的架势。
山羊胡老者再次皱了下眉头,当然只是一瞬,便又回复他慑人的神态。
双方对峙,凝立如山。
现在已是黄昏时分,四周的景物在逐渐模糊中,但场中的空气却紧张的令人有窒息之感。
〃接剑!〃暴喝声中,山羊胡老者长剑劈出。
惊心动魄的一声,分不清招式剑路,给人的感受是这么要命的一击,象是骇电撕裂空间,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抗衡。
宫燕秋的剑腾耀而起,象铁匠在火红的热铁上敲下的第一锤,火花迸溅,耀人眼目。
急促而短暂的金铁交鸣,乍爆乍冷。
宫燕秋已退离原地四尺有多。
〃成了!〃山羊胡老者垂下了剑:〃老夫已得到证明,你的话不假。〃说完,把剑抛还给长衫汉子,眸子里的冷芒也同时收敛。
宫燕秋也收了剑,但心中却是老大一个谜,这老者究竟如何证明的?就凭这一回合么?尤其对方曾经两次皱眉头,为的又是什么?〃浪子!〃老者接着开口,〃你是一把难得的好手,能接下老夫这一击,你应该引以为傲,很可贵的了。〃说着,将头微点;一副老大自负的样子。
宫燕秋默然不语。
山羊胡老者抬了抬手,沉声道:〃撤退!〃深深望了宫燕秋一眼,转身疾步而去。
五名手下也跟着退离空地,到了路边,各各上马。呼啸而去。
宫燕秋深深吐了口气,目送对方消失在暮色里,然后步近屋门 ,开口唤了一声:〃春姑娘!〃一顿之后又道:〃没事了!〃门里传出春如儿颤抖的声音:〃浪公子!请进。〃浪公子,相当别致的称呼,宫燕秋直觉得好笑。
举步踏进半掩的门,屋里正好亮起灯火,十分简陋的布置,除了粗重的家具,可说什么也没有。
春如儿站在桌边,脸上余悸犹存,心神没定下来。也难怪一个乡下弱女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多谢救命之恩。〃〃好说,小事一件而已!〃〃请坐。〃春如儿拉过一把竹椅子。
〃不必了,还是看看令堂……〃〃请稍待!〃春如儿转身掀起上首房间的黑黄布帘。〃娘,郎中先生替您看病来了。〃〃孩子,不必了,娘的病……多半不会好了。我刚刚又梦见你爹…唉!孩子,要不是为了你,娘早就咽下了这口气。〃〃娘!〃春如儿凄唤了一声,进入房里。
不久,房里亮起了灯火,布帘再掀起,春如儿说道:〃浪公子,请进,真对不起,房里龌龊得很。〃春如挪了张木凳到床边。
〃浪公子,要把脉么?〃〃当然!〃宫燕秋坐到床边,春如儿把她娘的手拿出被子,宫燕秋三指搭了腕脉,细察脉象之下,不由大感讶异。
虚弱但没有病,脸上的气色也不怎么坏,完全不象久病不起的样子,是自己的功夫不够,诊不出病来么?心念之中,不由皱眉沉吟起来。
他把锦袋解下平放桌上,取出几个小瓶,有丸子,也有药散,再拿出切好的纸,配了六个小包,道:〃早晚各服一粒,白开水送下!〃〃是,浪公子。〃春如儿明眸泛了光,脸上尽是感激之色,略带羞怯地道:〃这药费……〃〃不用了!〃宫燕秋边收拾边道:〃在下行医是随机缘,从来不收药费,也不是专门行医,很对不往,没能为令堂效劳。〃〃浪公子,您这一说……我岂不愧死,彼此非亲非故,萍水陌路;蒙公子仗义相救于前,仁心赐药于后,此恩此德,没齿难忘。〃〃春姑娘,在下一向不喜欢套语。〃〃哦,是!〃春如儿笑了笑,笑容象一朵初开的幽兰,娇而不艳,〃浪公子,我娘患的是什么……〃〃这……〃宫燕秋一笑,道:〃在下医理不精,诊不出令堂到底得的什么病。她平常饮食起居怎样?〃〃饮食倒也勉强维持正常,就是无力起身下床。〃〃唉!〃老妇叹口气,摇头无力道:〃孩子,娘早说过;娘得的是心病,药石是无效的,不必枉费心了,迟早…总是要走这条路的。〃说着,轻轻闭上眼睛,又道:〃请这位先生外面坐吧!〃春如儿歉然地道:〃浪公子;对不起,请堂屋里坐!〃转身上前打起帘子。
宫燕秋到堂屋桌边坐下。
〃浪公子,这……该怎么办?〃〃嗯!〃宫燕秋略作思索,〃既然令堂得的是心病,心病必须心药医,一般药石是无济于事的,在下看……这么着好了,配几味提神扶虚的补药对令堂的病体也许会有所帮助。〃宫燕秋说着心头升起了微薰之感,似有一股极微妙的东西流过全身,他为之呆了一呆,暗忖,可惜她不是武林儿女,双方有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
〃浪公子!〃春如儿又开了口,〃您说您行医是看机缘,既然来到寒舍,就算是有机缘,希望您不嫌弃,让我用一杯水酒略表心意。〃〃这…〃宫燕秋面有难色,他很想拒绝,然而似乎有一种无形的东西使他说不出拒绝的话,话到喉头,就是挤不出来。
〃浪公子,乡下人家,不太讲究男女之别,请不必在意,我这就去预备几样小菜,您宽坐片刻。〃好像是有绝对的把握能留客,不待宫燕秋的反应,便姗姗挪步走到后面去了。
宫燕秋只好坐着不动。
现在,只他一个人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