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昕满目慈爱,看着他吃的津津有味,心也跟着暖和起来。“看你春风得意的样子,是不是府中又添新人了?”
傅恒脸皮一紧,手上的动作也迟缓了半拍,一瞬间的凝滞跟着才笑道:“长姐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仅仅是以为他有些害臊才显得那么不自然,兰昕温和道:“无碍的,本宫也是希望你能多为咱们富察家开枝散叶。”
深吸了一口凉气,傅恒忽然觉得长姐这句无心的话,令他倍感压抑。倘若他心仪的女子不能为富察家开枝散叶那又当如何呢?仅仅是不能诞育子嗣也就罢了,如果这女子的存在,还会威胁到整个富察家族的命运,又当如何呢?
谁让他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想什么呢?”兰昕见傅恒有些走神,柔声问道。
“没什么。”傅恒哂笑道:“春和不过是在想,要是每天都能吃上一碗长姐准备的芝麻糊该有多好。”
兰昕掩着唇瓣笑了起来:“你呀,永远长不大似的。”
收起心底的不安与隐虑,傅恒腼腆笑道:“只要长姐疼惜春和,长不大又有何妨。”他的畏惧,并非来自自身的安慰,反而是怕自己祸连长姐。虽说贵妃皇后娘娘,已经是富察家无尚的荣耀了。
可谁敢说,荣耀的背后就是富贵荣华而不是悬崖绝壁?
“本宫怎么会不疼你。”春和是兰昕一手带大的,对这个弟弟宠溺可谓甚笃。“本宫就是担心,怕自己疼不到不用去疼的那一日。”
傅恒脸色一僵,连忙搁下手里的芝麻糊,担忧道:“长姐,是不是宫里出了什么事儿?”
兰昕只是心底苦闷罢了,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顺嘴说了这么一句有些吓人的话。见傅恒的脸色都变了,她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不是,宫里虽说人心难测,可左不过来来去去都是些拈酸吃醋的事儿。本宫就是觉着有些心力憔悴,无碍的。”
傅恒看了一眼朵澜,警惕的垂下头去。
兰昕明白他的意思,吩咐道:“朵澜,你去拿些莲蓉酥饼来。”
朵澜记得小厨房没有准备这样糕点,皇后这么说无非是想让自己别急着进来。遂连忙福身,领着身边的宫人一并退了下去。
“有什么话要和长姐说?”兰昕的声音依然慈爱,对这个亲手带大的弟弟,怎么疼惜都是不为过的。“现在已经没有了旁人,你尽管说就是了。”
“弘昼哥……和亲王来找过我。”傅恒隐约记得长姐未曾入宝亲王府前,跟五阿哥弘昼私交是很好的。“虽然他并没有说清楚,到底是什么事儿,可我始终觉着,与长姐有关。”
兰昕摆一摆手,示意他别再说下去。“你有所不知,裕太妃已经得了皇上的恩旨,可以出宫入和亲王府颐养天年。可就在这个时候,裕太妃忽然心悸症发作,直到此时依然昏迷不醒。”
顿了一顿,她才接着说道:“连裕太妃都知道,留在宫里才是最好的去处,外人又何必去趟浑水。春和,咱们富察家族到了这一代,已经是恩宠无限了。积宠于身,等同于积怨于身,不晓得多少人巴望着咱们从云端跌进谷底。本宫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入朝,兢兢业业的替皇上分忧。其余的人与事,实在不需要去理会。”
“春和明白。”傅恒用力的点头,却从长姐若水的深瞳中,看见了满满当当的愁绪。宫里的日子从来就不是好挨的。他替她心疼,却恨自己非但帮不上忙,反而只会给她添乱,甚至……
傅恒不敢再想下去,复又端起芝麻糊,一勺一勺的往嘴里填。口里呜呜哝哝道:“真好吃。”
“你呀,后厨还多得是,别这么狼吞虎咽的,象什么样子?”兰昕轻轻的笑着,明澈纯美,没有一丝的杂质。
索澜知道皇后这会儿正伴着富察大人叙话,未必喜欢有人打扰,可事出突然,她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来:“皇后娘娘、大人。”
“怎么?”兰昕知道索澜的性子,急促问道。
“阿哥所方才传来话,说二阿哥病了。”索澜忧心的不行:“奴婢让人问过,说是约莫一个时辰之前,纯嫔娘娘去过阿哥所。”
第一百三十二章 : 弱柳从风疑举袂
“永琏病了。。”傅恒眉头一紧,脸上的忧色便浓郁的显露出来:“长姐,让春和陪您同去看一看吧。”
兰昕随即起身,吩咐索澜:“去备车辇吧。”
见人下去,傅恒也紧张的站起身来,待兰昕走到跟前才忧心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方才那侍婢说,纯嫔娘娘同二阿哥说过话,二阿哥就病了。这……”
虽然心里很担忧,可兰昕依旧镇定自若:“宫里的事儿,你不清楚。本宫心想,永琏并非是真的病了,不过是让纯嫔说中的心事吧。”
“何以见得?”傅恒不是怀疑长姐的话,而实在是放心不下二阿哥。他知道长姐表面风光,可内里如履薄冰,于皇家而言,子嗣便是唯一的指望。再加上永琏乖巧,他也是真心疼这个孩子的,心里担忧也是必不可免的。
“你想,纯嫔难道敢不顾自己的前程么。”兰昕说的是最直白的实话。她去阿哥所,无非是说了一些永琏最介意的话,才让他“病”了。凭纯嫔的心性,她真就是想要下毒,也绝不会自己动手。毕竟皇子出了事儿,她的恩宠也就完了。
更何况住在阿哥所的还有永璋不是。身为额娘的,即便不疼惜旁人的孩子,也必得顾全自己的孩子。纯嫔再急不可耐,也不会让永璋犯险。
当然,兰昕还是觉得意外。她一门心思的以为,纯嫔会无所不用其极的讨好自己,魅惑皇上,以求能抹去先前的种种。谁料,非但没有讨好,反而竟然敢明目张胆的使坏。根本不像外表柔弱的女子,当有的心性。
抿着唇瓣凉薄一笑,兰昕上了车辇才对傅恒道:“本宫看人素来就不准,还以为纯嫔只会用那些柔婉迂回,裹着蜜糖的阴毒手段呢。”
“长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啊?”傅恒从没听兰昕说过如此之类的话,从前在王府的时候也好,如今在深宫之中也罢,长姐的性子一向是报喜不报忧,自己吃再多的苦,都不轻易说出口。尤其是对着自己亲近的人,越是疼惜就越想要伪装自己。
“春和,长姐只想说,皇宫生活不易,心力憔悴是真的。已经许久,没能静下心来什么都不理,什么都不想了。”兰昕轻轻握住傅恒的手,用力的攥了攥:“不过你放心,长姐无碍的。只要你能顺利的入朝,帮衬皇上。”
前朝后宫互相帮扶,后位自然稳固。可兰昕看重的并不是后位呀,她想要的,不过是皇上的一整颗心吧了。
傅恒郑重的点一点头:“长姐,你放心就是,春和一定不会令您失望的。”这话说的很心虚,傅恒愧对长姐的抚育。他根本就不想入朝,不想走阿玛和伯父的老路,更不想被权利钳制禁锢。他宁可带着心上人,天涯海角的去流浪。
当眼里是长姐憔悴又佯装坚强的笑颜时,傅恒看见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前程,更有抗在肩上的他避无可避的重任。不错,他是可以逃走,可长姐不行。换句话来说,他若走了,身为皇后的长姐便活不成了。
横了横心,傅恒打定主意将今日入宫,预备说的话尽数咽回腹中。就留在这京城里吧,或许是宿命使然,或许也是时候,让他扛起整个家族的重担了。
兰昕与傅恒下了车辇,阿哥所的嬷嬷、侍婢、内侍监已经齐齐的侯在了外头。
傅恒打眼一看,乌泱泱的一片人,倒也不在少数。可即便是这样赔着小心的伺候,宫里的孩子依然难以将养长大,还真就不是精心的事儿。
人群之中,兰昕一眼就看见了曹旭延,便对索澜使了个眼色。
“行了,你们都各自去忙活计吧。”索澜会意,吩咐了多余的人退下去。扶着皇后稳步往二阿哥的寝室去。
曹旭延已经替二阿哥诊过脉,只是皇后不问,他也不急着回话,沉默无声的跟在了身后。
“永琏。”兰昕看见他的时候,他头上正敷着一条白巾。“这是怎么回事儿?”
“回皇后娘娘,臣替二阿哥请过脉,发觉二阿哥是发了高热,故而让人敷了绵巾降温。”曹旭延一五一十道。
“发了高热?”兰昕起初只以为永琏是心里不痛快,不成想他还真的病了。坚韧的心不免忧虑不安起来,那一道冰冷而顽固的防线,最终还是敌不过疼惜。快步走上前,兰昕端身落座在永琏身侧,轻轻的唤道:“永琏,你好些了么?皇额娘来瞧你了。”
永琏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不清楚眼前的人,却能挺清楚这慈爱的声音:“皇额娘……皇额娘,真的是你么?”
“是。”兰昕止住心颤,动容道:“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会病了?”
“永琏想皇额娘。”永琏才一开口,泪水便顺着眼尾流了出来。他没有说谎,否则怎么会立在院子里浇了几桶井里的凉水。又怎么会打着赤膊吹风,任凭自己被秋风吹尽了温热。他以为用这样极端的方式,就必然会生病。
兰昕握着他的手,轻轻拭去他的泪水,心疼的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永琏,皇额娘在这里。别担心,你会很快好起来的。”
其实永琏根本就没有担心,反而很庆幸。正如纯娘娘所言,只要生病了,皇额娘就一定会来。
果然,纯娘娘没有骗他。虽然现在身上没有一点力气,甚至双眼模糊的连额娘的样子也看不清楚。可永琏一点也不后悔,起码皇额娘握着自己的手,还温柔的替自己抹去眼角的泪水。这,已经足够了。“皇额娘别担心,永琏没事儿的。”
兰昕听着他虚弱的声音,心疼的不行。却生生的忍住泪,并未有太多的宽慰之言。比起对如缤的关怀,兰昕别着劲儿让自己的心肠再坚硬一些。皇子与公主不同,他的肩膀不能柔嫩的撑不起大清江山来。
“永琏你好些了么。”傅恒走上近前,疼惜的看着病中的二阿哥。“舅舅来瞧你了。”
“舅舅。”永琏忽然觉得很满足,虽说睫毛上还挂着泪滴,可上扬的嘴角彰显的尽是喜悦。阿哥所太冷清了,平日里除了读书习字,便是骑射武术,很少能有这么多人陪着说会儿话。“永琏好久没见到舅舅了。”
那么一瞬间的错觉,傅恒忽然觉得长姐竟会有这样心硬如铁的一面。她对着自己的时候,百般的疼惜,对着皇上的时候,也总是柔顺婉约的端庄。可唯独对着自己的孩儿,怎么就冰冷的像是一块铁石。这未免太奇怪了。
“曹御医,药方开好了么?”兰昕听着傅恒和永琏说话,便侧首问道。
“已经开好了,方才臣正想回御药房,亲自煎熬了再送过来。”曹旭延知道关乎皇子的安慰,从来不是能马虎的,便想着亲力亲为。
“也好。索澜,你就跟着曹御医同去吧。待药熬好了,赶紧送来。”兰昕叮咛的话语,在永琏听来恐怕是最好听的声音。
唯有这个时候,他才能感觉到来自额娘的关心,竟然不是冷冰冰硬邦邦的,也可以这样温暖明媚。
“皇额娘,您和舅舅可不可以留下来陪儿臣一会儿?”永琏有些昏沉沉的,眼皮也越发的重。可他不敢睡,生怕一闭上眼睛,皇额娘就会离开。
“好。”兰昕握着永琏的手,温言安慰:“你若是乏了,就睡一会儿吧。皇额娘还要亲自喂你喝药,才能安心。”她不是不懂永琏的心思,也不想在他这么需要自己的时候,冷漠以对。或者可以这么说,兰昕不是不爱永琏,正因为太爱他了,才怕会过分的溺爱过分的保护。
永琏虽然小,可出生于帝王之家,有些道理,必须从小就得明白。看着永琏微笑的样子,兰昕心头一暖,他真的很像弘历。
“多谢皇额娘……”永琏这才稍微安心,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傅恒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不是因为旁的,而是他看到了长姐眼中,悬而未决的泪。原来她真的不是铁石心肠,那么又为何要这么隐忍,令自己和永琏都这么痛苦呢。双拳紧紧攥着,手心里尽是冷汗的湿润。这个答案显而易见。
这一刻,傅恒下定了决心,不会再逃避了。他不能再自私下去了,必须得扛起富察家族的重担,哪怕是为了保护长姐与侄儿都好。
转动的眸子,忽然闪出一道不忍的杀意。是的,鱼和熊掌不能兼得。想要富察家族的荣华富贵,就必须舍弃心底的真爱。
谁让这一份爱,竟然是冒着诛连九族的大罪偷回来的甜蜜。倘若让皇上知道,他将被皇后赐死的芷澜,偷偷收留在府中;倘若让皇上知道,他占有了皇上的女人;倘若汤皇上知道,他曾经意图与这女子私奔,那么……
“皇后娘娘。”傅恒不敢再想下去,气息有些局促,他情不自禁的唤了一句。
“春和,你没事儿吧?”兰昕看着他奇奇怪怪的样子,心生疑惑。
傅恒忧心的摇了摇头:“长姐,时候不早,春和得出宫了。永琏病成这个样子,实在是让人心疼。”话说的很轻,可心情却沉重:“改日春和再来请安。”
第一百三十三章 :重帘未卷 影沉沉
盼语刚与金沛姿一并用过晚膳,正准备去宁寿宫替换慧贵妃侍疾,不想桂奎便一脸喜色的走进来:“主子,皇上的龙辇就停在咱们宫门外,眨眼的功夫就要进来了。。”
金沛姿的心咕咚一沉,随着桂奎的语声摇摇晃晃的落下去。算上今天,这半月以来,皇上来承乾宫足足七回了。可没有一回是来瞧她的,每一次都只留下娴妃于身侧相伴。心里虽然很嫉妒,但金沛姿依然表现的很愉快:“娘娘,不如让臣妾去替换慧贵妃侍疾吧。”
“那怎么行,昨晚你已经侍疾了整夜,这么下去身子怕是吃不消了。”盼语也是女人,怎么会不明白她的感受。想那时皇上与慧贵妃亲近,她也是难受的不知道该怎么好。
“无碍的。”金沛姿坚持己见,与其在这里看着皇上与娴妃亲近,倒不如远远的躲开,眼不见为净。“何况臣妾喜欢裕太妃宫里的沉香味儿,待在那儿总觉得静心。”
弘历迈着稳健的步子走进来,听见金沛姿的说话,心里微微一颤。似乎这些日子,他真有点疏忽了她。“朕才来,话还未说上一句,沛姿你是要去哪儿啊?”
“皇上万福金安。”二人笑逐颜开的行了礼。
盼语接着道:“今晚上本该臣妾去宁寿宫侍疾了,皇上这会儿来,金贵人便想着要替臣妾去。”
金沛姿不知道娴妃是不是刻意说的这番话。但心里的感觉却十分微妙,像是娴妃刻意要将自己推出来似的。即便真心不想去,可说出的话也泼水难收了。“皇上既然来了,就好好陪娴妃娘娘说会儿话。太妃那里离不开人,臣妾想慧贵妃操劳了一白日,也当回宫歇着了。那么臣妾就不耽搁时候了。”
正欲屈膝,金沛姿却被皇上托住了手:“皇上,这是……”
弘历轻哂一笑,从容道:“皇后方才让人知会了朕,裕太妃已经醒转了。朕也是刚从宁寿宫过来,今晚皇后会亲自侍疾在侧。若太妃病情稳定,明日起便不用六宫侍疾了。”
“太好了。”盼语和金沛姿异口同声道。二人有些尴尬的互睨彼此一言,复又垂下头去。这样的气氛虽说并不是剑拔弩张那样的凶险,却令在场之人均尴尬不已。
金沛姿不知道皇上这样挽留,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意。明明就是来看娴妃的,却还不让自己走。或许他是不想太过冷待了自己吧,可这么一来进退两难,岂非更让她难受了。
盼语倒是学了皇后的样子,想大度一回,沉稳笑道:“裕太妃方醒,想来皇后娘娘那里会有些忙乱,不若臣妾先去宁寿宫搭把手。就让金贵人陪着皇上说会子话吧。”
弘历正在为难,闻言不免赞许一笑:“也好。”心想娴妃不执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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