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算再想得脸,也实在不必拣这个时候取悦皇上。就不怕适得其反么?
换句话说,莫非他有什么妙计,一准儿能让皇上消气……
心里疑惑,脚下的步子就越发慢了些。李玉细细的想,心里有些不踏实。
王进保冷不丁的转过头,正瞧见脚步虚浮心里有事儿的李玉,压着嗓子催促了一声:“别拖拖拉拉的,赶紧走吧,再耽搁一会儿,茶都凉了。”
“诶。”李玉应了一声,加快了脚步,虽然疑惑,可到底还是无计可施。
南书房内,陈进忠将茶摆在皇帝顺手的位置,转过身朝鎏金九龙腾云的香炉里,撒了一把茉莉香,那轻飘飘的白烟缭绕一室,扑鼻醉人,夹杂着薄荷凉丝丝的气息,提神醒脑,令人舒适。
弘历原想着龙涎香气味浓郁,不适宜此时焚烧,不料陈进忠还挺有心思,懂得换成清淡的香粉,心里顿时舒坦了不少。
端起茶盏,弘历浅呷了一口,一股清幽苦涩的香味儿溢满口中,竟然是久违的味道。弘历情不自禁的冷哼了一声:“费心这些思,难为你了。”
陈进忠彭一声跪下,惶恐分辩道:“皇上恕罪,这香料与茶,皆非奴才准备。实在是芷澜姑姑苦苦哀求,奴才实在不忍,这才斗胆代她敬奉皇上的。”
弘历微微侧目,看一眼跪着的陈进忠,俊朗的面庞阴晴不定,略沉吟道:“朕身边,实在无需如你这种自以为聪明的奴才伺候。自己去慎刑司领罚,不必回御前伺候了。”
“皇上恕罪啊,皇上,奴才并不敢有自己的心思啊。”陈进忠怎么会料到,皇上竟然大怒。心颤抖的厉害,却不知当如何才好。就为了芷澜些许的好处,生生失了前程,真是得不偿失。
芷澜就在这时候,处变不惊的走进来。她轻轻的福了福身,垂下眼睑,淡然道:“皇上要怪,只管怪奴婢就好,陈公公不过是敌不过奴婢的苦求,卖了人情而已。算不的什么罪过,更当不起在皇上身边儿自以为聪明的伺候。还请皇上宽恕了他吧!”
弘历冷笑连连,横眉冷目,心底的怒气翻腾上来,周身散发着压倒一切的帝王之气。“说来也巧,朕今日遇上的,尽是伶牙俐齿,佯装纯真的女子。且个个都会替旁人求情。这般宽惠,就不怕危及自身性命么?”
芷澜含笑,不紧不慢道:“旁人怕是不怕,奴婢不知。奴婢自己却不怕。”瞥了一眼陈进忠,芷澜接着说道:“有些话,奴婢只想说给皇上一人听。”
弘历闻言,不曾有任何反应。
芷澜以为他不允,也只好硬着头皮。自顾自说道:“入宫时奴婢不过八岁,跟着宫里的绣娘做些女红。谁知机缘巧合,让命薄如纸的奴婢,遇上康熙爷爱重的皇孙,刚入宫习课的四阿哥,奴婢的命运才就此改写。四阿哥愿意让芷澜近前伺候,就向康熙爷请旨将奴婢赐给了您……”
“陈进忠,你先去吧。”弘历打断了芷澜的话,脑子里也确实回想起幼时的种种。在宫里的日子辛苦,那时也多亏了有芷澜陪着。这么一想,弘历不免软了口吻:“这一回便罢了,倘若再有下次,朕绝不轻饶。”
陈进忠当真是获了大赦,谢了恩,立刻就退了出来,硬是一步也不敢耽搁。生怕皇上改变主意,自己这条小命都保不住了。拂去了额头上的冷汗,他深吸了口气,才觉得心定不少。但愿芷澜能德偿所愿,陈进忠暗暗的想,只有如此才不辜负这一番险。
“皇上还要奴婢继续说下去么?”芷澜望着弘历轮廓分明的脸庞,蹙眉问道。
这一问,弘历的脸色又阴沉下来,薄唇并未舒展,唇角下垂,显然是不高兴了。
他这一不高兴,芷澜反而愉悦的笑了起来。“奴婢知道,皇上您对着信任的人,才会表露心绪。若非是真的在意了芷澜,您不会让奴婢去伺候皇后娘娘。唯有款仁慈惠的皇后娘娘,才容得下奴婢啊。”
弘历端起了茶,再啜饮一口,方才还滚烫的茶水这一会儿已经温了。“朕有朕的思量不假,未必如你所言的那么贴心。”
这话是在辩白他的真心么?芷澜恍惚的有些站不稳身子:“奴婢不敢这样以为,可却希望皇上是念旧之人。哪怕当奴婢是您养着的一条狗儿,这么些年,难道就没有半点不舍么?”
“你何必这般作践自己?”弘历心里,并不是如此轻践芷澜的。从前懵懵懂懂的情分,他并非全都淡忘了,如若她没有成为太后赐予的暖床婢,而是安安分分的跟随在侧,或许成为宝亲王的时候,能给她一个名分。弘历在意的是,她宁可要太后赐下的荣华富贵。
芷澜缓慢的走上近前去,像旧时那样端起弘历的茶盏:“茶凉了,奴婢给您换一盏热的来。”
“不必了。”弘历有些不耐烦:“你且去吧,朕身旁有御前的人伺候,不会有分毫差池。长春宫才是你该精心侍奉的地方。是什么身份,就做什么身份该做的事。这是朕对你的期望,亦是要求。”
“奴婢早料到皇上会动怒,走进了这南书房,奴婢就没打算走出去。”芷澜浅笑辄止,惨白的脸庞还残留着些许甜蜜。那是心底珍藏了数十年不曾流失的甜蜜,皇上不是皇上,是弘历,是四阿哥,是她心心念念等着盼着的郎君,是她的良人而已。
“既然皇上无心留下奴婢,又何必苦心为奴婢寻一个安身立命之所?”泪水夺眶而出,轻而易举就跌落下来,仿佛那笑意还未褪尽,人却已经悲伤的不成样子了。“奴婢和皇上一起长大,怎么会不了解皇上的心思。您觉得奴婢是为了荣华富贵,才甘愿作践自己,替您暖床吧!可您是否知道,那一日,太后赐给奴婢了两杯酒……”
话说到这里,芷澜不想再说下去。她以为让陈进忠替她点上皇上喜欢的香料,奉上从前皇上喜欢的香茗,就能令他想起从前的事。想起了从前的事儿,或许皇上就会念及旧情,就会像从前那样温柔的待她。
可这一切不过是她自己满心以为而已。根本再不会有那些从前了……
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走进来的,芷澜顿时觉得心被彻底的掏空了。现在唯一的念想,就是能保留自己最后的尊严,不卑不亢的走出去。
“什么两杯酒?”弘历嚯的一声站了起来,阴森的目光充满惊疑:“你且说清楚。”
芷澜没有回过头,甚至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奴婢不需要皇上的同情,是什么又如何,左不过奴婢贱命,无福消受天恩。这些年有幸侍奉在皇后娘娘身侧,已经是奴婢莫大的福分了。多谢皇上的筹谋,请恕芷澜这一回不想跪地谢恩。”
弘历见她不肯说,心里越发的不安宁。三两步追上来,一把攥住了芷澜的腕子:“没听见朕的话么?到底是两杯什么酒?”
手腕咯嘣作响,疼得芷澜几乎以为手已经断了。“皇上……”她奋力想要挣脱他的手,却怎么也掰扯不开。“求求您,放过奴婢吧,让奴婢能去的有尊严些。”
“你不说清楚,休想离开。”弘历的拗脾气也上来了,愈加用力的攥住芷澜的腕子,死命将她往自己怀里拽。
“一杯是入口气绝的鸩毒,另一杯是让奴婢从此不可能成孕的凉红花。”芷澜万箭穿心,痛的几乎窒息。分不清是手腕还是心。“要么,永远离开四阿哥,要么,心甘情愿成为您的暖床婢,却不能有非分之想。试问一个不能替夫君诞下子嗣的女子,怎么可能得到荣华富贵,得到万千恩宠?只不过……”
芷澜泪落如雨,悲伤欲绝”“奴婢若是不这么选,怕早已经与心上的男子阴阳相隔了。”
弘历的手忽然送了力道,脑子了“嗡”的一声。他清清楚楚的记得,额娘她说,芷澜是为了荣华富贵甘愿出卖自己毫无廉耻的女子。
除了紧紧将她拥进怀里,弘历再不知道自己还能怎样。
第八十二章 :下有禄水之波澜
“小丁子你来干什么?”陈进忠惊魂未定,站在庑廊下擦汗,只觉得后脊梁上湿透了,一阵风过寒气逼人,着实让他吃不消。。可还好有惊无险保住了一条命,保住了自己的前程不是么。见纯嫔身边的小丁子来,他才正过脸色问了一句。
“陈公公,怎么在外头立着呢?”小丁子双手捧着一盏青花炖盅,笑弯了眼眉:“纯嫔娘娘知道皇上今日气不顺,特意让奴才送一碗清火的汤羹过来。不知皇上现下可得空儿?还得劳烦公公您通传一声。”
陈进忠轻轻摇了摇头,脑子里浮现方才皇上那番极是慑心的话,连连道:“奴才都斗胆,挡了纯嫔娘娘的好意,还望娘娘不要怪罪。”低了低眼眉,他示意小丁子附耳过来,神秘道:“皇上这会儿不得空,想来也是喝不下这汤羹了。你也知道,皇上心气儿不顺,未免添堵,你还是端回去吧。”
显然陈进忠的话里,有哀求的意味。是什么使他这样为难呢?小丁子一衡量,心里便有谱了。“那奴才就端回去了,多谢公公提点。”
“谢了。”陈进忠用袖子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冲小丁子感激一笑。“纯嫔娘娘那里,还劳烦丁公公替奴才说几句好话。”
“放心吧,公公,咱们纯嫔娘娘最是宽厚的性子,必然记着公公的好。”小丁子说得格外客套,想着若是能和陈进忠攀上关系也好,总归结交皇上身边伺候的人,只有好处,哪里会吃亏呢。眯眼一笑,小丁子毕恭毕敬道:“那奴才就告退了。”
金沛姿本来就觉得不顺心,回了承乾宫,就更别提有多气愤了。宫门外的守护的侍卫竟然将她拦了下来,敬告一番。说因着娴妃禁足的缘故,承乾宫的正门即日起锁闭,不允许出入。宫内所有人等,只能绕过正宫门,从不起眼的边门进出。
七拐八绕的好不容易走进来,金沛姿已是满头大汗了。心里郁结加之气恼,搅得她如坐针毡,恨不得一盆冷水淋下来,好让自己清醒一些。“荟澜,你去备香汤,我要沐浴更衣。”
荟澜点了点头,转身吩咐了身后的小宫婢先去,兀自问金贵人道:“小主,您这是怎么了,心神不属的。娴妃那儿,您是不是得过去看看呀?”
“看是要看的,总不能这个样子去看吧?”金沛姿似乎闻到自己身上的汗味儿,眉头蹙得越发紧了。“当我瞧不出来么,那个纯嫔就会和我打马虎眼。”深深叹息一声,金沛姿还是平静不下来,咬牙切齿道:“八成这会儿那贱蹄子已经攀上龙床了。叫我怎么心安?”
荟澜不禁一颤,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忙道:“贵人说什么呢?是谁要攀上……难道是纯嫔娘娘刻意安排的人么?这怎么会?”
“怎么不会?纯嫔这是唯恐天下不乱。那芷澜丫头,可是跟在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啊,若真就得了恩宠,谁会不疑心是皇后娘娘的授意呢。届时,还不闹的后宫鸡飞狗跳的。”金沛姿实在不敢往下想了:“不行,荟澜,还是别沐浴了。替我更衣,长春宫是不能不去了。”
乐澜端了温热的清水,正看见金贵人领着荟澜又出去,不免疑惑。溪澜捧着一盏竹叶青茶,正好也走了过来,见乐澜发呆,不由哀叹一声:“你看什么这么入神呢?金贵人又不曾被禁足,想去哪里还不是自己说的算,全然不似你我。”
“你胡说些什么?看让娘娘听见了心里难受。”乐澜转过脸,挑了挑眉头,一本正经道:“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这样的混话,尽早从嘴里咽下去。什么‘禁足’不‘禁足’的,听着让人不舒坦。左不过是当在这宫里寻一处僻静之所也就是了,口舌惹祸,你还是谨慎着伺候吧。”
溪澜几时受过乐澜这样的训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煞是难看:“怎么了这是,主子给我脸色看也就罢了,你算什么?再者说,娘娘自己触怒圣颜,得罪了皇上,才被禁足在这承乾宫里,怎么能怪我,祸又不是我惹出来的。你心里不痛快,怎么不敢朝着娘娘发。那我当出气了的使唤了?”
“得了得了,你喊什么呢,是存心怕娘娘听不见么。”乐澜不想溪澜会翻脸,也唯有连哄带安慰的先堵住她的嘴:“算我不对,这不是一时情急才冲你来了。咱们都是近前伺候娘娘的,主子遭了这样的难,谁心里也不好过不是么。所幸只有三个月,挨过去就好了。”
“三个月?”溪澜冷哼了一声:“皇后娘娘若是不开金口,三月复三月,一关许就是一辈子了。娘娘也真是的,什么人不好得罪,偏要触怒圣颜。连我这个当丫头的都知道,当忍则忍,反倒是她这当主子的,连一点气都受不了。放着好端端的日子不过,活脱脱的遭这样的罪。”
“你说够了没有?”乐澜多有听不下去之意,脸色阴沉的唬人:“这么不愿意伺候是么,行啊,我这就去禀明娴妃娘娘,让她请皇后娘娘的懿旨,发落你出承乾宫去,另择一个好去处。省的在这里活受罪。只是不知道,你这样敢背地里数落主子不是的丫头,哪一宫有敢要了。”
“你……”溪澜哐啷一声,砸了手里的茶盏:“随便你去说,娴妃娘娘纵然恩准,也得请皇后娘娘的懿旨不是么,待她出得去这承乾宫再说吧。”言罢,溪澜头也不会的转身离去,犹自带着一股轻蔑与怨怼。
这深深的伤了乐澜的心,只觉得一口气顶上来,泪水便不争气的往下落。她怎么也没想到,娴妃娘娘这才被禁足,旁人还未落井下石,倒是自己身边的人先甩起脸子来了。平日里,她总是忍着、让着,从不和溪澜较真儿,也没红过脸儿。
可谁又能料到,关键的时候,还真就是与自己朝夕相对的人,说话如此的难听伤人,极尽凉薄。凭白辜负了从前的信任不说,更对不起娴妃平日里的宽惠以待,生生的让人觉着恶心。
抹了一把眼泪,乐澜竭尽全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如此不好看的样子,只会让娴妃娘娘更加难受。她召唤了远处的小侍婢,疾色道:“把这里收拾干净了,奉一盏好茶给娘娘润喉。”
脸色随即严肃起来,乐澜的声音透着从未有过的冰冷与威严:“都给本姑姑听着,咱们娘娘只是韬光养晦,暂且屈居宫内。谁口里,再敢说三道四没一句好话,亦或是胆敢欺主悖逆,本姑姑必然亲自撕烂她的嘴,再一针一针替她缝上。”
宫人们唯唯诺诺的应是,总算顺从。
乐澜缓了缓心绪,捧着水往娴妃的寝室去。走到门外时,脸上洋溢起温暖的笑意来。“娘娘,奴婢给您打了一盆热水,可以盥洗了。”
长春宫内,燃的是气味极好的百合香。百合香最有效莫过于静心安神,金沛姿却不知,这香对皇后来说,是否奏效。可对自己而言,根本是一点作用都没有。内心交织的怨恨、惶恐与无奈,让她处于一种狂躁的状态。只是长年累月的隐忍,才使得她从外表看,根本没有什么不同寻常。
“金贵人,劳您先喝盏茶,稍微等会儿,皇后娘娘沐浴毕正在更衣呢。”锦澜乖巧的奉了茶,恭顺的福了福身,笑容可掬。
金沛姿晦暗的眸子,缓缓于锦澜的脸庞划过,心里很惆怅,让她笑不出来。“有劳锦澜姑娘了。”四下里张望,她似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怎么就姑娘一个人在,芷澜呢?”
锦澜还没回答,却是兰昕拨开垂帘,闪身走了进来。“是金贵人来了,怎么拣这样的时候。本宫方才沐浴毕,让你空等了些许功夫。”
“等有什么要紧的,臣妾平日里无事可做,最有的就是功夫。”金沛姿玩笑一句,请了安,待皇后坐好,她才跟着落座。
“锦澜,皇上新赏的海棠果不错,你去拿些来给金贵人尝尝鲜。”兰昕以为必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金沛姿这个时候来,显然是心急的不行,捺不住性子忍不到明日一早了。
“敢问皇后娘娘,内务府侍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