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死字,死是最容易的事情了。你是一死了之,什么都不用再想了。可哀家呢?哀家苦苦熬了这么多年,哀家不甘心就死,你明白么?”太后从前是气先帝变心,而后又恨富察氏一族断了她为后之路。而今,她更是恨弘历,明明是他自己不敢与嫡亲额娘相认,为何还要怨怼自己心狠,囚禁她的生母,迫使他们骨肉分离。
“他们都说,让哀家收手,只当好大清的太后即可。但是清心呀,你应该比任何人都了解哀家,哀家岂会是这么容易就放弃的人。欲壑难填,欲壑难填呀,这紫禁城里的女人哪一个不是得陇望蜀,哪一个又不希望权势在握了。
和男儿没有什么两样,总是不断的扩充自己的野心。但是哀家不同,哀家就是要做到从来就想做到的事情。从前是为后,如今便是捧你为太后。只要哀家还有一口气在,你与皇上,就都得依从哀家,做出无比艰难的选择。”
清了清嗓音,太后整了整自己的衣饰:“来人,传娴贵妃入内寝,哀家有话吩咐。”
门外的小太监疾走两步,近前应了声是,便又匆匆退了下去。
“太后,您为何非要如此,倘若……皇上真的对不住您,清心愿意以自己卑贱的性命,替皇上赎罪。求您千万不要将此事传扬出去。先帝对若楚,不过是一时的新鲜罢了,在他心里,自然是宠爱您胜过若楚千百倍。否则,他怎么会要我把才出生的儿子,拱手让给你来抚育。
还逼我立下毒誓,此生不得相见……”
太后皱了皱眉,笑容慢慢有了温度:“先帝是为了你们母子好,又怕我不答应,这才想着逼你发誓。还当着哀家的面儿保证,再不会与你相见了。但其实,直到先帝临死之前,他都没有舍下你。这枚红宝石戒指,便是他要赠予你的东西。”
“不可能!”清心不住的摇头:“贫尼从未见过这样东西。”
“你是未曾见过,哀家杀了传信物之人,光明正大的将此物戴在手上,一戴就是十多年。每每看见它,就好比一记耳光抽打在面颊上,疼的哀家撕心裂肺。你恶心了哀家三十多年,终于轮到哀家也恶心你一回了。是不是啊,太后娘娘?”
第六百四十五章 : 翠被双盘金缕凤
“不,太后,贫尼不过是出家之人,哪里当得起您这样一句。”清心诚惶诚恐的朝太后连叩三下:“当年的事情,若非……贫尼事先并不晓得先帝的真实身份,也绝不敢生出异心来。但贫尼避世于慈云庵,就是想忘掉这一切。
这么多年来,贫尼承认,先帝的确有书信送予贫尼,但绝非是旧情难舍,不过是偶尔会透露一些关于皇上的事情,以慰贫尼思子苦楚。但其实,长久的不见四阿哥,不见皇上,贫尼早已经不想了。先帝的信笺每每都告知贫尼,太后您将四阿哥视如己出,没有半分亏待,贫尼早已经将他视作您的嫡亲骨肉,又怎么会胆敢起了歪念祸心。”
太后听她口里的每一个字,都实十足十的辩解之言,心像是被乱刀绞碎,都不知道哪一块儿最疼了。“那你可知道,先帝答应过哀家,再不会和你有任何往来。转头,他便遣人给你送吃送穿,送精致的饰物,送亲笔所书的信笺。你别以为哀家不知道,这么多年,你在慈云庵修行均着如常的衣裳。
若不是入宫来为大清祈福,面见哀家,你岂会换上这一身行头。慈云庵的日子是好是坏,你比哀家清楚。而你虽然从未在皇上面前出现过,但你一眼就能认出他的容貌。不为旁的,十天半个月就有人送一幅画像给你,这一送便是三十余年,只怕也是近期才再没有了音讯。”
“太后……”清心颤栗的都能听见上下牙齿互碰的咯嘣作响。“贫尼死罪……可贫尼绝没有僭越之心,更不敢妄想能取代太后之位。贫尼永远也忘不了自己卑贱的出身,忘不了自己是汉人的身份,即便今时今日,大清允许满汉通婚,可汉人诞下的皇嗣又如何能即位为君。
太后,您口口声声说先帝对贫尼……对贫尼有心,可倘若他真的对贫尼有心,又怎么会迫使贫尼交出自己的孩子给旁人抚育。先帝最在意的始终是太后您啊,也只有您才配贵为崇庆皇太后。”
盼语走进内寝的时候,正听见这一番说话,整个人顿时傻在当下,一双眼直直的凝视着跪在太后脚边的清心师太。皇上的生母,竟然是……汉人。
“娴贵妃。”太后早就发觉她愣在那里,只是没有打断清心的说话罢了。这会儿当说的都说完了,她自然得要问一问娴贵妃可听清楚了没。
“太后”盼语心惊肉跳,声音也不免发颤,尽管她知道,自己应该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尽量保持冷静,可她真的做不到。“臣妾给太后请安。”她脚下一崴,险些跌倒,踉跄的走到太后身前。
噗嗤一笑,太后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唇瓣:“许是清心师太今儿说的故事新鲜,娴贵妃从前从未听过,这才会如此惊愕。其实啊,这故事已经三十多年了,你们初听觉的诧异,但对哀家来说,这可是切实经历忍受了三十年的事情,每一天都堆积在心里,经久弥新。”
“太后有何吩咐。”盼语唇瓣哆嗦的问道,她仅仅是想赶紧从这里出去。
“你去请皇上过来吧,这会儿,想来皇上正在皇后的长春宫呢。”太后笑意渐冷:“总归是一场母子,总得见上一面。至于皇上认还是不认,就由不得哀家做主了。若楚啊,你也知道,哀家从来就做不了主,无论是先帝还是皇上,他们都是决断的天子。”
盼语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方面她不知道皇上究竟知道多少关于自己身世,另一方面,她也不知道太后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导演这样一出戏。但长春宫毕竟是皇后的寝宫,皇后如今身子沉重,万一要是惊着了,她担不起罪责。
再有,盼语有恻隐之心,她知道皇上是多么在意这个嫡出的孩子,总不能在这个时候生事。“臣妾以为,这件事情……是不是先缓一缓……”
“哀家说去便去,已经缓了三十多年了,娴贵妃觉得还要缓到什么时候,是哀家咽气还是你成为皇后?”太后阴毒的目光戳的娴贵妃无处可躲。
“不要,娴贵妃,贫尼求您了,千万别去。贫尼不能让皇上看见……不能啊……”清心匍匐过来,死命的抱住娴贵妃的脚踝,死活不松手。
盼语原本就畏惧,被她着突如其来的纠缠惊的不知如何是好,几回挣扎都未果,最后重重的跌倒在地。“师太,您别这样,你松手啊。”盼语想要掰开她的手,可是越掰她就越用力,脚脖子都要断了,生生的疼。
“你们胡闹够了没有?”太后有些看不下去,两个人挣扎着,扭成一团,滚的衣服头发都乱了,十分的不雅。“一个是皇上嫡亲额娘,一个是当朝娴贵妃,这个样子若是叫人瞧见了,岂非牙都要笑掉了。哀家有句话,是得说到前头了,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既然早晚要见,早比迟好。”
声音明显低了下去:“再拖下去,指不定会出什么乱子,你们说是不是?”太后狡黠的目光,来回在两人身上划过,终于收敛了肃清之意,平静了自己的情绪:“娴贵妃,你去吧,哀家与师太均在此处候着。”
清心见是拦不住娴贵妃了,便缓缓松开了手。眉头紧紧蹙在一起,她的心已然被碾成碎末,疼痛并着畏惧。“太后,您这又是何苦……”
半个时辰以前,魏雅婷做了一件让自己心中有愧的事情。这会儿依旧觉得难安,整个人都变得很不好,怏怏的立在窗棂边。
“来,把这碗热姜茶喝了,朕想,你必然是操持慈宁宫的布置事宜,着了风寒。”弘历双手将热姜汤端到魏雅婷面前。“这个汤味道辛辣却带着甘甜,最好就是一股脑儿的喝下去,发一发汗,就不会觉得难受了。”
“多谢皇上。”魏雅婷轻轻浅笑,从弘历手里接过了青花瓷碗:“皇上本来是在长春宫陪皇后娘娘的,都怪臣妾不好,这么一点儿小事儿还惊动您。”
“还说是小事儿,你都险些晕过去。”弘历见她喝完了姜茶,才把碗递给一旁立着的夏澜:“这会儿瞧你,脸色还是十分不好。”握着她冰凉的指尖,弘历心疼不已:“手还这样凉,朕还是传御医来给你瞧一瞧吧?”
魏雅婷摇了摇头:“臣妾没有那么娇贵,就是觉得冷,这会儿好多了。”
“好多了就好。”弘历顺势摆一摆手,内寝的宫人行了礼均退了下去。“朕这段时间总是往返养心殿与长春宫,鲜少来你这里坐一坐。娴贵妃头一次协力后宫,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所幸你与嘉妃都实细致的人。不过这样一来,就难免辛苦你了。”
“臣妾无碍的,只要能让皇上皇后静心舒心,做什么也都值得。”魏雅婷顺势依靠在弘历的左胸前,听着他搏动有力的心跳,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半个时辰之前,她正要去慈宁宫看太后还有什么差遣,亦或者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不想竟然从房梁上跳下一个人来,那便是林海。
于是她就险些晕倒,于是她就手脚冰凉,于是皇上就来了她的延禧宫。虽然她不知道太后到底要做什么,但她已经可以确定,林海一定就是太后的人。这样的突如其来,绝对不会是什么巧合。
“让开。”盼语急吼一声,对挡在身前的小侯子道:“本宫有要紧的事儿面见皇上,你这猴崽子最好赶紧让开。耽搁了时辰,看本宫不削了你的肉。”
小侯子委屈的不行,连忙跪在了娴贵妃身前:“贵妃娘娘息怒,奴才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耽误娘娘的正经事儿。只不过令嫔不适,请了皇上去了延禧宫。这会儿皇后娘娘方才躺下,奴才不敢让您进去搅扰皇后娘娘的清净啊。”
盼语猛得缩回才迈出去的腿,直愣愣的站住了脚。“你说皇上去了延禧宫?”
“是,奴才不敢诓骗贵妃娘娘,是真的去了延禧宫。”小侯子连忙道:“令嫔身边儿的沧澜来请的,说是令嫔娘娘身子不适,险些晕过去……”
这话让盼语真的懵了,她是转头就走,去延禧宫请皇上过来,还是去请示皇后呢?这个时候,她忽然就没有了主意。
“娘娘,您还是……”小侯子想请娴贵妃回去,毕竟这会儿皇后娘娘身子金贵,他也不敢做主让娴贵妃进去。
盼语看着他愁眉苦脸的样子,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要走。但转念一想,若真的被太后把这件事情揭穿了,皇上一定会恼羞成怒,想必唯有皇后能劝得住皇上了。“本宫有要紧事儿,必须要见皇后娘娘,小侯子,你去替本宫通传一声吧。”
“这……”小侯子急的眼睛都红了,只因为皇上临走的时候吩咐过,谁也不许叨扰皇后安歇。
“你快去啊,本宫没时间与你泡蘑菇。”盼语一颗心都搁在火上烤,滋滋冒油了,岂会不焦躁:“弄坏了,就是天崩地裂。”
“得咧,奴才这就去。”小侯子也知道娴贵妃不是玩笑,咬了咬牙,终于还是硬着头皮走进去通传。
第六百四十六章 : 晓庭环绕折残枝
“娘娘还是不要见娴贵妃了。”索澜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娴贵妃难道不知道娘娘您身怀六甲,临近产期了么?这个时候还火急火燎的往咱们宫里闯,显然就是没安好心。再何况,还有什么要紧的事儿能要紧过娘娘您腹中的皇嗣呢?”
锦澜也是这么觉得,少不得随声附和:“妹妹言之在理。皇后娘娘您想啊,皇上已经吩咐她暂时处理六宫事宜了,些许事情自己做主也就罢了,用得着这样巴巴的来您面前碍眼么?依奴婢看,娴贵妃就是故意给您添堵来的,不见也罢。”
兰昕听她们东一句西一句的数落,不免有些烦躁:“娴贵妃明知道本宫现在时什么处境,却还敢来,想必是真的有事情。若换做旁人,必然是连登门都不敢。谁不怕本宫有个闪失,牵累了她的前程。罢了,你们就别怨声载道的了,把娴贵妃迎进来。”
“是。”索澜恭顺的一福:“劳姐姐给皇后娘娘披上件衣裳,以免着凉。奴婢这就去迎娴贵妃进来。”
锦澜温和的点了点头:“皇后娘娘总是得要顾全自己的身子,等会儿无论娴贵妃说什么话,您都不能着急也不能上火。”
“你放心吧,本宫有数。”兰昕的手轻轻的按在自己的腹部,慈爱怜惜的一笑:“再没有比这个孩子更要紧的了,本宫决不允许旁人动他分毫。”
盼语走进来只看了皇后一眼,心里便生出了尴尬,脸上自觉有些挂不住,一时间止住脚步没有向前。
兰昕见她生出怯意,不免勾唇,语调也是温和的:“你既然来长春宫求见本宫,必然是经过一番考虑的。现在临门而不入,未免有些不合适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姑且说来听听。”
盼语顺势走了进来,福身道:“皇后娘娘吉祥。”眼位瞥了一眼身后跟着的索澜,盼语不想再有人听见今日与皇后的说话。
“索澜、锦澜,你们去准备本宫待会要进的膳食吧。这会儿有些饿了。”兰昕随意扯了个由头,将两人屏退。“娴贵妃从来都是直爽的性子,有什么话直截了当就行了。本宫既然传你进来,也就做好准备听你来说。”
实际上,兰昕知道盼语过来,一定是和太后有关。她虽然侍奉在太后身侧,可也再太后手里吃了大亏,想来是没有什么效忠可言,无非是互相利用罢了。
“臣妾并非不想说,而是不敢说,只因为这件事情,臣妾不知道娘娘您究竟知道多少。臣妾只知道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关系到皇上……以及皇家的名誉。”盼语从前与皇后交好的时候可谓无话不谈。但现在撕破脸皮,好像在皇后面前说什么都成了别有用心。
“是否与皇上嫡亲额娘的事情有关?”兰昕眉头一紧,心里已经有数了。“本宫知道,太后请比丘尼入宫一定是另有打算……”话说到这里,兰昕被自己唬了一跳:“难道说……着比丘尼之中……可这样做太冒险了,这是太后唯一的胜算,她又怎么会容许此人暴露身份?还请进宫来,这……”
盼语没想到皇后自己猜中了,心中登时松了一口气:“皇后娘娘有所不知,太后这么做是希望皇上与……母子相认。”
“什么?”兰昕大惊:“母子相认?这怎么可能,漫说太后舍不下如今的荣华富贵,权势与位分,即便是能舍得下,她又几时会有这样的好心了。”深吸了一口气,兰昕竭力平复自己波动的心绪:“那人是谁?”
“清心师太。”盼语的声音很轻,轻到说话的时候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压制嗓音,身子都在晃动。“臣妾亲耳听见,她说出自己的身份,也说出当年与先帝的……情缘。她本人是不想与皇上相认的,可太后,偏要让臣妾来请皇上过去。”
从娴贵妃略微凌乱的发髻不难看出,她与清心一定是有了肢体上的交缠。兰昕轻嗤一声,不解道:“你明知道太后的心思,是让你请皇上过去相见,为何知晓皇上不在长春宫,你依旧执意要见本宫?”
“皇后娘娘,这件事情上,臣妾没有私心。”盼语凛眉,诚然道:“娘娘您临盆之际将近,臣妾原本也是不想打扰。可放眼后宫之中,能劝住皇上又制住太后的人,恐怕唯有皇后娘娘您了。臣妾不想遵从太后的吩咐,但也知道此事必然没有退路,故而斗胆过来请皇后娘娘示下,究竟该怎么圆这个弥天大祸。”
兰昕看她词真意切,心里微微舒畅了一些。她从来就知道,娴贵妃本性不坏,是因为钻了牛角尖儿才回误入歧途,也是娴贵妃心里太苦,太窒闷了,从来就没有能找个地方好好宣泄一番。越来越紧迫的逼自己复宠,才会把恩怨看的那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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