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六百一十三章 宿酲和梦何时醒
“臣妾虽然不及旁人聪明,可也绝非看不出来。”盼语不知道自己脸上的神色如何,只是能感觉到紧绷的脸皮僵硬的生疼,稍微动一动,便是连心也一并跟着疼了起来。“您所谓的帮衬,不过是想利用臣妾把持后宫,哪里就有一星半点是为臣妾着想了。何况,药力那样重的当门子,早已经毁了根本,怎么还能有孕?”
太后的笑声,简直要震碎娴贵妃的耳膜:“不能生又怎样,哀家的孩子生下来就咽了气,还不是一样当上了尊贵无比的太后。”慢慢的吞下忧伤,太后冰冷的声音令人警醒:“若是一早知道生下来就会死,哀家情愿没有怀过这个孩子。
为他倾尽心力不说,还想方设法的筹谋一切,到头来,只能忍受万般苦楚,捧着旁人的孩子上位。那又如何,即便是到了今时今日,哀家一样要筹谋自身的安危。隔着一层肚皮,怎么都不亲。所以,哀家明白你求子心切,但是娴贵妃你也要明白,有时候怀的恰当,总要比想有就有好许多。”
盼语冷着脸,目光冰冷的看着面前的太后,不置一词。
“哀家知道,不能有孕已经是你的一块心病了。这一点,哀家有法子慢慢替你医治好。但是你一定要听哀家的话,再不能钻牛角尖,使小性。要知道,后宫里局势瞬息万变,美人更是千人千面,即便你如今有孕,也到底会沦为纯贵妃之流。
你的孩子,或许也轮不到你自己来抚育。当然,祖宗规矩历来如此,可你不想想,若是孩子落进皇后手里,你岂非要同纯贵妃一般卑躬屈膝,任由皇后宰割。届时,一面是哀家,一面是皇后,两难。说句不好听的话,娴贵妃你是真的不怎么聪明,哀家十分忧心,怕你根本就招架不住。
倒不如慢慢来,慢慢的重夺皇上的心,当你站在紫禁城之巅,手里攥着六宫众生的宿命时,想要诞下个孩儿又有何难。届时,没有皇后的钳制,再无人能掣肘与你,你才能真正掌控自己与孩儿的命运。是不是这个道理,哀家容你慢慢想。”
一口气儿说了这么多话,太后是真的有些倦了。“这些日子,婉贵人不能入慈宁宫伺候,与厨房送来的东西哀家是碰也不敢碰,倘若娴贵妃觉着哀家的话在理,及早为哀家安排妥帖的人负责起居饮食。”
像是自说自话的安慰,但更像是宽慰娴贵妃之心的话。“哀家只要有一口气在,就没有什么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只要活着,就一定能达成心愿。”
慢慢的从内寝退了出来,盼语依旧满脸是泪。许多时候,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才好。
叶澜迎了上来,什么话也不说,什么话也不问,只是递了一条丝绢给娴贵妃。默默的陪着她缓缓从慈宁宫走了出去。四五月的时候,紫禁城的风总是裹着香味儿,徐徐吹来,沁人心脾。
然而对盼语来说,她唯一能感觉到的,仅仅是刺骨的冰冷。曾几何时,她被心中所爱捧在手心,也同时捧在了万劫不复的境地。各种的陷害、谋算无声无息的将她吞噬,弄成了今天的样子。
然而除了执拗,除了痛恨,她竟然真的无力还击。皇上不再喜欢她了,皇后与太后根本就是彻头彻尾的小人,她们同样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操纵着她,让她乌拉那拉氏,永远受制于人。俨然彻头彻尾的皮影戏。
“走着瞧吧。”盼语皱着眉,含笑淡淡的说了这一句话。
叶澜微微凛然,满目疑惑。
“你是太后送到本宫身边的人,所以太后才是你真正的主子是不是?”盼语敛去了多余的表情,声音十分的冰冷。
“奴婢不敢欺瞒娴贵妃娘娘,的确如此。”叶澜毕恭毕敬道:“早年奴婢曾受过太后的恩惠,这些年虽在花圃侍弄花草,却一直暗地里为太后办事。正是因为得了太后的懿旨,才会被遣来贵妃娘娘身边伺候。
如常的种种,奴婢也事无巨细的向太后禀明。故而娘娘您所想所做的许多事情,太后犹如亲见,无事不明。”
“好一个无事不明。”盼语只觉得好笑,不由皱了皱眉头:“你承认的倒是痛快。”
“即便奴婢不承认,娘娘您也洞若观火。”叶澜幽幽的叹了一声,惋惜道:“若是没有太后这一层,奴婢心甘情愿为娴贵妃娘娘效力。可惜……奴婢先领受了太后的恩惠,不得不做这样‘吃里扒外’的事情。”
盼语喜欢叶澜的直率与快人快语,眼底不由荡起赞色:“本宫就是喜欢你这样坦诚。但是叶澜,好马不配双鞍,你若真想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就必得认清楚谁才会是更好的主子。”
其实叶澜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并且也从中做出了取舍。否则娴贵妃问话的时候,她何必答的这样直爽干脆。说白了,她也是很希望能跟着娴贵妃的。太后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强弩之末,且说,太后能看中的人,必然会有一番作为。
“可是……奴婢……”故作为难,只是叶澜不想让娴贵妃觉得她太过肤浅,如同墙头草一般。毕竟轻易背叛旧主的奴婢,再有本事也终究是留不得的。
果然,盼语从叶澜的表情里看出了她内心的挣扎,淡然一笑:“你之前为太后做什么,之后就继续做什么。只不过,太后希望知道的,未必是我希望太后知道的。如何周旋,如何隐瞒,如何让太后无事不明,就看你的本事了。
本宫也知道,你去年就过了二十五,是你自己不愿意出宫。既然如此,本宫自然会许你最好的前程。来日本宫能够在紫禁城里呼风唤雨,便是你得意的时候。你仔细想想吧。”盼语的双眼,审慎的凝视着面前的叶澜,表情严苛。
叶澜想了想,终究还是稳稳当当的跪了下去。“奴婢明白娴贵妃娘娘的心意,只是奴婢卑贱,怕当不起娘娘如此的好意。当年,若不是太后救了奴婢的性命,今日又哪里还有福气能侍奉娴贵妃。可娘娘您待我再好,救命之恩又如何能不报了……”
“起来吧。”盼语听她这么说,更加放心了一些。“本宫允你还太后救命的恩情,也答应你,倘若他日太后有难,本宫自然会尽力一救,权当是为今日的提携报恩。或者可以这么说,有朝一日,太后若是落进本宫手里,本宫必然保全她的性命,不会斩尽杀绝。”
叶澜虽然站起了身子,可终究还是低着头,不敢看娴贵妃的眼睛。
“你知道么,我在这深宫之中,步步为营,如履薄冰。身边是多么的需要有个真正贴心的人帮衬着,叶澜,从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我是一样的人。你有理想,有野心,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为着自己心中所愿,更可以以身涉嫌。
我也是这么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从前如此,此时如此,往后更如此。倘若你肯真心的帮衬我,我便是如虎添翼。往后的路好走了,我一定不会亏待你。”
心中惊喜,叶澜不知道原来娴妃这样看重自己,连忙道:“娴贵妃娘娘言重了,奴婢如何能当得起娘娘这样的高看。但,请娘娘相信,奴婢一定会尽心扶持娘娘,替娘娘分忧。”
勾起唇角,盼语微微一笑:“眼下,本宫就有一件事情想你帮手。”
“娘娘请讲,奴婢必定万死以报娘娘知遇之恩。”叶澜不想当一辈子奴才,即便是命数如此,她也想成为咳嗽一声就能震颤一片,极有脸有面的大姑姑。
“本宫知道你对花材药里十分熟悉,不知有什么可解当门子的霸道药性?”盼语不信太后会这么好心,帮衬自己恢复“生机”,故而谨慎的问。
“奴婢知晓一些偏方,也知道太后手里就攥着一些极好的古方子。”叶澜有些隐虑:“只是太后的方子从来不给旁人瞧,哪怕是调制成药,也是自己亲力亲为。大把的药材、花材送进她的内寝之中,由着她自己亲自动手,得了成药才会赏赐给旁人使用。”
四下里瞧过无人,叶澜才压低嗓音,鬼祟道:“奴婢还知道,当年纯贵妃怀上六阿哥之前,太后就曾秘密向奴婢要了好些花材,连夜送进了慈宁宫。想来一定是纯贵妃得了太后赐药,才一击即中,摆脱了当时的困境。”
盼语从前只是听说这样的讹传,不想竟然在今日得到证实,心里也有些窃喜。倘若叶澜的话没有错,自己还是有机会诞下麟儿的。这个消息,要比成为皇后更让她喜出望外。“太后了叶澜,先用你的方子,太后的满满再试探出来不迟。总之,有一线希望,本宫就不会放弃。”
“娘娘放心,奴婢明白。”叶澜恭敬道:“由今日起,奴婢便将知道的好方子逐一试用。只求娘娘能够一索得男,为皇上多添几个小阿哥。”
“但愿天从人愿。”盼语含泪,心酸的不行:“我是真想有个一个孩子啊。”
第六百一十四章 冰瓷金缕胜琉璃
“永,当心脚下,别跑的太快了。”兰昕喜声叮咛,让青锁谨慎的跟在六阿哥身后,自己则目不转睛的看着这样精巧可爱的六阿哥,满面皆是慈母祥和的神情。
如缤挽着嘉妃的手,笑逐颜开的陪在皇额娘身边,含笑的看着六阿哥,不禁道:“儿前些日子一直病怏怏的,我担心的不行。多亏了皇额娘精心的照料,以及曹御医妙手回春,这会儿再看儿,生龙活虎的,真是喜人。”
金沛姿含笑看着身边亭亭玉立的如缤,也是喜欢的不行。“皇后娘娘,您瞧瞧,咱们三公主出落的这样好,又会心疼人,将来一定得为她择一位乘龙快婿才不算辜负。”
兰昕收回目光,赞许的睨了如缤一眼:“是啊,本宫不想服老都不行了。转眼,如缤都十四了。”
“嘉娘娘,怎的大白天的说这样臊人的话,如缤才不嫁呢。如缤要一辈子陪在皇阿玛皇额娘和嘉娘娘身边。”如缤赧红着脸认真道。
“你有这份孝心就是最好的了,即便将来遣嫁,朕也一定将你留在京城时常相伴。”弘历闻声而来,语声里满是笑意。
如缤欢天喜地的请了安,便凑上近前去:“皇阿玛最心疼如缤了,如缤也最疼皇阿玛。”
兰昕与金沛姿也向皇上请了安,只瞧着如缤与他说话。金沛姿总算是细致敏锐之人,这些日子皇上与皇后之间似乎缺少了一些融洽,而皇上这会儿能来御花园,必然是想方设法的要与皇后重修旧好。于是她轻轻一笑,唤了如缤。
“听说南苑新添置了好些菊花,这还没入秋呢,便有菊花满园的景致了,走,嘉娘娘带你去瞧瞧。”金沛姿希望皇后能好好和皇上说说话,无论从前为什么不睦,能重修旧好便皆可以不必再提了。
如缤很懂事儿,连忙朝皇阿玛一福身:“皇阿玛就陪着皇额娘一并逛逛御花园吧,女儿要跟着嘉娘娘去看菊花喽。”
“去吧。”弘历慈爱一笑,平日里威严的神色竟一点也显不出来。这样的一种疼爱,让人觉得好亲昵舒心。
兰昕关怀叮嘱:“如缤,你可不要只顾着玩,看累着你嘉娘娘。”
“是,女儿知道了。”如缤笑逐颜开,牵了嘉妃的手,便欢天喜地的退了下去。
索澜极有眼色,连忙朝身侧陪着的宫人们摆了摆手,其余人便跟着她一并退下。皇上那边,李玉也如法炮制,只远远的领着护卫们缓行于皇上身后。
“皇上这会儿不是应该还在朝上么?”兰昕关切道:“据臣妾所知,今儿的朝会有不少京外的官员一并入朝,于乾清宫商议国事,皇上怎的这会儿有空?”
弘历闻言情不自禁的勾起唇角,对于他的事情,她还是这样周到细致,时时关注。“的确如此,只不过要处理的事情,朕已经办妥了。看天气极好,便想着来御花园走一走。朕知道你最喜欢在这个时候游园,以为兴许能遇上。不想真的遇着了。”
“臣妾原是带着永出来走走,不想永能跑能跳了,也愈发顽皮。一转眼的功夫就跑的不知道去向,臣妾追不上,也只要由着他去。”兰昕说着家常话,倒也不觉得和皇上有什么生分。只是,那种疏离的感觉,犹如浓郁的酒香,即便没有喝,也熏得人有几分醉意。
如此,她便是踮着脚小心翼翼的走在水边,生怕一不留神打湿了鞋袜。夫妻之间,这样的谨小慎微,也确实不能说是情分。兰昕很想问问自己,倘若他不是皇帝,这番功夫还要不要下?
“前些日子,朕的心有些乱,总觉得愧对皇贵妃,也辜负了你对朕的期望,所以一直不敢见你。怕和你提及这些伤心的事情,乱了自己的方寸与心思。”弘历坦言,表情十分诚恳:“朕没有一日不想你,虽然成日里总能相见,但不是在御花园就是在钟粹宫,要不然就是阿哥所里,都不是长春宫,不是只有你与朕能惬意说话的地方。”
“见与不见,在情不在面。说与不说,在心而不在唇。”兰昕一双清澈的眸子,对上弘历深邃的瞳孔,终于还是露出了愧疚之色。“臣妾想了许久,从自身,从皇贵妃,也从皇上的角度来想,终于明白了一些。”
略微有些愧疚,兰昕直言不讳:“很无奈也很惭愧的是,臣妾想了许多之后,才发现,原来最后想到的才是为皇上设想。皇贵妃固然是有委屈的,可作为女子,能为夫君尽心,这样的委屈或许是一件幸事。起码皇上每每想到这些,总是会毫无保留的想起皇贵妃,从前的慧贵妃,高侧福晋,这已经是很好的事情了。”
弘历没想到兰昕的态度竟然如此温婉,心里也是感动。“你能明白,朕就安慰了。过去的事情不提了,朕现在只想陪着你好好逛一逛这御花园。从这里走过去,不远就是重华宫,朕想着和你再去走走可好?”
“好。”兰昕缓缓颔首,将手搭在弘历伸出许久的厚掌上。这是不是就算和好了?触及心肠,兰昕只觉得鼻子发酸,其实若不是深爱,她又怎么会怨他薄情?
一阵清幽馥郁的风,吹落几片梧桐叶。兰昕走在树下,落叶轻轻的掉在肩上。
“别动。”弘历唤住她,温热的目光里透着一股缱绻之意。“让朕来。”轻轻的将那片落叶托在掌中央,弘历掸去宝石蓝旗装上的浮尘。“朕新得了一块青琅,叫人精心打磨之后,做成此串。
从袖子里小心的掏出一条好看的珠串,弘历动作舒缓的替兰昕带在颈上:“此石颜色瑰丽青翠,花纹优美,十分好看。却没有两块一模一样的纹路,正如同兰昕你在朕心目中的地位一样,永远都是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
也许是觉得自己的话过分煽情,弘历哂笑:“许是这话朕从前翻来覆去对你说了好多次,你听得耳朵都快要起茧子了。但每说一次,朕都是无比认真的。不是为了好听才说,而是为了让你知道,朕一直都没有怪你,一直都把你放在心上。”
握着兰昕的手,弘历轻轻将那玉手搁在自己的胸口:“再多的误会也好,非议也罢,朕都不想理会,唯独你的在意,朕不得不去想。不得不放在心头,只因为是你,兰昕,只因为是你啊。”
“臣妾明白。”兰昕顺势轻轻贴在弘历的胸口,久违的龙涎气味萦绕心头。她不知道皇贵妃薨逝之后,自己想明白了一些事却没有去找皇上的原因是什么。可能,爱了这样久,爱的这样累,她也想尝一尝被呵护的滋味。
风澜不想在御花园里闲逛竟然还能遇着六阿哥,欢喜的不行,急匆匆道:“贵妃娘娘您看,那不是六阿哥和乳娘青锁么?六阿哥跑的可真快,身后的奴才都跟不上了。”
彼时,苏婉蓉正倚着亭柱绣着婴儿的肚兜,听风澜的话音儿,她赶紧顺着去瞧。果然见到永活蹦乱跳的出现在眼前:“是永,本宫好些日子没瞧见她了,真是想得不行。风澜,走,咱们过去瞧瞧他。”
“娘娘,您身子重,怕是追不上六阿哥。不如这样,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