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正是碧澜之前隐瞒慧贵妃的话。躬桑之前,她的确在耳房外的庑廊下遇见了萧风。她不肯告诉慧贵妃,正是怕做手脚让皇后从梯子上摔下来的人就是萧风。“你血口喷人。”碧澜死死的攥着拳头,指甲嵌进肉里的痛楚,让她格外的清醒。
“当时于庑廊下,奴婢与大人相遇不假,可彼时你我都在庑廊之下,怎么就见得是我进去了。为何不能说是你进去过?难道就因为你先向皇上禀明此事,你就是清白的么?孰不知很多情况下,贼喊捉贼也不算什么新鲜事儿了。”
一念之差,碧澜险些害死慧贵妃,这样的疏失让她懊悔更让她害怕。虽然自己这样义正词严的,可若是萧风没有十拿九稳的证据,他会领着皇上来储秀宫兴师问罪么?明明知道他不是自己的良人,明明知道他其实就是烂人一个,为何自己还是放不下,为何还是放不下?
碧澜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要是早点对慧贵妃说明,此事可能还有转机。现下自己做过没有倒成了次要的,皇上怀疑慧贵妃谋算皇后才是跳进黄河洗不清的罪状啊。
高凌曦从碧澜的神情里,明白了她心里的乱麻缘何而起。只是慢慢的忍下一口气,轻缓道:“皇上,臣妾并没有让碧澜去过皇后娘娘存放衣饰的耳房。她凑巧经过那里,不过是因为臣妾的帕子脏了,让她拿去后院的井边清洗罢了。
去后院,经过那里是很正常的事儿,总不能说谁走在那庑廊下,谁就有嫌疑。萧风凑巧看见了碧澜,也仅仅是在耳房外看见,到底也没看见碧澜进入或者走出那件耳房。如此说来,此事不过是巧合罢了。”
弘历微微蹙眉,对上慧贵妃一双黑曜石似的眸子,若有所思。“朕没有十拿九稳的证据,是不会来储秀宫与你对质。事到如今,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到底你也是侍奉朕多年的人,若你肯承认,朕必然不会太为难你。”
“嗡”的一声,高凌曦只觉得一声惊雷震碎了自己的脑壳,眼前一团漆黑,仿佛看不见任何东西。“原来皇上不是来问臣妾问碧澜的,而是直接来治臣妾的罪。”苦苦一笑,眼里竟然没有泪,高凌曦只觉得自己从未听过这样荒唐的话。“那皇上请恕臣妾大胆,不知皇上有什么证据,证明是臣妾要谋害皇后娘娘?”
萧风得了弘历的眼色,将那东西取出来,双手递到慧贵妃面前。“这枚耳坠子,慧贵妃娘娘可认得么?”
碧澜惊得险些闭不拢嘴,这是慧贵妃娘娘赏赐给自己的紫玉耳坠子,怎么会,怎么会在萧风手里?何况,事发当日,她并没有带这一对耳坠子啊。“这东西是慧贵妃娘娘赏赐给奴婢的不假,可奴婢一直收藏在自己的厢房里,已经许久没有带过。这样许久没碰过的东西,能成为什么证据。再说,宫里人多手杂,若是旁人见财起意,顺手牵羊又如何,怎么就能说是慧贵妃娘娘的授意呢?”
萧风根本不理会碧澜说些什么,兀自将这一枚耳坠子交在慧贵妃掌心里:“还是请娘娘自己辨认吧。”
高凌曦拿起了那枚紫玉耳坠子,发觉上面有黏黏的东西,不禁搁在鼻前轻轻一嗅:“是……松油?”这一瞬间,她似乎明白了一切,原来自己的命运,从来就捏在旁人的五指之间。
第五百八十五章 浮云击汰睨青壁
来看看这两个在干什么呢~ 这味道太熟悉了,熟悉的让高凌曦有些哭笑不得。储秀宫的后园子,有几棵古松,那粗壮的松树干上,好多好多经年渗透出来的松油。闲暇无聊的时候,她便会领着碧澜,站在树下一点点的除掉那些粘稠又或者是已经变成硬块的晶体。
前些日子才弄过,所以高凌曦很熟悉这个味道,那黏黏的手感,粘在指间真的不容易洗掉。“皇上不会因为臣妾宫里有几棵松树,便认为是臣妾让碧澜做了这样的手脚吧?用这样的计谋来谋算中宫娘娘,难道不会太过粗枝大叶么?就如同此时此刻,皇上一看见松油就会想起臣妾所为一样,谋事之前,难道凌曦就不会联想到这些么?”
她真的很失望,那种感觉不是痛,甚至可以说一点也不痛。没有什么肝肠寸断、锥心刺骨之说。更没有歇斯底里,背水一战的愤怒。高凌曦只觉得自己麻木了,麻木的如同一具行尸走肉,没有冰冷的感觉,没有发怵的感觉,更没有痛不欲生的感觉。
“慧贵妃娘娘请恕奴才多嘴。”萧风清凛一笑:“自古以来,富贵皆是险中求来的。您谋事之初,自然也能想到以此作为借口。”
弘历看着慧贵妃掌心里的那枚紫玉,感慨不已:“朕记得,当日送你的是一块未经过雕琢的紫玉石。你让内务府的奴才分别制成了一致紫玉簪子,一串紫玉珠串,和一对紫玉耳坠子……”
萧风会意,忙不迭的随声附和:“皇上所言极是。若是只有松油,未必见得就是慧贵妃娘娘宫里头松树上流出来的。只是抹在这对耳坠子上,两个巧合叠在一起,倒是让人不得不多想了。如果这样的证据还算不得铁证,不知贵妃娘娘能否再容许奴才多嘴问上一句。”
高凌曦凛眉一笑,满目轻蔑:“你已经很多嘴了,也不差这一句,问便是。”
“除了您之外,放眼六宫之中,谁还敢在您宫里的松树上取了松油,涂在您近身侍婢的耳坠子上嫁祸给您?”萧风毫不客气,实际上,他必须要慧贵妃的性命。
高凌曦不得不承认,萧风真的很俊俏飘逸,即便是说着这些让人恶心至极的话,他的五官也是一样的精致,让人不舍得移开眼。当然,看着这样俊美而污秽的东西,就像是吃着一只精心烹调过的毛茸茸的老鼠一样,或许口感很好,但实际上胃里翻江倒海,就差喷出来了。
“日前,你不止一次来本宫宫里探望,美其名曰是为了本宫哥哥的事情,向本宫忏悔。实际上,你是想看清楚这承乾宫里有什么没有什么,对不对?你口口声声说要为乐澜报仇,让本宫与你联手,先铲除娴妃,再向皇后讨债,可本宫执意不允,你便恼羞成怒,欲除掉本宫而后快是不是?”
高凌曦此时此刻,早已经红了眼,她知道皇上多疑,她知道他是不会再信任自己了,于是她也就横了心,豁出去了。“那一日,纯妃看见你未经传召,擅自入承乾宫私会娴妃,你不承认。反而在御前侍卫之中,随便擒了一人说是长春宫行刺皇后的刺客,让自己戴罪立功,获取信任。实际上,你偷偷如承乾宫早已经不是一次两次,本宫有没有说错。
非但如此,你连慈宁宫也曾经偷偷去过。萧风,你当这宫里的人都是瞎子么,你出入宫门即便是不走最显眼的,也定然留下了好多痕迹。本宫却不相信,每一次都是皇上的传召,每一次你都有事情向皇上禀告。若是本宫将这些罪证搜罗呈于皇上,你现在还能有什么说辞来狡辩?
你多嘴多舌,问了本宫着许多话,也说了许多无中生有的诬陷之言。现在轮到本宫问你了,究竟你与娴妃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究竟你们欺瞒着皇上,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住口。”弘历冷喝一声,惊得在场之人均是一颤。
萧风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何止唬得脸色发青,猛的跪在了皇上面前:“皇上,奴才自小就在您身边伺候,陪着您入宫、读书、习武、狩猎。奴才不敢说自己有什么功劳,但奴才可以向皇上保证,对皇上并没有半分的不忠之心。求皇上明察。”
弘历没有看慧贵妃,也不看萧风,只是抽了口凉气,慢慢的恢复了如常的声音。“朕现在说的,是皇后躬桑从梯子上跌落之事。碧澜经过耳房有萧风瞧见,耳房之中有搜出属于储秀宫的证物,如此若还不算十拿九稳、铁证如山,朕当真是愧对皇后。”
这些话,原本高凌曦就已经想到了,可从皇上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她还是心颤的不行。不是痛的心颤,而是伤的心颤。原来心被剜了去,是这样一种软绵绵的感觉。这种感觉伴随着漆黑一团,让她无法也再不能看清楚眼前的天子。
她爱了他这么多年,她为了他伤了这么多次。
高凌曦在心里一遍一遍的问自己,这些年的痴心,这些年的真心,是不是都让狗吃了。原来自己爱的人,竟然如此的狼心狗肺。
只是想笑而已!
“你别怪朕无情。从前在潜邸,朕便说过,府上主事之人,只有福晋而已。入紫禁城之后,朕册封福晋为皇后,入主中宫,这些年来,你也好,娴妃也罢,都只有从旁协助的份儿,从来不可替皇后行使封权,你可知为什么?”弘历看着面前依旧仪态万方的慧贵妃,不由的想起了那个她冒死寻找自己的夜晚,口吻不免柔软了一丝。
旁人或许听不出有什么不同,可在用过真情的高凌曦耳中,这一丝柔软她听的很清楚。纵然如此,她依旧没有做声,没有给皇上半点回应。
“朕就是不希望你们生出这样的僭越之心,朕就是不想千百年来历朝历代的悲剧在朕的后宫循环上演。慧贵妃,你太让朕失望了。”几乎是咆哮,这一席陡然变调,惊得在场几人均面如死灰。
高凌曦犹如死人一般,动也没有动。
倒是碧澜早已经哭成了泪人:“皇上,娘娘她没有做过,她真的没有做过,皇上,求您明察,皇后娘娘为慧贵妃娘娘的兄长求情,娘娘心里感激不已,又怎么会恩将仇报。皇上,求您开恩,不要错怪了娘娘,皇上……”
“住口。”高凌曦冷冰冰的甩出两个坚硬如铁的字,喝止住跪在地上不住哀求的碧澜。她心里仅仅是觉得,性命没了没有什么要紧,但即便是死,也不能死的没有骨气。“皇上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容不得你一个奴婢在这里胡搅蛮缠。
不错,高凌曦也有私心,她自己这一辈子就算了,她不能在死之前还连累了碧澜啊。
刚刚想要跪下认罪,却听皇上唤了一声永璜。高凌曦眼底的迷雾还未散尽,阴霾又起,看样子是天要忘她了。
“是。”永璜恭敬的向皇上行了礼,转首又为难的睨了慧贵妃一眼,终于还是咬着牙开了口。“当年,儿臣的生母是死在慧娘娘圆明园住所的后窗下,这件事情因为一些隐情而不了了之,一直是儿臣的心病。”
大阿哥才一开口,高凌曦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皇上,您不是想将哲妃的死也归咎在臣妾身上吧。”
“不能啊,皇上,不能啊,我家娘娘真的没有做过。”碧澜疯了似的跪扑上来,一把抱住了大阿哥的腿:“大阿哥,奴婢求求您了,没有证据的事情不能胡乱揣测,当年的事情,没有人能比奴婢更清楚了。娘娘因为哲妃的死而惊了心,这些年身子一直不好。
娘娘有怎么会自己吓唬自己呢。何况,娘娘与哲妃娘娘根本没有仇怨,又怎么会痛下杀手呢。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其中许多谜团都已经扭曲了样子,大阿哥,奴婢求您不要这样对慧贵妃娘娘,她真的是清白的啊。”
“儿臣也希望慧娘娘是清白的,可儿臣一直锲而不舍的追查,终于发现,原来收买皇后娘娘母家门子的银子,是从高家高恒高大人手里拨出的。”永璜的声音禁不住颤抖起来,双眼噙满了泪水却不敢掉下来。“若是可以,儿臣也想当着皇阿玛的面儿好好问一问慧娘娘,究竟您和我额娘到底有什么仇怨,为何您要她如此惨死啊?”
高凌曦冷冷一笑,泪水顺着她的眼尾落下来,她轻轻的抹去,始终笑着。“为何?本宫妒忌他为皇上诞下了皇长子不行么?本宫妒忌她能生,生了一个有一个不行么?不错,她诞下的皇次女是死了,可你还活着。
若是容她也入宫,由皇上册封为贵妃,那本宫这样的出身还有什么立锥之地?本宫就是不喜欢旁人压在头上,皇后也好,哲妃也罢,统统不许,一个也不许。本宫就是希望她们都不得好死,一个一个死的干干净净。”
第五百八十六章 相思始觉海非深
“别说了,娘娘,奴婢求求您,别说了。【,ka~您不能为了一时意气,毁了自己的清誉。那些事情,您真的从未做过,您怎么能……怎么能承认?”碧澜一个劲儿的朝慧贵妃叩头,那闷响的声音,咚咚的很是沉闷。
高凌曦听着有些心疼,轻轻的勾唇一笑:“碧澜,横竖都是个死,你何不让我把皇上想听的话说清楚呢?”
“你以为朕想听什么?”弘历已经看不清楚面前的慧贵妃是不是从前的高凌曦了。
永璜见情势已经不是自己想看到的样子了,心里猜想皇上一定不想太多人知晓这些,于是正色行礼:“皇阿玛,儿臣当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先行告退了。”
萧风见皇上略微颔首,也少不得跟着大阿哥行礼:“奴才也告退了。”
“皇上不是拿着证据来的么?”高凌曦反问一句。“臣妾先前说了许多话,皇上都不想听,那么这会儿说的这些话,就必然是皇上想听的了。”
努了努唇,高凌曦已经没有泪水了,一个死了心的人,又怎么还会哭?自从上一回,她对皇上用了苦肉计挽回皇上心开始,她便知道,若是再与皇上生出嫌隙,那将是她再没办法化解的硬伤。果不其然,眼下便是这样一种局面。
弘历猛的伸手,一把钳住高凌曦的下颌:“朕知道你不能诞育皇嗣,却从未有半分介意。为能让你安心,朕破格将你由使女晋封为侧福晋。朕知道你一直介意自己的出身,这是你的一块心病,于是朕登基不过二十日,便亲旨为你抬起,恩准你与你的族人入镶黄旗,赐满族身份。
并册封你为贵妃,许你用明黄色衣饰而非金黄色,还下旨令公主、福晋及三品以上命妇入你寝宫行朝贺礼仪,这是除了皇后,唯有你才能享有的待遇。还不够么?这些还不够么?为何你偏要不知足?你知不知道,你太令朕失望了。”
“皇上恩赏臣妾,究竟是因为您可怜臣妾,还是因为臣妾母家之功?”高凌曦几乎想也不想,脱口问道。“若是臣妾貌若无盐,又或者臣妾只是商贾之女,皇上会给臣妾这样大的体面么?皇上您会给一个不能诞育皇嗣的女子这样的体面么?”
抚了抚自己的脸颊,用力的挣开皇上钳着的手:“您喜欢的,不过是臣妾的花容月貌、母家之功。岁月匆匆,臣妾姣好的容颜怎么及得上新人之流。而臣妾的哥哥那么不争气,皇上一怒之下也将臣妾的父亲调离了京城……
这紫禁城里啊,没有子嗣就没有了一切。皇上宁可与纯妃有子嗣,也不愿意多来臣妾这里。若不力争上游的使出一切手段往上爬,臣妾还有什么将来,臣妾还能怎么样?皇上以为,什么都是臣妾说出来的,是臣妾贪婪,孰不知这一切都是您硬生生逼出来的。
“你好大的胆子,你竟然胆敢这样与朕说话。”弘历万万没有想到,到了这个时候,温婉柔顺笑面迎人的慧贵妃,也会变成执拗倔强的娴妃。原来这些女子,骨子里根本都是一个样子。
“皇上认为臣妾僭越了,臣妾大不敬,那么就请皇上惩治吧。”高凌曦疲倦极了,不想再说下去。女子不怕痴心,只怕痴心错付,她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才明白,她这一辈子就是明白的太晚了。
若是那个夜晚,她找到了弘历,并且死在他的怀中,看着他潸然泪下,看着他泣不成声,最终在他温热的怀抱里咽气,该有多么好哇。可惜,老天不长眼,偏要她死的这样苍凉悲怆,偏要她看清楚世界上最不堪的人,最不堪的人心……
而这个人,偏偏是她穷尽一生力气去爱的人。
慢慢的拔下了头上的金步摇,高凌曦很想就这样死在他面前。她很想她的血能洗涤他心里的污秽,若是有朝一日,他知道他冤枉了自己,会不会后悔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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