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澜也得了信儿,却瞒着没有知会慧贵妃。只因这几日变天,贵妃着了风寒身子有些不适。加之雨水多了些,贵妃的脚踝上的旧伤又隐隐作痛,心情也不怎么舒坦,她便不想给贵妃添堵。
只是许多事情,不是你想隐瞒就能瞒住的。高凌曦从碧澜闪躲的眸子里感觉到了什么不妥,便唤了王喜子来回话。“本宫两三日未成走出宫门半步,竟不知御花园里有什么奇妙的景致了。怎么你们一个个脸色都不大好看,究竟是青菜吃得多了,还是花叶看的久了,染上了不该染的颜色?”
“娘娘多虑了,不过是三阿哥的病痊愈了,皇上下旨让纯妃返回慈宁宫,继续为太后侍疾罢了。”碧澜以为这样说,贵妃就能宽心一些。
谁料话音才落,高凌曦就猛地站起了身子:“去养心殿。”
“娘娘……”碧澜蹙眉道:“你身子不爽,留在宫里歇着不好么,何故要去养心殿。皇上龙体欠安,已经许久不见六宫妃嫔了,明知道是要吃闭门羹的,又何必还要走这一遭。”
“苏婉蓉必然不肯再返回慈宁宫侍疾,以她阴毒的性子,必然是想好了后招才让永璋痊愈的。本宫若是不去养心殿加以阻拦,皇后宽容,皇上又新足了皇后的话,纯妃那阴毒贱妇必然有法子请皇上收回圣旨。”
碧澜无奈的叹了口气,低低的劝道:“既然知道是无法挽回的事情,娘娘您又何必还要趟浑水呢。自从您与皇上木兰秋回来,就已经鲜少过问后宫里勾心斗角的事情了。也正因为如此,皇上待您才越发的亲厚。都已经走出是非之外,何苦还要自己走回去。奴婢是心疼您啊。”
高凌曦温然一笑,唇边却满是苦涩之意:“后宫里哪儿有一处清净地,是非从来就没有远去。不过是我避而不见自欺欺人罢了。也许我的话,皇上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可说出来,至少能让我自己心里痛快一些。皇上即便再喜欢纯妃,也不该被如此奸佞蒙蔽了双眼。”
“皇上不会的,娘娘您宽心,皇上怎么会察觉不出纯妃的心思。何况不是还有皇后在么。”碧澜不想慧贵妃有半点忧心,却也知道阻拦不住:“罢了,王喜子,你去准备肩舆吧。走这一遭,就当给咱们娘娘吃定心药了。”
高凌曦微微一笑,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闪动着盈盈的光彩:“多谢你,碧澜。”
…,
第四百八十二章 :缘应也明离暗坎
“这不是慧贵妃娘娘么?”
高凌曦原是闭目养神,只想让自己的心气沉稳一些,不要像上回在阿哥所那样,难以控制的失态。【谁知这声音如此的耳熟,才飘进耳中,已经叫她心惊肉跳了。“纯妃……”
“臣妾给贵妃请安了。”苏婉蓉没有从肩舆上下来,只是将手叠在身前,做了一个请安的动作。“因着身子不便的缘故,臣妾不能下肩舆给贵妃行礼,还望贵妃恕罪。”依旧是温温呵呵的调调,依旧是将得意蕴藏在眼底。
“身子不适?”高凌曦知道苏婉蓉必有按照,却对这句话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纯妃也被永璋传染了痘疾,需要回钟粹宫精心调养么?这痘疾发的可真是时候,连为太后侍疾的功夫也竟然可以免了。看来三阿哥还真真儿和你母子连心呢。”
苏婉蓉请问一叹,不以为意道:“慧贵妃娘娘有所不知,臣妾是从养心殿后的小门给抬出来的。这会儿,正殿门外聚满了前去请安的宫嫔,连皇上经年不肯见的婉贵人也在其中。若非这样走了后门,臣妾许还被困在养心殿难以抽身呢。”
这话看似前言不搭后语,实则是苏婉蓉想告诉慧贵妃,她若是有疾,皇后怎么可能会允准其面见皇上。虽说言谈到底不似从前那样轻佻跋扈,可面对的人是慧贵妃时,苏婉蓉还是难掩嫌恶:“娘娘不必替臣妾与永璋担心,天家的福泽在臣妾的腹中。任是谁也盼不到这份好福气。”
高凌曦惊讶、暗恨、甚至心房抽搐,她不敢相信,纯妃真有这样绝好的福气。皇上不过是宿在养心殿了一夜而已。难道这一夜,就足以让纯妃从谷底飞升九霄?若真的如此,那可是应了那句老话,苍天无眼啊。
“本宫不明白,纯妃这话是何用意。”冷了声音,并非仅仅是难以置信,更多的则是内心深处根本不愿意相信。高凌曦黑曜石一般的眸子之中,闪烁着锋利的冷光,犹如一片片薄薄的飞到,能瞬间割破人的脸皮。
可惜苏婉蓉是真正的刀枪不入,纵然慧贵妃恨意深重,也不能伤她分毫。“臣妾得上苍庇护,再度有孕,方才已经禀明了皇上皇后,也由皇后信任之曹御医验证属实。皇上已经有了旨意,让臣妾回宫安胎。”
这番话,犹如乘着春风温暖而来,缓缓的送进了慧贵妃的耳中。苏婉蓉从她难以掩饰的哀戚神色之中,看见了满满当当的忧愁,当真是满心欢愉。
“因着臣妾日前一直在阿哥所照顾永璋,身子不免虚了些,虽然龙胎已有三月,胎象却并不能算是稳固。如此,皇上才让奴才备了肩舆,送我回宫。不能向慧贵妃娘娘行礼,还望娘娘不要介意才好。”苏婉蓉微微一笑,平和道:“贵妃也见怪,原本臣妾应该让娘娘先走。
可甬路宽敞,两架肩舆并行也并非不可。娘娘又是惯会体察圣意之人,想必不会在这个时候违背皇上的圣意吧?既然如此,那臣妾也就不多礼了。臣妾告退。”
依旧是将双手叠在身前,苏婉蓉点到即止的做了个行礼的样子,便在不多言什么,只对一旁跟真的风澜道:“走吧,本宫也乏了,许久没回钟粹宫,想来还有许多事情要打理。忙忙活活的,几个时辰就过去了。”
“娘娘,放心,钟粹宫一直都有奴才打理着,干净整洁,一如从前。”风澜凑趣儿似的笑道:“娘娘如今是有着身子的人了,奴才们哪里又敢怠慢了,即便有什么陈旧需要更换新的。也不劳娘娘您忧心。养好了身子才是最要紧之事呢。”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从高凌曦身边眉开眼笑着过去。这种感觉,像是烧热了一锅的热油,缓缓的从她头上淋下来,体无完肤。她的心很疼,却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以至于明知道是疼的,却也无计可施。真真儿的欲哭无泪。
“凭她用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又得了皇嗣,皇上心里不在意她,即便她再诞下十个阿哥,也终究是不在意。哪比得上娘娘您与皇上患难与共的情分。那一日的境况,奴婢还历历在目,皇上纵然自己伤着了,却也弃不下娘娘。
都说患难见真情,真才是最为珍贵的。到什么时候,都如同昨日一样铭刻在心里。娘娘实在不必为了旁人的不择手段而心烦。只怕那人,根本就不配。”
高凌曦像是被风干了的活尸,从里到外都没有一点儿生气。漫说是笑了,就连哭竟然也哭不出来。原来这就是纯妃的还击,那一日的耳光,她竟然是这样还回来的。远远胜于自己用尽力气劈下去的力度,远远比打在面颊上疼得多。
肩舆轻摇慢晃着,高凌曦只觉得难受到不行。好像千军万马从身上踏过去,骨头粉碎了一般的疼。人软绵绵的,头重交情。“停。”她冷喝一声,只待肩舆才挺稳,便猛扑下去,一手掌在四四方方的红墙之上,一手捂着胸口,哇啦哇啦的吐了起来。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您哪儿不舒坦啊,奴婢送您回宫吧?王喜子,快去请御医回宫等着。”碧澜急的眼睛都红了,不住的轻轻顺着贵妃的背脊,取了帕子塞进贵妃的手中。“娘娘,事已至此,您有何必苦了自己。宫里看不惯的人多了去了,才有而已,说句不好听的话,能不能平安生下来,还是未知之数呢……”
高凌曦将早起用的清粥与汤药吐了个干干净净,才发觉泪水不知何时已经打湿了脸颊。她死命的拭去唇边的污渍,却擦不净苦涩与酸涩。“碧澜,本宫不是妒忌纯妃有这么好的福气,能为皇家开枝散叶,本宫是介意皇上怎么会和她再有了孩子。”
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感觉,高凌曦只觉得拿着刀子,一下一下剜在她心上的不是别人,而正是她最在意的皇帝。“摆驾回宫吧。”心被一刀一刀的剜碎剜空了,还去见他做什么,说什么?深一脚浅一脚摇摇晃晃的返回肩舆之上,高凌曦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她根本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娘娘,您没事儿吧?”碧澜心慌的不行,见贵妃神情呆滞,心一揪一揪的疼。“你别吓奴婢啊。”
“本宫无妨。”高凌曦看不清楚眼前的人,也不想看清楚。自己是被泪水模糊了视线那又如何,可皇上却是被纯妃盲了心。说不清到底这怨怼是不是起源于爱,高凌曦只是知道,此时此刻,她怪了他,恨了他,甚至厌恶了他。
若是木兰秋的路上,她滚下了山坡,永远的离开了他。或许到死,在她心里,皇上都是天下间最了不起的男子。却不是像现在这样。如果能选,她永远不想看见他有这样令人难以宽恕的一面。
纯妃离开养心殿后,兰昕一直沉默无语。即便是知道外头不少宫嫔在闹着,她也觉得精疲力尽,懒得去理会,懒得说上一句。
薛贵宁与李玉知晓皇上皇后这会儿都心情欠佳,所以谁也不敢贸然再进去回话。只得吩咐侍卫,仔细的看守,不允许任何人擅入。
弘历没见过如此沉默的兰昕,心里也不是滋味。片刻之后,他还是率先开口:“若你心中有怨,便与朕说出来吧。瞧你这个样子,朕心里也是真真儿难受。”
“臣妾无怨。”兰昕深吸了一口气,诚然道:“臣妾只是有些羡慕,纯妃能有这样好的福气。方才,皇上已经恩准纯妃返回钟粹宫养胎,又指了御医曹旭延亲自侍奉直至瓜熟落地,已经照顾了纯妃的周全,所以臣妾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只是,后宫不喜纯妃者甚多,一时间怕是要再起风云了。怕也只是怕臣妾力不从心,不能好好顾全皇嗣,这才真是令人忧心。”
“可那个孩子,是纯妃的。”弘历沉着眉头,心里也是犹豫不定。先前碧鲁氏怀着龙裔,却依旧难逃代孕惨死的下场,还有年氏,不也是被落了胎,随后才殒命的么?虽然那个孩子是自己的,可有时候为了江山稳固,为了肃清宫闱,必要的时候,即便是自己的骨肉也可以弃之。“纯妃是断断不能留了。”
兰昕听了这句话,双眼便蒙上了薄薄的雾气。“纯妃是该死,可纯妃的孩子是皇上的。皇上即便再不喜欢纯妃,也不要伤到了她腹中无辜的小生命。只多是待到纯妃平安生产,皇上下旨将这个孩子交给旁人抚育,好好为他择一位母亲,也就是了。”
“可朕不愿你再受委屈,不愿一味只委屈了你。”弘历绝非心志软弱之人,苏婉蓉有胆子这样算计他,那么就得自食其果。更何况这些日子,一直是兰昕殷勤的陪伴在他身侧,这一份情意,他有怎么能辜负。“朕早晚会有嫡子的,兰昕……你别顾虑的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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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三章 :瘦觉玉肌罗带缓
兰昕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回想起陪伴弘历一路走来的许多不如意,心中失落。可这些不如意的事情,些许都是源自于信任,弘历不肯对旁人提及,却事事信赖自己,倒也足见夫妻情分之深。
可终究,兰昕还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她捋顺了记忆里的污秽与肮脏,小心翼翼的走到他的身侧。略带哀愁的语调,满是不忍与包容:“皇上,臣妾还记得,当年臣妾诞下的皇长女如蓓与哲妃诞下的皇次女如阳的夭折,那份伤痛至今仍然烙在臣妾心里久久挥之不去。
对于永琏,臣妾不想多言,皇上不必臣妾少痛分毫。还有薇澜,她虽然只是奴婢,与侍卫苟且有了身孕。臣妾也是在情急之下,为能让皇上平安脱险,明知道她有身孕,还是用力的踢在了她的腹部,等等等等……”
默默垂泪,兰昕看尽了任性的凉薄与自私。年氏的孩子,碧鲁氏的孩子,不都是这样没有的么?这些话,她不愿意说出来,让皇上难堪。可不说,不代表就与皇上无关,更不代表皇上就能继续这样薄情下去。那到底是皇上的骨血。“臣妾不想再看见这样的心酸之事了。皇上,即便臣妾自己没有这样的福气,也盼望着旁人能有。”
从她白净而忧愁的面庞,弘历看见了她的无奈,也少不得喟叹一声。“罢了,既然朕已经指了曹旭延看顾纯妃的龙胎,便让他尽心而为吧。”
伸手示意兰昕过来,弘历这才发觉,自己手上的疥疮好的十分彻底,除了些许抓挠破了留下的疤痕,大部分已经消退的干干净净。
兰昕顺势走的更紧了些,挨着弘历落座。
“朕的已然痊愈,这些日子苦了你了。”弘历轻轻的将手搭在兰昕手背上:“眼见着你一圈一圈的瘦下去,朕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但无论怎么不好,都有你在,朕心甚慰。换句话说,只是因为有你相伴,朕才算不那么难受的熬过来了。也因为有你在,朕才有底气有信心。”
“臣妾不过是做了妻子该做的事情,皇上何以反复言谢?”兰昕总觉得这谢字里面,裹藏着生分。她情愿默默相对无言,既知彼此心意,也不愿总是听皇上说这样的话。“还是皇上觉得,这些事难为了臣妾,原是不该臣妾来做?”
弘历见兰昕的神色不悦,只温和一笑:“你别多心,朕并非此意。朕从前将你视作妻子,所以无论遇到什么,总希望你能尽妻子的本分,替朕担待着。却少了对你的关怀与怜爱,让你吃尽了苦头。朕如今视你为妻子,却不是将朕自己摆在皇上的位置,反而是夫君的位置。
正因为朕是你的夫君,才不希望你再受委屈。回顾从前,你陪着朕的数十年,吃了数之不尽的苦头,挨了不计其数的艰难。朕懊悔也沮丧,总觉得对不住你。才希望在朕还不至于糊涂至极的时候,好好的补偿你。”
兰昕总算是温和的笑了起来,动人而动心:“有皇上的这番话,臣妾再不会有什么委屈。多谢皇上体谅臣妾的心思。”她还是执意,想留下纯妃腹中的骨肉,哪怕是当做为永琏积福了。
弘历的脑中,情不自禁的闪过一个念头,那便是兰昕连纯妃的孩子都不忍心伤害,又怎么会为了一己之私,对娴妃与慧贵妃下手,于是后宫里关于月事布的那个传闻,必然是不尽不实之言。转念一想,弘历又被自己惊了心,怎么都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在疑心那些关于她的传闻?皇后不至于如此,这是明摆着的事实。
越是这样想,弘历就越是气自己太不够丈夫。“兰昕,朕从前种种的不好,你一定不要介怀。朕答应你,往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必然信你怜你,再不会对你有半分的疑心,再不会让你觉得朕薄情。你这些年付出的心与情,朕都视作瑰宝,永远铭记于心。”
扑哧一笑,兰昕的眸中多了几分俏皮之色:“皇上才谢过,又要起誓了。知道的,是皇上心里有臣妾,对臣妾百般疼惜。不知道的,还以为皇上与臣妾结缡数十年,直到最近才发觉臣妾的好呢。”
“朕是盲了心,才会对你……”
“皇上别胡说,兰昕知道,你一直带我极好。”兰昕轻轻的将食指贴在弘历的唇上,动容一笑:“往事已矣,臣妾愿陪皇上携手白头。如此甚好。”
“你说的对。”弘历轻轻的握住兰昕贴在唇上的玉手,慢慢的攥在自己的掌心,轻轻的吻了她光洁的面庞:“朕愿与你白头偕老,不负此生。”
心里的一块大石落了地,兰昕总算是保全了纯妃腹中的骨肉。可这也是暂时的,只怕六宫里人心叵测,容不下纯妃的大有人在。又岂是她向皇上求个恩典就能够轻易解决的。“皇上,养心殿外,还聚着前来请安的宫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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