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只有额娘,额娘也只有儿子,永璋没法子看额娘继续受罪。额娘受罪,便是儿子不孝。”永璋的话,竟一点也不像九岁孩子口中说出来的。其实从前他也不懂这些,只知道一味的任性,不顺心便给旁人脸色看。
那时也无妨,毕竟他是皇子,他的额娘是纯妃。阿哥所里的奴才即便再不喜欢他,也得看天色做人。可谁知道,自从皇上下旨,令额娘于承乾宫侍疾,成日里待他好的人,皆变了嘴脸。永璋原本也不想懂这些,可奴才竟然都变了嘴脸,阳奉阴违的,背后指指点点的竟然都算客气的了。更有甚至,当面就敢给他脸色看。而他的床铺,是真真儿有好些日子没有更换过。在这之间,唯有剪影一人对他好。
永璋从肆无忌惮的皇子,一下子变成了人人唾弃的可怜人,他幼小的心灵难以承受。终于明白这深宫之中,什么才是最要紧的。于是,当大阿哥永璜提出这样一个拯救额娘的法子,他便是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了。
“额娘,儿子知道大阿哥没安好心,可儿子没有办法呀。若不用一己之身博一次,额娘怕是要在永寿宫里陪太后到死了。儿子不能没有额娘,额娘。”永璋哽咽的扑进纯妃的怀抱,这些日子里所受的委屈,一齐涌上心头。身上的痛痒是次要的,可心里的缺失却是怎么也弥补不了的。
“倘若,二阿哥还活着,皇后被皇阿玛禁足,敢问额娘一句,这些奴才敢不敢这样对待儿子?”永璋仰起脸,满眼是恨。
苏婉蓉忍住泪水,坚毅的摇了摇头。“他们不敢,他们知道皇后有怎么样的家世,知道皇后手中有怎样的权势。即便是皇上冷落甚至处罚了皇后,她依旧是中宫主位,依旧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奴才们怎么敢轻践凌辱她的孩子。
永璋,是额娘没有用,额娘不能让你有这样尊贵的身份。也没有显赫的外祖父家庇佑,额娘的母家,不过是不堪一提的商贾小户。”苏婉蓉抹去了眼底的泪水,痛心疾首:“当初,若非钱银上的事情,可能额娘也不过是宝亲王府小小的使女。
正因为你外祖家没有旁的,只有一笔又一笔的银子送进京城来,额娘才能当上宝亲王府的庶福晋,也就是格格。可现在不同了,皇上已经贵为九五之尊,天下都是他的了,岂会缺几个银子。额娘得罪了皇后,处处受制于人,再不得你皇阿玛喜欢……咱们的日子怕是再好过不了了。”
永璋一个字不漏的听进了耳中,竟然听的十分明白。“额娘别哭,额娘还有永璋,为了能让额娘重获皇阿玛的宠爱,永璋做什么都值得。”边说着话,永璋边用力的抓挠自己身上的疥疮。
“你疯了,永璋,不要。”苏婉蓉脸色大变,慌乱的将永璋揽进自己怀里:“即便是要额娘死,额娘也不能让你冒险啊。”
“唯有我病的更重,皇阿玛才会来瞧我,额娘才有机会与皇阿玛见面。”永璋不愿意停下来,这举动的确是惊着了苏婉蓉的心。
当年,她似乎见过二阿哥永琏,也是这样来求皇后来看他。好像历史重演,这回换成了自己的永璋。心一分一分的沉下去,究竟她该不该让永璋犯险?永璋倒是也没有说错,倘若他真的病重,皇上一定回来阿哥所。可……若是永璋有什么三长两短,那她往后还有什么指望?“不要,永璋,额娘不能让你……”
“仅此一次,就这样一次。”永璋那时候虽然小,却也记得二阿哥倒掉汤药的旧事。“儿子记得,当年二阿哥好像是自己倒掉了汤药,病重了,皇阿玛和皇后都来瞧了他。儿子到底是皇阿玛的骨血,料想皇阿玛不会这样无情。”
苏婉蓉碰了碰唇,不想永璋心里还是有印象的。既然是他自愿如此,她这个做额娘的,似乎也没有必要拦着。她含泪抚了抚永璋的脸颊,痛心难耐:“委屈你了永璋,你只要记住,今日所受的委屈,来日必当有回报,便不会太难受了。”
第四百六十六章 :粉痕闲印玉尖纤
风澜风风火火的擅闯长春宫那会儿,兰昕才梳妆完,送了皇上上朝。不紧不慢的饮下了一盏热茶,兰昕才让人将风澜带上来,预备细细查问缘由。
锦澜惯常就不喜欢纯妃,自然是也讨厌她身边的人。看风澜火急火燎的样子,心里更是不耐烦:“你陪着纯妃娘娘在阿哥所照料三阿哥,怎的还敢兴冲冲的往长春宫闯?莫非你不清楚三阿哥到底患的是什么病么?还是你明知道那病大有传染之势,还妄图带进长春宫来?”
“奴婢不敢,奴婢此来,是想求皇后娘娘恩典。三阿哥连续三日高烧不退,怕是身上的伤处已经引发了炎症。求皇后娘娘再指几位医术超群的御医前去瞧瞧。奴婢是怕……”风澜忌惮的闭上了嘴,眼底却流露出凄楚无比的神色。
兰昕倒不是因为知道她要说什么而心里不痛快,恰好相反,她是猜测纯妃说不准会用这一招。可没先到纯妃果然是用了,且用的这样快,这样心急。恨不得永璋一下子就病入膏肓,随后再哭天抹泪的求皇上的宽恕,挽回从前的情分。
心里的怒意慢慢的腾起,兰昕觉着纯妃不配为母,这样的女子留在后宫,指不定要翻天覆地。她不得恩宠倒是罢了,可倘若真的机关算尽,笼络蒙蔽了皇上心与眼,不知道往后会有多少妃嫔与皇嗣折在她手里。
这一刻,兰昕已经打定主意要铲除纯妃苏氏,决不再姑息养奸。于是眼底的冷意便骤然倾泻,朱唇轻轻一抿,恨意便在脸上蔓延开。“你是想说,因为御医忌惮本宫,所以并不敢倾尽全力救治三阿哥的病是么?”
语调是不紧不慢的,容色肃清却威严,兰昕端起茶盏,呷一口略微苦涩的绿茶,冷眼瞧着面前的风澜。
“你有几颗脑袋,敢诋毁皇后娘娘,不要命了么?”锦澜冷喝一声:“到底存了什么居心,还不快从实招来。”
风澜摇了摇头,泪珠子便随着她摇头的动作啪嗒啪嗒的掉下来。“皇后娘娘明鉴,真的是三阿哥十分的不好,奴婢这才斗胆擅闯长春宫。皇后娘娘,三阿哥危在旦夕,奴婢一时心慌口不择言,求娘娘念在三阿哥乃是皇上骨血的份上,就恩准御医去瞧瞧吧。奴婢愿意领受一切责罚,望皇后娘娘开恩啊。”
“你还敢信口雌黄……”锦澜横眉怒目,一双眼睛似要喷出火来。
“锦澜。”兰昕缓了口气,打断了锦澜的说话。“你领着风澜去一趟太医院,让她自己挑选所谓得力的御医。交代下去,本宫一定要三阿哥尽快康复。”
风澜早就料到,皇后不会拦着此事。却不想皇后这一回没有指御医来伺候,倒是让她自己挑选。上一回怡嫔小产,曹旭延走运,让一个死人顶了自己的罪。这一回,纯妃还是有心让曹旭延身首异处,只是竟也不那么容易了。
似乎兰昕看穿了风澜所想,少不得敛息补充一句:“从前于潜邸时,曹旭延看好了三阿哥的病,也算是功劳一件。指曹御医去侍奉三阿哥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惜,你们娘娘心里想什么,本宫岂会不知道。从今晚后,曹旭延只负责照顾本宫的身子,旁人宫里一概不去,旁人的病症一概不问,若纯妃挖空心思,一定要曹旭延替永璋瞧病,就请她自己去向皇上求恩典。皇上若是应承,本宫自然没有意义。
可本宫有言在先,倘若因为曹御医替永璋诊症,而导致永璋有什么不好。一应的责任,有纯妃一人承担。”
风澜动了动唇,半晌没有说话。
锦澜冷哼一声,揶揄道:“怎的,方才不是还风风火火的往长春宫里闯么?既然求得了皇后娘娘的恩典,还不速速去太医院择御医救治三阿哥。怎么瞧着,都似乎是你们根本就不着急。那又何必在这里做那种无谓的样子,不觉得让人恶心么。”
兰昕摆一摆手,示意锦澜带着人下去。随后才道:“今儿是十五,本宫自当去钦安殿替三阿哥祈福,告诉纯妃一声,这些事就不劳她惦记,好好照顾永璋比什么都强。”
“奴婢遵旨。”风澜有些不情愿的退了下去,当然,她也早就猜到了,皇后即便再宽惠,同一个火坑,也断然不会往里头跳两次。
索澜有些不解,待人退下去了,她才敢问:“娘娘何不去阿哥所瞧一瞧三阿哥,也好看看纯妃是否撒谎。更何况,纯妃好不容易才能从慈宁宫逃出来,奴婢真心是怕她不愿意放过这样的好机会,对三阿哥不利啊。”
“本宫若是去了,才是真真儿的正中下怀。”兰昕知道纯妃的心思,是巴不得她死。“疥疮可是会传染的病,阿哥所里不宜外人走动。咱们去钦安殿也是一样。”兰昕总是怕纯妃借着这病,在后宫里生事。“只是可怜了永璋了。”
话音才落,薛贵宁便慢慢的走了上来,一个千儿下去,恭顺道:“皇后娘娘吩咐奴才查的事情,奴才已经细细查清楚了。”
“说吧。”兰昕心里有数,只是想从薛贵宁的话里得到证实罢了。
“三阿哥发病以前,的确有人去了阿哥所探望。”薛贵宁稍微停顿,随即蹙眉道:“是大阿哥。”
兰昕摆一摆手,不动声色道:“这话不许再往外说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就是了。”
“奴才明白。”薛贵宁哈着腰,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
索澜眼珠子一转,心里登时就敞亮了:“娘娘,您说是不是因为日前大阿哥去了慈宁宫给太后请安,被纯妃捞着了空子,这才想出了这个办法,帮衬纯妃。不用说,那疥疮的病源一定是大阿哥想法子弄进阿哥所的。”
没有说话,兰昕只是轻微的点一下头。
“奴婢不明白的则是,大阿哥为何会听纯妃的唆使?”索澜奇怪的不行,从前同住在阿哥所的时候,也只有皇后娘娘去探望大阿哥,纯妃每每也只是顾着自己的三阿哥。何况,大阿哥早已经成婚,迁出宫去居住,鲜少与后宫有往来,也从未听说与纯妃走得近。
“若我没有猜错,必然是当年哲妃之死的事情,纯妃加以利用,以报仇为由头哄骗大阿哥效力。”其实兰昕从来就知道,永璜心里根本就放不下亲额娘之死。才入宫那会儿,皇上原是有心将大阿哥养在慧贵妃膝下,到底是贵妃,身份摆在哪里,永璜有了额娘的庇护,必然不会吃亏。
可惜,永璜却不肯。明明是有好处的事情,他却不肯,这说明了什么。
兰昕忧愁不已,冷冷的叹息了几回。“这么多年了,本宫以为他能放开心结,却不想他从来就未曾释怀。当时,先帝爷病重,皇上还未能登基。处在那样动荡的时候,原本许多事情就难以说清楚,皇上选择息事宁人也无可厚非。
倒是苦了这个孩子了,他心里有恨,也难怪会听纯妃的唆使了。”说到这里,兰昕微微有些自责:“也是我痛失永琏,万念俱灰。对他也不像小时候那样疼爱了,这才让永璜心里更加郁闷。紫禁城里锦衣玉食,堪比神仙过的日子。可谁又知道,这里的孩子有多么难,多么累,本宫是真心希望他能过得好些。”
揉了揉肿胀的额头,兰昕已是满眼通红。
索澜却不这样以为,小人之心道:“娘娘,哲妃殁于圆明园之时,奴婢还未曾来娘娘您身边伺候。可那会子的风言风语,已经传的宫中人尽皆知了。都说是娘娘您嫉妒哲妃诞下了皇长子,未免她恩宠颇盛,连带着大阿哥得圣心,才痛下杀手。
毕竟哲妃与您同宗,虽说不是十分厚密的亲眷,可到底也带着富察家族的光环。故而,你是铁定容不下她去……”
跟着皇后久了,许多话索澜都敢说。只因她心中坦然,一心为着皇后安好。
“这样的话,本宫如何会没有听过。”兰昕平和而笑:“问心无愧罢了,用不着理会。”
“娘娘您宅心仁厚,自然是不必理会。可大阿哥那会儿还小,他听见了什么话音儿,必然就往心里埋什么种子,随着年龄的增长,大阿哥只会越来越恨,对娘娘,对慧贵妃,都是如此。奴婢就是怕,他并非是受了纯妃的唆使才会如此,反而是他心甘情愿,觉得是时候替额娘报仇了……”
索澜被自己这个大胆的想法吓着了,悻悻住口,不敢再说下去。
兰昕心里也是有些疑影,然而一经想起从前大阿哥唤她福晋的情形,便笃定的摇了摇头:“本宫看着永璜长大,自问对他也是尽心照拂。断断不会相信他真的怨恨本宫。必然是受了纯妃的唆使。好端端的一个孩子,也着实是可怜她了。”
兰昕话音才落,就见薛贵宁去而复返。“何事?”
“回皇后娘娘的话,方才李玉来传旨,皇上追谥恩嫔为妃,谥号照旧。迁往皇陵西侧的妃嫔陵安葬,还请娘娘晓谕六宫。”
稍微动了动心,兰昕感激之情再起,含泪道:“知道了。”
第四百六十七章 :不辞冰雪为卿热
皇上在这个时候,追封恩嫔为妃,想来也是给纯妃脸色看,叫她安分守己一些。许多事,皇上不追究,并不代表能够忘怀。兰昕亦是。
“皇上只追封了恩妃,却没有追封哲妃,这未免……”索澜知道自己今天是多嘴了,可既然话已经说了一大筐,也不怕再多说这几句。“若是大阿哥真的心里有不满,怕是又要难受好久了。皇后娘娘不如去求一求皇上,也追封哲妃为贵妃吧。”
兰昕百感交集,只觉得心里很乱。“暂且不提这些了,你赶紧去准备好祈福一应所需的吉物,待本宫沐浴后,便前往钦安殿祈福。别耽搁了时辰。”
“是,皇后娘娘。”索澜咬了咬唇,知道皇后听不下去自己疑心大阿哥的话。可不管皇后信不信,在她心里,大阿哥就是一个外表忠厚,内心阴毒的皇子。毕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能和纯妃勾搭上,可见内里的心思该有多么深不可测了。
领着御医回来,风澜的脸色十分的不好。
但苏婉蓉并没有责备什么,只是轻轻的问道:“你回来之前,皇后去钦安殿祈福了么?”
“奴婢求见皇后娘娘的时候,的确听说皇后娘娘要去钦安殿祈福。可直到奴婢领着御医返回来,也未曾瞧见。许是时辰还不到的缘故吧。”风澜有些奇怪:“娘娘如何会知道皇后娘娘要去钦安殿祈福?”
“自然是有人事先告诉本宫了。”苏婉蓉神秘一笑,只动了动唇角:“永璋患了这样的病,皇上有发落了阿哥所的奴才,让本宫留在这里照顾永璋,再没有比这里更清净的地方了。本宫无论如何,一定要在今夜挽回皇上的圣心。你马上出去瞧着,只要皇后娘娘进来祈安殿开始祈福,你就去请皇上过来,说永璋危在旦夕。”
未免此事不妥,苏婉蓉紧紧握住了风澜的手:“风澜,你跟了我这么久,眼看着我是如何从云端跌进谷底,历尽艰难,必然知道我心中有多怨多痛。也是你跟着我这么久,陪着我经历了这么多,我心中感激至极。
眼下,咱们虽然从慈宁宫脱身,看似安稳无虞了。然而实则却不是,只要皇上一天没给我应有的恩宠,咱们依旧是皇后眼中的鱼肉,任她宰割。眼下,永璋弄成了这个样子,我好不容易才找到重新获宠的机会。
一切就看你的了。无论是跪是求还是哭诉,你一定要想尽方法,将皇上请进阿哥所来。只要皇上来了,本宫就一定有法子重新得到皇上的心……”
“娘娘放心。”风澜也紧紧的回握住纯妃的手,信誓旦旦道:“即便是使尽浑身解数,奴婢也要将皇上请来。这样艰难的日子,奴婢再也不想让娘娘苦挨下去了。”
“多谢你。”苏婉蓉眼眸一亮,笑意温然的蔓延开来。
脑子里情不自禁的想起了半月之前,在慈宁宫与太后的说话。
“明知道皇上不会再宠幸你了,为何还要日日喝下这些汤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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