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语对上皇后清亮若水的眸子,便已经知晓她的心意:“娘娘有所不知,臣妾方才出来之前,一连饮下了几杯蛇头酒,此酒烈性,微毒,冬日饮用驱寒是最好不过的了。故而臣妾不冷,即便是冬风刺骨,可心里头也是极为暖和的。”
“哦?”兰昕不以为意,只淡淡的看她一眼。“难为娴妃喜欢,本宫很是欣慰。”
“臣妾如何难为,倒是怕难为了皇后娘娘。娘娘这样事无巨细的替臣妾思量,臣妾真是感激不尽。”盼语依然笑着,仿佛口里含着一朵莲花,生怕表情扭曲而将这花朵嚼碎,吞咽下腹。其实佯装冷脸与皇后对峙,她很是不习惯。
若是没有皇后,或许自己已经被那毒蛇咬死,又或者几次三番被人陷害而死了。人么,无论是红墙里还是红墙外,总得有一点良心才好。知恩不报已经是罪大恶极,更何况是恩将仇报呢。
盼语想着,自己这会儿越是可恶,戏份做的越认真,对皇后也就越有裨益,于是更加卖力道。“娘娘这样为臣妾着想,臣妾真是无以为报。既然娘娘喜欢蛇酒,臣妾也着人取了一些来。”言罢,盼语三击掌,示意桂奎将东西抬上来。
周围戍守的御前侍卫均面如平湖,可谁都看见了桂奎手里拿着什么样的好东西。
“这蛇酒是御药房泡了好些年头的,皇后娘娘可以打开酒罐盖子看一看,里面横七竖八,盘扭着各色的花蛇毒蛇,当真不是一个蛇头可以媲美的。当日陪皇上出关,臣妾一路打点,尽心尽力,唯独是畏蛇这个疏漏,招致了皇后娘娘的百般不满。
不错,是臣妾没有尽心,是臣妾无能胆怯,可臣妾亦不想如此。本性使然而已,怎的皇后娘娘就是不肯谅解臣妾。倒也罢了,臣妾侍奉皇后娘娘良久,岂会不懂皇后娘娘之心。既然如此,臣妾便以这一罐子蛇酒向皇后娘娘恕罪,但愿娘娘见了能宽恕臣妾。”
兰昕听着娴妃噼里啪啦的说了这好些话,心知她的主意已定。博取太后信任,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纯妃若不是手里有永璋,想来太后也是不肯用的。何况娴妃还未曾有子嗣倚靠,又仿佛失了圣心。
心里有些不情愿,兰昕不想旁人为了自己与太后的纷争而冒险,故而敛去了仇怨,一语双关道:“娴妃可想清楚了,你是当真要在这里与本宫说这番话么?”
与皇后四目相对,盼语自然晓得她的心意。“酒已经呈敬皇后娘娘面前了,臣妾哪里还有退路?”
“娴妃。”兰昕蹙眉,希望她不要太固执,与太后的仇怨不是一日两日可以消尽。可毕竟……毕竟不必拿自己的性命与前程去犯险。“那一日的事,本宫是心甘情愿去做的,亦是紧急关头唯一的胜算。娴妃你何必执着,本宫从未想过,要你这样还……”
这声音很低,未免旁人看出不妥,兰昕一直蹙眉,表情很是阴郁。
“娘娘别说了,臣妾心意已定。这些日子与慈宁宫伺候,臣妾好不容易才略微得到太后的认可。这条路不好走,可总得有人走。高翔这一死,太后正缺少帮手呢,没有比这再好的时候了,皇后娘娘。”盼语定了定神,示意桂奎将蛇酒坛子的盖子揭开。
“盖子上裹着的厚蓝布,正好能将酒气隔住。如此一来,打开了酒,便可嗅到独特的香味儿。那是蛇散发出来的腥臭味道,亦是毒蛇才有的血腥味儿。”盼语话毕,自己也嗅到那股子令人作呕的味道了。
兰昕见她主意已定,少不得帮衬:“娴妃这是要灌本宫喝下这坛子酒么?瞧你这架势,本宫若是不喝,岂非不能返回席间了。”
“娘娘说笑了。”盼语冷着脸,目光里满满是仇意:“臣妾怎么敢以自己的卑贱之躯,阻挠娘娘的要走的路。既然娘娘赏了蛇酒给臣妾让纯妃搅了局,未曾尽兴。那臣妾就在这庑廊下的风口处,将这一摊子蛇酒喝尽,为皇后娘娘祈福,祝娘娘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倒。”盼语冷喝一声,桂奎连忙召唤了一名端着大瓷碗的内侍监过来。
看着桂奎将蛇酒小心翼翼的倒进大瓷碗里,兰昕的心忍不住抽搐起来。蛇酒虽好,可这是娴妃畏惧至极的东西。且说,如此的烈酒,想必很是伤胃伤神,光是嗅着那腥臊的蛇气,便让人难以下咽。“娴妃你……”
“臣妾先干为敬。”盼语也不想喝,心里很是抵触。正因为如此,脸上的表情才显得格外逼真。朵澜为她端过了蛇酒,接到手里的时候,盼语很想把瓷碗掷出去。然而硬生生的挺住了,盼语将蛇酒放在自己面前,浅尝辄止,已经胃中翻滚了。
兰昕只想别过头去不看,又觉得这样做不对,于是勾唇冷笑,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得意似的。“怎么,才碰了碰唇,娴妃就喝不下去了。那你在本宫面前做这样的嘴脸,有什么意义?还是你觉得本宫真真儿是怕了你这架势,不管旁的了?”
“臣妾不敢。”盼语抵住恶心,屏住呼吸,含笑扬起头咕嘟咕嘟的将蛇酒灌进了口中,大口大口的往下咽。不难想象,这对她来说,已经是极致了。一碗酒下肚,盼语只觉得从口中到腹中都烧的厉害,这酒果然是陈年佳酿,劲头十足。
朵澜的眼睛都怄红了,连忙递上帕子给娴妃拭去脸上的冷汗:“娘娘,酒既然已经敬了,就请皇后娘娘先回席吧。这里是风口,若是扑着冷风,便是不好了……”
“再满上。”盼语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表情僵硬。眼里有恨意流淌,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只是这份恨意,不是冲着皇后去的,今日这样的苦楚究竟因何而起,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桂奎知道娴妃的脾气,不敢拦阻,只得乖乖的按吩咐办。再满上一碗酒,娴妃的脸上已是潮红难看,端过去时,手亦有些颤抖。“娘娘,您悠着点……”桂奎小声道。
盼语没有理会,只朝皇后道:“臣妾先干为敬,还望娘娘见谅。”言毕,她又是一股脑儿的灌了下去,个中滋味儿,怕是只有她自己才知晓。
兰昕只默默的看着她,没有半点动作。
一连几碗,这样爽快的酗酒,让娴妃的头脑发晕,有些不清醒了。“娘娘,这可真是好酒,臣妾只觉得浑身发烫,一点……也不冷,你要不要尝尝看,要不要……这一回,即便有再多的蛇,臣妾也不怕……不怕。”
“是么?”兰昕心疼她,立在风里更觉得冷。“娴妃当真不怕么?”未免她继续灌酒,兰昕示意索澜砸了那酒坛子。“本宫却不信,喝酒如何,不过是嗅到了蛇味儿,若是满地都是毒蛇,娴妃你真的不会抱头鼠窜么?”
一坛子酒,不过喝了小半儿。索澜卯足力气,才将酒坛子从桂奎手里接过来,狠狠碎(cei)在了地上。一瞬间,瓷片飞溅,蛇酒遍地,盘卷着的毒蛇也如同活过来一样,随着酒流,支拧着身子流了出来,仿佛活过来一般。
盼语冷笑着,却没有动弹:“毒蛇有什么可怖的,在这飞檐卷翘满目红墙的深宫之中,最可怕的是人心,皇后娘娘,臣妾说的对不对?苛政猛于虎,何况是人心呢。”
第四百一十九章 :曼倩天涯犹未归
兰昕瞥了她一眼,忧心与忧愁并重:“朵澜,扶娴妃回宫歇着吧,酒醉后吐真言,需知的后宫里可怖的不仅仅是人心,还有轻易宣之于口的真言。(电子书下载就来免费下载一网打尽!)”
“是,皇后娘娘。”朵澜蹙着眉,审慎应道。
索澜眼尖,一眼就瞧见纯妃身边儿的风澜鬼祟的站在一旁,少不得轻咳了一声。“纯妃娘娘也不胜酒力了么?劳动风澜出来端茶。”
风澜见索澜问,连忙快走了几步,恭恭敬敬的朝皇后行礼:“我家娘娘见皇后娘娘出来许久,不禁担心,就吩咐奴婢送一盏解酒茶给娘娘醒酒。奴婢见皇后娘娘与娴妃娘娘正在叙话,并不敢打扰,故而远远的立在一旁等候娘娘传唤。”
一番话说的乖巧伶俐,倒是很惹人喜欢。兰昕知道风澜从前并不如雪澜得脸,且你岁总算也轻些,可雪澜一死,她便成了纯妃身边最可心的人,到底不是表面上看着这么简单。“纯妃有心了,本宫已经醒酒。这一坛子蛇酒碎在眼前,气味儿随风而撒,又怎么会沁心呢。你让人收拾收拾吧。”
“是,娘娘。”风澜也不反抗,更没有表现出不满。“奴婢这就收拾干净。”
兰昕瞥她一眼,就着索澜的手缓缓的走回了殿去。这会儿子,皇上与和亲王、傅恒都饮下了不少酒。已然带了些熏熏的醉意。宫嫔们也是酒过三巡,各自带着有些迷离的笑意,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与仪态。
倒是慧贵妃看着神清气爽的,黑曜石一般的流光依旧清澈好看。而她的眼里,从头到尾都只有皇上一人。
李玉躬着身子进来,哈腰与皇上耳畔道:“启禀皇上,内务府已经打点妥当了。稍后便可送裕贵太妃前往和亲王府小住几日。”
话是对皇上说的,弘昼也正好听见。闻言,他连忙起身,恭敬谢道:“多谢皇上恩典,臣弟感激不尽。”
弘历轻缓一笑,示意他坐下。“一应的安排都是皇后亲自吩咐内务府打点的。你若要谢,便谢皇后,朕不过是叮嘱一句罢了。”
兰昕的心稍微一紧,脸色平缓一笑。
弘昼一拱手道:“多谢皇嫂费心,臣弟感激不尽。”
“和亲王客气了。裕贵太妃的心思,本宫岂会不明白。自然也希望贵太妃过的顺遂顺心。”稍微瞥了弘昼一眼,兰昕毫不迟疑的将目光落在皇上脸侧:“皇上至孝,臣妾这样做亦是因着皇上待后宫之心如此。”
还是弘聪慧,亦能看出眼色。忙道:“臣弟也想接额娘出宫住,可臣弟尚且年幼,连自己也照顾不周全,又哪里能照顾好额娘。倒是累着皇嫂为臣弟打点,弘心中感激。”
“谦太妃很好,请六弟放心便是。”兰昕慈蔼的目光满是温然的笑意,如出一辙的划过弘昼与弘的面庞。如此一来,果然显得一视同仁,并没有高低之分。跟不会显得有亲疏之别。
如此之后的几回说话亦都是如此,兰昕只觉得这一席下来,身上的小衣都已经湿透了。花了这样多的精神,也只是为能让皇上不要生出疑心来。兰昕不知道,究竟皇上在意这些讹传,是与自己的情分深之故,还是……还是源自高高在上的皇权之故。
返回长春宫的时候,兰昕已经没有精神说话了,更别说去看什么烟火了。吩咐锦澜与索澜伺候着自己更衣,便由着她们去瞧。
锦澜不放心皇后,执意留下照料,却是索澜与宫里头两个机灵鬼儿似的小丫头春熙春莱,欢蹦乱跳的去瞧乐景了。
甬路的两边,硕大的红灯笼绵延连续,远远瞧去,整个紫禁城像是低盘着一条长长的火龙。烧红了夜空,映着原本就红彤彤的宫墙,越发的血红起来。叫人看了能觉出喜庆,更能觉出喜庆本后的凛然与恐惧。
“呀,真好看,索澜姐姐,您瞧啊。”春熙才仰起头,就瞧见绽放在夜空里的烟火,噼啪作响自然不必说,更要紧是五色缤纷,看得人眼花缭乱。
“咱们快走吧,一会儿还有更好看的。”春莱欢快的不行。
索澜只是抿唇而笑,不时的看看红灯笼似的宫灯,亦或者一闪而熄的烟火,心里止不住的胡思乱想。宫里这样的好时候真是太少了,哪一个主子心里就没有委屈了,难道看看烟火一笑而过,就真的能忘记了么?
“姐姐怎么好像有心事似的?”春熙见索澜愁眉不展,少不得多口问一句。
“不是,我只是在想,要是这样欢愉的时刻能长长久久的,该有多好。”索澜低眉浅笑。
“我知道了。”春莱喜滋滋的笑道:“定是姐姐喜欢看烟火,想日日都能看见这样好的空舞花火。可奴婢却听说,这些烟花价值不菲呢。若是天天都有,真真儿是一笔庞大的开销呢。”
春熙欢乐的不行,咯咯笑道:“姐姐听听,春莱这样会持家,将来谁娶了她,可真是有福啦。”
“你怎么这样嘴坏?”春莱脸颊绯红,映着灯笼喜庆的颜色,就更显得如云霞一般。“满嘴竟是这样轻挑的话,回头让姐姐禀告皇后娘娘,好好罚你一顿。”
“呵呵。”春熙笑容可掬,一点也不怕的样子:“皇后娘娘最宽慈了,若是你想嫁人,何不早早求了恩旨,请娘娘恩准你出宫成婚呢。”
“你还说,看我不拧你的……”
“你来啊,追上我就让你拧,追不上活该你着急……”
两人越说越来劲儿,早已经越过索澜。索澜慢慢的跟在两人身后,亦步亦趋的走,有时候真的很羡慕她们这样无忧无虑的时候,毕竟才入宫,哪里就晓得怕了,哪里就晓得深宫险恶了,这一份质朴若是能长久的存下来该有多好。
可惜啊,日复一日的宫廷争斗,会一点点的蚕食她们的心。不知明年的这一日,再看到这一幕景色,她们会不会还和此时一样的欢愉一样的快乐。
“不好哇,快来人啊,有人晕倒。”
索澜正失神,忽然听见呼救的声音,惊得她不由身子一颤。顺着声音瞧过去,索澜果然见到一堆内侍监匆匆忙忙的往一处去。明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她还是忍不住跟在了身后,急急去瞧了瞧。
宫人将晕倒的人团团围住,以至于索澜没有看清楚那人的表情。硬是往里头挤了挤,索澜清楚的认出此人的衣裳。显然是宫嫔小主的规制。心有些抽搐,索澜知道这样的时候,必然会滋生祸事,却不想祸事来的这样快。
“娘娘,您怎么了,娘娘,方才不是好好的么?”
索澜顺着这声音瞧去,脑子里嗡的一声:“丁澜,怎么是你。”身后站着的人是丁澜,那晕倒在地的岂非是:“怡嫔娘娘?”
丁澜点了点头,慌乱的不行。
“让开,都让开。”索澜冷喝了两声:“都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吩咐人去请御医。你,你,还有你,快些去抬肩舆过来,送怡嫔娘娘回宫。”一番安排过后,索澜才猛地转过脸来,怒气冲冲道:“你是怎么回事儿,自家娘娘有孕,怎么会晕倒在长街上。
且说,你还是匆匆赶来的,为何不在身边陪着?伺候的人都去了哪儿?”
丁澜看怡嫔的脸色很不好,慌得都不会说话了。“娘娘让我……谁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小如子伺候着,奴婢不过离开了一会儿。”
“够了,别在这儿叽里呱啦个没完了,快点先送怡嫔娘娘回宫吧。”索澜被丁澜怄得有些胸闷,好歹也是宫里头的老人儿,遇到事情还这样的不利索。
“是。”丁澜含泪,心慌的不行。
回头看了一眼,索澜没瞧见春莱春熙的影子,许是两个人欢蹦乱跳的不知道跑到哪儿开心去了。以至于并未曾发觉路上晕倒的怡嫔。心里有些乱,明知道这事儿身为奴婢,不可自己做主。可见到丁澜这个魂不守舍的样子,她也是实在不放心就让怡嫔这么回去。
咬了咬牙,索澜决计还是跟着去瞧一瞧,便转首对一旁立着的小太监道:“你去长春宫传个话,给锦澜姑姑。请她知会皇后娘娘,怡嫔娘娘于长街上晕倒了。本姑姑跟着去景仁宫瞧瞧。”
“是,奴才这就去。”小太监倒是机灵,听了话便匆匆离去。
索澜与丁澜扶起了怡嫔,等肩舆来。
丁澜哽咽道:“皇上多饮了几杯,这会儿已经在养心殿歇下了。奴婢原是奉怡嫔娘娘之命,回宫换了滚烫的手炉来,小如子一直跟着娘娘,怎么会由着娘娘晕倒这长街上呢。倘若娘娘有事,奴婢就是赔上性命也不够还的。这可怎么是好?”
“别说这些了,现在是怎么个情况还不知道呢。”索澜没好气道:“这路上的奴才也是的,见娘娘晕倒了,也不说扶起来送回宫去,越发的糊涂无用了。”
嘴上说着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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