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皇上的话,的确是出自臣妾之手,却不是近期所书。”盼语咬了咬下唇,答完话便噤声不语。她知道多说无益,皇上若是眼明心亮必然不会冤枉了她。
弘历垂下头去,目光如流水一般,划过那一行行娟秀的小子:“是娴妃所书不错。”
高凌曦的嘴角情不自禁的勾起一抹清冷的微笑,只是那微笑很淡很淡,淡到她自己都无从察觉。
金沛姿凝神不语,像是等待皇上的定夺,更像是被阴郁笼罩在了头顶,总觉得说不出的难受。反而她身边的苏婉蓉很平和,一言不发,浅而甜的笑着,仿佛她眼中唯有皇上一人而已。
“咸福宫瞧见朵澜的粗婢何在?”弘历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臣妾叫人看在了耳房,去传。”兰昕吩咐了薛贵宁一声,以为是皇上有疑惑的地方想要当面审问。
“不必。”弘历冰冷的声音,威严而沉重,且略带一丝沙哑:“李玉,传朕的旨意,杖毙,即刻就办。”
“皇上,这是为何?”高凌曦似乎是笑着,但笑得一点也不明显,反而是满脸的疑惑:“那粗婢……”
“朕最恨的便是播弄是非,指鹿为马之人。后宫里断然再不不能出这样的下作奴才。挪到长春宫外的甬路去,别脏了皇后这一块地方。”
“。”李玉知道皇上不喜欢拖沓,圣旨一下,便是没有还口的余地了。遂匆匆忙忙的就退了下去。
第三百三十四章:无端画扇惊飞起
高凌曦心里不服气,脸上的笑容却像是妙笔生花豪洒画上去的一样好看:“皇上是否瞧出了什么端倪,何不一吐为快也让咱们姐妹知晓究竟,省得咱们一味去猜,浪费了心力是小,却终归不能东西皇上的心意。”
弘历淡淡的看着高凌曦,目光里唯有深意,并不见情意。“慧贵妃一味猜到了什么?以为朕偏袒娴妃么?”
“臣妾不敢。”高凌曦心里别扭,却也不得不惴惴起身:“事情既然是出在后宫之中,又关乎皇嗣后继,臣妾希望能弄清楚事情原原本本的样子,便是不想冤枉了谁。否则往后宫里有孕的宫嫔或者已经诞育了皇嗣的宫嫔,岂非要人人自危,时时不安了。”
知道哪儿是皇上的死穴,高凌曦便提着一口气戳了下去。她曾经哭着伏在皇上的怀里,求他休掉自己。哭得自己心里憔悴,也哭红了他的眼眶。于是他说,此生不相负,无论你能否为我诞下子嗣。
入宫后,她为了他的糊涂之举,“怀”龙裔、“落”龙胎,哪一件是心甘情愿的。他总归是温柔的,对着她的时候,像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那样的敦厚可爱。这些事让她承受的委屈,难道他一下子就忘干净了么?没有子嗣可依倚靠,空守着一个贵妃的位分,这就是他最终给她的疼惜?
兰昕的目光一直滞留于高凌曦明媚无方的容颜下,看得出她也算是黔驴技穷了。实在没有法子使皇上心软,倾心偏颇于自己,就只好揪住皇上的软肋不放。这法子再好,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用的次数太多了,难免使人麻木。
她不能有自己的子嗣,连三阿哥永璋也不愿意养在身边,总得寻一个不让皇上生厌的法子才好。若是只知道内外勾结,令皇上心烦的招数来固宠,当真就是白白浪费她这么好的容貌与位分。何况内外勾结这样的招数太过于显眼了,连自己也一早就觉出不妥来了,皇上又岂会看不见呢。
当然,余光划过皇上的面庞时,兰昕凭借自己对他的了解,一眼就瞧出他心里有些愧疚,不怒而威的天子之气,渐渐的敛去了好些。当然,兰昕想,并非谁都能瞧出这样虚而不实的变化,这样也好,总算是保全了一些皇上的颜面。
果不其然,弘历心中不忍,口吻也明显的带了些温度。“既然你们心中都存了疑惑,朕便说出症结所在。”
将手里攥着的经文扔掷于脚下,弘历目光一沉,声音便又略显的硬了几分:“朕记得今年的贡墨多用松烟墨,而抄写这经文所用的却是油墨。凑巧的是,朕日前去过娴妃的承乾宫,见过她用的墨,即便字迹是她所书,也绝非近来所写,单凭这一点,朕便知道是有人留了心思,暗中收起从前的经文,以备不时之需。”
“皇上英明。”兰昕的脸上浮现出轻哂的笑意:“多亏有皇上的指点,否则臣妾便是要冤枉了娴妃与朵澜。”
“坚韧狡诈,皇后难免力不从心。”弘历伸手,轻轻在兰昕的手背上拍了一拍。“既然娴妃是冤枉的,紫娇便是没有人指使。人已经被杖毙了,总算是给了海贵人一个交代。朕希望后宫之中能少些是非,王皇后警惕。”
兰昕连忙起身,端庄一福:“臣妾谨记皇上教诲,必然恪守皇后本分,教导后宫诸位妹妹,杜绝此等歪风邪气滋长,肃清后宫。”
“朕信你会。”弘历微微一叹,对薛贵宁道:“朕还有折子要看,回养心殿。”
“臣妾等恭送皇上。”众人虽说是异口同声的说话,连音调都是一样的平和,可到底心思大有不同。
尤其是高凌曦,她很想哭,却只能攥着手心,死死的忍住泪意,一丝一毫也不敢显露在人前。那恩宠,竟然比浮动在紫禁城上空的流云飞走的还要快,稍微一不注意,她已经不知道皇上的心意如何了。
苏婉蓉是不爱趟浑水的,可皇上的话果然如此么?她轻轻的拾起地上的经文,细细的抚摸上面的字迹,终究是分辨不清楚到底松烟墨与油墨有何不同。“皇上目光如炬,一眼就能看出这两种墨的不同之处,却是臣妾愚钝,虽然竭力分辨可仍旧无济于事。还望皇后娘娘赐教。”
兰昕颔首,娓娓道:“松烟墨的的特点,便是墨黑,胶质轻,光泽度略微差些。以松树烧取的烟灰制成,用来写字是最好不过的了。只看字上的一层浮光便可见深浅。而油墨却是不同了些,以动物或者是油性大的植物取烟制成,光泽是最好的。”
刻意停顿了一下,兰昕才幽幽一笑:“咱们平日里鲜少习字作画,单看一种墨迹,甚是难以分辨。不如皇上有心,样样精通博学致远,今日也总算是开了眼界了。娴妃,难为你了。”
盼语满心的温热,动容不已。她不是没有想到,皇上前来是为了保护自己,可一经证实事实果然如此,她又是难以抑制的感动。原来他的心,竟要比她温热许多,还会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庇护她周全。
一想到这里,盼语的眼中不免凝结了一层薄薄的雾气:“皇后娘娘言重了,臣妾不曾做过的事,即便旁人再描绘的逼真至极,也终究与臣妾无关。何来的委屈。”
“你能这样想就是最好不过的了。”兰昕平和了一下脸上的神色,将欣慰慢慢的隐退,取而代之的则是肃和从容:“皇上方才当着几位妹妹的面儿也说得清楚,紫娇既然已经杖毙,便是没有人指使。皇上连看见娴妃的咸福宫粗婢也一并发落了,就是不希望这件事再有蔓延滋长。以讹传讹的不良后果。
当然,你们也要深刻的体会皇上的用心才好。追本溯源也好,顺藤摸瓜也罢,从区区的奴才口里,窥得主子的心思,到底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也会让本宫无颜面可存。说到底,终究是害人害己。本宫奉劝你们一句,守着自己的安稳日子好好的过下去,少惹是生非。否则无论是皇上、太后还是本宫,眼里都绝容不下半粒沙子。都记清楚了么?”
高凌曦压制住心里的不服,面容静和,随着众人一并道:“多谢皇后娘娘教诲,臣妾等记下了。”
“都去吧。”兰昕没有显露出倦怠之色,却多有不耐烦之意。稍微挥一挥手,便是让众人一并告退之意。
盼语也随着众人一并退了出去,却在一只脚迈进门槛儿的时候,被皇后忽然唤住。
“娴妃且慢,本宫还有几句话想要问个明白。”因着是在正殿的缘故,稍微扬声,便有轻微的回音,很是震撼。兰昕的目光锋利尽数蕴藏于平和之中,看不出什么端倪。
“皇后娘娘有何吩咐?”盼语转回身来,恭敬的朝皇后一福。
“那经文,若是本宫没有猜错,应当是你为了替永琏祈福而抄写的吧?”兰昕平和的问。
盼语知道,有些事不是自己不说,便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这一层薄薄的纸,早晚要捅破。“回皇后娘娘的话,的确如此。”
“那么方才,为何慧贵妃一再的逼问,你依旧不肯如实说明?”
“臣妾是怕皇后娘娘想起往事,心里多有感伤。”
“哦?”兰昕苦苦为笑,半晌才叹了一口气:“本宫还当是娴妃愧疚,故而不愿提及呢。”
盼语闻言只得跪下,不慌不忙的兀自开口:“臣妾未能尽心照顾病重的二阿哥,心中的确窥觊,故而抄写了不少经文,求宝华殿祈福的法师烧化,希望能为二阿哥祈福,早日往生极乐。”
“你若如此的坦然,为何事情到了现在,才肯与本宫说?”兰昕依旧看不出半分愠怒。“自从永琏去了,本宫的心也随之去了。后宫里的人事纷争,本宫没有从前那么好的耐性去管。总盼望着事情能因为本宫的无力而消亡。可天不从人愿,本宫越是软弱退让,那些不安分的人越当本宫好欺负。
久而久之的,本宫这个无子嗣可以依傍的中宫皇后,形同虚设。而你们眼中,再没有半分惋惜和懊悔,叫本宫如何作想呢?”
盼语怔忪不语,却重重的向皇后叩首三回:“臣妾未能尽心照拂二阿哥,就连他偷偷吐了喝下去的汤药,夜里下鱼池故意受凉发热,臣妾也未曾发觉,的的确确是有负皇后娘娘所托。为着此事,臣妾漫漫长夜经久不能安眠,一闭上眼睛,脑子里便会浮现二阿哥那机敏聪慧的模样,致使愧疚之心更胜从前。
但这一份愧疚,不过是臣妾为人的良知与懊悔罢了。但求皇后娘娘信任臣妾,不要听信了旁人的讹传而起了疑心。毕竟臣妾没有子嗣依傍,而皇后娘娘待臣妾又是极好的。以怨报德之事,我乌拉那拉盼语还做不出。”
言毕,盼语又是一叩,迎着皇后或疑心或忧伤的目光,慢慢的退出殿外。
第三百三十五章:冻枝惊鹊语声乾
娴妃走出殿外,朵澜忙不迭迎了上前,低低道:“慧贵妃还没走。”
盼语犹如不闻,只握着朵澜的手,慢慢的掉头,转身而去。
“妹妹就这般不想见到本宫么?”高凌曦的声音略轻,飘渺间仿佛被风吹散,只余下一缕绵柔的力道,若有还无的随风送进娴妃的耳中。
“不是才见过么?”盼语澹然的样子看上去总算还有几分柔婉:“贵妃就这般舍不下臣妾么?”转身对上慧贵妃黑曜石一般的眼眸,盼语嗤笑一声。“贵妃最让臣妾折服的,便是这温温吞吞笑面如花的样子,无论是什么时候看上去,都楚楚动人,娇美无方。”
倒是没想娴妃会说这样的话,高凌曦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妹妹谬赞了。”抖了抖手里的丝绢,高凌曦慢慢的朝娴妃走了一步:“年轻的时候多好啊,谁不是粉光若腻,谁不是姿容胜雪,可日子过着过着,岁月便不饶人了。我与妹妹,终究是红颜易老,色衰而爱弛。谁也逃不过这般的宿命。”
盼语回看了一眼长春宫的正殿,少不得转眸而笑:“贵妃若是只想说这些人力不可及之事,倒不如择日吧。免得叨扰了皇后娘娘的清净。”
“那妹妹以为,我能说什么不叨扰皇后清净的话,才适合?”高凌曦喜欢和娴妃口舌争辩。更喜欢看娴妃兜不住气,隐隐想要发作的样子。可似乎今日有所不同,娴妃的脸上兀自挂着一缕淡然的笑意,缓缓的透出心底蕴藏的温热,那种感觉,赫然是炫耀。
因为皇上特来帮衬么?
高凌曦心里的酸涩之意,越发的腾升起来,搅得她心烦意乱的,不知如何才好。所幸数十年的争斗练就了她平心静气,笑靥如花的本事,神色只是稍霁,很快一如从前。
“贵妃自有贵妃的计算,臣妾即便再聪颖,到底也是猜不透分毫的。又何必浪费时间在这些无意义的事情之上。左不过是你保养你的容颜,我倾注我的恩宠,到底没有什么相干。贵妃又何必屡次咄咄相逼。明眼人必然心中有数。”盼语的的确确是在炫耀皇上的恩宠。不光是慧贵妃在意,其实她自己心底也是很诊视这份来之不易的恩宠。
“既然如此,本宫便再也不打这样的主意。”高凌曦看出娴妃眼中的决断:“从此往后,你我便是再没有这样轻声慢语说些体己话的时候了。既然有人喜欢吃不了兜着走,本宫为何不赏呢。”
“慧贵妃娘娘圣明。”盼语故意顶了一口气回去,想必是要噎的慧贵妃胸闷,脸上的笑容更温婉了几分。“娘娘花容月貌,臣妾也想多看几眼。若不是臣妾偶然得蒙皇上的信赖,想必今日真真儿就不能好模好样的走出这长春宫了。一命呜呼也就罢了,若是再守着承乾宫看天黑盼天亮的,岂非要惦记娘娘至极了。”
高凌曦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只觉咯吱咯吱的攥出了响声:“碧澜,回宫。”
盼语瞧她这个样子,简直心花怒放,连连快走几步挡在了慧贵妃身前:“臣妾还有一事,求娘娘一定要允诺。”也不管慧贵妃是不是理会,她自得道:“娘娘倾国倾城,乃是后宫里众宫嫔的翘楚,臣妾斗胆请求娘娘您,无比诊视自己的容颜,好生保养,万万不要损伤分毫。正如同娘娘自己所言,色衰而爱弛,一个不小心额头添了一缕细纹,又或者眼角下垂,失了以往的神彩,那可怎么是好?”
“你……”高凌曦只觉得一股怒火呛了上来,脸色当即一沉:“我如何保养容颜尚且不足娴妃劳心。你若真有本事,小心的守着你这点子恩宠安分度日去吧。让开。”
“恭送慧贵妃娘娘。”盼语抿唇一笑,眼中满满是轻蔑,轻巧的推开身子一福,佯装毕恭毕敬的样子。
朵澜随之娴妃一并行了礼,见慧贵妃趾高气昂的离去,才起身扶起了娴妃:“娘娘,您明知道她是最阴毒的笑面虎,何必要生出这许多口舌得罪了她。倒不如阳奉阴违的与她周旋,到底不会太吃亏。奴婢只怕,她若是改变初衷,与旁人联手,娘娘您的地位便要岌岌可危了。”
盼语脸上的笑意渐渐的滑落,凝白的肌肤看上去有些疲倦之色:“朵澜,方才皇后娘娘问我,我已经如实的说出心底的话。倘若皇后不信,硬是要将这笔账算在我头上,也总算是我倒霉。然则我总是觉得,皇后睿智,必然不会被谣传愚弄。如若我此时与慧贵妃联手,不是逼着皇后与我为敌么?
再说,你也知道慧贵妃是笑面虎,阴毒可想而知。我又怎么能与虎谋皮,自寻死路呢。倒不如撇的干干净净,也省的再被旁人诟病。她爱与谁联手,就让她与谁联手,大不了咱们多花些心思,加倍小心的提防着,总不至于太坏。”
“奴婢明白了。”一阵风过,朵澜这才觉得身上凉嗖嗖的。想必是方才在殿里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娘娘咱们快回宫去吧,担心着凉。”
“也好。”虽然嘴上这么说,可脸上的笑意却骗不了人,心里守着皇上给的那一缕温热,漫说是春风习习,即便是冬风呼啸又能如何?“等会我亲手做几样点心,你送去养心殿给皇上。”
“是。”朵澜难得瞧见娴妃这样舒心的笑容,少不得凑趣:“还有皇上喜欢的龙井,娘娘也得备好,这双份儿的心意,才更让人心里缓和呢。”
返回了储秀宫,高凌曦屏退了一旁伺候的众人,只留下碧澜在身侧。“皇后已经下了懿旨,要发落了娴妃身边儿的朵澜,怎的皇上就突然来了。还替那蹄子解围,说什么松烟墨与油墨不同……”咬紧了贝齿,额上的青筋便能看得一清二楚了。
碧澜哪里见过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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