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贵妃转了转眼珠子,略有些不解:“皇后娘娘方才不是吩咐薛公公,将朵澜罚往慎刑司问话么?怎么这会儿子,人却跟着娴妃过来了?究竟是薛公公的话未曾传到,还是有人自视甚高,公然违背皇后娘娘的懿旨?”
薛贵宁知道慧贵妃不是冲着自己来,却也不便多话,只是躬着身子恭敬垂首而立。
兰昕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暂且都退下,本宫有事吩咐自然会传你们进来。”
“嗻。”薛贵宁同锦澜、索澜一并退了出去。
苏婉蓉见这架势,只低下了头,没有言语。仿佛殿上的一切都与她没有关系。其实空有妃子位分,却没有实权,即便真想要管,也是力不从心的。何况多说多错。不说,皇后也就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了。
“本宫之所以屏退身边的亲信,只留下殿上的几位姐妹,也是希望给娴妃留些颜面。今日之事,算是死无对证,却也是铁证如山。本宫遣人将朵澜扭送去慎刑司,既是无奈之举,又是理所应当之事。既然娴妃不肯,当着慧贵妃、纯妃、嘉嫔的面儿,不知你能作何解释?”
一席话别说的娴妃听得晕晕乎乎,就连金沛姿也闹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了。“皇后娘娘,臣妾来的迟了些,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什么是死无对证,什么有是铁证如山,还望皇后娘娘明示。”
高凌曦冷笑了一声,打眼看了看嘉嫔,笑容便有温热了起来,不紧不慢道:“嘉嫔有所不知。昨夜咸福宫的粗婢前往火场祭拜在永和宫下毒的侍婢紫娇,无意中就然发觉娴妃身边的朵澜也在祭拜。
见有人来,那朵澜倒是腿脚利落,一阵风似的就刮的不见踪影了。可惜跑的再快也无济于事,火场么,到底是光亮些的,粗婢非但看清楚了她的容貌,还捡了她剩下的东西。皇后娘娘的意思是,紫妜虽然死了死无对证,可东西尚且还在一见便能分明,自然是铁证如山了。”
盼语看着慧贵妃不温不火,不急不躁的样子,少不了打心里敬佩。谁又是没有脾气不会急躁之人了,偏是她高凌曦,每一次都能巧妙的将自己的心事隐藏在绝美的容姿之下。无论是何种情况,无论是何种心境,她看上去,永远都能笑容倾城。光那种独特的韵调,让人不忍心别过脸不看。
“臣妾身边儿的朵澜是否去了火场,倒是慧贵妃娘娘更为清楚。”盼语站起了身子,朝自己惯常落座的位置缓缓走去,临坐前朝皇后端正一福:“皇后明鉴,此事绝非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请皇后娘娘宽限臣妾些许功夫,容臣妾逐一向娘娘禀明解释。”
兰昕颔首允诺,今日这一出似乎是情理之中,却有比预料来得更快。“本宫送朵澜去慎刑司,也是希望她能如实禀明缘由,倘若娴妃能问出究竟,省了这一遭麻烦,本宫自当舒心。”
金沛姿抽了一口凉气入肺,不禁轻声咳嗽起来。紧忙端起了茶几上的碧螺春,急切的喝了两口,方才压制住。“倒也是奇怪,娴妃身边的宫婢是否真去了火场,慧贵妃如何了如指掌?”
高凌曦也不动怒,平顺道:“也并非是本宫想知道,昨傍晚想起张常在迁去了咸福宫,难免惦记。趁着夜色就想去瞧瞧她。谁知半路上遇着个毛毛愣愣的丫头,急三火四的往宫里奔,与本宫撞了个满怀,连才绣好的帕子都让她踩在了脚下。
本宫心里奇怪,就让王喜子将人带回了储秀宫,一问之下,才发现了这惊天的秘密。原本,一个粗婢的话也未必能信,虽说她是咸福宫伺候的。可谁又知道她是不是真与紫娇交好。后来,她将那罪证呈于本宫,本宫才不得已信了。今儿一早就赶着来向皇后娘娘禀报,谁让兹事体大,关乎了皇嗣的安危呢。”
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高凌曦也觉得有些口干,兀自端起了手边的茶盏,颇为享受的呷了一口。
“朵澜。”盼语口吻平和,唤了她上前来。
“是。”朵澜也并不显慌忙,规行矩步的走上前来,恭敬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昨一整夜,娴妃娘娘都睡得十分不好。奴婢则一直隔着罗纱帐子侍奉在侧,系数将娘娘的种种不是记录在册,还望皇后娘娘过目。
因着皇后身边儿没有人近前伺候,朵澜亲自捧了册子敬奉到皇后手中。
苏婉蓉本是不想多话的,许是顺口溜了一句:“那册子应当是主子小主入眠才开始记的,可方才慧贵妃说,傍晚的时候就遇见了紫娇。也就是说,去火场祭奠紫娇之人,并非是三更半夜去的,而是天擦黑就偷偷前往了。”
兰昕未曾翻开记录的册子,却少不得勾唇:“纯妃到底心思细腻,一听就听出端倪来了。”
朵澜蹙眉,心里大叫不好。只因傍晚的时候,她真真儿出宫过一回。且说,还是十分蹊跷的事情。原本她是要去内务府,将娴妃的一枝珠花拿去修理,谁知半路上竟然不见了,遍寻了来时的路,也曾发现踪影,只好空这手又转了回去。
奇怪的则是,那珠花竟然掉在了宫里头,倒也没有丢。只是这一来一回的耽搁了好些时辰不说,也没有旁人知晓她做过了什么。现在想要拿这个做借口,搪塞过去,怕是说了旁人也不信。
盼语瞧着朵澜的脸色不如方才明快,便知道她心里有顾虑。“皇后娘娘,臣妾想先看看那铁证,再问话不迟。倘若铁证不攻自破,说旁的也是无益。”
“薛贵宁。”兰昕稍微扬声一唤,果然薛贵宁立即躬着身子走了进来。“你去把那佛经取来,让娴妃好好瞧一瞧。”
薛贵宁办事利落,一盏眼的功夫就将东西取了过来。“娴妃娘娘请过目。”
盼语展开几章边缘已经烧尽,有些焦糊的纸卷,赫然见自己的笔记跃然纸上。起笔落笔,横竖撇捺,怎么看着都是自己所书。
高凌曦见她的脸色微微凝滞,少不得嫣然一笑:“这就是那粗婢见朵澜焚烧的东西,若不是拿着旁人当了刀子使,咸福宫的侍婢被杖毙了,怎的受得起娴妃这么大的脸面,还亲自烧经相送?还是娴妃觉着心虚的厉害,怕冤鬼缠身,才不得意如此?”
兰昕不悦的睇了慧贵妃一眼,示意她不要妄下结论,随即口吻平淡的对娴妃道:“昔年你在府上,也曾为本宫抄写经卷,本宫认得你的笔记。觉着的确是很相似,你自己看如何?”
盼语微微一愣,心里咯噔一声自是必然:“回皇后娘娘的话,的确是臣妾的笔记。可臣妾近来并不曾抄写经文,更何况臣妾与那紫娇没有往来,又为何要为她抄经,这未其中必有猫腻,还望娘娘明察。”
“什么都要明察,皇后娘娘岂非是要累着自己的凤体了。”高凌曦唇瓣轻轻一抿,随之又是温和的笑了起来:“娴妃,既然连你也觉出是自己的笔记,就别再兜着了。如实的交代清楚,总才是有所悔意。”
“此言差矣。”金沛姿直言不讳,也不碍于慧贵妃的颜面:“经书即便是娴妃娘娘所书,也未必就是给紫娇写的啊。何况娘娘虔心礼佛,多次为太后、皇上、皇后祈福,几张薄纸而已,什么时候不能写。许是写的不好,自己嫌弃,就顺手丢了让有心人拣起来大做文章了。
也可能根本就是旁人煞费苦心,从承乾宫里扒出来,欲嫁祸而用的?臣妾怎么看,都未必是和那咸福宫杖毙的侍婢有关系。”
高凌曦笑意愈发的浓稠了,可这一回却没有做声。
倒是盼语森然挑眉,缓缓道:“此经文并非祈福所用,而是……而是往生所用。”
金沛姿面色一僵,身子不由一颤:“敢问娘娘,从前可曾抄写过这样的经文?”
盼语犯了难了,印象最深刻的便是二阿哥永琏夭亡,她亲手抄了几卷这经文,让宝华殿祈福的大事焚烧,权当是聊表心意,送永琏一程。可若是这么说出口,岂非让皇后觉得她是不安心才会如此。
二阿哥的死,她不安心,那又说明了什么?岂不是更让皇后疑心么!
如此一来,这件事的燃眉之急可解,自己又掉下了另一个圈套,怎么都不会有好日子过。盼语脸色顿时不那么自然了。
“怎么,娴妃自己也想不起来么?”高凌曦慨然一叹:“难为皇后娘娘与嘉嫔百般的为你着想,到底是你自己做过了,就难怪旁人不能视若无睹。”高凌曦旋即起身正色道:“娴妃有罪,望皇后娘娘严惩,以儆效尤。”
第三百三十三章 罗帐画屏新梦悄
金沛姿瞧着慧贵妃这气势,显然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了,少不得冷叹一声。“贵妃何至于如此心急,娴妃还不曾辩解,怎就知道不是个误会呢。若然真是冤枉了谁,岂不是坏了皇后娘娘的慈惠驭下之法,污损了皇后娘娘的英明。”
这是嘉嫔一贯的性子,遇着什么,都拿皇后说事儿。高凌曦慢慢的扬了扬眉,忍怒含笑:“臣妾身为贵妃,也正是不想太罔顾纲纪才会如此激进。毕竟关乎子嗣之事,从来都马虎不得,嘉嫔膝下有四阿哥永,到底应当比本宫更分明这个道理。”
言罢,她慢慢的坐下,恢复了如常的平和。该说的话说完了,该做的事情也做完了,娴妃沉头不语,足可见她是真真儿的忌惮了皇后的威严。生怕皇后将二阿哥的死,和她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如此一来,就算娴妃再佯装清高,不肯与自己同舟共济,她也必然上不了皇后的船。
皇后看一眼娴妃,声音清冷责问朵澜道:“你可曾去过火场,替娴妃焚烧经文给紫娇?”
朵澜跪着仰起头来,对上皇后一双碧澄的凤目,诚诚恳恳的回话:“启禀皇后娘娘,奴婢昨个儿的确在傍晚时分出宫了,却没有去过火场。而娴妃娘娘也从来未曾吩咐奴婢替她焚毁经文,娘娘素日里与咸福宫没有什么交情,更别说会指使紫娇做不道德的劣事。奴婢恐怕,娴妃娘娘连紫娇的模样都没有看清楚呢。”
盼语将手里的经文看了一遍又一遍,末了才道:“皇后娘娘,这经文的的确确是出自臣妾之手,却是早年所书,并非近来才写的。想必是让有心之人存留在手中,以备今日所需,诬蔑于臣妾。
朵澜所言不虚,昨儿傍晚,本是臣妾吩咐她去内务府修补好坏损的簪子,谁知她粗心大意,竟然将簪子掉在了宫内,苦苦找了些许时候无功而返。这一点,臣妾宫里的桂奎以及粗婢均可以作证。”
苏婉蓉揉了揉手腕,慢慢的问道:“朵澜是一个人出去的么?就没有旁人看见么?”
盼语凝眸冷看她一眼,淡淡的说道:“只是去内务府修理珠花簪子这样的小事情,臣妾便让朵澜快去快回了,并不知道旁人是否瞧见她。”
手里的帕子是锁了边坠了流苏的精细之物,并非寻常简单的丝巾丝帕,高凌曦垂首慢慢的捋顺那金黄的流苏,慢慢的说道:“宫女儿是不准单独在宫里头办差的,身边儿不跟着个小太监也就罢了,难道连个搭把手的小侍婢也不陪着么?娴妃好歹也是宫里头的老人儿了,这点规矩,难道还要皇后娘娘耳提面命,反复言说么?”
“这些虽是小节,却也要注意。”金沛姿顺着慧贵妃的话往下说,语含机锋:“臣妾知道娴妃素简惯了,难免喜欢省事的。但若是朵澜身边再跟一个小宫婢,也就不会让人有机可乘,借题发挥了不是么!”
“好了。”兰昕略微不耐烦,脸上的颜色也就不那么好看了。“这件事冲着娴妃来,且有不利的证据,本宫想要说一句不明朗,也未必能服众。姑且不能白白算了。且有认证言之凿凿,看见之人就是朵澜,手里又有娴妃亲笔所抄写的经文,实在是不能就这么算了。”
白看一眼娴妃,兰昕都不知道罚她什么好了。若说禁足,前前后后,只怕娴妃是这宫里禁足次数最多的宫嫔了,且还是妃位。若说更大的处罚,恐怕要得了皇上的圣意才好行事。“本宫主张将朵澜送往慎刑司审问,待查问清楚再下结论。”也唯有先拿娴妃身边儿的人做做文章,待到皇上有了圣旨,再发落不迟。
“皇后娘娘,臣妾这么瞧着,朵澜到底是不会认承的。慎刑司的奴才不讲情面,执法又严苛,万一下手狠重了些,朵澜吃不消屈打成招当如何是好?”金沛姿还是有心要救一救娴妃的。明显是慧贵妃别有心思,她不希望此事有揭穿的一日,连累了皇后娘娘的威信。
高凌曦浅浅的笑着,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里已然能看见些许森冷的光彩:“嘉嫔与娴妃惯来交好,也难怪你今日处处与她为舞,替她说话了。恐怕嘉嫔你没想过,能陷害海贵人腹中骨肉之人,也必然能陷害你的四阿哥,更能陷害纯妃的三阿哥。将心比心,这样的祸患不除,后宫岂有安然入睡的好时候。怎的你就光为娴妃打算,便不肯想想旁人么?旁人何其无辜,怎的就该落得如斯田地呢?”
这话倒像是转呈说给皇后听得。高凌曦扬了扬眉,满目清宁,慢慢的垂下头去。
盼语心里恨得不行,却无从辩驳,其实很简单的一件事,左不过是看皇后心里作何打算了。如今旁人捏着罪证,她无法替自己辩白,倒是得委屈朵澜了。
薛贵宁见众人再无话说,便召唤了两名内侍监,告一声姑姑得罪了,便要将人担下去。
却在这个时候,李玉那嘹亮又尖细的嗓音响彻耳畔:“皇上驾到”
当即像是被雷电击中,心里竟然又闪又灼。盼语猛的转过脸来,正瞧见皇上那略微清瘦却硬朗的身影,以及那张俊逸深邃轮廓分明的面庞。眼眶不禁微微有些湿润,先是感动,随即又是疑惑,皇上此来,究竟是为了救她,还是为了查明毒害皇嗣的真相?
兰昕从容的起身,面容柔和温婉:“臣妾给皇上请安。”
弘历兀自走上殿来,旋身落座,才道:“后宫里风波不断,朕心中颇为不宁,倒是难为皇后日日劳心了,平身吧。”
“谢皇上。”兰昕面带微笑,因为心里觉得舒服。皇上从走进正殿的那一瞬间到落座,唯独与自己目光相处。慧贵妃、娴妃同在,纯妃、嘉嫔也娇俏,可皇上始终没有看旁人一眼。单单是这一份与众不同的小怜悯,也足以让兰昕动容。
“查问的如何了?”弘历肃声道:“朕得闻此事,颇为震心,关乎子嗣之事,绝是不能马虎草率的。”
“是。”兰昕恭顺的应下。“咸福宫的粗婢禀明臣妾,说是天擦黑的时候,在火场看见了娴妃身边儿的朵澜。她当时正在焚烧经文给紫娇,因是偷偷拜祭,见有人来,便仓皇而逃,经文小半儿没有焚毁,便落在了粗婢手中。
臣妾已经让娴妃辨认,也得到了证实,的确是娴妃亲笔所书。只是,臣妾莽撞了,得知紫娇下毒危害海贵人与龙裔以及梅勒贵人后,便下令将其杖毙,致使此事死无对证。望皇上恕罪。”
“娴妃怎么说?”弘历没有直接问盼语有何说辞,反而问皇后。着实令人有些不好想。?“娴妃极力分辩自己不曾牵扯此事,更不曾指使朵澜前往火场,而经文乃是她从前所书。”兰昕道:“臣妾昏聩无能,耽误了些许时候,也未曾将此事弄清楚,还望皇上恕罪。臣妾有意着朵澜与慎刑司受审,希望她能说出实情。还请皇上定夺。”
弘历薄唇紧紧一抿,眼中的深邃的冷光便透出几分森凛之意。“经文何在?”
盼语心一揪,随即恭敬的走上前几步:“请皇上过目。”
李玉从娴妃手里接过经文,却不敢多看一眼,双手敬奉于皇上面前。
“果真是你所书?”弘历接过经文的时候,眸子里显然一紧,直直的凝视着面前的娴妃。
“回皇上的话,的确是出自臣妾之手,却不是近期所书。”盼语咬了咬下唇,答完话便噤声不语。她知道多说无益,皇上若是眼明心亮必然不会冤枉了她。
弘历垂下头去,目光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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