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稍微抬头,延辉阁上双手掌着扶手的人,不是皇上又是谁。他看得入迷,俊朗的面庞情不自禁的泛起了笑意。那是一种很舒心,很纯净的笑意,让盼语倍觉陌生。似乎是见过这样的表情吧,可那又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还不等她回过神来,朵澜轻轻的抵了抵她的手臂:“娘娘您看。”
盼语定了定神,却忽然发现身前不远处的游龙般的舞者由一生二,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位。一顺儿的海天色舞衣,犹如一道清新的凉爽之光,在这个深秋绚丽绽放,着实令人耳目清新,心生凉意。犹如两朵好看又奇特花朵,充满着生机,引人瞩目。
“这是要学飞燕合德么?双双对对的迷惑皇上。”
盼语一个激灵,不想身后竟然有人,猛的转过脸去,却是高凌曦一脸明媚的澹然笑着。
“你这样不动声息的突然冒出来,是存心吓人么?”盼语虽然不高兴,可声音很轻柔,生怕搅扰了皇上的好兴致。
高凌曦并没有不高兴,反而近前了一步:“你都这样轻声慢语的责问我了,便可知我为何悄无声息的立在你身后了。同样的心思,都是为了皇上能尽兴罢了。”
“也是。”盼语慢慢的敛去了不满,缓缓的笑了出来:“没有什么比让皇上高兴更为紧要了。皇后娘娘不是说了么,咱们这些久在皇上身边伺候的老人儿反而懈怠了。竟不如这两位新进宫的贵人会讨巧。许是不光人老了,连心也老了,懒得去想也懒得去动了。”
眉头攒了起来,高凌曦依旧是明艳绝伦的美人:“自怨自艾可不是娴妃的性子,这是怎么,也让这两位妹妹倾了心不成?连自己当摆在什么位置都找不清了。”
“怎会。”盼语自嘲而笑:“自然是摆在贵妃之下的位置,难道还敢僭越不成。”
“一会儿跳完舞了,你才皇上会择哪一位妹妹侍寝?”高凌曦话锋一转,脸上的笑意不免瞬间灿烂起来。
盼语有些不自在,少不得别过脸去:“青天白日的,无端在这里揣测圣意。怎么贵妃手上的功夫很闲么?我可记得,三阿哥还养在你宫里呢,还有咸福宫的那一位有孕的答应,不也得靠贵妃你日日照顾安抚么!”
高凌曦宽大的衣袖下面,是一双赚的很紧的手:“你既然知道我的处境,为何还有心思在这里赏舞呢。再怎么说也不是跳给你看得。也别忘了,咱们现在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了。”敛去了心头的怨怼之气,高凌曦如下令般道:“别磨蹭了,随我回宫。”
第三百零九章 :绿藤红刺引蔷薇
盼语没有多说什么,随在高凌曦身后慢慢的走着。不知道是皇上真的太过专注于两位贵人的舞姿,还是她和慧贵妃都穿的太过于橙黄枯槁,映在这样金风玉露的时节里,犹如憔悴损的树叶一样,经不起瞩目。
摊开了话题来说,高凌曦竟一点也不避讳:“有什么法子能让皇上将永璋弄回阿哥所去,你快些替本宫想个法子。若是再这样挨上些许时候,即便不疯,本宫也得活活蜕掉一层皮。”
难得看见慧贵妃急躁,盼语是真的觉得好笑。“有子可依,膝下便不那么寂寞了。怎的旁人羡慕不来的事儿,搁在贵妃这里反而头疼不已呢。所幸纯妃不是也病愈了么,有她这个嫡亲额娘的疼惜,怎的还有烦恼。”
“若是她能将永璋养在自己的宫里,本宫又何必找你来想辙?”高凌曦压制了心里的波动,慢慢的说到:“好吧,就当是本宫开口求你,只要能将这个活祖宗请出储秀宫去,要怎么样随便你。本宫也可以应承你一件事儿,权当是互惠了。”
“倒也简单。”盼语稍微一想便有了法子:“三阿哥过了年也有五岁了,该是启蒙的时候了。只消贵妃恳请皇上为三阿哥择一位师傅,其他的事儿自然水到渠成。”
“过了年?”高凌曦冷笑一声:“你是不知道这个活祖宗能有多闹腾。我宫里的摆设,前前后后换了不知多少回。库房里存的那点好东西,能砸的不能砸的都让他砸的粉碎。这两个月,从内务府新添了不少东西,宫里的开销大了,月例银子简直杯水车薪。
这还不算什么,本宫真怕他哪一天起了祸心,一把火烧了储秀宫,可就真是享不尽的福了。”
“不是还有纯妃呢么。她一定有法子哄得永璋听话,好歹对付过去这几个月,等年关一过。送了永璋回阿哥所,皇上才体念你的辛劳呢。若是你生生的将三阿哥推出去,只怕皇上嘴上不说什么,心里也必然在意。”盼语才懒得真心帮慧贵妃想什么主意,何况这是皇后娘娘的心意,旁人实在不方便多说什么。
高凌曦旋即起身,示意身旁的碧澜领着人退下去。亲自将面前的茶端到了娴妃手边。颇有敬酒不喝喝罚酒的警告之意。
“贵妃这是何故,你从前独来独往惯了,凡事都不求人。如今身边有个海贵人还不够么,非要我也趟浑水不成。僧多粥少,这后宫原本就已经够闹腾了,些许小事儿,忍一忍也就过去了。”盼语根本不理会她这一套,由着她立在自己面前,笑意吟吟的沉默。
这一站就是好半天的功夫,盼语见她不肯落座,这才端起那茶盏,小呷一口,苦涩的滋味从舌尖一直流淌进咽喉,心肺具苦。
“这是什么?”盼语大惊,猛得站起身子。“如此浓重的药味儿……”
“生南星。”高凌曦丝毫不避讳:“也叫半夏精,味道极苦,且辛,有毒。”
盼语眉心一跳,顿时失措:“你该不会是想用这个毒死三阿哥吧?”
高凌曦扑哧一笑,死命的忍住,却终究笑得前仰后合:“脑子不用自然不灵光,这东西岂是用来害三阿哥的。你忘了,还有咸福宫的那一位呢。”
“碧鲁氏?”盼语倒吸了一口凉气,口吻不那么友善了:“贵妃就不能慈惠为怀一回么?那胎是你照顾的,倘若有什么闪失,最难向皇上交代的人可是你啊。”
“你太不了解我了。”高凌曦沉了面色,幽幽一笑:“若是我有心害那碧鲁氏,岂会还日日受累,去照顾她的龙胎呢。这东西,是我无意中从她宫里发现的。你喝的这一盏不是什么茶,而是她宫里率渣布上蒸煮出来的水。算是纯一些吧,我也是让御医瞧过,才知道这是一味损胎伤胎的药。”
高凌曦面容清冷,难得的素雅,莹莹的肌肤看起来有些哑光:“后宫里有许多苦是说不出来的,这功夫如此的细碎,牵连到御医,咸福宫的奴才,以及后宫的权贵。否则谁会跟一个根本不会再有恩宠的答应计较呢。即便她真的诞下了麟儿,也必然会养在阿哥所,或者交给位分高的宫嫔抚育,往后那咸福宫的厢房,就是她终老的冷宫了。
若不是碧澜鲜榨了豆浆,没来得及过滤,就送去了咸福宫。谁会想着只用来滤药渣的布会让人动了手脚呢。我真心以为,碧鲁氏再也掀不起后宫半点风波了。却不想,她从来就没有走出这漩涡,也永远都走不出去了。”
似笑非笑的表情,让盼语看起来很浮躁:“贵妃有句话说对了,我是真的不太了解你。若是在府中,出了这样的事情,你顶多一笑了之。那碧鲁氏又是你根本不喜欢的人,你管她的死活做什么,何必替她惋惜。而今这一番韵味儿,倒是让我颠三倒四的迷糊起来了。
难不成贵妃你想保住碧鲁氏的龙胎?”
“你不是说了,那胎是我照顾的,若是有闪失,最难以向皇上交代。”高凌曦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忽然就对碧鲁氏起了恻隐之心。只是她不愿意承认罢了,这一份怜悯,早应该随着她一文不值的良知消失的干干净净。
可那一日看着一心求死的碧鲁氏,她还是心软了。那样迫切的想要将她骂醒,挽留住她的性命和这个可怜的孩子。
“也许,是……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吧。总希望旁人能有。”高凌曦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泪意,没有让自己的眸子里沁出不忍之色。“永璋在这里,我根本顾及不了。这样下去,怕两头都有闪失,两头都不周全。还是皇后手段够狠,稍微转动转动腕子,就够咱们吃一壶的。”
盼语没有做声,只是抿着唇齿间依旧浓郁的苦涩,慢慢的沉下了脸。
“我知道,你并不相信我的话。你不信是皇后害的你至今没有子嗣,所以你也不预备和我并肩。”高凌曦语调温和,总算恢复了如常的样子。“你现在的恩宠可谓蒸蒸日上,即便不与我联手,终究也没有什么妨碍。我能威胁得了你一时,却威胁不了你一世,路怎么走,且看你自己的意思吧。”
顿了顿,高凌曦扬声唤了碧澜:“娴妃与本宫从延辉阁一路走回来也乏了,你吩咐下去,让王喜子用本宫的肩舆送娴妃回宫吧。”
“臣妾告退。”盼语恭顺的福了福身,心里默默的想着高凌曦今日的话,一时倒也弄不太明白了。上了肩舆,她忽然有了主意:“王喜子,本宫不回承乾宫,去咸福宫吧。自从碧鲁答应有孕,本宫还未曾探视过呢。今儿正好去。”
“。”王喜子鲜少伺候娴妃,也摸不清脾性,最好的法子便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咸福宫倒是宁静,梅勒贵人不在,留下伺候碧鲁氏的人唯有两名家婢。
紫见是娴妃来,紧着迎了出来:“娘娘大驾光临,奴婢有失远迎,还望您恕罪。”
“怎么就你们两人守在这里?”盼语奇道:“莫不是其余人都跟着梅勒贵人去给皇上献舞了吧?”
听得出娴妃话里的嫌恶之意,紫却并不敢多嘴:“我们小主的位分是答应,能留两名家婢在身边伺候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哼。”盼语冷哼一声,不悦道:“你不必为她打马虎眼,本宫一早就瞧出她的性子了。你家小主到底有着身子,再不济也怀着皇上的骨肉,岂同儿戏。”
“娘娘,里面请。”紫娇打起了帘子,恭敬的请娴妃进来。
而此刻,听见了动静的碧鲁乔儿正努力的想要坐起来:“不知娴妃娘娘来,臣妾蓬头垢,又病容憔悴,污了娘娘的眼。”她淡淡的笑着,一对梨涡依旧好看。可是苍白的脸庞之上,再也寻不出从前的天真与可爱,到底是不同了。
“你且躺着吧,本宫从贵妃宫里出来,就想着来瞧瞧你。自从你有孕,本宫一直被禁在自己宫里,这会儿来到底是迟了。”盼语也不觉得自己的过去有多么不堪,说的时候心中坦然。
“是臣妾害了娘娘,若非臣妾故作天真无邪,引诱皇上,又岂会凭白招惹秀贵人不痛快。娘娘若非为了顾全大局,也不会有后来之事。幸亏娘娘再度复宠,风头更胜从前,而秀贵人也没有大碍了,否则臣妾这一辈子心里都不会好过。”乔儿的泪水缓缓的流下来,顺着她苍白如纸的脸庞,哀婉不已。
盼语伸手,轻轻的擦拭着那晶莹的泪珠子:“不怪你,此事是旁人故意设下的局,为的就是令我身陷囹圄。不过现在好了,你不必担心了。反而是你自己的身子要紧。”海贵人从中作梗,慧贵妃背后出谋划策,不就是为了让自己于绝境之中,认清楚恩宠的本质么。
心里明白,盼语嘴上却懒得说,只道:“你好了,孩子才能好。明白么?”
“皇上他,终究是太薄情了。”乔儿只说了这句话,便放声大哭起来。简直要震碎人心一般。
第三百一十章: 岁寒松柏肯惊秋
许是觉得心中有愧吧,弘历下了朝,更换了一身淡赭石明黄边儿如常的衣裳,就匆匆来了承乾宫,预备陪娴妃一并进早膳。才走进宫门,就见肩舆抬着娴妃,正往外走。
“皇上怎么这会儿过来了,也不让奴才提前通传一声。”盼语连忙从肩舆上走下来,就着朵澜的手匆匆向皇上请安:“皇上万福。”
“平身吧。”弘历见随行的侍婢手里提着红漆八宝篮子,随口问道:“这时候应当已经从长春宫请罢安了,你这是要去哪儿?”
盼语近前慢慢道:“昨个去看了碧鲁答应,见她气色不佳,臣妾特意熬了些红枣羹,想拿去咸福宫给她尝尝。御医说红枣最养血气,对胎儿极好。”
“唔。”弘历的脸色似乎有些僵,却也只是一瞬间的变化,随之又是和煦一笑。“朕昨日爽约,今儿特来陪你用早膳,不巧你正要出去。”
“皇上还没进早膳吧?”盼语听他这么说,便是不想让自己去了。脑子里忽然闪过了乔儿昨天那句“皇上他,终究是太薄情了”,心抑制不住的揪痛起来。“不如这样可好,臣妾带了好些糕点呢,请皇上移驾咸福宫一并用些可好?”
她忍不住去猜,乔儿再见到皇上,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呢。自己的夫君,偏偏是自己的杀父仇人,这也就罢了。肚子里还怀着他的骨肉,可他却不屑一顾。盼语见皇上不做声,少不得吩咐李玉:“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将御辇备好。”
颇有些硬来的架势,弘历大抵瞧出了娴妃的心思,见李玉不时的递眼色等候自己示意,略微颔首,他还是允诺了她有些僵硬的要求。“也好,朕也有好些时候没见过乔儿了。”
“多谢皇上。”盼语的心忽然感觉到一丝暖流涌进来。想必对碧鲁氏来说,能见到皇上的滋味,定然要比红枣羹来的美妙。潜意识里,盼语不愿意将皇上想得太薄情,不光因为他是皇上,更紧要的则是,她不想冷了自己的心。
碧澜匆匆而来,将那挂在门上的水晶帘子弄得噼啪作响:“娘娘。”
高凌曦慵懒的倚在软榻上看书,闻声不禁扬起了头:“何事?”
“皇上同娴妃一起去了咸福宫。奴婢听说,是去看碧鲁小主的。”碧澜只觉得稀奇,皇上是那么厌恶碧鲁氏,怎么会肯去:“难道是因为娴妃你昨个儿去瞧过,让碧鲁小主软了心,这才带着皇上一并去了?”
“怎么都好。娴妃既然肯出手帮衬本宫,那无疑就是一个极好的开始。”高凌曦扔下手里的书,坐起身子:“替本宫更衣,这个时候怎么少得了本宫。咱们也得去。”
“是娘娘,奴婢已经让王喜子备好肩舆了。”碧澜猜到了慧贵妃的心意:“这件藕粉色的旗装看着清爽,配娘娘头上的粉晶簪子最是好看。”
高凌曦颔首:“就穿它了,紧着些时辰,本宫可不想错过这场好戏。”
但凡是后宫有事儿,长春宫都是最先晓得的。可这回兰昕却落在了慧贵妃之后。
索澜估摸着皇上娴妃应该早就到了,而慧贵妃也差不多到了,生怕错过了什么,一路上催促了好几回。“都走快着些,秋老虎秋老虎的,看晒伤了娘娘可怎么好。”
兰昕心里有些发毛,说不清楚是为什么,总觉得皇上不该来咸福宫,更不该和碧鲁氏见面。这不见倒也有盼望了,可一经见面,许多事情就变味儿了。心里焦虑,脸上的颜色总算还说得过去,兰昕用手挡了挡眼前的光:“是有些晒,走快些吧。”
“皇上,碧鲁妹妹身子弱些,您先陪她说会子话,臣妾自会在这里布置好早膳,再请皇上与妹妹同来。”盼语说完话,便顺势屈膝福身,容不得皇上拒绝。
弘历看着她如此殷勤,少不得为笑,但目光里却是凉薄的惋惜。“朕知道娴妃你是好意,可娴妃你却不知道,你的好心也许未必有好报。”说完话,弘历转身而去,没有做半刻的停留。似乎娴妃要说什么都无所谓了。
盼语愣在了原地,还拘着礼,似乎没有完全听明白皇上的话。可皇上口里的“娴妃”两个字,却生分的紧。难道说,连她这样吃力不讨好的好心,皇上也抵触了么?
高凌曦走进来,见娴妃举动奇怪,不免示意碧澜去扶:“皇上都进去了,你怎的还拘礼愣在这儿,可是皇上说了什么重话不成了?”
“贵妃万安。”盼语敛去了脸上的失落之色:“那倒没有。可如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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