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雅福终是朝太后端然一福:“说到底,还是那句话,一切都在太后的心中。”
太后面若霜色,冰冷之中透着一丝憔悴:“说到底,年氏怀的也是哀家的孙儿。就这么送走了个无辜的孩子,哀家心里到底不是滋味。”
“个人有个人的命数,年氏不配为皇家诞育子嗣。”雅福却不以为意:“能生下来,才是孙儿,生不下来,不过是一滩孽水罢了。”
脸上浮现了笑意,太后这才觉得心情顺畅了许多:“还是雅福你最知道哀家的心思。现下不是很好么,皇上与哀家亲厚起来,而皇后也遭了误会。这后宫从来都攥在哀家的掌心,谁讨哀家的欢欣,哀家就捧了谁上位,就是这么简单。”
雅福不敢显露凄然之色,只慢慢的笑了出来。“敢问太后一句,慧贵妃高氏与纯妃苏氏,究竟谁更入得太后的凤目?”
倚着福寿康宁的软垫,太后神色不愉,好半晌才道:“一个只晓得笑面迎人、绵里藏针,一个又野心勃勃、垂涎后位。哀家不喜欢不聪明的,更不喜欢太聪明的,倒是相较之下,那娴妃就显得势单力薄得多了。”
“娴妃?”雅福有些愕然,毕竟从娴妃入宫以来,屡屡受创,似乎根本就是个不讨好的角色。“太后怎么偏是看上了这个娴妃呢?奴婢倒是觉得她太过执拗,虽有些小聪明,可秉性难改。早晚是要得罪了皇上的。何况她……也是乌喇那拉氏的女儿。”
“那有怎么样?先皇后是乌喇那拉氏的女儿,不一样早早就没了么。”太后冷哼一声,似乎多有不满:“娴妃是不够圆滑,屡次冲撞天威,可皇上何曾有半点较真儿呢。还不是由着她纵着她。哀家看上的,正是她这一份由着自己的恣意。
且或许只有她,才是皇上真正在意的人。雅福啊,哀家跟你打这个赌,若是你输了,可要陪哀家一醉方休。”
第二百二十八章:又得浮生一日凉
柏絮妤惦记着要向皇后娘娘请安,早早的就起身装扮了。毕竟是第一次拜见皇后,当有的礼数一点也不能少。对着镜子里娇俏的自己,她将别在鬓边的珠花取了一支下来,记得入宫前爹曾经嘱咐过她,皇后是最不喜欢奢靡的。
丁澜推开房门的时候唬了一跳,贵人竟然早早就起了,已然装扮好了。“贵人,您怎么这么早就起身了,也不唤丁澜近前伺候?”
“无碍的,我自己也收拾利索了。想着要给皇后娘娘请安,故而不敢怠慢,早早就起身了。”柏絮妤并不介意丁澜晚到,实际上,若不是本朝皇上不喜欢宫嫔带自己的丫头入宫,她还真想领着一直伺候自己的丫头进来。
好像宫里的人与事,都陌生的让人有些害怕。柏絮妤总觉得自己还不如水面的浮萍,好歹有所依托,哪怕顺水而流。她总觉得自己根本是悬空了,心和身子都随风摇曳,终是要摔了遍体鳞伤的。
面露赧色,丁澜略微显得有些不自然,想了想还是闷着声音道:“是奴婢不好,昨个儿贵人您早早就歇下了。奴婢便没有打搅您的清梦。畅音阁昨个儿出了点乱子,皇后娘娘已经下了懿旨,这几日免去后宫妃嫔请安之礼,着东西六宫一众宫嫔于宫内静候议处。”
才入宫,宫里便出了乱子!柏絮妤深吸了一口气,见丁澜的脸色不那么寻常,便谨慎道:“我或许不当问,可止不住心里好奇。这么着吧丁澜,若是能说你便说,不能的话,只当我没有问过就好。”
眉眼略微一低,柏絮妤靠近丁澜小声问道:“究竟是什么乱子,要紧么?”
“奴婢不敢隐瞒贵人,听传回来的信儿是说畅音阁听戏的时候,死了个御前的女官。且还是让人给毒死的。”丁澜到底是有心计的,那些危言耸听、不尽不实的话,她一个字儿也没从嘴里蹦出来,也总算是没有口舌是非。
“懂了。”柏絮妤温和一笑,也不觉得气恼。虽说这一早晨起来的功夫是白忙活了,可皇后娘娘既然有了懿旨,只管照着吩咐去办就是,总不会错。“景仁宫唯独赏给了我一个人居住,不免显得冷清了些。”
丁澜不知道这柏贵人是有意还是无心,言谈间随随便便就又提到了后宫的忌讳。这景仁宫从前住的可是仪嫔黄氏。后宫里知情的主子、小主都嫌晦气,谁有愿意来这儿相伴呢。当然这番话丁澜是怎么也不敢提的,只笑道:“皇上与皇后娘娘均偏疼贵人一些,这才将景仁宫收拾妥当,给贵人居住呢。
您瞧,这房里的摆设、用品一应儿都是新的,也是贵人您身份贵重,当得起这样的福分。”
柏絮妤轻轻的抚了抚自己身前的梳妆台,是很好的黄花梨:“好在往后的日子还有你与我作伴,我心里也不那么寂落了。”
同样是早早就起身装扮完毕的,还有兰昕。此时此刻,她扶着冰凉的窗棂,痴痴的看着窗外冉冉升起的红日,连同那被橙辉点染的云朵,满目哀戚。
索澜端了一盏热茶进来,轻轻的搁在了榻上的小几上。想着皇后此时必然喜静,不愿人打扰,便蹑手蹑脚的转身离开。
兰昕还是听见了她走路时,衣衫摩擦的响动,叹了口气,问道:“皇上这会儿是不是已经下朝了?”
“哪里有这么早呢,娘娘。”索澜卷唇,柔声道:“虽说四更天就上朝了,可皇上日理万机,乾清宫的正殿上总有议不完的政事,娘娘您可别心急。”
兰昕听了她的话,眼里的酸涩又涌了起来,真的仅仅是她心急么?为什么这样明摆着不是自己心性所为的事儿,皇上还偏要误解呢?“你别诓本宫了,索澜。”
“奴婢不敢。”索澜低下头去,心里有些不安。“娘娘,皇上昨日许是在气头上。奴婢总觉着,皇上是没有把娘娘您当做生分的人,才会对您动雷霆之怒。毕竟若不是真心相待,不会如此在意的。”
这话听着有些耳熟,好像是她对娴妃说过。兰昕抿着干裂的唇瓣,软糯无力道:“本宫不是娴妃,顶撞了皇上亦不能如娴妃那便随意就被赦免。本宫是皇后,在皇上眼中,只能端庄宽惠,孝义贤德的皇后。”
有些无言以对,索澜知道皇后是真的伤心了。而实际上,她了解的皇上远不及皇后了解的多。一时无言,她只能轻轻的微笑,但愿皇后愁眉不展的时候,能瞧见一抹舒心。
薛贵宁正在这时躬着身子走进来:“皇后娘娘万安。”
“是不是有消息了。”兰昕充满湿意的眼眸之中,流淌出一丝祈盼。
“回皇后娘娘的话,奴才跟着李玉前前后后将养心殿、御膳房的查了个遍。从御厨到传膳、试毒的奴才都查问了个遍,均没有异常。且自从御前的女官暴毙到今日为止,所有人都没有异动,看不出任何端倪。”
兰昕由衷的赞叹,太后好凌厉的手段。这网怕是月余之前就已撒了下来,甚至更早。于是待到莫桑死前,什么痕迹都抹的一干二净。兰昕心中郁郁,加之又牵扯到与皇上的情分,一时间根本弄不清楚太后的计策。“皇上怎么说?”
兰昕把心里仅存的一点希望,全都寄托在皇上身上。李玉查不出莫桑中毒的经过到底如何,一没有什么要紧,只要皇上想明白了她的真心便好。
薛贵宁不知道如何作答,沉了脸道:“奴才与李玉一并回禀了皇上,皇上只是颔首,并未再有旁的话说。”
“知道了。”兰昕眼底燃气的光亮,瞬间又噗一声被吹熄。仿佛不是风寒所致,而是人情。皇上的心真就这么硬么?
“娘娘,不如奴婢陪您去养心殿走一遭。见面三分情,皇上总会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听听娘娘的心里话……”索澜一心以为,皇上与皇后的生分不过源于误会。而消除误会的最好途径,便是开诚布公的倾诉心中真言。
兰昕摇了摇头,郑重道:“本宫当着皇上的面说的很清楚,此事不查明,便不步出长春宫半步。倘若皇上不来,本宫亦只能等。更何况……”
更何况皇上不是寻常的夫君啊,不是能对着自己的妻子无话不谈的夫君。他先是天子,是自己的主子,最后才是枕边人。若是他不愿意敞开心扉,即便自己说得再多再好听也无济于事。
“娘娘,您昨晚彻夜未眠,憔悴了不少。”索澜灵机一动:“不如奴婢去请曹御医过来,细细给您瞧瞧。”心里以为,若是皇上知道皇后娘娘病了,必然心就会软下来。一口意气罢了,怎么能撇净了十数年的情分。
这法子说的兰昕有些心动,虽然她知道,皇上一时半会儿真的放不下年氏的死。可她还是很想见到皇上,很想亲口对她说清楚自己心里的委屈。
心还是抵不住想他的冲动,兰昕含泪默默的点了点头。
索澜随即道:“皇后娘娘暂且歇歇,奴婢这就去。”
薛贵宁也提起精神,附和道:“娘娘,奴才跟着去打点一下。”
看着他们急切而去的身影,兰昕忽然就怕了。倘若皇上不肯来,又当如何呢?
“慧贵妃娘娘万福。”陈青青迈着款款的喜步,轻飘飘的走到了高凌曦身侧,恭顺而又热情的朝她福了福身。
高凌曦以为皇后的懿旨一下,后宫里再无旁人如她这般不知深浅,恣意步出自己的寝宫,随心所欲的四处闲逛。竟没想到,一向沉默的婉贵人也会如此大胆。“婉贵人,你怎么在这里?是没挺清楚皇后娘娘的懿旨么?”
“臣妾岂敢不从皇后娘娘的懿旨,只不过六宫妃嫔均闭门不出,这御花园等同无人。而臣妾于等同无人的御花园里游荡,或者于自己的寝宫打发时光,终究没有什么差别。”陈青青含笑扬起了头,只浅看了慧贵妃一眼,便自怜的垂下了眼眸。“敢问慧贵妃娘娘,臣妾是不是扫了娘娘的兴致?”
听她的话有几分道理,高凌曦扯了扯眉:“许你说的对吧,心若是孤寂的,处处皆没有什么差别。何须分得这么清楚。”
“娘娘您看。”陈青青稍微抬了抬手,指了指前方。
高凌曦顺着瞧过去,行色匆匆的人似乎是长春宫的索澜。“这么心急,是要去哪儿?”
陈青青嗤嗤一笑,淡淡道:“去哪里都不要紧,要紧的则是能让皇上回心转意。”
眸光凛然,高凌曦审慎的睨了婉贵人一眼:“好刁毒的一张嘴,本宫以前怎么没发现婉贵人有这样的本事。”
陈青青却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臣妾早已是被皇上遗忘了的人,从来都不敢奢望什么,不过是与娘娘巧遇多舌了几句。臣妾告退了。”
似乎走的很决绝,高凌曦看着婉贵人远去的身影,心头微微一沉:“碧澜,陪本宫去养心殿。”
第二百二十九章:画工粉墨非不好
高凌曦来到养心殿的时候,才发觉殿内的陈设也更换了大半。原本满目的赭、赤、明黄,金灿灿的晃眼,这会儿多半换成了黛色、淡墨色的内敛之色。就连一应的古董,也都以颜色淡雅的青花为主,一室的清幽冷寂之调,着实让人舒坦了许多。
打开风帘,身姿一摆,高凌曦缓缓的走了进去。
弘历正阖眼养神,由着李玉以薄荷油轻轻的按压着太阳穴,以缓解头痛的症状。
李玉见慧贵妃走了进来,低低在皇上耳边道:“慧贵妃娘娘了来了。”
“唔。”弘历摆了摆手,示意李玉先退下。
“皇上万福。”高凌曦福了身,也不等弘历召唤,兀自走到了他的身后,食指轻轻蘸了些薄荷油,如同李玉一般,动作娴熟的替皇上揉了起来。“皇上若是觉得身子不适,当吩咐人请御医来瞧瞧。光凭这脑油,怕治标不治本,伤了龙体。”
弘历没有开口,对这番话亦犹如不闻。
高凌曦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自在,自管边揉着太阳穴,边凝想着与皇上再说什么话。瞧着李玉在门外嘀嘀咕咕的和旁人说着什么,她心里便算是有了数。急道:“皇上,方才臣妾来养心殿的路上,听闻皇后娘娘凤体抱恙,皇上可要过去长春宫瞧一瞧么?”
话是急着出口一点不假,可高凌曦的语调关切,得体又不失大方,到底没有一点儿敷衍了事的意思。
弘历依旧不语,恍若不闻,依旧是阖眼听着,仿佛心思早已腾飞九霄云外,到底没有一丝情绪外泄。
李玉走了进来,恭敬道:“皇上,长春宫的小薛子来了,说是皇后娘娘凤体抱恙,昨夜几乎没有阖眼。已经去请御医来瞧了,皇上可否要过去看看?”
躬着身子一等就是好一会儿,李玉偷偷以眼尾瞥了皇上好几回,可始终不见半点反应。无奈之际,他只好向慧贵妃投去一束恳切的目光,望能得到贵妃的怜悯,给他指一条明路。这差,到底该如何办。
高凌曦轻轻的摇了摇头,示意他退下去。
李玉有些迟疑的看了皇上一眼,终于“嗻”了一声,躬着身子有慢慢退了出来。直到走出来,他都没有听见皇上开口,不开口便是没有旨意,李玉为难的摇了摇头,对一直侯在门外的薛贵宁使了个眼色。
薛贵宁登时明白了过来,格外失落却有无可奈何的作了个揖。“奴才这就回去了,李公公若是皇上改了心意,您可以定要速来啊。”
点了头,李玉脸上的忧色却愈加浓稠,皇上真的会改了心意么?若是皇后听见了那一日年氏与皇上的对话,也许便不会这么想了。事实上,李玉自己也只听了一点点,而这一点点的对话,犹如烙印一样,刻进了脑子里,便挥之不去。
更何况皇上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只待和风班儿离开紫禁城,便能将年氏送走了。明明一线生机已经攥在自己手中,却原来才发觉,一切的一切早已经落入旁人的掌心之中,叫人怎么能不恼恨……
这会儿子有慧贵妃陪在皇上身边,李玉才稍微的安心了些。站在门外的庑廊下,他仿佛听见里面有绵绵细语的动静,遂退后了几步,尽量不让自己打扰了主子的兴致。
“皇上是否不愿意见到臣妾?”高凌曦说了好多话,弘历都没有搭腔,从最开始的不介意,到此时她已经有些尴尬了。“臣妾没本事替皇上分忧,亦没有福分能为皇上诞下龙裔,当怎么做,凌曦知道的一清二楚。皇上实在不必为臣妾忧虑。”
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高凌曦识趣儿的福了福:“臣妾告退了。”她没有留恋,也没有回头,只是如清风徐过,忽忽悠悠便闪身退了出来。
李玉连忙应上前来:“奴才送慧贵妃娘娘!”
“不劳李公公走这一遭,皇上身边儿现下离不开人,公公就在这儿好生伺候着吧。”高凌曦满目柔和,像是没有一点委屈似的。可心里怎么会不堵得慌呢,这算什么,年氏罪妇毙命,皇上就要怨尽后宫诸人么?
碧澜扶着慧贵妃上辇,走出养心殿好一会儿,才敢怯懦问道:“娘娘,您明知皇上这会儿心情不好,又何必还来养心殿讨这苦吃?”
高凌曦看着甬道两面的红墙,绵延至深,不免心中烦郁。可这烦郁之中,竟透出些许的满意:“我这一去,是自讨苦吃不假。可也一举三得。”
微微有些不解,碧澜诧异的对上高凌曦的眸子:“娘娘是说……”
“你想啊,皇后这个时候宣人入宫,必然是想着软了皇上的心。而我这一去,皇上自然不好找什么由头,撇下我往长春宫去,这便是其一。其二么,年氏腹中的龙裔,原本就是我腹中这布包,现下孩子没了,皇上不晓得当怎么安抚我。再看见我时,必然心中愧疚。
其三,也是最要紧的一点,那便是表述柔肠。我越是以退为进,处处为皇上着想,心迹清澈,绝壁不会因为龙胎之事令皇上涂天烦恼。皇上越会觉得亏欠了我……”
高凌曦低下了眉眼,触动情肠般道:“若是得不到皇上的爱,得到些许的怜悯也是极为必要的。”
碧澜赞同慧贵妃的做法,却摇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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